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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12:3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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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寒夜

南疆邊陲,與中土風俗大為不同,只是多少年下來,雖然地處偏僻,但畢竟與中土還有交流。而南疆一帶出產的皮毛、礦石等等特產,也向來在中原有極佳的聲譽,吸引了不少中土商人前來交易。

久而久之,南疆原本根本沒有的客棧,也在中土商人的影響下,在最熱鬧的幾個城鎮之中出現了。

鬼厲和小白現在處身的,就是這麼一個客棧,名字直接就是用本地的名稱,「天水客棧」。

進到客棧之中,很明顯可以看出桌椅擺設,很是受了中土文化影響,不過老闆和伙計可都是本地的壯族人。壯族在南疆之中,人口最是眾多,相對的生活也較為富裕,受了中土影響最深,不比其他各族依然堅持狩獵為主的生活,壯族中已然漸漸開始農耕經商。

不過雖然如此,壯族民風卻較為平和,大部分族人少了那一份悍氣,所以在勢力上反而還不如人口少於他們的苗族強盛。

鬼厲與小白坐了下來,早有伙計過來接待,這時天下漸暗,客棧中卻沒有多少客人。這伙計看模樣服飾,也是南疆壯族之人,只不過多半是在這裡幹的有一些時日了,居然說話頗為流利。

「兩位客官,要吃些什麼嗎,本店這裡還有乾淨的房間,價格最是公道,遠近聞名。」

鬼厲點了點頭,道:「給我們留兩間乾淨的房子,我們住一晚上。」

伙計笑著點頭,然後道:「兩位客官,應該還沒有吃飯罷,可要點些什麼飯菜嗎?」

鬼厲肚子倒是不餓,不過看了看小白,還是決定要一點吃的東西,開口道:「唔,你給我們來兩碗飯,再來幾個……」

「呃!」坐在一旁的小白突然開口,面帶微笑,道:「你這裡可有『土悶黃雀』?」

鬼厲一怔,向小白看去,那伙計也是一呆,不由得多看了小白一眼,道:「姑娘妳莫非來過我們南疆麼,這道招牌菜,我們自然是有的。」

小白臉上笑意更濃,目光閃動,似在回憶什麼,慢慢地道:「唔,對了,還有『三段蛇腸』、『烤熊尾』、『烤秋葉』、『五小蟲』、『黑心果』……」

她目光閃爍,邊說邊想,開始速度還比較慢,一個菜名一個菜名地說,到後來反而越說越快,菜名也更是離奇萬分,一聽就是匪夷所思,絕非中土能有。

鬼厲愕然,而店舖裡非但那個伙計臉上笑容變成了張大嘴合不攏的尷尬表情,就連在遠處算帳的店舖老闆也不禁走了過來。

小白大概在一口氣說出將近三十個菜名之後,這才停下歇了歇,轉頭對老闆和伙計笑道:「這些菜式,你們這裡有嗎?」

老闆和伙計面面相覷,半晌那老闆乾笑一聲,道:「姑娘妳果然見多識廣,妳剛才說的這許多菜名,無一不是南疆特產的有名菜式,只是其中有許多材料不算好找,本店除了土悶黃雀之外,只有黑心果和烤熊尾這兩樣能夠做出。抱歉之極。」

小白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遺憾神色,但隨即笑道:「那就先燒這三樣菜吧!」

老闆和伙計連忙答應一聲,忙碌去了。小白媚目一轉,卻望見鬼厲正看著自己,嫣然一笑,道:「幾百年了,我也不知怎的,突然特別想嘗嘗這些當年的風味。你來過這裡,可曾吃過這些菜式?」

鬼厲搖了搖頭,往昔他來到南疆,滿腹心事都是為了找尋黑巫族以救治碧瑤,如何有心顧及這些口腹之慾,一般就是在荒郊野外隨便對付了。這一次若不是情況特殊,要躲避焚香谷四處遍布的追兵,加上小白畢竟乃是女子(雖然是個千年妖精……),總不好夜夜露宿荒山野嶺,所以才進了市鎮。

他沉默片刻,突然開口問道:「土悶黃雀我大概可以猜的出來,黑心果是什麼?」

小白笑道:「此乃南疆特有果子,外表翠綠,肉白嫩,但肉心卻為黑色,用油鍋炸食,味道大是鮮美。」

鬼厲皺了皺眉,又道:「那道『烤熊尾』,又是什麼東西,難道是黑熊的尾巴?我往昔聽過熊掌熊膽,還沒聽過熊尾也能入菜?」

小白微笑道:「此熊非彼熊,南疆特有一獸,叫做『長尾熊』,個頭遠遠小於我們熟知的黑熊白熊,但肉質鮮美,遠非牠們能比。尤其一條長尾更是精華所在,在南疆本地,大是有名呢!」

鬼厲默默無言,小白看了他一眼,忽地道:「奇怪,看你平日對什麼事也不怎樣關心,怎麼一提起這菜式來,卻有幾分興趣嗎?」

鬼厲一怔,半晌無言,他自小在青雲山大竹峰上長大,不久即開始下廚,對廚藝一道,倒還真有幾分天賦和興趣。若是在普通人家,只怕他也就成了個廚子,多半還能混出個小小名堂來。只是如今……

鬼厲輕嘆一聲,忽然間意興索然,什麼也不想說了。小白饒有興趣地望著他,眼中柔光閃動,也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只有小灰還是那麼不安分,東張西望,有一聲沒一聲地低低叫著,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夜深人靜,熱鬧了一天的天水寨在入夜時分,也漸漸沉靜下來。

天水客棧共有兩層,二樓就是客房。鬼厲留心觀察,今晚只有他和小白二人留宿,看來這裡雖然熱鬧,但這個時節,天下紛紛而亂,並沒有幾個中土商人前來南疆。而南疆本地族人,一般卻是不住店的。

小白的房間就在鬼厲房間的隔壁,用木板隔開的牆壁,並沒有多少隔音效果,隱隱聽到隔壁輕微的笑聲和吱吱吵鬧。猴子小灰又跑過去找小白玩耍了,雖然現在小灰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會跑回來和鬼厲一起,但小白也不知道怎麼搞得,似乎和小灰特別要好,現在小灰沒事都喜歡粘著這只千年妖狐。

鬼厲在房間裡躺了一會,許久沒有在客棧裡住了,他反而還有些不習慣。不知不覺過了許久,已是深夜,他卻還是沒有睡意,心中不由得有些煩悶,便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窗戶旁邊,推開了窗,向外望去。

與白天不同,此時此刻南疆的夜空之中,烏雲漸漸散開,雖然雲層依舊,但從那縫隙之中,卻是悄悄的露出了一絲月光。

月光清輝,如霜如雪,幽幽然灑了下來,落在他的身上。

悠悠塵世,眾生俱都沉睡,四野靜無人聲。只有不知名的街道角落,傳來低低的蟲鳴聲,聲聲淒切。

黑暗籠罩大地。

憑窗遠眺,千山萬裡,夜空深沉。

南疆這般淒涼孤寂的夜色下,忽然間,往事如潮,泛上心間。

曾幾何時,那個偏僻村落的小孩,卻沉淪在紅塵翻滾的波濤中,隨波飄蕩。偶一回頭,卻原來,身邊竟沒有一人相伴。

人生真是寂寞呀……

月下男子,低首無言。


「嘶!」

遠遠的一聲破空聲音,悠悠傳來。

鬼厲抬頭,雙眉微皺,只見天邊一道輕芒,如夜空中掠過的流星一般,劃過天際,越過天水寨的上空,向西方落下。

而在它後頭,竟還有三道光芒,緊追不捨。

鬼厲如今是何等眼光閱歷,自然一眼便看出這四道光芒正是修道中人御空而行,只見這四道光芒在夜空雲層裡前後追逐,雖然後面三道光線始終追趕不上前面那道光線,但逃跑之人卻也無法擺脫追逐。

片刻之後,最先的那道光線似乎做了決定,從天空中落了下去,看那方位,正在天水寨的西南方向。

隨後,追蹤的那三道光線也落了下去。

鬼厲沉吟片刻,只是覺得今晚心緒不寧,實不願再獨自一人站在此處,遂右手一揮,悄無聲息的化作青光,向那四道光芒落地之處飛去。

在他身影越變越小之後,「吱呀」一聲,鬼厲旁邊房間的窗子,也被人推開了。小白抱著小灰,向鬼厲飛去的方向眺望著,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小白臉色沉靜,白皙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有眼中光彩,卻是異樣閃動。


鬼厲一路悄無聲息地飛馳,不久就發現那幾道光影落下之處,就是天水舊寨的所在,那個如今已經荒廢多年的山頭。

就在他剛剛進入那個山寨的時候,一聲沉悶的低呼,從前方傳來,隨即有一聲憤怒中夾雜著另一人熟悉的笑聲傳來。

鬼厲立刻皺起眉頭。

這笑聲柔媚入骨,隱隱有惑人心意的力量,正是金瓶兒的聲音。

鬼厲遲疑了一下,將身體隱藏在黑暗的角落,緩緩向前掠去。

原本靜謐無人的街道上,殘垣剩瓦,一片淒涼景色。

這時候天色又是清朗了幾分,雲層漸漸散去,月光漸漸明亮,將這個荒廢山寨照的有幾分光亮。

金瓶兒臉上依舊掛著她永遠不變的微笑,笑吟吟地站在街道正中,面對著她身前的一個正怒目而視的年輕男子。這個人,卻也是鬼厲所認識的──焚香谷的出色弟子李洵。

而在他身後街道之上,還有一個倒在地上的焚香谷弟子,看樣子就是剛才被金瓶兒所傷,衣衫上從左胸開始直劃而下,有一道很深很大的傷口,正無力地呻吟著。

只是,鬼厲的目光,在這三個人身上只不過轉了一轉,片刻之後,他的目光完全落到了最後一個人的身上。

淒清夜裡,荒涼街道,金瓶兒身後殘留的一棟荒廢小樓,有一個女子一身白衣,背負長劍,站立於屋簷之上,臨風而立,衣裳徐徐飄動。

雪一般的肌膚在月光清輝之下,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蒼白顏色的絕美女子。

這夜色,這月光,原來是因為她才這般幽美明亮的嗎?

陸雪琪!

熟悉的明眸中,倒映著是誰的影子?

鬼厲怔住了。

在黑暗中,他靜靜眺望著那彷彿出塵一般的女子,整個塵世的風霜,十年的歲月,卻彷彿根本不曾沾染她絲毫。所以讓人望去,第一眼的,便是她在月光中,那彷彿清冷仙子一般的身姿。


「妖女!」李洵英俊的臉上滿是憤怒之色。

他和陸雪琪一前一後堵住了金瓶兒,但剛才落地的時候,這魔教妖女突然發難,將他身後那個焚香谷師弟先以「惑心之術」蠱惑,隨即以紫芒刃傷之。若不是李洵出手,只怕這師弟就此喪命。

只不過,李洵此刻更關心的,除了這個師弟的傷,卻還有其他的事:「妳到底將我燕虹師妹如何了,快快將她交出來?」

金瓶兒微微一笑,目光卻突然飄忽,有意無意地向李洵身後黑暗處,鬼厲藏身地方瞄了一眼,道:「你也說了,那個是你的師妹,又不是我的師妹,我又如何知道?」

「呸!」李洵神情大是憤怒,顯然很是關心這個師妹,怒道:「若非上官師叔明眼察覺,我們還被妳這個妖女蒙在鼓裡。妳故意殺戮我焚香弟子,這筆仇定然要妳償還。妳若識相,趁早將燕虹師妹好好的交出來!」

「哎喲!我好怕啊!」金瓶兒用手拍著心口,但臉上笑意盈盈,哪裡有一絲害怕的神色影子,反而是柔媚之色又重了幾分,柔聲道:「你們好歹也是正道門下,怎麼可以這許多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呢?」

一聲冷哼,卻是從背後的陸雪琪處發出。

李洵向站立在高處的那個美麗身影望了一眼,面色一沉,對金瓶兒道:「妖女,妳再冥頑不悟,我就不客氣……」

一個「了」字還未出口,金瓶兒忽然媚笑一聲,右手袖底紫芒突盛。

李洵頓時凝神戒備,這妖女詭計多端,而且法寶紫芒刃鋒銳無匹,委實非同小可,剛才一劈之下,身後的師弟雖然受她惑心之術影響,但多年修煉竟不是她一合之敵,可見其道行之高。

只是李洵向來自傲,本身修行亦高,雖然警惕,卻無絲毫怯意。而且此番遠處還有一個絕世美人冷冷注視,他自從十年前初見之後,對陸雪琪便心儀許久,也絕不能在美人之前丟了面子的。

他這裡正要凝神對敵,卻不料詭詐的金瓶兒竟只是一個虛招,忽地身形一頓,身化紫芒,竟是人刃合一向背後的陸雪琪攻去。

眨眼之間紫芒逼近,陸雪琪面色如霜,「錚」的一聲銳響,仙氣萬端,藍光四射,天琊神劍霍然出鞘,橫在胸前。李洵在背後看在眼中,心中莫名一急,馭劍追了上去。

不料金瓶兒紫芒刃甫與天琊接觸,整個人卻借勢而退,快如閃電般退了回去,正好從李洵身下退回。李洵吃了一驚,一時竟停不下身子回追,而陸雪琪待要追趕,卻又被李洵擋住,只得將身形壓了下來。

二人同時看去,只見金瓶兒飛去的方向正是剛才李洵站立之處,那裡還有一個受傷倒地,正驚惶失措的焚香谷弟子。李洵大驚失色,剛才他一心想要在陸雪琪面前表現,竟忘了身後師弟此刻已經沒有絲毫抵抗能力,此刻後悔萬分,大吼一聲,身形如電,全力回追。

陸雪琪亦跟在他的身後,向金瓶兒追來。

轉眼之間,金瓶兒已到了那焚香谷弟子身邊,忽地腳尖一挑,將此人身體整個踢起,向後飛去,李洵連忙接住,不料觸手即是鮮血,轉眼間衣袍都被染紅。

金瓶兒這一腳,已然將這年輕弟子的性命斷送了。

李洵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只在這片刻遲緩間,陸雪琪已越過他的身子向金瓶兒追去。而金瓶兒此刻身影,正好掠過了那個黑暗角落。

低低的,在那麼一瞬間,金瓶兒的聲音悄悄急促傳來:「幫我擋住那個女子。」

黑暗處,那人哼了一聲,不屑之意明顯的很,而且身形欲動,顯然不欲參予此事。

不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金瓶兒忽地急促但大聲清晰地說了三個字出來:「七裡峒!」(註一)

這三個字,如閃電一般將鬼厲將要飛起的身子硬生生打了下來,只見金瓶兒眼中臉上,滿是神秘笑意,瞬間從他身邊掠了過去。

而片刻之後,陸雪琪白色的身影,追蹤而來,就在眼前。

有誰知道,那一個瞬間,閃過腦海的是誰的身影呢?

青光浮起,陸雪琪一直冷若冰霜的臉色瞬間動容,幾分疑惑,幾分迷惘,幾分欣喜,還有幾分憤怒!

嗆啷……

天琊與噬血,藍色與紅光,在夜色中交相輝映,遠遠飄盪開去。

李洵從陸雪琪身旁掠過,追蹤金瓶兒而去,畢竟金瓶兒才是更重要的對象,特別是在她殺害了同道而來的那位師弟之後。只是,他人在半空,悄悄回首,望著那條荒廢街道之上默默對峙凝望的一男一女,眼底深處閃過的那絲火焰,卻是那般熾熱。

遠處,遠遠的傳來了金瓶兒的笑聲,那聲音柔媚中帶著一絲戲謔,鬼厲聽在耳中,默默無言。

月光如水,灑在這荒涼山頭,寂寂街道。

身前女子,白衣若雪,手中長劍,亮如秋水。

明眸之中,深深望著的人,卻又是誰?

註一:七裡峒,歷史上苗人最大的聚居地,因為傳聞有七裡之大之廣而得名。何時開發已不可考,毀於元末明初官兵圍剿。傳說此地易守難攻,只有一條狹窄通道連接外道,向來是苗人世界的精神支柱。如今具體地址已難以考證,但查閱資料,似乎在一九八三年廣西合陽(和陽??)發現一「大坪鄉」,周圍地形極其相似,且由苗人帶領,附近山頭有「犬神洞」,內有苗人崇拜之犬神狀巨石,懷疑應該就在此處。

另註:犬神,苗人傳說,官兵深夜突進,苗人皆睡,山頂一石犬忽然放聲大吠,驚動族人,遂合力抗敵,全族得救。自此供奉犬神,歲歲香火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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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深痕

四周一片安靜。

夜色深深,正是淒涼時候。

長街寂寂,明月懸掛天際,清輝灑下,將佇立在荒涼街道上的兩個人,拉出長長的影子。

是什麼樣的情緒,似萬千言語纏繞心頭,只是面對了,卻無法開口。

深宵寂寞的風,輕輕吹動衣衫。

陸雪琪手中的天琊,閃爍著幽幽的藍色光芒,慢慢地垂下,收回。

鬼厲沉默著。

陸雪琪凝望著面前這個男子。月光下,鬼厲忽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沒有動手,沒有廝殺,更沒有受傷流血,可是不知怎麼,他每一次面對著這個美麗女子,在她眼眸注視之下,總有著莫名的情緒。

清冷如雪的絕世容顏,彷彿依稀是當年初見面時,那一個高高在上的清艷女子。

只不知,曾幾何時,她眼中有了自己的影子。

「剛才那個女子,可是合歡派的金瓶兒嗎?」陸雪琪忽然靜靜地道。

鬼厲怔了一下,默默點頭,道:「是。」

陸雪琪望著他,眼底深處似有光芒閃爍,淡淡道:「你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鬼厲立刻搖頭道:「沒有,我與她毫無瓜……葛。」他的聲音忽然變低,感覺到自己情緒上有一絲異樣,彷彿是要解釋什麼。

但陸雪琪眼中的異光已經消失了,像是肩頭有什麼壓力突然解脫一般,連臉色也似乎柔和了一些。

只是,兩個人之間,卻依然還是隔著老遠,就像一條深深的鴻溝。

月光如水,流連在這條荒涼街道。

遠處金瓶兒和李洵追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了,偌大的山寨之中,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他們是誓不兩立的正邪之分,但無論哪一個人,此刻都沒有意思動手廝殺。冷冷清輝中,陸雪琪忽然道:「你……能陪我走走嗎?」

鬼厲抬頭,眼中有一絲訝色。


緩步走在這荒廢街道之上,夜色深深,月光如水。

街道兩側儘是些殘垣斷壁,殘破不堪。只是夜風吹來,這遠離故鄉千裡萬裡的異鄉山頭,幽靜之中,卻彷彿有淡淡溫柔。

兩個人並肩走著,卻還是離開了三尺之遠,有意無意間,他們似也在隱隱避諱什麼。

只是這樣淒清的夜色裡,又怎不讓人心緒纏繞?

淡淡幽香,在風中,在身旁,若隱若現地飄蕩著。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人當初在青雲山七脈會武中的第一次比試?」

陸雪琪突然打破了沉默,靜靜地道。

鬼厲身子一頓,心中有些訝異,在他印象之中,陸雪琪絕非多話的人。可是不知怎麼,今晚的她卻似乎有些奇怪。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記得,妳那個時候就能夠用出『神劍御雷真訣』,實在是了不起。」

陸雪琪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但是那場比試,其實是我輸了。」

鬼厲沉默,隨即低聲道:「那時候妳無論道法修行都遠遠在我之上,其實我……」

「是我輸了。」陸雪琪面上露出了一絲黯然,輕輕道:「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是在最後關頭,故意收手的。可是我也不知怎麼,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勝之心,那時竟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興高采烈的師父師伯他們說出真相。」

鬼厲笑了笑,道:「這些小事,過了這麼多年,妳怎麼還記在心上?」

陸雪琪抬起頭,望著天際那輪明月,默默出神。她的美麗,在月下如皎潔輕放的花。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心裡就記著你了。」她輕輕的、幽幽地道。

鬼厲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從一向冷若冰霜的陸雪琪口中,會吐露這般的言語。只是看著那個清麗女子在月光中的美麗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

他的心中,忽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是,悄悄而來的災噩,在前方靜靜等待。他感覺的到,卻再也逃脫不了。

「到了後來,我們一起去了空桑山死靈淵下,與魔教中人廝殺,與陰靈妖魅纏鬥,你不顧性命對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對你了……」

她這般輕輕說來,聲音飄忽而有那麼一絲不真切,鬼厲,不,彷彿這一刻他再度變成了那個曾經的張小凡,過往的歲月,一一在眼前浮現。

只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們身陷絕境,垂死掙扎,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害怕過,當時若是就那樣和你一起死了,我──」

她轉過身,面對著這個男子,眼中有從未出現的光彩,有從未出現、埋在深心的萬千柔情,甚至在她如雪一般的肌膚臉腮間,隱隱透著淡淡的粉紅,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也心甘情願!」她慢慢地說著,卻是斷冰切雪一般的堅定。

夜色正好!

晚風輕揚!


面對面的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鬼厲心中亂做一團,萬千思緒念頭在腦海中紛至沓來,可是彷彿在一片雜亂的洶湧潮水中,有一個聲音大聲呼喊:

碧瑤!

瞬間,他從頭直冷到了腳,冷了血,冷了心。

陸雪琪靜靜地望著面前這個男人,將他臉上容顏神情的變化,一一都看在眼中。起初迷惑、繼而迷惘,也許還有一絲驚慌,可是突然就是冷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冷漠!

只是她眼中柔情,卻不曾稍減了半分,依舊低聲說著。

「到了後來,流波山、通天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你漸漸變化。直到了最後,通天峰上,誅仙劍下,那位碧瑤姑娘替你擋了那一劍之後,我就知道,你再也無法回頭了。」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滿是苦澀,幽幽地道:「你真的,也沒有再回頭了。」

鬼厲暗暗握緊了雙手,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緊緊咬著牙關,讓自己的冷漠不要瞬間崩潰。

只是……只是……

只是他又如何能夠冷漠的面對這個女子?

「妳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陸雪琪淒涼一笑,目光迷離,月光下的身影,蕭索而美麗。

「我不後悔,十年了,我心中還是記掛著你。如果可能,我情願放棄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可是,終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著唇,低低的,慢慢地重複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後,抬頭!

她的唇那般的白,臉上的肌膚更似蒼白得像要透明一般,只有她的目光,亮的就像此刻高懸天際的寂寞月光。

「青雲門養我育我,師父更是疼我愛我教我,我無論如何不能背叛青雲。」

「今天對你說了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後在你面前,斬斷我這十年的癡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緊緊握著天琊,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這些話語。

每一個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厲的心頭。

可是他沉默不語,什麼也沒有說。

深深,凝望!

這個曾經這般鏤刻在深心間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卻像是隔了天涯!

天琊,出鞘!

閃動著藍光的幽美弧線,在半空中閃爍而過,在鬼厲的身前,劃下!

荒廢的街道之中,兩個人的中間,就在鬼厲身前一步之遠,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痕。

隔開了兩個人!

月光正淒涼,夜色已蒼茫!

她白衣若雪,無風卻飄舞,恍若仙子,明眸之中,千般柔情萬般痛苦,都只在深深心間。

「今晚別後,他日再見,你我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敵。」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她的身子,都開始這般微微顫抖。

「十年以來,我癡念之餘,便在後山舞劍,」她幽幽地道:「今晚,就讓我舞最後一次吧!」


錚!

天琊神劍發出如鳳鳴清音,直上九天。

白衣若雪的女子,飛身而起,在淒涼美麗的月光中,如降落俗世凡塵的九天仙子,癡狂而舞。

那劍光幽幽如夢,舞盡千年殘情。過往歲月,慢慢浮現,悠悠而過。

是誰在輕聲嘆息,是誰雙眼朦朧?

劍光如雪,傷了是誰的心?

她癡狂!

她獨舞!

有風起,雲漸開。

殘垣斷壁紛紛散。

亂石四處走,塵土飛揚,風聲淒切。

她身影飄蕩,如在風中浮沉,四面八方風雲都匯聚,天色又暗。

只剩下,清影幽幽飄蕩!

是什麼在心中悄悄嘶吼,是什麼在胸膛衝動呼喊?

他不能、不能、不能……

身子顫動,也許要向前走去吧?

那腳步抬起,就在空中,眼看要跨過地上深痕。

風呼嘯,影如霜!

劍如秋水,從天而落,銳響聲中破空而至,卻又戛然而止,停在他的身前眉尖。

剛才還漫天呼嘯的風聲,漸漸安靜下來,四處滾動的亂石,慢慢停下。天色又開,月光復明,清輝如水。

陸雪琪的絕世容顏,就在他的眼前,如冰如霜,只有那一雙明眸之中,似還有淡淡情懷,溫柔若水。

他們的目光,都落到了中間的那一道──

深痕!

天琊神劍的寒意,彷彿從劍尖隔空傳來,涼遍了身子,讓他從迷離夢中,陡然醒來。

她的容顏,美得不似凡人。

鬼厲的腳步,停在半空,慢慢的,慢慢的──

收回!

陸雪琪握劍的手,慢慢的垂下了,那個人的身子,終於還是從這條深痕之上,悄悄退了回去。

然後她笑了……

那笑容像是前世今生都盛放在夜色中燦爛的百合花!

可是片刻之後,她皺眉彎腰,輕輕的一聲低吟,吐出了一口鮮血。

點點殷紅,灑落在她白色衣裳之上,像鮮艷而妖異的花兒。

她還是笑著,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男子,轉身,馭劍,飛起,化作白光,劃過夜空,在寂寂明月下,消失在天邊夜色中。

只剩下,一個孤單男子,默默看著身前街道上,那一條被染紅的……

深痕!


黑暗中,九尾天狐小白抱著小灰,遠遠地望著那個街道上發生的一切。小灰彷彿有些不安,在她懷裡動了一下。

小白輕輕拍了拍牠的腦袋,伸出蔥白一般的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

小灰安靜了下來,可是眼睛卻隨即一直盯著主人那蕭索的身影,一刻也沒有放鬆。

也不知道鬼厲在那條街道上的深痕之前站了多久,他就這般一直、一直站著,一動不動。

而小白似乎也很有耐心,在黑暗中安靜等待,此時此刻,就連一向好動的小灰,也變得特別安靜起來。

終於,鬼厲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似乎很費力一般背過身子,轉過頭來。遠遠看去,這個男人的臉色竟然如同死灰一般,憔悴無比。

小灰的身子,又不安地騷動了一下。

遠遠的,彷彿鬼厲口中低聲說了些什麼,但是沒有人能夠聽得清楚。片刻之後,他茫然抬頭,終於緩緩離開。

待他走遠之後,小白帶著小灰走了出來,來到街上那道陸雪琪用天琊神劍劃下的深痕前。

她默默凝望,半晌嘆息。

「這世間情愛,真是讓人斷腸啊!可憐這兩個人,這般出色,卻像是傻瓜一般。」

「吱吱,吱吱!」尖叫聲起,小白一怔,卻是猴子小灰不願意了。

牠從小白身上跳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旁邊地上,恨恨不說話,還學著人生氣的樣子,將雙手環抱胸前,兩腮鼓起,氣鼓鼓的模樣。

小白失笑,低聲笑道:「你是不喜歡我說你主人是傻瓜嗎?」

小灰連連點頭,吱吱叫了幾聲,眼睛眨呀眨的,雖然還是一股氣憤模樣,但長長的尾巴卻悄悄折了回去,在小白的腳踝上輕輕纏住。

小白微笑著搖了搖頭,蹲了下來,輕輕撫摸猴子腦袋,隨後目光漸漸飄遠,怔了許久,半晌輕輕道:「其實你又怎會知道,我千百年間的願望,也不過是想當一回這樣的傻瓜,然後也有個傻瓜好好對我待我而已的。」

「如果那女子真的要斷情絕義,那一劍早就刺下了,我看剛才最後,她雖然用劍指著鬼厲,但心中其實不知有多盼望鬼厲不顧一切就跨了過去。」

「只是,若是鬼厲跨了過去,他也就不是鬼厲了……」

「在他心中,終究還是有個碧瑤吧!」

小白低聲地說著,小灰似懂不懂,用手抓了抓腦袋,三隻眼睛茫然盯著小白。

小白又是怔了片刻,忽地一笑,回過神來,伸手將小灰抱起,微笑道:「算了,他們的事,他們的心結,總是要靠自己才能解開的。再說了,將來的事,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你說對不對,小灰?」

小白把小灰舉起身前,微笑問道。

小灰尾巴在空中晃呀晃的,「吱吱吱吱」叫了好幾聲,搖頭晃腦的樣子,卻也不知道牠到底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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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追蹤

焚香谷。

天香居。

這裡是焚香谷深處一個安靜的地方,緊緊靠著山脈而建。三面被高聳的圍牆包住,只有正門虛掩,讓人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景。

儘管焚香谷這幾日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動,但在此附近,依舊沒有焚香谷弟子出沒,因為此處正是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的居所,也是他的閉關之地。

自從雲易嵐開始閉關之後,此處就禁止一切焚香谷弟子進入,當然,在外圍焚香谷弟子自然是防守的如銅牆鐵壁一般。而能夠進入天香居的,除了一直被雲易嵐深深倚重的上官策之外,只有他的親傳弟子李洵可以出入此處,面見恩師。

至於其他包括長老一輩的如呂順等人,一樣是被禁止出入的。

甚至就是在焚香谷玄火壇被人潛入,放走鎮壓三百年之久的九尾天狐、甚至傳說中焚香谷的鎮谷之寶玄火鑒都有可能出現的情況下,雲易嵐竟然也不曾出關,只是通過讓上官策主持大局。

他在那個小院之中,究竟閉的是什麼關?

這個疑問,不時縈繞在許多焚香谷弟子心頭。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上官策在清晨微帶濕潤的空氣中,輕輕推開了這扇門,走了進去,然後將門關上。

出現在眼前的,是他早已熟悉一個小院,幾株菩提樹,在晨風中輕輕搖晃樹枝,除了中間一條小道,周圍都是青青綠草。除此之外,更無一物。

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領袖人物,住處卻似乎簡單到了簡樸的地步。

小道盡頭,有一間白瓦灰牆的兩進小屋,靠山而建,桐木做成的門漆成紫色,一樣是虛掩著。

上官策走了過去,將門推開,再關上。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彷彿塵世的紛擾都被他舉手之間,關在了屋外。

房間裡,並沒有人,只擺著幾件簡單傢俱,桌椅之上,似還有薄薄灰塵。

上官策定了定神,徑直走到裡屋,來到一個櫃子旁邊,拉開左邊的抽屜,把手伸進去似乎轉動了什麼,片刻之後,低低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整面牆壁,緩緩向右邊退去,露出了堅硬的山壁巖石,和中間開鑿出來的僅容一人行走的暗道。

上官策沒有猶豫,走了進去,他身影消失在暗道裡面不久,這扇門又緩緩合上,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跡。

暗道之中,每隔不遠就鑲有鵝卵石大小會發出光芒的石子,藉以照明。而他在行走之中,也不曾有什麼氣悶感覺,自然是這裡另有通風渠道。

這條暗道並不長,他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一個與剛才外面裡屋差不多大的石室。石室中空無一物,卻有一面屏風,橫在中間,擋住了他的目光。

忽然,從屏風後面,傳出一個蒼老之極的聲音:「是上官師弟嗎?」

上官策向前走了兩步,在距離屏風還有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恭聲道:「正是,師兄,你的身子還好嗎?」

那聲音看來就是名動天下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了,只不知道為何,往日與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大師齊名的這位正道巨擘,此刻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就像是一個精氣渙散、中氣不足的垂死老頭。

只聽他似低低笑了一聲,淡淡道:「我的身子?還好的起來麼,就這樣罷,慢慢等死就是了。」

上官策臉上神色一動,表情大是複雜,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雲易嵐那有氣無力的聲音截斷:「事情怎麼樣了?」

上官策沉吟片刻,道:「大概查出來了,出事那晚暗中挑動魚人的,是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想來她是因為在死澤之中,合歡派門下被魚人所殺,所以辣手報復。」

雲易嵐在屏風後面沉默了片刻,聲音忽地沉了下來,道:「那她對我們暗中謀劃的大事,可有察覺?」

上官策身子忽地微微一頓,只這片刻間,那個屏風後面的聲音突然充滿了威嚴。

「以我看來,還沒有。」

「那就好,」雲易嵐明顯鬆了一口氣,道:「否則事情洩露出去,多年心血,不免功虧一簣。」

上官策點頭道:「師兄放心就是。」

雲易嵐頓了一下,道:「那個潛入玄火壇放走九尾天狐妖孽的人,查出來了沒有?」

上官策道:「昨晚李洵師侄與柯如晦在天水寨附近追蹤到金瓶兒,聽他今早回來訴說,魔教鬼王宗的鬼厲也現身那裡,出手暗算,並導致柯如晦被襲而死。幸虧昨晚前來南疆代表道玄真人探問師兄的青雲門陸雪琪半路路過,施以援手,這才得以擺脫二妖人夾攻。」

「鬼厲?」雲易嵐的聲音停了一下,道:「莫非就是十年前那個叛出青雲的張小凡?」

上官策點頭道:「正是那人,當年青雲山一戰轟動天下,張小凡叛出青雲,短短十年間道行突飛猛進,如今已是鬼王手下的第一號大將了。」

雲易嵐哼了一聲,道:「道玄老傢伙年紀大了,腦袋也有些糊塗,有這般人才卻不能用。」

上官策笑了笑,隨即道:「李洵師侄回來說道,他懷疑那晚潛入玄火壇內搞亂的人就是鬼厲,而要救出九尾天狐,沒有我們焚香谷秘傳的咒術,就只有用萬火之精的玄火鑒才能解開玄火鍊的禁錮。以他看來,只怕玄火鑒就在鬼厲身上。」

雲易嵐沉默了一會,忽地道:「你怎麼看?」

上官策隔著屏風,臉色變了變,片刻之後恭聲道:「我也認為大有可能。」

雲易嵐的聲音,從屏風後面悠悠傳來,道:「當年我與道玄老道見面時候,他自詡名門正派,向來抱著寧放過、不殺錯的念頭,並以此向我誇讚,你還記得嗎?」

上官策一怔,不知道雲易嵐為何突然提起這久遠之事,但也只得點頭道:「不錯,那時我也在師兄身邊,記得清清楚楚,道玄真人的確是如此說的。」

雲易嵐淡淡一笑,道:「可是我看十年之前,青雲山通天峰上,他用誅仙古劍劈向那個叫做張小凡的弟子時候,又是什麼心情呢?只怕早已是寧殺錯、不可放過了吧!」

上官策默然無言。

雲易嵐低低笑了一聲,隨即道:「你去吧!此間事情,還是由你主持好了。」

上官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那鬼厲那邊……」

雲易嵐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屏風後面傳來。

「寧殺錯,不放過!」

上官策臉上肌肉一動,隨即點頭,道:「是。」

說罷,轉身而去。

不久之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暗道之中,片刻後低沉的機關聲響起,顯然是他開了暗門出去了。

寂靜的石室中,雲易嵐的笑聲忽然響了起來,帶著一絲蒼涼,又似有一絲嘲諷之意:「你把什麼念頭,都推在洵兒身上,說是他推想的,以為我不知道嗎?三百年前你失職丟了玄火鑒,可是三百年後,師弟啊!你還是沒什麼長進呀!」

「呵呵,呵呵……」

蒼涼而蕭索的笑聲,在生冷的石室中,緩緩迴盪著。


離開了天香居,上官策走出了那扇門,不知怎麼,以他這等的修行,也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他定了定神,沉吟片刻,便向外面走去,一路上熟悉的七轉八折,來到了一處看去頗為雄偉的殿堂面前,牌匾上掛著三字:

山河殿。

這名字配著這座高大雄偉的殿堂,倒真有幾分睥睨天下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初焚香谷先人建造這一座殿堂用來會見客人的時候,心裡也想著有朝一日,冠絕天下的滋味。

上官策在心中這般想著,慢慢走了進去。

殿裡面有人坐著,除去一旁站立的焚香谷弟子外,這裡的客人主要都是前來問候的正道中人,大致有十幾人不等,李洵正與他們坐在一起相陪。

而在上官策的眼中,其中最重要的,其實也莫過於坐在最上頭的兩個人。

陸雪琪。

法相。

這兩個當今兩大名門巨派的出色弟子,出來自是代表了他們身後的門派,所以年紀上雖然不如其他一些老人,但位次卻反而在前。

法相依然是月白僧袍,一臉和藹微笑,與李洵微笑談話,應對得體。而李洵與法相也算是相識許久,見面倒也有幾分歡喜,言談頗歡,只是談笑之間,他的目光卻不時向坐在法相身邊的陸雪琪身上瞄去一眼。

上官策把這情形都看在眼中,這時眾人看到他走進殿堂,都一一站了起來。上官策含笑回禮,走到上座,目光不期然也向陸雪琪和法相看了一眼。

這兩人同時向他行了一禮,陸雪琪依舊默然,法相則是微笑道:「多年不見,上官師叔身體康健如昔,真是難得。」

上官策搖頭呵呵笑道:「老了,老了,已經是不中用了。」說罷伸手請眾人坐下。

他心中轉過念頭,這些年來,法相在天音寺和天下正道間的名聲如日中天,各方無不認定他就是下一任天音寺主持接班人,所以此番他代表天音寺普泓大師前來,並不出人意料。

但青雲山方面,似乎是聽說長門弟子蕭逸才方是被道玄真人最看重的年輕弟子,當然陸雪琪這些年來風頭也十分耀眼強勁,加上她絕世美貌,為天下修道中人所津津樂道。

上官策心中念頭轉動,暗中猜測青雲門派出陸雪琪來,莫非有什麼其他用意,但面上自然不會表露出來,一切如常,微笑著對眾人道:「諸位,在下上官策,在這裡十分感謝諸位同道關心鄙谷,前些日子火山爆發,的確乃是天地正常變化,託各位的福,鄙谷還沒有什麼損害。」

法相微笑道:「阿彌陀佛,如此最好不過。不過聽說此番流言,焚香谷谷主雲易嵐雲老前輩似有不測,我恩師普泓大師向來與雲老前輩交好,便讓我替他老人家前來問候一聲。」

他此言一出,倒是說出了在座大多數人的心中念頭,畢竟此間焚香谷動作古怪,尤其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谷主雲易嵐卻始終沒有露面,著實令人奇怪。

一時眾人紛紛附和,都把目光聚集到上官策身上。

上官策笑道:「其實不瞞各位說,我剛才就是從谷主的居所『天香居』過來的。」

眾人「啊」「哦」之聲頓時發出,響成一片,上官策待眾人稍稍平靜,站起身來,向諸人一拱手,笑道:「諸位關懷美意,我已向谷主逐一稟報,雲谷主心中感激萬分。只是雲師兄他的確是閉關正在要緊時候,不方面出來見客,失禮地方,還請諸位千萬見諒。」

說罷,他微笑抱拳,在他身旁的李洵也站了起來,與他一道行禮。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片刻,法相站起,面帶微笑,道:「既然上官施主都這麼說了,想必雲老前輩必定安康,我們也就放心了。此間實在是打擾了。」

上官策與李洵同時道:「哪裡,哪裡。」

法相向身邊的陸雪琪看了一眼,卻見身邊這女子面無表情,幾如寒冰一般,特別是臉色看去,幾乎蒼白的像是透明一般,隱隱有一絲蕭索。

法相心裡苦笑了一下,知道陸雪琪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說話,當下只得把陸雪琪的份也替她說了,道:「雲前輩身體康健,那就最好不過了。另外剛才李洵師兄說此次似有魔教妖人趁亂搞鬼,不知道可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嗎?」

上官策沉吟了一下,道:「魔教妖人詭計多端,最愛落井下石,趁著天災時候暗中對鄙谷下手,實在可恨。只是幸好我們防守嚴密,將他們逐出谷去,雖然說此事不能善罷甘休,但怎奈如今我們一時找不到他們所在。焚香谷派出去諸多弟子,時至今日,除了一些小人物,便只有昨晚李洵師侄和陸雪琪陸姑娘追蹤到了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可惜又讓她給跑掉。如今也不知道該如何追查了?」

法相皺起眉頭,其他眾人也是說不出話來,而且魔教如今勢力大盛,金瓶兒更是天下間有名的辣手女子,一些道行低的正道之士,也未必就想惹她。

而焚香谷這裡,卻因為種種緣由,其實也不願其他派系插手進來。

當下上官策向李洵使了個眼色,李洵會意,踏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在這裡多謝諸位好意,不過焚香谷竭盡全力,雖然耗費時日,也要追查此事,所以也就不要麻煩諸位了……」

「且慢!」

忽地,一聲冷冷話語,從他身邊傳來。

眾人都是一怔,回眼看去,竟是那一直沉默的冰霜女子陸雪琪。

這位在天下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清冷女子,面冷如霜,只是原本冷冷的目光中,此刻卻隱隱有著淡淡流轉的微光,也不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

「那些魔教妖人,」她的聲音,迴盪在眾人耳邊,「多半去了一處叫做『七裡峒』的地方。」

其他人頓時議論之聲紛紛而起,只有李洵身子一震,望著陸雪琪的眼神中頓時多了異樣的神情。

「昨晚與那些魔教妖人鬥法時,我與李洵師兄都聽到妖女金瓶兒對……」她的聲音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隨即回復正常,道:「對魔教鬼王宗的鬼厲說道『七裡峒』三字。」

上官策眉頭一皺,向李洵望了一眼,這個消息,李洵不知怎麼,竟沒有告訴自己。

大殿之上,一時眾人目光都落到焚香谷等人身上,上官策心念轉動,隨即微笑道:「想不到陸姑娘倒有線索,既然如此,鄙谷立刻就派人過去調查,至於諸位同道,其實倒也不必一定要去,畢竟此處乃是南疆,諸位又只是為了問候我們谷主而來。所以諸位心意,鄙谷心領了。」

眾人一片應諾。

李洵在眾人聲中,悄悄站在上官策身後,向陸雪琪望去。昨晚他追蹤金瓶兒,一來金瓶兒道行不低於他,二來金瓶兒向來詭詐,連番詭計,終於將他擺脫。待他氣惱之下,想起陸雪琪還在那個天水廢寨之中,與魔教鬼王宗的鬼厲對峙之時,便連忙趕回。

不料在半路之上,他就遇上了馭劍而回的陸雪琪,見面之後,他不由得大吃一驚,那時候的陸雪琪整個人似乎都像失了魂魄一般,面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一身白衣上更有點點殷紅,正是鮮血痕跡。

他驚慌之下,連聲呼喊,這才似乎將陸雪琪從奇怪的情緒中叫了回來,卻也只是默默看了他兩眼,就徑直回到了焚香谷中。

這個清冷女子,與那個曾經和她同門的那個鬼厲,在荒廢的天水山寨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是激鬥?是言談?

不知怎的,李洵心中一旦想到此處,心裡便一陣莫名怒火湧上。

他面色隨著心意變化複雜,而這些,都沒有逃過上官策和法相的眼睛。

只是,這兩個人,卻也都一句話沒說,面帶微笑,言談正歡。

最後,決定其他問候的門派諸人回轉。而因為和焚香谷相交深厚,且這個消息還是陸雪琪提供,陸雪琪和法相二人,便留下來,與焚香谷派出的人一起前去七裡峒,好好查看一番。


而幾乎就是在同時,鬼厲和小白帶著小灰,出現在了馬頭山前。

望著這一座形似馬頭的高山,小白嫣然一笑,道:「傳說這山上有一深洞,洞中有苗人信奉的犬神居住。這山腳有一條狹窄山道,僅容一人行走,走了進去,就是苗人聚居的七裡峒了。」

鬼厲面無表情地向面前這座高山看了一眼,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向前走去。從昨晚開始直到現在,他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小白站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卻露出一絲淡淡笑意,轉頭拍了拍趴在肩膀上的小灰,微笑道:「那我們走罷。」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忽地從她肩膀上跳下,三步兩步跑前,嗖的一聲竄上鬼厲的肩膀,坐了下來,回頭向小白招手。

小白微微搖頭輕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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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七裡峒

走進狹窄的山道,彎彎曲曲,兩側堅硬的石壁之上,不時有突兀的巖石刺出,一不小心,只怕就要將腦袋撞了上去。

而看著石壁周圍,許多地方還有水珠不斷滴下,最多的地方還匯聚成一個小小水潭。石壁上下,陰暗地方,還生了不少青綠石苔,讓空氣瀰漫著一股微帶濕潤清冷的味道。

鬼厲和小白七折八彎,好不容易才拐出了這條不知有多少歲月年頭的山道,重見到天日。

這一天,陽光初升,一別前幾日陰霾的天氣,倒顯得頗為晴朗。剛從陰暗的山道中走出來,陽光照下,鬼厲和小白都不自禁地瞇上眼睛,感覺到天空射下的光線,彷彿還帶著美麗的圓環光暈一般,照在他們的身上。

片刻之後,待眼睛適應過來,遠處熙熙攘攘的聲音也漸漸傳到。二人向前望去,只見眼前霍然開朗,在這一片群山環繞之中,卻有一片肥沃平坦而開闊的土地,出現在面前。

一棟棟一座座帶著濃郁苗人風味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緊密相連。還有一道清澈小溪流,發源於前方深山,從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上,蜿蜒流過。不少苗人的房屋,就建立在溪流兩岸。

而在水面之上,遠遠看去,苗人建造了三座橋樑,居然都不一樣,一座乃是木橋,最是簡單,兩根巨木綁在一塊,橫倒在兩岸之上,就算是一座橋樑了。

至於其他兩座,都是石橋,卻也更有風味。一座大石所砌,粗糙堅實,在水面不寬的溪流上平擺過去,再用厚重石板往上一搭,便是橋樑,正是南疆這裡簡單而實用的造橋方式。

但最後一座石橋,卻是小石所造,而且竟然沒有橋墩,是一座拱橋,每一個石塊緊密相連,橫空而過,飛越溪流,看去完全是中土地方的橋樑風味,竟會在此地出現,實在奇怪。

鬼厲將這些看在眼底,心中一動,但面上倒沒表露出來。他和小白二人繼續向前走去,人群漸多,也越發熱鬧。四周大多數都是苗人土語,鬼厲聽在耳中只覺得嘰哩呱啦,半天也聽不明白一個字。

小白在他身邊走著,向四周望去,之間周圍遇到的苗人多有向他們看來,因為見是生面孔,便多看了幾眼,卻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敵意。走了幾步,她低聲對鬼厲道:「看來這些年南疆這裡倒是平和了許多。」

鬼厲一怔,不解其意,道:「怎麼了?」

小白道:「當年我到此處的時候,普通苗人看到外人,一個個都是如臨大敵,眼中更是警惕提防。那時五族族爭激烈殘酷,部族之間爭鬥不時而起,外人若是敢到這七裡峒來,要是沒有防身之術,多半便凶多吉少。不過看今天這個情況,這些年來,爭鬥怕是少了許多了。」

鬼厲微微點頭,放眼望去,此刻他們已經走在苗人中間,這條大道就在溪流一側,一側是眾多苗人緊密相連的房屋,一側則是清澈河水,岸上還多有綠樹成行。

一眼看去,苗人房屋多是用木材建造,風格與中土樣式截然不同,四四方方,樸實無華,而且屋角正門以及邊緣牆壁上都掛著猙獰動物骨骼,越是兇猛野獸的越是常見,想來這多半乃是苗人風俗,以此顯示房屋主人的勇敢。

道路兩旁有苗人擺攤販賣,不過出售的東西多是野獸皮毛、生肉,再走幾步,間中才看到有一兩個攤位販賣著小小的珠寶玉器等玩物。

小白笑道:「這裡的皮毛都是上等好貨,而且價格大是便宜,你如果想要,在這裡買上幾件,可是大大合算的。」

鬼厲嘴角動了動,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徑直向前走去。慢慢走到河岸旁邊,向下望去,只見河水清澈之極,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小溪水面下的石塊,水中游動嬉鬧的大魚小魚更是不計其數。

遠遠的地方,似還有飛禽掠過,撲騰著翅膀落到水面之上,昂頭向四周張望幾下,然後愜意地合起雙翅,在水面輕輕游動。

天地萬物,在這個地方,竟是出奇的和諧。

小白慢慢走了過來,不知什麼時候又跑到她肩膀上的小灰好奇地探出腦袋,向溪流下面張望著。

「現在怎麼辦?」鬼厲淡淡道。

小白沉吟了一下,道:「怎麼說事情也過了三百年,當年的那人如果沒有我們這等修行,多半已經去世,我們還是先找找當初那個人所在的地方罷。」

鬼厲默默點頭,道:「他在哪裡?」

小白微微一笑,用手向前方一指,道:「那裡。」

鬼厲抬頭望去,忽然一怔,只見小白手指之處,卻是在苗人聚居的深處,一座建立在半山腰上,遠遠高於普通苗人房屋的石台建築。

鬼厲皺了皺眉,低聲道:「祭壇。」

小白微笑道:「不錯。」

鬼厲沉吟不語,心中卻微感焦灼,倒也非為其他,而是祭壇在南疆地方一帶,有著特別的意義。

他往年多次來過南疆,雖然因為滿腹心事,一心找尋神秘的黑巫族而沒有認真注意過南疆風俗,但一些基本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南疆邊陲之地,壯、苗、土、黎、高山五族,分地而制,或因部族不同,也就各自信仰不同神明宗教,但在各族之中,都有專門祭祀神靈祖先的地方,便是祭壇。

祭壇在南疆一帶部族之中,實是有著崇高的地位,在大部分的部族人民眼中,大多數時候,祭壇裡巫師說的話,和偉大神秘的神明說的話,其實也沒什麼區別。往昔五族爭鬥最激烈的時候,每次戰爭一樣是要先請示過祭壇裡的巫師,向神明說明情況,得到神明──也就是大巫師親口說出的允許,如此部族族長才能發動新的戰爭。

由此可以看出,祭壇和裡面的巫師,在南疆這裡有什麼樣的地位!而這些巫師據他所知,向來是很少接見外人的。

鬼厲沉默片刻,轉頭向小白道:「那個是苗人的祭壇,妳說的那個人,難道是……」

小白淡淡一笑,截道:「不錯,三百年前,我在這裡看到的,就是苗人一族裡的大巫師施用還魂大法,將被山精妖魅攝去一魂三魄的一個苗人救了回來的。」

苗人的大巫師……

鬼厲嘴角又是動了一動,如果說祭壇裡的巫師在南疆部族中地位崇高的話,那麼作為巫師中法力最強、地位最高,每一次都親口傳達神明旨意的大巫師,簡直就是普通族人眼中的神明了。

如果要有人膽敢冒犯大巫師,鬼厲絲毫也不懷疑,眼前這片土地上所有的苗人,甚至整個南疆的所有苗人都會衝過來和他拚命。

小白饒有興趣地看著鬼厲,微笑道:「如何,我們現在怎麼辦?」

鬼厲看了她一眼,只見清晨初升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彷彿折射出來,帶著淡淡溫存。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轉過身子,向那座半山的祭壇,緩緩走去。

小白微笑,跟了上去。


這個地方號稱七裡峒,自然是範圍相當之大,而且號稱是南疆邊陲最大的苗人聚居之地,隨著他們的深入,看到的苗人也越來越多。

從他們行走的這條比較大的道路上,不斷有分支小路向旁邊延伸開去,就像是一棵大樹開枝散葉。

鬼厲二人遠遠看去,腳下的路直接便是向遠處那座祭壇方向延伸過去的,所以倒也省了問訊的麻煩。

只是隨著他們漸漸深入,注意到他們二人行徑的苗人也越來越多,周圍竊竊私語聲音此起彼伏。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他們走到了那座祭壇的高大山腳之下。

然後,他們停住了腳步,倒不是他們猶豫,而是苗人駐守在山腳的士兵將他們攔住了。

鬼厲心中微感煩躁,但眼前情況,卻也並不出乎意料之外。本來嘛!作為苗人至高無上的神聖祭壇,若沒有嚴加戒備,反而奇怪了。

守衛山腳的苗人士兵著實不少,一眼看去,至少也有十來個精壯男子,或遠或近地站在通往山腰的道路上警戒著。

此時攔住他們二人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兩個苗人男子,他們身上穿著苗人普通服裝,不同的是胸口另加了一面堅韌木籐所做的木甲,手中持著長柄尖槍,看來這就是苗人戰士和普通苗人的區別了。

那兩個苗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厲和小白幾眼,其後多半目光倒在小白那漂亮面孔上多流連了片刻,然後大聲道:「嘰哩嘰哩胡嚕嚕,呱啦呱啦嚕嚕胡……」

鬼厲轉頭向小白看去,小白一聳肩膀,道:「你別問我,被關了這麼久,這些土話我哪裡還記得住?」

鬼厲默然,轉過頭來,沉吟了片刻,道:「我們有要緊事情,想拜見你們的大巫師。」因為有求於人,所以難得他此刻說話,倒有了幾分客氣。

不過很明顯的,這個苗人聚居之地遠沒有在天水寨那裡開客棧的老闆伙計開化,能夠精通中土言語,聽到鬼厲說了話,那兩個苗人卻更是緊緊皺眉,對望一眼,卻是連手中長柄尖槍也拿了起來,面色嚴肅,口中大聲喝問:「胡胡嚕嚕呱啦啦,嚕嚕胡胡嘰哩哩……」

鬼厲啞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老實說他為了碧瑤十年東奔西走,到處尋找黑巫族下落,如今好不容易有些線索,卻被這些苗人戰士擋住,心中實在煩躁無比,真想直接出手打翻這些人,衝入祭壇找到那個什麼大巫師,讓他為碧瑤醫治才好。

只是他畢竟已經不是當初不知世事的少年,知道此刻萬萬不能衝動,否則一旦鬧僵了,只怕適得其反。但是遲疑片刻,因為言語不通,便用手向座落在半山腰的祭壇指了一下,用和氣的聲音道:「我們要上你們的祭壇,去拜見大巫師。」

他說的話苗人聽沒聽懂不知道,但是他用手指指著半山上那個祭壇的動作,登時讓周圍所有的苗人,包括站在更遠處的苗人戰士和一些跟在他們身後看熱鬧的苗人憤怒起來,一個個頓時大聲喝罵,苗人戰士更是呼啦啦圍了上來,將他們包圍起來。

鬼厲怔了一下,小白在旁邊低聲道:「糟了,你可能犯了他們苗人的大忌諱。」

鬼厲奇道:「我做什麼了?」

小白看著周圍憤怒的人群,低聲道:「苗人眼中祭壇乃是神聖不可侵犯之地,平時言語間都不能輕易提起,用手指指向祭壇更是極大的不敬之舉,在苗人中乃是最大的侮辱動作。」

鬼厲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這麼重要的事,妳居然不早對我說?」

小白輕笑一聲,淡淡柔媚都似流露出來,柔聲道:「你也要想想,我都被關了三百年了,哪還記得這麼多……」

鬼厲又是啞然,一時真是覺得頭大無比。

周圍的苗人看著他們被圍困之後,也沒什麼懼怕之色,反而神情自若在那裡低聲談話,那男的還有幾分焦灼之意,那女子卻簡直絲毫不把周圍苗人放在眼中,巧笑嫣然,顧盼流波。

周圍有著許多苗女,看著場中小白那端麗姿容,一時都暗自紛紛羨慕,但當她們看到更多的苗人男子看著小白兩眼發光的時候,登時全場聳動,片刻間嘰哩呱啦聲音此起彼伏,大有這一對狗男女侮辱神聖祭壇,罪不容赦,理該千刀萬剮、凌遲處死的氣勢。

中間有幾個歲數年輕的少年男子忍不住爭辯了幾句,說侮辱祭壇的是那個男子,這女人倒沒有什麼大錯,不如殺了那男的,留下那女的,給我做老婆也不錯等等……

話未說完,這幾個男子登時被淹沒在苗女群中,被他們的母親、姐姐、妹妹、阿姨、三姑、六嬸乃至沒關係不認識的苗女或手打,或腳踢,或揪髮,或抓耳,或捶眼,或撞胸,總之漫天手腳一起下,鬼哭狼嚎頓時起,片刻之後,撲通撲通聲音連著數聲,這些男子個個頭青面腫地被拋下了溪流,濺起來老大水花。

苗女強悍,可見一番。

那些苗人士兵似也沒想到這些苗族婦女會有這麼大的怒火,居然比要對神明最忠貞的才能有資格守衛祭壇的戰士還要更加憤怒,對這些侮辱了祭壇的外人如此深惡痛絕,以至於有什麼輕微求情言論就被亂棒痛打。

為首的那個苗人士兵似乎乃是這十幾個士兵的頭目,他向那幾個還在河裡哭喪著臉撲騰的年輕男子看了一眼,咳嗽一聲,看著鬼厲和小白,登時臉色如霜,而且看都不看小白一眼,死死盯住鬼厲,似乎生怕這男子溜了,或者怕自己的目光滑開了,不免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大聲怒道:「哈哈魯魯嘰哩哩,呱啦嘰哩胡嚕嚕!」

鬼厲這裡也大是焦急,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大堆苗人婦女衝到一起,將幾個年輕苗人抓起來爆打一頓又扔到河裡,但想來苗人異族,多半有些奇異風俗,也見怪不怪。

可是眼下與這些苗人言語不通,剛才自己又無意中觸犯了苗人大忌,惹怒了苗人。眼看著周圍苗人越聚越多,雖然他與小白都是修真中人,絕不害怕這些苗人人多勢眾,身高體壯,但無奈自己現下實在是有求於這苗人一族。

這十年來,他從希望到失望再到幾乎絕望,委實痛苦之極。如今突然有這麼好的一個希望重新燃起,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放過。可是如今此刻說話說不通,再比劃動作卻又害怕不好溝通,萬一再莫名其妙觸犯什麼苗人忌諱,不免太過冤枉。

他站在那裡,強闖不行,退走更不情願,左右為難,實在尷尬。

而周圍苗人見這二人居然犯錯之後死不悔改,還是站在原地一聲不吭,那男的還有幾分著急神色,偏偏那女子居然笑的越發燦爛,在眾人圍觀之下竟似乎更是高興,笑容越發嫵媚,其間居然還向幾個一直盯著她看的苗人男子笑了笑,登時將那幾個男子迷的暈暈乎乎。

這情景落到周圍苗人婦女眼中,登時如炸開了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鼓噪之聲越來越響,幾乎要將鬼厲二人用口水淹沒了。


眼看人群就要不受控制,眾多苗人婦女就要衝上前去,將那個風騷的小妖精好好教訓一頓,以祭壇上的神明為名好好的為自己出一口惡氣的時候,一聲大喝,從守衛山道上那些戰士的身後傳來。

這聲音渾厚雄壯之極,竟然將這許多人的喧嘩聲都壓了下去,而且聲音中充滿了威嚴。周圍苗人似乎也都識得這個聲音,一下子都安靜下來,向山上看去,顯然這個人在苗人中極具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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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烈酒

山上走下一群苗人,鬼厲和小白望去,只見七、八個強壯的苗人戰士簇擁著一個看去大概有五十出頭的老者走了下來。

剛才的那一聲大喝,就是這老者發出來的。

周圍的苗人戰士紛紛行禮,原本激動的人群也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紛紛低頭,對這個老者表示敬意。

待這群人走到近處,那老者走出人群,來到鬼厲和小白身前,向他們看去,鬼厲二人也同時在打量著他。

這老者身材相當高大,雖然因為歲數變大,髮角鬢邊都有白髮出現,但精神極是健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此刻皺起眉頭,對著他二人仔細打量。

隨後,那老者道:「嘰哩嘰哩胡嚕嚕,呱啦呱啦嚕嚕胡?」

鬼厲一怔,聽著似乎和剛才那個士兵問的話差不多,想來多半是一個意思,應該是詢問自己是什麼身分,到這裡幹什麼吧?

只是他猜想歸猜想,卻依然聽不懂他話裡意思。只得道:「我們有要緊事情,想要……」說著正要抬手,忽地醒悟,連忙將手放了下來,道:「想要拜見祭壇裡的大巫師。」

他說這個話,其實心中也在苦惱,這些苗人根本聽不懂他話裡意思,說了又有什麼用?可是不說更是沒有禮貌,只怕當下就會觸怒這些苗人,一時心中焦急萬分。

不料似乎天從人願,這老者聽到鬼厲說話,突然眉頭一皺,上上下下又仔細打量了他們二人幾眼,忽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土語言道:「你、你們是中土人?」

鬼厲和小白都是一驚,隨即大喜,此刻世上最好聽的聲音,多半便是這老者土味十足的言語了。鬼厲連忙點頭,道:「不錯,不錯,我們是中土來的,有要緊事情,想要拜見貴族的大巫師。」

那老者看了他們一眼,只見他們身上穿的卻是南疆邊陲的民族服裝,不過看來質地粗糙,但是這兩人氣度不凡,顯然不是普通的商人,尤其是那個女子,天生麗質,連這一套普通苗女也看不上眼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竟也是別具風味。

「你們是什麼人?找大巫師有什麼事?」那老者緩緩道。

鬼厲與小白對望一眼,拱手道:「這位……老丈,我有一位朋友因為受了重傷,三魂七魄被散去十分之九,僅殘存一魂。十年來如假死人一般,實在……」

他說到此處,腦海中浮現出如今依然躺在狐岐山寒冰石室裡的碧瑤身影,一時觸動情懷,聲音竟然不禁有些顫抖。旁邊多數苗人雖然聽不懂他說的話,但看他神情聽他語氣,多半也知道他是在懇求什麼,一時倒對此人有些好感起來。

至於小白站在鬼厲身邊,一雙明眸望著鬼厲,此時此刻,也收起了一直掛在她嘴角邊那一絲彷彿看透世情的淡淡笑容,為之肅穆。

鬼厲定了定神,鎮定心緒,道:「我曾聽高人指點,這般傷勢病症,定然要懂得還魂奇術的異人,以殘留一魂為憑施展奇術,招回失散魂魄,方可痊癒。我十年裡苦苦找尋,無奈天下之大,竟然無法找到。幸好近日裡,」他看了一眼小白,接著道:「幸好近日聽說貴族的大巫師有此等回魂奇術,所以特意前來懇求,請大巫師一定要加以援手。在下實在是感恩不盡!」

那老者聽了之後,眉頭緊皺,臉上神情大是複雜,但看鬼厲神色誠懇,實在不似說謊,沉吟片刻之後,道:「難得你們中土人還有這般情義,不過此事我做不了主,你們在這裡等一會,我上祭壇去請示一下大巫師,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如果他老人家不肯見你們,我也沒有辦法。」

鬼厲大喜,連連點頭,口中道:「多謝老丈了。」

那老者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之後,轉頭用苗語對身邊幾個苗人戰士說了幾句話,那幾個戰士同時點頭。隨後苗人老者獨自一人向半山上走去,剩下的苗人戰士慢慢聚攏起來,眼光都注視著鬼厲二人,也不知道是監視呢!還是奉命要保護他們。

至於其他圍觀的苗人只見那老者與這兩個外地人嘰哩呱啦(在他們耳中,中土言語一樣是亂七八糟的鳥語)說了一通,便吩咐幾個戰士看住人,自己返身上了山上祭壇,一時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鬼厲心事重重,心有所想,絲毫沒有注意到其他苗人,小白卻依然又露出柔媚微笑,向四周緩緩觀望,惹來無數或好色或嫉妒或憤恨的目光。

只有小灰在她肩頭東張西望,對這些人不感興趣,最後目光落到旁邊那條溪水中,對裡面游動的魚兒大感興趣,目不轉睛地觀看著,不時咧嘴而笑。身子也蠢蠢欲動,想要跳到小溪中玩耍的樣子。


苗人的祭壇,全部由巨大石塊築成,雄偉高大中自帶著一絲粗獷古拙。那個老者從山道走上,來到祭壇之前,只見祭壇前面是個平台,平整的用長方形的大石條鋪砌而成,相當平坦。平台後頭,就是祭壇所在。

兩根巨大的石柱,高高豎立在祭壇前面,一眼望去,怕不有十丈之高,而且這石柱周身看不到一絲裂痕,竟是完整的一整塊巨石所雕刻而成,真不知道當年的苗人祖先從哪裡能夠找到如此巨大的石頭,而且居然能夠將它們搬運並豎立在祭壇前面。

走過這兩根巨大石柱,便是用石塊建造的祭壇。七裡峒的苗人祭壇,向來在南疆邊陲頗負盛名。一半是用巨大石塊建造,另一半則是直接開鑿山體,在堅硬石壁上挖出來的。

老者走了進去,頓時四周的光線暗了下來。周圍的氣溫似乎也比外面低了許多。

那老者顯然大有身分,對苗人心中這個神聖之地非常熟悉,也不見他有什麼猶豫,直接就向祭壇深處走去,路上偶爾出現一個苗人巫師,雙方還彼此問好。如果讓鬼厲和小白看見了,想必多半能夠猜想出這個老人的身分。

能夠讓苗人巫師這等身分的人問好的,除了祭壇裡的其他巫師之外,也只有苗人全族的族長了。

老者繼續向裡走著,走過寬敞的通道,來到了祭壇的最深處,也是這個祭壇裡最大的房間。

石門之上,垂掛著猛獸骨骼做成的裝飾,周圍石壁之上,到處塗抹著鮮紅的血液,以此象徵著祭祀祖先的虔誠。

從黑暗中望去,這裡的一切都分外猙獰。

不過對苗人來說,這裡是最神聖的地方,那老者臉上也出現了肅穆表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慢慢走了進去。

巨大的石室之中,空空蕩蕩,只有最裡面,燃燒著一團火焰,在陰暗中顯得特別醒目。

火焰前方,是一座同樣用整塊巨石雕刻的古怪石像,頭為犬狀,但身子上卻有十足,腳上更有鋒利尖爪,而且在背上還有兩對翅膀,實在是很奇怪的雕像,看來就是苗人所信奉的神明。

而偌大的石室中,卻只有一個人,背影看去很是蒼老而佝僂,默默坐在火焰前方,彷彿是在冥想,又彷彿沉默。

這奇異的地方,不知怎麼,竟給人一種將時光留住,停滯不前的怪異感覺。

在這裡,彷彿一切都是靜謐而沉默的。

火光熊熊,將火焰前方那個人的身影,照射的忽明忽暗。

老者緩緩走了上去,在那人身後一丈處停下,低聲而恭敬地道:「大巫師。」

坐在火焰前邊的那個身影動了動,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圖麻骨,你怎麼又回來了?犬神的旨意,我剛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難道你還有什麼迷惑的地方?」

這個被他稱呼作圖麻骨的老者,就是當今南疆邊陲苗族的族長,只聽他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師,犬神的意思我完全知道了,我也一定會按照犬神的旨意去做的。」

大巫師依然沒有回過頭來,只聽他道:「哦,那就好。但是是什麼事情,讓你轉了回來,我感覺到你心裡有些不安。」

圖麻骨族長微微皺眉,似乎在猶豫用什麼話語說明,片刻之後他還是決定直接說了:「大巫師,七裡峒下面來了兩個陌生的中土人,他們希望能夠拜見大巫師。」

火焰前方的大巫師身子動了動,一直面對著火焰和火焰前方那個犬神石像的頭顱也微微轉動過來,但依稀只能看到他完全發白的稀落的頭髮。

「是誰?我已經將近一百年沒有走出這個祭壇了,怎麼會有中土人來找我?」

圖麻骨道:「是的,我也感到非常奇怪,所以上來向大巫師請問一下,要不要讓他們上來?」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道:「他們有說來做什麼嗎?」

圖麻骨道:「有,來的是一男一女,那個男的說了,是想請大巫師幫他一個朋友治病。」

大巫師哼了一聲,道:「我要侍候犬神大人,沒空理這些人,你替我回絕了他們。」

圖麻骨怔了一下,但也沒有多說什麼,道:「好的,那我這就去轉達您的意思。」說著轉身向外走去。

只是他走了還沒幾步,忽然從背後傳來大巫師的聲音:「等等。」

圖麻骨轉過身來,道:「怎麼,還有什麼事嗎,大巫師?」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依然對著火焰,但蒼老的聲音緩緩傳來:「他們要求我醫治的,是什麼病?」

圖麻骨道:「聽他們說,是一種相當古怪的病症,好像是一個人的魂魄十去其九……」

大巫師在火光中的身影忽地一震。

圖麻骨繼續說道:「那男子說,曾經有高人指點過他,這種情況一定要有還魂奇術才能醫治。那男子也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說大巫師您可能會有這種奇術,所以想求你醫治。」

圖麻骨慢慢將話說完,大巫師卻沒有什麼反應,身影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火焰不斷騰起又落下,吞噬著火焰中的柴火,圖麻骨等了許久,卻依然不見大巫師開口說話,這才有些遲疑地道:「大巫師,那我……去回絕了他們,叫他們立刻離開?」

大巫師依舊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圖麻骨慢慢轉身,向外走去,但就在他將要走出這個石室的時候,大巫師的聲音,卻再一次的響起。

這一次,連他也聽的出來,一向神秘睿智的大巫師,似乎也是在經過長久複雜的思考之後,才慢慢說出了話。

「你……帶他們上來吧!」


鬼厲忍不住握緊了手掌,然後再慢慢伸展開來,猛然驚覺,手心中因為焦慮而溢出了細汗。

有多久,沒有這般的激動和憧憬?帶著越來越大的不安,鬼厲一直向著半山腰上的祭壇眺望著。可是那位老者,去了許久之後,依然沒有回來。

難道,那位祭壇裡的大巫師,不肯醫治外人嗎?

還是,自己莫非又做錯了什麼?

鬼厲忍不住這麼想著,甚至連心也開始跳的漸漸變快。

小白在一旁,眼光落到鬼厲的臉龐上,看著這個眼中掩蓋不了焦急的男子,那一份隱約的深情,彷彿就刻在他的臉上。

她輕輕嘆息,轉過頭去。

周圍圍觀的苗人,已經不如剛開始那麼多了,畢竟等了這麼久,族長進入了祭壇卻始終沒有下來,又沒有命令說要如何處置這兩個外鄉人,相當一部分人都散了去。

不過因為小白的容貌太過美麗,卻還是吸引了許多年輕苗人男子站在附近,一邊大膽地看著她,一邊高聲談笑,想來是在談論她的美貌。

至於猴子小灰,則不知何時已從小白肩上跳下,跑到河邊,蹲在清澈的溪水旁邊,看著在水中石塊縫隙間游動的魚兒,忽而撲下身子,想伸手抓魚。不想魚兒甚是狡猾滑溜,東游西竄的從牠手裡跑走了,反濺的牠自己一身水花。

不過小灰也不在乎,縮回手來,耐心等待,過了一會,水面平靜,那些魚兒又游了回來,小灰看準機會,又撲了下去。如此周而復始,小灰對這個遊戲大感興趣,百玩不厭。

山腳下,人群漸漸散去,周圍回復了平靜。

圖麻骨還是沒有回來,鬼厲心中越來越是焦急,有幾次真想就這般衝了上去,闖入祭壇,捉住那個大巫師好好懇求,但每每念及碧瑤身影,終於還是硬生生壓下了念頭。

等待的滋味,竟是這般的折磨人。

他臉上漸漸明顯的焦急表情,除了小白看在眼裡,此刻那些苗人戰士也紛紛望見,彼此觀望,這些苗人戰士其實心中也大是奇怪。

只不過問話一聲,怎麼需要這麼久的時間,莫非族長和大巫師還有什麼其他重要事情嗎?

苗人性格粗獷質樸,雖然還不明白鬼厲等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但讓此二人在這裡等候如此之久,這些苗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片刻之後,剛才那個身材高大的小頭目走了上來,粗聲粗氣地對鬼厲道:「胡嚕嚕,呱啦拉!」

鬼厲一怔,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卻見那苗人戰士從腰間解下一個獸皮縫製的大袋子,丟過來給他。

鬼厲伸手接住,入手一沉,只見袋口有個木塞,再看那個苗人戰士伸手到口邊,做了個喝東西的動作。鬼厲心中若有所悟,拔開木塞一聞,果然酒味濃烈,正是一袋烈酒。

鬼厲苦笑一聲,他本來就不好這酒水之物,如今更是沒有心情,不過那些苗人都盯著他看,心裡一想,也不好讓人家好意落空,當下向那個苗人戰士點頭微笑,將酒袋放到口邊,勉強喝了一口。

不料這一入口,登時眉頭一皺,苗人釀造的酒極是濃烈,味道更帶有這南疆邊陲的風骨,竟有股麻辣之氣,轟然入喉,他一時不防,還頗覺難受。

他的表情落到那些苗人眼中,十幾個苗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來,想必中土人氏喝這苗人釀造的烈酒,不習慣的表情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笑聲中還有幾分自豪之意。

鬼厲心中一氣,但隨即想到這些人其實並無惡意,而且自己正有求於人,如何能夠發脾氣,只得苦笑一聲,正要將這酒袋奉還,那苗人戰士呵呵笑著,伸出手就要接過。

忽地一隻白皙手掌從旁邊伸過,將這一大袋的酒水從鬼厲手中接了過去。眾人包括鬼厲都是一怔,見接過酒袋的,居然是俏生生站在旁邊的小白。

只見她拿起酒袋放到鼻端,深深吸氣,那酒味撲面而上,濃烈之極,但這女子看著竟沒有絲毫不適,反而有股陶醉之意。隨即見她雙手一抬,將那酒袋放到口邊,赫然是大口喝了起來。

眾人大駭,鬼厲也是吃了一驚!

小白喝了老大一口,這才放下酒袋,臉上漸漸顯露滿足神色,半晌輕呼一聲。

「好酒!」

「哇……」

這一片叫聲,卻是那一群苗人戰士發出。南疆苗族烈酒,酒性向來凶悍,在這一帶一直有最強的男人也就是酒量最大的人的說法。在苗族之中,女人一般都是不碰這種男人才喝的烈酒的。

不料今日眼前這看似柔媚的女子,竟然出人意料的大口喝這烈酒,而且看她喝完的反應,簡直就是資深酒鬼才有的特殊表情。苗族男子個個好酒,登時聳然動容,紛紛叫好起來。

小白白皙的臉上,此刻似乎是因為烈酒入喉關係,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但看她精神突然一振,右手握住酒袋,左手鬆開,向那群苗人戰士用蔥白手指輕輕打了個響指,發出細細的「啪」的一聲。

那群苗人戰士又是一陣騷動,個個面上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這個手勢分明就是南疆苗人中,男子間彼此敬酒比酒時經常做的邀請別人比酒的姿勢,這中土模樣的女子竟然做的標準無比,一時面面相覷。

但更厲害的,讓他們瞪直了眼睛的,居然還在後頭。

只見小白輕笑一聲,目光此刻真真柔媚如水一般,一昂頭,秀髮飄蕩,將酒袋放到口邊,咕嚕咕嚕大口喝了起來。

眾苗人大驚失色,鬼厲不明就裡倒還罷了,只在心中暗自責怪小白這時候居然還搞這事情出來,但在眾苗人眼中,這女子此刻幾乎就是世間第一奇女子了。

苗酒極烈,這麼一大袋的烈酒,如今放眼整個苗族,也沒有一個男子能夠一口氣喝下,多半喝到四分之三已然是大醉酩酊了。但如今看這女子喉頭動不停歇,竟然是不停的大口大口喝下,一時眾苗人男子紛紛動容。

而偏偏,剛才小白還做了那個極其經典的手勢!

苗人性情畢竟剛直,而且當如此之多的男子面對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挑戰時,哪可能有絲毫退縮。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一聲吶喊,將手中長柄尖槍扔在地上,解開腰間掛著的酒袋,抬頭就喝。

苗人風俗,一般每個男子身邊都有酒袋,這一開了頭,登時如炸開鍋一般,眾苗人紛紛扔槍喝酒,場面實在壯觀。

只有那個苗人小頭目突然清醒過來,伸手到腰間拿酒,不料卻拿了個空,這才醒悟酒袋已然是在小白手中了。眼看著周圍男子同胞都在喝酒,苗人頭目急的滿臉通紅,大有此時不喝,難保要遺臭萬年的危險。

眼珠一轉,情急生智,苗人頭目嗖地一下竄到旁邊一個靠近河邊的苗人士兵,霍然伸手將他手中酒袋給奪了下來,放到嘴邊大口喝了起來。

那士兵登時大怒,所謂士可殺酒萬萬不能不喝,大吼一聲就要上來奪酒,不料苗人頭目早有防備,突地一腳踢去,登時將他一腳踹到河裡,嘩啦一聲濺起老大水花,嚇了正在岸邊玩耍的小灰一大跳。

這士兵委屈之極,而且事關顏面,如何能夠就此罷休,當下連滾帶爬爬到岸上,一看可能搶不過那個苗人戰士頭目,憤然一跺腳,大步跑開,衝進旁邊一戶人家,片刻之後在驚呼聲中,此人居然搶了一大袋烈酒出來,刷的一聲和其他苗人戰友站在一起,咕嚕咕嚕大口喝將起來。

鬼厲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將山腰上的祭壇給忘了,只見一大群苗人男子為一方,另一方卻是個嬌柔女子,兩邊卻都瘋了一般拚命喝酒,這場面雖然壯觀卻實在滑稽,忍不住讓人冒汗。

此刻這個場面太過壯觀厲害,頓時吸引周圍其他苗人,瞬間消息散發出去,只聽著苗人尖利聲音此起彼伏,呼啦啦圍過來一大片人,比起剛才圍觀人群至少多了三倍以上。

商販丟下了攤子,獵人扔掉了獵物,屋子裡的人全部跑將出來,將這裡圍的是水洩不通,裡三層外三層,當真是人山人海。

人群中不時傳來呼喊尖叫,想來多半是人們興奮之餘呼喊叫好的聲音。

只見場地中央,雙方拼酒此刻已然到了關鍵時刻,苗人烈酒,豈是等閒,縱然是經常喝酒的苗人戰士,此刻已經慢慢開始有人倒下。

每當有一人倒下,人群中登時發出「嘩」的聲音,一片嘩然,但興奮之色,卻更是充滿人們面孔。

又過一會,越來越多的苗人男子面露痛苦之色,面紅耳赤,站立不穩,不免搖搖晃晃,雖然還要勉力支撐,但天旋地轉之下,只得頹然倒地。

啪,啪,啪!

眾苗人戰士酒量相差不遠的,倒了一大片下來,場中苗人這邊,只剩下三人站立,勉強支撐,其中包括那個苗人戰士小頭目。

而反觀小白這裡,眾人則看直了眼睛,只見小白雙眼似閉非閉,臉上紅暈漸漸變濃,幾乎像是從她白皙肌膚中透出來一般,風情萬種之至。更有那眼波如水,盈盈的像是要流露出來一般,讓人望上一眼便要心醉。

只是她美貌如此,酒量卻更是可怖,直到此刻,竟然還看不出她有站立不穩的跡象,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喝著烈酒。

在場苗人包括一些婦女,個個都是對喝酒認識很深的人,一眼便看出這女子無絲毫作假,當真便是以本身酒量單挑這一群苗人男子,驚佩之餘,更懾於小白絕世媚容,紛紛為之大聲呼喊叫好。

砰!

砰!

兩聲悶響,苗人戰士那裡又摔倒了兩個,此時此刻,只餘那個苗人戰士小頭目在勉力支撐,但看他腳步漸漸踉蹌,顯然也到了極限。

而小白這裡,面色越來越紅,忽地身子一歪,圍觀人群頓時發出一陣驚呼,小白卻是慢慢放下酒袋,長出了一口氣,雙眼中如要滴出水來一般,酒增媚意,人艷如花,右手依舊提著酒袋,左手卻向人群一揮,嬌笑道:「阿克西!」

人群頓時一片嘩然,阿克西在苗語中正是好酒的意思,這女子酒量奇大,容貌更美,又這麼恰如其分大呼一聲「好酒……」

剎那間人群爆發出無比熱烈的掌聲。

小白把頭一甩,似也有了幾分醉意,身子腳步也多了幾分踉蹌,慢慢走到鬼厲身邊,倚靠住他的身子,對著他呵呵一笑。

鬼厲啞然。

小白閉著眼睛,頭輕輕擺動片刻,忽地又是一笑,大聲笑道:「三百年啊!三百年!」

仰頭,抬手,喝酒!

那喝酒的風姿,竟也是絕世的清艷柔媚!

轟!

最後一個苗人,那個頭目終於也頹然倒地,儘管極不甘心,但面孔紅的像是小灰屁股的他,已然是有心無力,片刻後不省人事,倒地呼呼大睡。旁邊有人跑去拿起他的酒袋查看,還有小半袋烈酒,不由得為之變色,大聲向周圍人群宣布,人群嘩然,顯然這已經是不可思議的記錄了。

但是,人們沒有忘記,仍然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女子,還在喝酒。

小白的臉,此刻如紅玉一般,甚至連她白皙的脖子乃至露出一點點的胸口肌膚,竟也有了淡淡紅色。

看她模樣,此刻似乎也是站不穩當,但她靠著鬼厲身子,依舊在大口喝著。

人群之中,此刻漸漸安靜下來,人們臉上表情,已經從興奮慢慢變成了敬佩。

終於,小白喝下了最後一口烈酒,將酒袋拿開,雙眼似乎都睜不開了,然後她紅著臉笑了笑,表情慵懶,隨手一揮,將偌大酒袋丟了出去。

立刻有人跑過來撿起酒袋檢查,隨即發現,這酒袋竟然空空如也!

那人呆若木雞,片刻後大聲向周圍緊盯著他的人群宣布,人群沉默久久,突地發出了震天價的尖叫呼喊聲音。

在一片喧嘩聲中,鬼厲卻是如坐針氈,小白柔若無骨的身體軟軟的靠在他的身上,面孔白裡透紅,明眸半開半合間,眼波柔媚如水,緊緊地盯著他。

「妳、妳沒事吧?」鬼厲憋了半天,才喃喃說了這一句。

小白伸手抓住他的衣衫,身子一頓,似乎酒意上頭,雪白的牙齒輕輕咬了下唇,呼吸也漸漸沉重,但眼中柔媚,嘴邊笑意,卻是絲毫不變。

「你……」小白的聲音,彷彿也像是要滴出水來一般的柔媚,在鬼厲耳邊,輕輕道著。

「你可喜歡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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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祭壇

鬼厲為之愕然,但只見小白眼中柔情無限,水汪汪的如欲滴出來一般,倒映著自己的身影面容,忍不住心頭一跳。

「妳喝醉了。」鬼厲說出這話的時候,忍不住頭上有微微的汗珠。

小白的身子,此刻似已完全站不住了,全部的重量都靠在鬼厲身上。但見她皓齒輕輕咬了一下紅唇,慵懶中還有一絲嬌憐,口中低低一聲呻吟,彷彿勾人心魄一般的風情,慢慢的,把她的頭靠在鬼厲肩頭。

「你啊……」這帶著醉意,柔媚無限的女子,輕輕地道。

似乎是因為酒性太烈,她把頭輕輕在鬼厲肩膀上轉動摩擦,許是頭疼了吧!只是她的聲音,柔柔的還是在鬼厲耳邊,輕輕道著。

「你這個人,就是活的太累啊!知道嗎?小傻瓜!」

鬼厲被她這最後三字「小傻瓜」叫的簡直是心驚肉跳,但聽這話語中儘是柔媚之意,從這女子身上不時傳來淡淡幽香,縈繞不散。

最厲害的是她那一張絕世容顏就這般慵慵懶懶地靠在肩頭,整個身子依偎在自己身上,讓人不敢動,不能動。

這場面若是在中土地方,想必引來無數風言風語,但南疆這裡風俗開放,一眾苗人不以為怪,反而多半以為這是一對情侶,尤其剛才小白驚天動地的一喝,當真是震動苗寨,更無人說些什麼。

只有一些對小白傾慕的年輕苗人男子,一時大是鬱悶。

鬼厲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同時心中不知怎麼,回味著小白剛才話裡意思,這「活的太累」幾字慢慢迴盪在心頭,一時茫然。

就在這時,忽聽到身邊傳來「吱吱」幾聲叫聲,正是小灰的聲音。他這才想起小灰一直都在旁邊玩耍,剛才拼酒場面委實太過震撼,自己一時竟忘了小灰,當下轉頭看去。

不料這一看,險些又把鬼厲噎的說不出話來。

只見小灰不知什麼時候從河岸邊上跑了回來,蹲坐在離鬼厲、小白不遠的地方,三隻眼睛滴溜溜打轉,大是好奇的看著場中情況。

此刻見雙方拼酒結束,眾人忙著收拾,苗人多走過去將那些醉倒的戰士扶起照顧,鬼厲也正抱著半醉不醒的小白哭笑不得。

而場面上更是一片混亂,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醉鬼不說,長柄尖槍等武器、籐甲包括那些苗人喝醉之後掉落地上的大酒袋,滿地都是,其中還有幾個酒袋中剩下的烈酒沒有塞好,從袋口緩緩流淌出來,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酒味。

猴性好奇,小灰天生靈物,好奇之心也比尋常猴子強了十倍,當下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到邊上一個醉倒的苗人戰士身邊,腦袋向四周張望一下,見似乎無人注意這裡,便小心翼翼將掉在那戰士身邊地上的酒袋撿了起來。

烈酒的味道,登時湧了上來,猴子小灰深深一聞,三隻眼睛一起打轉,做迷惑不解狀,顯然以前從未接觸過這等東西。

當下很小心地坐在地上,猴頭轉動,又向四周警惕地看了看,這才慢慢放到嘴邊,喝了一口。

酒入猴口,小灰放下酒袋,猴嘴裡咋吧咋吧!忽地呈大歡喜狀,居然很是喜歡這個味道的樣子,忍不住發出「吱吱」叫聲。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鬼厲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一見居然連猴子也在喝酒,一驚之後,這一氣更是非同小可。心道這年頭真是瘋了,怎麼不管狐狸猴子都開始喝「酒起」來……

「小灰,過來!」

鬼厲大聲叫了一聲,小灰一激靈,向鬼厲看來,見主人面色頗為嚴厲,伸手抓了抓腦袋,便放下酒袋向鬼厲這裡跑來。

只是牠才跑了幾步,忽地又想起什麼,居然又轉回頭去,跑到那個醉鬼身邊,將那殘餘小半袋的烈酒酒袋抓在手中,就這般在地上拖著跑了回來。

鬼厲為之氣結,這時注意到這邊猴子情況的諸多苗人,卻紛紛大笑出來。苗人性情豪爽,尤其男子多好酒,一看這猴子居然也有共同興趣愛好,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只覺得放眼天下,果然還是我苗族烈酒天下第一,不信的話,你看連猴子也忍不住要喝上一口……

一時之間,諸多苗人居然高興起來,人群中拋出了不少香蕉水果,都向小灰扔來,顯然是喜歡小灰,給牠吃的。

小灰一開始還嚇了一跳,只見突然間天地變色,無數異物紛紛砸下,簡直避無可避,不由得大怒,吱吱亂叫,對著諸苗人做兇惡狀。不料片刻後定睛一看,居然都是香美水果,如何不喜,立刻伸手到地上拾了幾個香蕉,然後再慢慢一溜小跑,回來鬼厲身邊,一屁股坐到地上,將香蕉扒皮吃了。而手中抓的那個酒袋,居然也還在牠手上,被帶了回來。

鬼厲望著小灰,見小灰吃的津津有味,不時探出腦袋,將那酒袋放在口邊,喝上一口。

看猴子喝了好幾口烈酒,臉上卻似乎沒什麼發紅變化,居然酒量不小的樣子。鬼厲張口正要說些什麼,但回頭一看正靠在自己肩頭,醉意朦朧的小白,忽地一嘆,把話又縮了回去,什麼也沒有說。

倒是小灰笑嘻嘻的樣子,見鬼厲不時向自己看來,猴手一伸,從地上拿起自己撿回來的一根香蕉,遞給鬼厲,看來倒是挺講義氣,要和鬼厲有福共享。

鬼厲默然,臉上風雲變幻,終於慢慢搖頭,轉過身去,不再看猴子。

小灰聳了聳肩膀,不知道主人為什麼對這等美味不感興趣,反正自己吃得開心,也不去管他。向四周張望一下,竄出去又撿了幾根香蕉回來,放在身前地上,慢慢品嘗。


這一片凌亂狼藉的場面,就是剛剛從祭壇裡出來的苗人族長圖麻骨所看到的畫面。

負責守衛祭壇重任的士兵全部醉倒,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空氣中瀰漫著烈酒濃香;遠處苗人民眾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觀著,不時有人哈哈大笑;至於那兩個中土來的人,男的還好,站在原地,只是面上神色頗為難看,女的卻似乎也已經喝醉,臉色紅通通的艷麗無比,整個人靠在男子身上,不過還能站著,這一點就比滿地醉倒的苗人戰士強了許多。

甚至連他們帶來的那一隻奇怪的三眼猴子,居然也坐在他們腳下,吃一口水果,配一口烈酒,興高而采烈。

圖麻骨又不是傻子,多看了幾眼,再看看滿地的酒袋和那些圍觀苗人的神情,便知道並非那兩個中土人使的什麼詭計,而是自己手下不爭氣。

這時看到族長走了下來,早有人跑上前來,在他耳邊低聲說話,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看著這一地醉鬼,圖麻骨直氣得七竅生煙,心想這些廢物,看守祭壇這等大事居然都拋到腦後。更可惡的是,十幾二十個男人居然跟一個弱女子喝酒喝的趴下了,此事萬一流傳出去,苗族不免名聲掃地,被南疆其他四族暗中嘲笑到死。

心中打定主意,回頭定然要好好收拾這些廢物苗人之後,圖麻骨強裝出笑臉,裝作對地下這一片狼藉視若無睹的樣子,向鬼厲走去。

鬼厲這時也看到圖麻骨走了過來,心中咯登一下,這個拼酒場面雖說並非明刀真槍,但這一地醉倒的苗人,任誰也看的出來讓苗人大大的丟了面子。剛才圖麻骨從山上下來時候,鬼厲遠遠望去便看他臉上神色不對,顯然大是惱怒。

雖然此刻強露出一絲笑容走了過來,但鬼厲如何不知他心中不快,不由得在心裡埋怨小白竟然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

待圖麻骨走近,鬼厲強笑一下,訕訕道:「老丈,我、我這位朋友她,她實在是不懂規矩,才搞出了這麼……」

圖麻骨搖了搖頭,對他道:「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了,說來都是我手下這些人實在沒用。」

鬼厲默然,隨即小心翼翼地道:「那大巫師他可願意見我們嗎?」

圖麻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倚靠在鬼厲身上,明眸半閉、輕輕喘息的小白,苦笑一聲,道:「你們上去吧!大巫師答應見你們了。」

鬼厲大喜,連聲道:「多謝老丈。」

圖麻骨淡淡道:「我是這裡苗族的族長,你叫我圖麻骨就可以了。」

鬼厲倒是一怔,他雖然看出這老者在苗人中很有威望,但沒想到居然就是苗人一族的族長,當下點頭道:「如此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搖了搖頭,道:「你們快上去吧!大巫師還在等你們呢!」

鬼厲應了一聲,正要邁步向半山腰上的祭壇走去,卻被身邊的小白絆住,但見那柔若無骨的身體軟綿綿的靠在自己身子上,若自己直接這般走了,她還不得摔在地上。

當下小聲對小白道:「小白,我要去見大巫師,妳自己站好,在這裡等我好不好?」

小白也不知道醉意之中有沒有聽得清楚,但聽得鬼厲聲音在耳邊響起,也沒有睜開眼睛,面上輕輕笑了笑,嫵媚之極,卻沒有說話,只是抓著鬼厲衣衫的手,卻是又緊了一分。

鬼厲無奈,而且畢竟此地乃是陌生之處,小白又醉成這樣,將她一個女子獨自留在這裡,不免心有不安。腦中轉過念頭,不得已嘆了口氣,伸手環抱過去,將小白扶住,一起向山上走去。

圖麻骨在前帶路,鬼厲扶著小白走著,小白身子依舊軟綿綿的,走起路也是輕飄飄一般,大半的重量靠在鬼厲手上。鬼厲眉頭皺著,心中說不出的感覺,突然,他又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去。

果然只見小灰居然還是沒動,坐在原地上吃水果喝烈酒,不時發出吱吱笑聲,樂不思蜀。

鬼厲腳上一踢,將一根香蕉踢的飛起,正好砸在小灰腦袋上,嚇了小灰一跳,猴頭猛的轉了過來,用手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

鬼厲沒好氣地道:「走了。」說著,又扶(抱??)著小白跟著圖麻骨向山上祭壇走去。

小灰抓了抓腦袋,站起身來,將手上水果丟下(其實也吃的差不多了),同時搖了搖那個酒袋。剛才那個士兵酒量頗大,原已喝了許多,加上剛才酒袋掉在地上,酒也流了不少出來。被猴子這麼喝了一會,已然見底了。

小灰將酒袋丟在地上,正要跟著鬼厲過去,忽地身子一頓,打了個酒嗝,猴臉之上也慢慢紅了起來,看來苗人烈酒畢竟不同凡響,此刻也慢慢上頭。

不過小灰畢竟乃是靈物,雖然臉色漸紅,卻還行動如常,連忙跑過去跟上鬼厲。

只是在後面走上山路的時候,剛才站崗的苗人士兵就是在這裡醉倒了一大片,滿地都是酒鬼酒袋。鬼厲扶著小白當先走了過去,小灰走著走著,忽然停下,從地上又撿起了一個大酒袋,舉到手邊搖了搖,咕嚕咕嚕發出響聲,看來居然還有不少,不禁猴顏大悅。

這番驚喜之下,小灰頓時高興起來,東撿一個酒袋,搖晃兩下;西撿一個酒袋,搖晃兩下。邊走邊撿,無奈猴手只有兩隻,撿了一隻掉了一隻,偏偏小灰貪心不止,不願捨棄,將東撿西撿一共七八個酒袋放在一起,卻無法一起帶走,只急得發出「吱吱」叫喊聲音。

正想抬頭向主人求救,不料這一看卻是嚇了一跳,只見主人跟著那個苗人老頭已經走的遠了,快到了山上祭壇。小灰吱吱亂叫,跳過來跳過去,抓耳捉腮,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末了終於一狠心,隨手抓起兩個酒袋,雙手拖在身後地上,拚命向山上跑去。

也還好苗人縫製的酒袋皮厚牢固,否則被牠這麼拖來拖去,早就破了。看著這猴子有趣模樣,山下圍觀的苗人人群之中,哄笑之聲,遠遠傳來,迴盪在七裡峒山谷之中。


小灰一路急趕,終於在祭壇前面追上了鬼厲等人,呼呼喘氣。

鬼厲轉頭向牠看了一眼,只見猴子張口吐舌,大口喘氣,手中卻兀自緊緊抓著兩個酒袋,怔了一下,片刻之後搖了搖頭,轉過頭去。

圖麻骨向祭壇方向做了個手勢,道:「你們跟我來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多謝。」

圖麻骨笑了笑,當先走進了苗人祭壇,鬼厲跟在他的身後,也走了進去。

一進祭壇,陰暗的感覺就籠罩過來,與外頭陽光明媚的世界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大巫師吩咐了什麼下來,這一路上,圖麻骨和鬼厲都沒有看到祭壇裡其他的人。

小白醉意盈盈,鬼厲心事重重,都沒有注意周圍,只有小灰拖著兩個大酒袋跟在他們身後,隔不多久就打了酒嗝,猴眼好奇的東張西望。

陰暗的祭壇裡,那些石壁之上,隱約有紅色出現,看去倒像是鮮血塗抹而上。而在石壁角落裡,往往還有動物猛獸的頭骨,猙獰裝飾。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似有些不安,腳下又快了兩步,跟緊了鬼厲,不過手上抓著的酒袋倒是緊緊的沒有放開。

一路之上沒有遇到什麼阻礙,他們很快就來到了祭壇最深處,那一個大巫師所在的石室外頭。

鬼厲忽然皺了皺眉,雖然他此刻心情頗有些緊張,但下意識的,體內噬血珠所發出的冰涼氣息,卻忽然有些騷動,這石室之中,彷彿有種神秘莫測的力量,刺激到了噬魂。

圖麻骨轉過頭,對鬼厲道:「就是這裡了,大巫師就在裡面,我們進去吧!」

鬼厲點了點頭,跟著圖麻骨進入石室,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背對他們,坐在火堆前面的佝僂身影。

圖麻骨示意他們等一等,然後自己走上前去,在剛才的地方停了下來,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師,他們來了。」

大巫師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聽在鬼厲耳中的,居然是非常流利正宗的中土語言,道:「請他們過來吧!圖麻骨,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了,你去吧!」

圖麻骨應了一聲,轉過頭對鬼厲道:「那你們和大巫師談吧!我先出去了。」

鬼厲向他點了點頭,由衷道:「族長,真的很謝謝你了。」

圖麻骨笑了笑,道:「沒什麼。」說著又看了看鬼厲臂彎中的小白,心中這世間居然有酒量如此之大的女子,當真不可思議。心中這麼想著,慢慢走了出去。

待圖麻骨的身影消失之後,鬼厲轉過身來,向前望去。

那一個佝僂的背影在火光中閃爍不停,被照的陰暗不定,隱隱有些不真切的感覺,充滿了神秘。

他正猶豫著如何開口懇求,大巫師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年輕人,過來吧!」

鬼厲聽著這蒼老的聲音,心中忽有些尊敬之意,當下應了一聲:「是。」扶著小白慢慢走了過去,在大巫師身後六尺地方,猶豫了一下,便沒有繼續往前,而是在原地站住。

小灰拖著兩個大酒袋跟了上來,緊緊跟在鬼厲腳邊,三隻眼睛卻不停地東瞄西看,打量著周圍情景,最後目光落到前方那個古怪的犬神石像上,看個不停。

「坐吧!」大巫師蒼老的聲音靜靜地道。

鬼厲依言坐下,小白身子此刻也已站不穩了,而且似乎酒勁泛上,大有睡覺的意思,下意識地便靠在鬼厲身上,頭在他肩膀摩擦兩下,便沉沉睡去了。

至於小灰似乎也受了這個石室中安靜的氣氛影響,大氣都不敢喘,當下也安靜的在小白身邊坐下,將兩個酒袋放在身邊,悄悄拿起一個放到口邊,喝了一口。猴眼轉動,向大巫師的身影看去。

「你們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大巫師依然面對火堆,沒有轉過頭來。

鬼厲道:「大巫師,是我有一個朋友,她散失了兩魂七魄,只殘存一魂,如今整整十年了,如假死人一般。我聽說大巫師你有還魂奇術,正好能夠救她,請大巫師您一定要、要救救她……」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也彷彿有些顫抖。

十年的哀傷等待,苦苦尋覓,彷彿都在此刻湧上心頭。

大巫師沒有說話,沉默著,石室中陷入了一片安靜,只有大巫師面前那堆火焰,劈啪燃燒,明滅不定。

許久,大巫師才打破沉默,道:「你那位朋友,是怎麼有這個病症的?」

鬼厲遲疑了一下,慢慢道:「十年前我與……敵人鬥法,對方道行深不可測,用法力巨大的仙劍斬下,我無力抵抗。她、她不惜性命,燃盡一身精血,融入三魂七魄,這才將我救下,可是她自己卻也變成……」他聲音有些哽咽,停頓了好一會,才又繼續道:「但是幸好她身上還有一件異寶『合歡鈴』,在危急關頭將她魂魄中一魂扣了下來,攝在鈴中,這才有一線生機。大巫師,求你救救她。」

大巫師的背影在火光忽然好像又蒼老了一分,慢慢地道:「你剛才說的那位朋友,可是魔教中人?」

鬼厲一驚,剛才他就是怕魔教名聲不好,所以不敢特別說明,不料大巫師一聽之下,突然就直接說了出來,正驚疑處,大巫師蒼老的聲音已經又道:「她一定是個女子吧!而且用的那個法咒,便是魔教中秘傳的『癡情咒』,可對?」

鬼厲大吃一驚,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南疆邊陲陰暗祭壇深處的老者,竟然是個不出世的異人;喜的是他本領越大,那麼拯救碧瑤的希望便也越大。

當下更不管其他,連連點頭,道:「大巫師果然是慧眼,的確如此。不過世間對魔教雖然多有詆毀,但我這位朋友,卻真的是心地善良之極,還請大巫師你施展回春妙手,救她一次!」

大巫師的肩頭,彷彿也輕輕動了動,火焰燃燒聲中,似有一聲輕微嘆息聲音,那聲音淡淡悲苦,隱約有幾分傷心味道。

「你們中土的正派魔教,對我這個邊荒野人來說,也沒有什麼干係分別,你倒不用擔心這個。」

鬼厲大喜,正要說些什麼,大巫師已然接著說道:「你說的那種還魂奇術,我的確略知一二。但是能不能救你那位朋友,我並沒有把握……」

鬼厲心中一顫,眼中一熱,這十年以來,今時今日,終於是在層層黑暗之中,看見了一點微弱希望。

只是,大巫師的聲音,卻還在繼續:「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要先回答我。」

鬼厲連連點頭,道:「大巫師,您請說。」

大巫師緩緩地道:「是誰告訴你,苗族祭壇裡的大巫師,傳承有這種還魂異術?」

鬼厲聞言一怔,下意識轉頭向小白看去。只見小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身子軟綿綿的已經從他肩膀上滑落下來,把頭枕在鬼厲大腿之上,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正睡得香甜。

鬼厲剛才與大巫師說話時全神貫注,竟不曾注意到她。

而這時目光放遠一些,只見猴子小灰竟然也是臉色通紅,那兩袋殘餘的烈酒看來被牠一口一口的,竟然都給喝了下去。此刻牠靠在小白身上,猴頭枕著小白肚子,四肢攤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肚子一鼓一鼓的,大聲酣睡。

鬼厲轉過頭來,對著大巫師的背影,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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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第一章 黎族

南疆邊陲,七裏峒

苗族祭壇。

昏暗寂靜的殿堂深處,仍然還清醒的鬼厲和大巫師都沒有說話,只有那堆燃燒的火焰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音,除此之外,在安靜的祭壇中,還有

一種奇怪的聲音。

猴子小灰喝醉了酒,此刻睡的香甜,而且還在打鼾。

往日鬼厲經常與小灰在一起,但平日卻並未發覺小灰睡覺還會打鼾,看來苗族烈酒果然不同凡響,只見猴臉上紅彤彤的一片,肚子小腹上一鼓

一鼓,不斷起伏,可愛之餘還有幾分滑稽。

不過同樣是喝醉了酒,小白的模樣就遠比小灰要好的多了,這個修煉千年的九尾天狐,道行自然勝過了小灰,這一場大醉之後,肌膚透粉,臻

首斜倚,眉目間自有股風情勾人心動,當真是顛倒衆生的妖物。

鬼厲心裏歎息了一聲,轉過頭來。

大巫師仍然還是面對著火堆,沒有回過身,但此刻卻慢慢地說了一句:“你這位朋友,似乎不是普通人啊。”

鬼厲心裏一驚,暗想這大巫師神秘莫測,莫非看穿了小白乃九尾天狐狐妖的身份?雖說南疆五族與中土截然不同,遠比中土民衆要更貼近生靈

動物,但這等妖魅,他們到底如何看待,鬼厲心中卻是殊無把握。

當下他沉吟片刻,斟酌語句,緩緩道:“怎麽,大巫師怎會對她這樣一個女子另眼相看麽?”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如她這般,一個弱女子卻憑酒量放倒了我苗族數十個壯漢的人,難道還是普通人麽?”

鬼厲愕然,隨即放下心來,只是一想到小白適才在山下與一衆苗人拼酒的壯觀場面,忍不住仍然暗暗搖頭。

也許,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玄火壇中,度過孤獨寂寞與痛苦的三百年時光,她也需要放縱與發洩一下吧。

鬼厲輕輕轉頭,小白還是靜靜地靠著他的腿,安靜地睡著。平緩的呼吸,輕合和唇與輕閉的眼,長而秀氣的睫毛偶爾輕輕顫動一下,仿佛一個

入睡卻有心事的孩子,許是夢見了什麽?

只不知,如今的她,還睡的安穩麽,會不會有噩夢,讓她在夢中痛苦?

小白秀氣的眉,輕輕皺了一下,仿佛感覺到目光的注視,卻又似夢見了什麽,微微轉動了一下頭,隨即又沉沉睡去。

火光中的她的臉,少了幾分嫵媚,卻似有幾分從未見過的天真。

鬼厲移開了目光,向大巫師看去,道:“她酒喝多了,現在只怕回答不了你的問題,大巫師。”

大巫師顯然並不意外,更沒有回頭看看這個女子,在停頓了一會之後,他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可能是不知道的。”

鬼厲一怔,道:“什麽,請您告知。”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在火堆前幻出陰影,輕輕晃動著,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飄忽:“這個還魂奇術,想來是只在苗族祭壇巫師之中傳

承,說清楚些,只有歷代的大巫師才有這等異術,從不外傳,就連我本族族人也不知曉,可是這位姑娘看上去年紀輕輕,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我實在想不通。”

鬼厲一怔,小白乃是修煉千年的妖狐,只不過因爲道行高深,這才化身人形而且容貌嫵媚美麗,要論見識閱曆,這世間還真沒幾個人比得上她



只是這話,自然是不好對這個大巫師說的,鬼厲心念轉動,岔開了話題,道;“大躓v你頭都沒回,也未看她一眼,怎知道她是個年紀輕輕的

女子?”

大巫師的頭輕輕向旁邊一歪,仿佛低低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看穿鬼厲的心思,道:“既然這位姑娘已經醉了,什麽事還是等她清醒過來

再說吧,你遠來是客,出去之後找我們苗族的族長圖麻骨,我會讓人帶話給他,讓他安排你們在這裏先住幾日的。”

鬼厲眉頭一皺,以他心願,實是恨不得立刻就與大巫師說好然後去救碧瑤,但聽他說話口氣,聲音雖然平淡卻不容置疑,顯然要先搞清楚小白

的來歷再說。自己此刻有求於人,何況再一想,都等了十年,便再等一日又何妨?

鬼厲深深吸氣,點頭道:“好。”

大巫師靜靜地道:“那你出去吧。”

鬼厲向大巫師的背影點頭示意,正要起身走出,卻又怔了一下,小白正枕著他的大腿睡的安穩,看著怎麽說都醉的不輕,如何能夠叫她起來走

路?

鬼厲勉強叫了兩聲,小白果然充耳不聞,而且模模糊糊的似乎對此刻被打擾有些惱火,小嘴抿了一下,翻了個身子,又睡了過去。

她翻身子不要緊,小灰本來靠在她肚子上的,此刻卻撲通一聲頭碰到地上去了,不過猴子竟然毫無所覺,照樣鼾聲大作,看來天生靈物,便是

猴頭腦袋也 是硬得很,要比撲通猴子的腦袋厲害。

鬼厲歎了口氣,搖頭不止,猶豫遲疑了片刻之後,只得彎腰扶住小白,隨即站起,雙手伸出將小白抱了起來,順帶著扯著小灰往肩頭一放,將

這一人(狐)一猴抱起,向外走去。

躺在他臂彎中的小白,隱隱幽香,淺淺笑容,還有那白裏透著粉紅的臉,在他眼前輕輕晃動。

鬼厲深深吸氣,大步走了出去,離開了這個祭壇。

……

走出陰暗的祭壇,邁過門口那兩根巨大的石柱,陽光頓時灑在臉上。

有溫和的暖意,從身上泛起,鬼厲微微眯上眼睛,望見了站在前方不遠處,正負手而立,從山上眺望著七裏峒這一片景色的圖麻骨。

一個巫師模樣的苗人,從鬼厲身後的祭壇裏走了出來,穿過鬼厲身邊,走到圖麻骨身旁,對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圖麻骨回過頭,向鬼厲看了兩

眼,隨即眼光落到醉酒沉睡的小白身上,點了點頭,似乎是答應了什麽。

那巫師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子,也不多看鬼厲,徑直就走回了祭壇,消失在陰影之中。

圖麻骨微笑著走了過來,道;“怎麽樣,大巫師答應了麽?”

鬼厲微微一笑,道:“還不知道,他讓我們在這裏住下。”

圖麻骨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隨我來吧,”說罷轉身向山下走去,鬼厲抱著小白小灰跟在他的身後,只聽圖麻骨道;“

我們這裏是窮鄉僻壤,可比不上你們中土繁華,你們自己隨意吧,呵呵。”

鬼厲看這苗族族長很是隨和,點頭道:“族長你客氣了,是我們打擾你們。”

圖麻骨呵呵一笑,也沒有再說什麽。

下得山來,圖麻骨沉吟片刻,便帶著鬼厲向河邊走去,一路之上,不少苗人紛紛注目,眼光卻顯然是多流連於小白身上。

他們走過了那座鬼厲先前看到的中土風味的石橋,來到了對岸邊一座建立在一排綠樹邊上,相對僻靜的屋子前。

鬼厲站在圖麻骨身後,快而輕微地皺了皺眉,這座房子並不大,只有一屋一間,四四方方,簡樸無華,完全用木材所建,而屋子外頭的牆壁上

也完全看不到尋常苗人住宅都會懸掛的野獸皮毛、骨骼。

圖麻骨轉過頭來,道;“這座屋子荒廢許久了,但我們一直都有打掃,還算乾淨,而且這裏少有人來,你們二位就先在這裏委屈一晚吧。”

鬼厲微微晗首,道:“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笑了笑,又看了看鬼厲抱在懷裏的小白,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先休息罷。”

說完之後,他正想離開的樣子,卻又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什麽,道:“等一會我也會派人送點吃的過來,你們就放心休息吧,我們這裏風俗簡

陋,委屈你們了。”

鬼厲連連搖頭,道:“哪裡,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點了點頭,轉身走了,鬼厲目送他一段,待他走得遠了,轉過身來,又一次打量了一下這個屋子。

怎麽看,這屋子都像是一個中土人所蓋的房子……

他抱著小灰小白,上前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擺設倒很是簡單,一床一桌,幾張木椅,牆壁是用整齊大小的樹木所做,一側開著窗戶,整個房間裏隱隱有一種樹木的清香。

鬼厲從來就不是把住宿奢華看的重要的人,如此簡單,倒反而合他的心意,當下走過去,先將小白放在床上,小白口中低低嘀咕了兩聲,又沉

沉睡去。

鬼厲搖了搖頭,從肩膀上把小灰抱了下來,只見猴子嘴巴一張一合,不時還發出嘖嘖的聲音,看它心滿意足的樣子,鬼厲歎了口氣,將他也放

在了床上。

看著這一人一猴安睡的樣子,鬼厲轉過身來,走到那張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房間裏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除了他們的呼吸就再也沒有聲音。

這個異鄉陌生的男子,他獨自一人,靜靜坐著。

窗外,正是陽光明媚的時光。

……

被群山環抱的七裏峒東面十裏之外,一片連綿起伏的高山,其中的一座山頭之上,站立著兩個人,正舉目眺望著遠方那坐落在群山之間的肥沃

之地。

“那就是七裏峒啊……”

站在前頭的那個人,低聲這麽說了一句,言語之中,有深深不盡的感慨、憤怒與渴望。

陽光照下,這赫然是一個極其粗壯高大的男子,赤裸著上身,下身用猛獸獸皮縫製的褲子。一身肌膚因爲常年日曬風吹而呈現出強健的古桐眼

色,在那肌肉虯起的身上,胸口處赫然有一個熊頭刺青,除此之外,身上到處可以看到巨大而縱橫交錯的傷疤,不難想像,他曾經與多少恐怖

的野獸搏鬥過。

“是的,族長。”

回答他的,是站在靠他身後一步遠地方的一個男子,“那就是七裏峒。”他的穿著與前頭那個人類似,但除了猛獸皮褲之外,他上身還穿了毛

皮做的衣服,而人看過去,也比前頭那個壯漢身形小了許多。

此刻,他嘴角似乎有一絲淡淡微笑,眺望著前方,慢慢地道:“哪裡,就是已經統領南疆兩百年之久的苗族根本之地,同時,我們黎族鎮族神

器‘骨玉’,也就是在七裏峒半山苗族祭壇之中,那座苗人邪神惡狗的雕像之下,被整整鎮壓了兩百年。”

“咯咯……”

刺耳的聲音,突然從前頭那個壯漢身上響起,身後那個人看去,卻 是被他稱爲黎族族長的那人,握緊了拳頭,骨節因爲巨大的力量而迸發出

聲音。

“兩百年了,兩百年了!”強壯的人聲音不大,但紛紛像是在咆哮一般自言自語。

“是啊,兩百年了,兩百年前,我們被卑鄙的苗人偷襲,他們邪惡的大巫師用惡毒的妖法將我們的戰士詛咒而死,搶去了我們供奉的神器‘骨

玉’,將我們驅趕到南疆最貧瘠的地方,過了兩百年最苦難的生活,”身後的那個人,用冰冷的話語,淡淡地說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強勁的山風吹在黎族族長那如山一般的身軀之上,如刀一般,只是他卻似乎毫無反應,此刻在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一片群山圍繞中的熱土。

“失去了骨玉,就是對熊神最大的侮辱和不敬!”身後那個人,依舊在說著,“所有這兩百年來,熊神發怒而不肯再照顧我們黎族,直到今天

,只要我們打敗苗人,奪回骨玉,熊神必然會重新眷顧我們黎族,我們才能佔據這一片南疆最好的土地,讓我們的族人和子孫世世代代都生活

於此。”

他的聲音忽然高亢,道:“族長,我們絕不能讓我們未來的孩子,還像我們一樣,去和最強壯的戰士也無法抵擋的火狼,黑虎這些怪獸去搏鬥

了,僅僅是爲了搶奪一些吃的東西。:”

“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最好的土地!”他惡狠狠地說道。

前方,那個巨人一般的族長沒有回頭,但他憤怒而沉重的喘息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情,片刻沉默之後,他轉過頭來,道:“其他三族,真的沒有

問題嗎?”

背後那人立刻點頭道:“是的,族長,苗人一向在南疆這裏作威作福,其他三族都早看不慣他們了,壯族人多勢衆,卻反而要屈居於苗人之下

,他們早就心有不甘,土族自來股利,一直都是的其他四族保持距離,不肯介入他族紛爭,最後的高山族人少力弱,只能自保,無力擴張。”

他臉上現出一絲曖昧神情,低聲道;“族長,只要我們一舉擊潰苗族,以我們黎族戰士這兩百年來與南疆最兇惡猛獸搏鬥而來的勇悍,再加上

偉大熊神的保佑,我們稱霸南疆之日,指日可待。”

黎族族長眼中,頓時放射出熾熱的眼光,就連看著前方的七裏峒,也似乎讓他全身微微顫抖起來,那是激動與渴望,也許還有戰士的天生噬血

本能。

只是他畢竟乃是一族之長,並非是毫不思量的莽夫,在最初的激動過後,他沉默了下來,隨即轉身緊緊盯著身後這個男子,道:“阿合台,傳

說那個邪惡的苗族大巫師已經活了三百歲,而且至今仍然在苗人祭壇的最深處,他的妖法的南疆最恐怖的力量,你真的能對付得了他?”

被他叫做阿合台的那個人,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道:“族長,我已經在你的面前,展示過十萬大山裏那位獸神大人傳授給我的神法,再加

上他給我的神奇寶貝,大巫師死了就罷,否則就算他活著,我也一定可以打敗他!”

黎族族長看了他半晌,重重的點了點頭,事實上,大巫師的陰影一直都是籠罩在南疆各族頭上的烏雲,而對黎族來說更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但

自從這個自小失蹤,名叫阿合台的族人從十萬大山中神秘歸來之後,突然顯示出了不可思議的法力,這力量竟是如此強大,以至於終於讓黎族

全族上下,再一次動了原本深埋在心底的仇恨。

爲了活下去,爲了活的更好!

黎族族長狠狠一咬牙,高大強壯的身軀上,那巨大的熊頭刺青看來更是猙獰可怖。

“兩百年的仇,我們就在今晚報!”他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陽光照過他和阿合台的身子,暖暖照在山脈之上,在這兩個人的身後,背陽一面的山坡之上,赫然出現無數黎族戰士,或站或立,表情肅穆嚴

峻,每一個人都如此強健,而在他們傷痕交錯的胸膛之上,那猙獰的熊頭刺青,仿佛都在迎風咆哮!

……

七裏峒,僻靜小屋。

鬼厲坐在房子裏的桌子旁邊,靜靜而不言語,時光在這裏,仿佛突然放慢了腳步一般,沉默而折磨。

這樣寂靜的時光中,你會想起些什麽呢?

許是過往歲月吧……

少年時的光陰,就像回蕩在幽幽歲月裏的歎息,輕輕泛起,又悄悄落下,終於再不見一點痕跡,

他的神情漠然,眉微微皺著,

窗外風景如畫。

靜、悄悄……

直到,突然有聲音,把他從沉思中驚醒。

“咚,咚咚。”

一陣細細的敲門聲音,突然在房子中響了起來。

鬼厲回頭,向房門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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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火


“咚,咚咚。。。。。。”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門外卻沒有什麽人說話的聲音。鬼厲皺了皺眉,走了過去,拉開了房門。

只見在門口站著一個人,是一個十三,四歲的苗族少年,臉上神情尤未脫稚氣, 手中提著一個籃子,中間放著些肉食酒菜, 看來是圖麻骨族

長派人送吃得來了。

那少年將籃子遞了過來,鬼厲點點頭,道“多謝了!”

那少年咧嘴一笑,卻只發出“咿呀”的聲音,鬼厲一怔,這般一個少年,竟是一個說不出話的啞巴, 難怪剛才只是敲門沒有說話聲音。

他不禁又多打量了這個少年幾眼,只見少年身上的衣服多有補丁,顯然是穿了許久, 與剛才在七裏峒街道上看見的苗人差別很大,想來這少年

在這裏地位不高,只怕多半還是個孤兒。

鬼厲心裏一想到孤兒這兩個字, 猛地怔了一下, 膽汁這一會工夫,那少年卻是在對他笑笑致意之後, 轉身走了,看他深情背影,卻也沒什麽

悲傷鬱悶, 到頗有幾分快樂的樣子。

鬼厲王著那少年背影漸漸遠去,忽地心中有一陣莫名的煩悶,輕輕歎息一聲,轉身進了屋子,怕的一聲將房門關上了。

。。。。。。

日見西沉,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七裏峒裏衆多的苗人屋中, 都一一亮起燈火。

從一個個窗口裏透出來的黃昏的亮光,在黑暗中閃爍不停,明滅不定,在夜色例如沉默的明眸。

那每一戶的人家,在每一盞燈火之下的人們,可都是有各自的心情與人生吧。

鬼厲站在窗口,向著遠處那篇妙人居住處眺望著,沉默不語。

夜風漸漸吹起,七裏峒遠處不時傳來苗人興高采烈的笑聲,間中還有不知那裏的狗在吠叫, 之時隨風傳來的這些聲音,卻反而凸現了這一片土

地中的安寧。

也許這些普通苗人,他們反而比那些修道中人,更加快樂。

鬼厲慢慢關上了窗,轉過身來,將自己與屋外的世界隔絕。

只是他轉頭卻是一怔, ,前一刻還在安睡的小白,不知何時坐了起來, 斜*著床邊牆壁上,默默地望著他。

鬼厲看了她一眼, 道:“你醒了?”

小白笑了笑,用手輕輕揉著額頭,道:“有茶麽?給我到一杯吧,我頭有些疼。”

鬼厲走到桌邊,倒了杯水,遞給了她,道:“苗人這裏哪有茶, 你喝些水吧。”

小白點了點頭,接過杯子, 喝了幾口,精神也爲之一振,長出了一口氣, 隨即向鬼厲瞄了一眼, 道:“你心裏是不是在怪我啊?”

鬼厲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道:“若沒有你,我也不會知道苗人裏的大巫師有可能救治碧瑤, 算了,明天我們再去見他就是了。”

小白點了點頭,道:“”我酒醉之後不大清醒,你見果苗人的大巫師了麽?

鬼厲點點頭道:“見是見過了, 他也承認的確東的還魂異術, 只是他一定要問問你的來歷,要搞清楚你怎麽會知道這個秘密的,才肯答應。

”說著,他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擔心,九尾天狐的身份究竟願不願意洩漏,他對小白的反映心中沒底。

小白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明天天亮之後,我和你一起去見他吧。”

鬼厲點了點頭,正想再說什麽,小白卻忽然笑了一聲,道:“你看這只猴子,居然醉的比我還厲害。”

鬼厲向仍然躺在小白身邊,四肢攤開呼呼大睡得小灰看了一眼, 搖頭不語。

小白伸手, 在小灰腦袋上摸了一下, 目光步棋染得落到小灰額頭正中的第三隻眼睛上,沉吟片刻,擡頭對瑰麗道:“有一件事,我想了許久

,是小灰這第三隻靈目……”

話音未落, 忽得在他們屋外,七裏峒的上空爆發出一聲如泉飛一般的巨大咆哮,聲東四野, 仿佛將整個山脈都震動了起來。就連他們二人這

等修爲人物, 竟也覺得耳中嗡嗡作響。

二人都是一驚, 鬼厲快步走到門邊,一把將門拉開,走了出去。

這聲巨響兀自回蕩在七裏峒山谷之中, 遠近都有不絕於耳的回音不住地響起, 此刻七裏峒裏的所有苗人都被這巨大的聲音所驚醒,原本的平

靜瞬間打破。

鬼厲只看見無數的苗人紛紛沖出屋子,遠遠望去,面上都有驚恐的神色,許多人口中不停叫喚著同一句話,但他卻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身後腳步聲響起,小白也走了出來,站在她的身邊,看著遠處那群慌亂的苗人,聽者苗人中不停呼喊的話,逐漸眉頭皺了起來,低聲道:“可

能出事了!”

鬼厲也看出事情不對,道:“怎麽了,那些苗人在說什麽?”

小白面色凝重,道:“剛才那個巨大聲音,是苗人供奉的犬神石刻發出的警報, 若非到了有亡族滅種的危難時刻,這犬神是決不會發出這種聲

音的。據我所知,千年以來,苗人的犬神也只是發出過一次警告而已。

鬼厲心中一陣煩躁,此刻碧瑤生死很大的希望都寄託在苗人祭壇裏的那個神秘的大巫師身上,偏偏此刻居然出了這種古怪的事情。正當他想說

些什麽,向小百問清楚的時候,七裏峒原本安靜的夜空中,開始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原本閃爍著星光的夜空裏,突然開始聚集起濃厚的烏雲,將漫天星星都逐一掩蓋。那層層烏雲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風雲變幻,詭異之極。

站在地面上渺小的人們,忍不住發出了驚恐的叫喊,無數人開始亂走,隨即更多的人想那座苗人祭壇所在的山峰開始跪拜起來。

黑雲沉沉之下,這一片原本充滿歡樂的土地一片悲涼。

鬼厲皺眉,低聲道:“是有修道中人來了。”

小白在他身旁, 看著天空,道::“哪裡的人你知道麽?”

鬼厲緩緩搖頭,道:“從這操縱風雲之術看來,大是詭異,不似中土正道道法,與魔教也達不相同。”

小白嘴角動了動,臉上有一絲異樣神色掠過,似乎想到了什麽,但不知怎麽,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此刻隨著黑雲越來越低,七裏峒裏的苗人連呼吸似乎都越來越使困難,衆人皆大駭,紛亂之像更是明顯。就在這混亂時刻,苗人中忽得跳出一

個身影,鬼厲遠遠望去, 正是苗人族長圖麻骨。

只見圖馬骨向苗人大聲嘶吼,手臂用力揮動,漸漸的苗人稍微冷靜下來,在圖麻骨的命令下,婦女孩童都開始向遠處一處山峰跑去, 留下的都

是壯年男子,其中多手持兵刃, 顯然苗人也知道事情大是危急,準備決一死戰。

一片混亂中,圖麻骨眼光向河岸著頭看了一眼,見鬼厲二人正站在門外,怔了一下, 隨機點頭示意, 又把注意力放到指揮族人上面了。

黑雲漸低,照得小白臉上也陰晴不定,忽然, 她低聲對鬼厲道:“有這個高深莫測的修道人在,只怕苗人不是對手,你要幫他們麽?”

鬼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既然碧瑤要*他們……”

話未說完,忽的天空黑雲之中一聲詭異巨響, 如驚雷,如獸吼,瞬間黑雲如被燃燒一半,大放光芒,運力雲外到處是炙熱金光。

片刻之後,雲層深處的轟隆聲中,以團聚大火球從天而落, 帶著熊熊燃燒的火焰,但在最中心處,卻仿佛還燃燒著奇異的黑色火焰。未及地面

,周圍樹木盡數焦枯。苗人大駭,驚呼四起,但這火球下沖之勢頭何等迅速,還不等苗人跑開, 只聽破空之聲銳響而至,“轟隆隆”急沖而至

,撞到地面之上。

巨響聲中,無數斷臂殘肢隨著燃燒的火焰橫飛出來,慘不忍睹,四下一片哀號。

鬼厲臉色一變,不料這黑雲衆人說動手就動手, 正要起身飛上幫助苗人,卻直覺的背後衣襟突然一緊,卻是小白拉住了他。

鬼厲心中奇怪,向她看去,小白向遠處瞄了一眼,道:“你別急,看那裏。”

鬼厲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只見小白看的正式那座處在半山腰的苗人祭壇,那個山頭平臺之上,被熊熊火焰火光照亮的地方,一個枯瘦佝僂的身

影淩然而立, 正昂首望天。雖然相隔太遠,看不清那人摸秧,但從那個身影看來,鬼厲心中第一個就認出,那正是苗人祭壇裏神秘之極的大巫

師。

他停下了身形,遠遠凝望山間,那個蒼老的身影。

天空中的火焰雲彩越燒越旺,染紅了整個夜空,如末世之像,天地俱滅,在這個南疆邊陲,熊熊上演。

轟隆巨響,夜風炙烈,忽得一聲驚呼,苗人展示的身後,喊殺之聲大作。

衆苗人爲之失色,圖麻骨臉色更是大變,七裏峒這裏易守難攻,只有一條山道通向山外,苗人向來重兵駐守, 此刻竟然有人在不知不覺間攻了

進去,難道……

今夜真的是苗族全族滅種的日子?

只是苗族稱霸南陲二百年之久,圖麻骨身爲族長, 驚惶之下,仍能鎮定心神,大呼一聲,當先向身後沖去,片刻後苗人戰士紛紛湧上。

夜色如血, 無數病人寒光,在瞬間紛紛亮起,劃過半空,濺起了鮮紅的血。

火焰燃燒,天地欲裂,那一群如魔鬼一般的戰士,胸口有猙獰熊頭刺青,奔騰咆哮,從黑暗中瘋狂沖出,那眼中滿是狂熱,滿是嗜血,當先一

人,身材高大無比,赤裸的上身傷痕累累,手上持巨大石斧,縱橫廝殺,所過之處,血流滿地,哀叫四起。

苗人戰士本以兇悍著稱,但一來今晚事起突然,且犬神吠天,正是千年一遇的大凶之兆,苗人人心動蕩,驚恐不已;二來黎族埋伏許久,突然

殺入,再加上這二百年在南疆苦蠻質地鍛造出來的勇力,以及不成功就要亡族的境地,一時之間經紗的稱霸南疆的苗人戰士抵擋不住,紛紛後

退。

  圖麻骨眼中如欲噴出火來,此刻他已看清敵人模樣,大吼道:“黎族!”

  那黎族族長手起斧落,又將一苗人戰士砍死,獰笑著向這裏看來,“苗狗們,兩百年的仇,今天叫你們全部償還!”

  話音才落,仿佛映襯著他的話語,黎族無數戰士齊聲嘶吼,如野獸吠月,帶著無盡的瘋狂,紛紛殺上,苗人更是抵擋不住,眼看就要崩潰



  就在這危急關頭,忽聽著山谷之中,響起低沉而神秘的聲音,如低語,如幽冥,回蕩纏繞在七裏峒的每一寸地方。

  苗人戰士瞬間喜形於色,精神大振,反觀黎族這邊,從那族長以下,都是面上突顯驚惶之色。

  威名震懾南疆的大巫師,終於在苗族最危難的時刻出現了。

  紅色的光芒,在漫天燃燒的火焰中閃爍了一下,隨即迅速變大,以站在那個山間平臺的大巫師爲中心,向整個七裏峒蔓延過去。所過之處

,燃燒的火焰紛紛熄滅。

  片刻之後,紅光已然延伸到苗人與黎族廝鬥的戰場,從後而至,苗人在紅光的照耀下安然無恙,但是紅光末端,一個黎族健壯的戰士觸碰

到這神秘的紅光,忽地發出一聲慘叫,倒地抽搐不停,片刻後全身發抖,七竅流血而死。

  黎族中人大驚失色,紛紛退後,這些戰士向來廝殺慣了,任何強敵巨獸在他們眼前,要他們沖上敵對,只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這等

神秘巫術,卻向來是南疆族人最恐懼的力量,一時之間,人人面有驚恐之色。

  黎族族長臉上也有忍不住的驚慌,苗人的大巫師之名,在南疆對其他四族簡直就是一個惡魔般的存在,此時此刻,他更深深體會到了這一

點。

  只是他並沒有下令撤退,反而擡頭看天。

  那一片在夜空中熊熊燃燒的火焰,炙烈澎湃!

  有笑聲,轟然傳出,帶著輕蔑與敵視。

  滿天雲彩,瞬間明亮,燃燒的火焰像是突然透明熾熱,在半空化作恐怖巨獸。風助火勢,或更高漲,風雲變幻不停,如奔騰的大海咆哮不

止。

  雲彩前頭,赫然有人現身,如神人一般,周身上下儘是火焰,從半空俯視下來,如高傲的神祗。

  只見他在半空中手臂揮舞,作了一連串詭異動作,片刻之後又如神秘力量在他身後嘶吼一聲,頓時滿天火焰騰起,雲彩瘋狂流動,只聽的

巨大爆響,霎那間從天空中落下無數火球,帶著熊熊火焰,沖下人間。

  地面衆人,包括鬼厲小白都變了臉色,剛才只落了一顆火球,威力已然如此之大,這無數火球一旦落下,七裏峒這個地方怕是立刻就化爲

火海,再也待不住了。

  常人都能看得出來,大巫師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山谷之中的火光幾乎在同時亮了起來,遠遠望去,雖然仍看不清他的臉色,但那個瘦小的

身影在威力驚人的漫天火焰下,卻顯得格外蒼老。

  此刻衆人看得仔細,原來那片紅色光芒就是從站在山間平臺上的大巫師身上發出的,準確地說,是從他手中一根木杖上發出來的。那木仗

顔色漆黑,立起來竟然比大巫師整個人還要高大,尤其是木杖頂端,還鑲嵌著一塊非金非玉的奇異石頭,在大巫師神秘巫力崔持之下,散發出

越來越是強烈的紅色光芒。

  黎族中人突然騷動起來,無數戰士在瞬間紅了眼睛,黎族族長,那位巨人更是一聲大吼,仿佛帶了兩百年深深不盡的仇恨。

  “骨玉!”

  他昂首望天,大聲呼喊:“偉大的熊神啊……”

  那聲音淒厲而兇悍,聲動四野,瞬間所有的黎族戰士一起嘶吼,紛紛湧上,那血光飛濺的時刻,正是生死逃亡的邊緣。

  夜在燒,人正狂!

  苗族戰士拼死而戰,但面對著瘋狂了一般的黎族戰士,他們漸漸失去了戰鬥的勇氣一般,逐漸退後。

  七裏峒裏的那條河,漸漸紅了。

  倒映著天空飛落的無數火球!

  紅光暴漲,向天而起,迎著那些距大火球,形成一道紅色屏障,籠罩在七裏峒上空。

  無數的熾熱火球,幾乎在同時間撞到血色紅幕之上,巨大的爆炸聲回蕩在群山之上,炸起了一團團巨大的紅焰。

  大巫師雙手高舉過頂,那根高大的木仗直指天際,全力於天空中那個神秘人物對抗著。只是隨著時間流逝,從天空中傳下的壓力越來越大

,幾乎已經到了非人的地步。

  大巫師心中震駭,黎族之中,千年以來從未有過這等奇術異法,否則在兩百年前那一場決定二族命運聖器的決戰中,他們早就用出來了。

  可是,擺在他面前的,天空中那個神秘人物,此刻卻仿佛如不可戰勝的戰神……

  只是,大巫師的心底深處,有越來越大的陰霾,這奇怪的異術,根本並非世間所有,而是在南疆秘密流傳了數千年的,那個神秘惡魔的傳

說……

  天際,火焰熊熊,站在雲端的阿合台,被周圍火焰映紅的興奮得臉色,再也掩飾不住得意之情。從小就被族人災難所深深震撼的他,拋棄

了一切,深入到十萬大山之中,找到了那個惡魔,懇求了他那無盡而強大的力量,今天,終於能夠將族人從苦難的深淵救出來了。

  而黎族美好生活的第一步,就在此刻,將苗族全部踐踏,奪回鑲在苗人聖器“黑杖”上的骨玉,祭祀偉大的熊神,不,熊神算什麽,黎族

受苦的時候,熊神在哪裡?

  阿合台心中怒吼一聲,催動法力,瞬間又有十幾個巨大的火球從雲中奔騰而下,當他帶著快意看著火球與紅幕每一下的撞擊,都讓那個曾

經不可戰勝的身影一次次顫抖的時候,他心裏已經決定,勝利之後的黎族,他要讓全部的族人,改信那位神祗,只有他,才能給黎族帶來新生
********
注:
黎族:源於古代百越的一支,遠在秦漢以前,“駱越”的一支就從大陸渡海到海南島,隋代稱海南島居民爲“便僚”,即黎族的先人。今天

主要居住在海南省中南部黎族苗族自治州,其餘散居在萬寧、屯昌、涼海、澄邁、嚕縣、定安等縣與漢族雜居。黎是他們對“山嶺”的發音轉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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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傷心

燃燒的火焰照亮了天空,絢爛的光芒將遠近都照的如白晝一般,就算在百裡之外,依然可以聽到那轟隆的聲音。

望著遠處那片閃爍的紅光火球交織的地方,衆人愕然停下了身形。

李洵皺眉道:“好像出事了。”

法相眺望著遠方,沉聲道:“那火光邪氣沖天,大是詭異,只怕有邪道妖魔作祟。”

李洵轉過頭來,向站在一旁的陸雪琪望了一眼,見那女子依然一副冷漠樣子,一言不發,便向上官策道:“上官師叔,怎麽辦?”

法相與衆人同時都向上官策看去,只見上官策正舉目遠眺,面上神情卻變得十分古怪,似驚疑,似錯愕。

此時聽得李洵問話,像是突然驚醒一般,身子一震,隨即神情回復了正常,微一沉吟,道:“既然乃是妖魔邪道,我們義不容辭,自然更該前

去,事不宜遲,我們從速趕去,看那魔焰高漲,只怕妖人道行不低,荼毒更深,我們早到一刻,便能多救許多人命。”

法相合十道:“上官師叔說的是。”

上官策點了點頭,道:“如此,我先走一步,你們速速趕上吧。”

說罷,也不等別人說話,手一揮,灰光閃處,人化做一道亮芒沖天而起,向那七裏峒方向疾馳而去。

“哼!”

一聲冷哼,從人群中響了起來,衆人一怔,卻是呂順在哪裡面色不豫,一臉不以爲然的表情。

李洵有些尷尬,畢竟這兩人都是自己師長以輩,當下也不好說些什麽,遂轉頭對法相和陸雪琪道:“那我們也快快去吧!”

法相與陸雪琪點了點頭,同時騰空而起,李洵隨後跟上。呂順滿臉不情願,但上官策在衆人心中的地位顯然比他高的多,再加上李洵也說了話

,衆弟子都紛紛跟了上去,只剩一個呂順,最後也只得口中低低罵了兩句,飛身而起。

在最前頭,法相和陸雪琪並排而上,身後李洵比籐蔓稍慢起飛,此刻也逐漸追了上來。

就在李洵堪堪追到,還有一丈多遠的時刻,陸雪琪忽然似自言自語地道:“上官師叔走的真快阿!”

法相在她身邊,被法寶輪回珠的金光簇擁著,一身月白僧袍被風吹的鼓蕩不已,此刻微微轉頭向陸雪琪看來,只見這個女子白衣如雪,面冷如

霜,如同在夜空翺翔的九天仙子一般清冷豔麗。

他眼睛亮了一亮,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低聲道:“是阿!他走的好快……”

“嘶!”風聲響處,李洵追了上來,與他們並肩飛行,又過了一會,呂順也追了上來,而此時此刻,想來是上官策道行實在高深莫測,四人前

方,竟然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七裏峒中,戰事越發激烈,山間平臺上的大巫師雖然吃力,但在其神秘的巫力催持之下,那跟鑲著骨玉的黑色法杖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紅色異

芒,籠罩在整片七裏峒山谷上方,在天空可怖的巨大火球攻擊之下,依然勉力支撐。

有好幾次紅幕劇烈顫抖,眼看被巨大火球撞的是就要崩潰,偏偏大巫師手舞足蹈,做出怪異動作,居然又撐了下來,只是每個人都站在遠處,

否則的話,便可以看到大巫師此刻皺紋橫生的臉上,七竅盡皆流血,只怕已到了強弩之末。

而在山谷之中,苗、黎二族戰士的廝鬥,情勢更加不利於苗族,本來對大巫師敬若天神的苗人戰士,此刻赫然見到大巫師竟然被天上那個如魔

鬼一般的惡魔所壓制,再加上千年一遇的犬神吠天,大凶之兆,絕望的念頭回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相反的,黎族的戰士卻是士氣高漲,殺的

連眼都紅了。

鬼厲站在遠處,眉頭緊皺,天上那個神秘人物所施法術,極是罕見古怪,尤其火焰之中更有一絲詭異黑火,他往日聞所未聞,便是在鬼王宗所

收藏典籍這中,竟然也未有記載。

南疆邊陲,竟然有這等人物,果然天下之大,藏龍臥虎,無所不有。

鬼厲眼看大巫師漸漸支撐不住,正要飛起相助,忽聽遠處驚叫之聲突然響起,多半是婦女孩童聲音,轉頭一看,只見剛才苗人婦女孩童藏身的

那個山頭附近,不知何時被一隊黎族戰士找到,登時羊群入狼一般,腥風血雨。

鬼厲身子一抖,這十年來他經歷的血腥場面無數,但所殺並無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無辜百姓,不知怎麽,此時此刻,這些婦孺孩童的哭喊聲音

,突然如利劍一般刺入他的心底……

少年時候,那一幕屍山血海,草廟村裏的那幕慘劇,那些從小看著長大親人鄰居,可也是這般死去的麽……

站在一旁的小白,突然轉頭,一股濃濃的血腥殺氣,從身旁這個男子身上,緩緩的散發了出來。

他的眼睛,突然間已經紅了。

苗人群中,一個婦女慘叫著被黎族戰士砍倒,在她身後一個小孩滿臉恐慌,張大了嘴大步奔跑,卻叫不出聲音,只因爲他就是那個爲鬼厲送飯

的啞巴。

那個被鮮血濺了一臉的兇手獰笑著追了上去,幾步就到了小孩身後,高舉著鋒利石斧,重重砍下,

小孩無力摔倒,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絕望地張開大嘴巴。

砰!

血花四濺,在夜色裏霍然綻放,一個如此強壯的身體瞬間崩潰散裂,紛紛落下如雨,鬼厲沐浴在血海腥風中,紅了眼,深深呼吸。

仰頭,長嘯!

這聲音這般淒厲,如厲鬼絕望的呼喊,十年裏沉淪黑暗的掙扎,直上青天。

衆人震驚!

那小孩全身發抖,看著鬼厲手中那根黑色魔棒瞬間明亮,閃現著噬血而貪婪的異光。片刻之間,附近周圍十幾個正追殺婦孺的黎族戰士在驚愕

的瞬間,被無形妖魔之力盡數扯裂。

無數鮮血轟然沖天,在半空中彙聚如洪,圍繞著那個絕望而瘋狂的身形,迅猛流動,隨後漸漸被鬼厲手中噬血珠吸了進去。

整個戰場的人,愕然都停頓了下來,望著這個如魔鬼一般的人物,眼中儘是恐懼。

噬血珠越來越亮,熟悉的冰涼感覺竟然已不只在體內流轉,此刻一下子吸收了十數人精血的噬血珠如沐新生,妖力大盛,異樣紅芒越來越亮,

映著鬼厲雙眼,直如鬼火一般。

小白站在遠處,怔怔看著那個漸漸變得血腥而瘋狂的身影,忽地轉過頭去,不願再看,夜風血雨裏,似有她輕輕歎息。

久已消失的欲望,掩埋深心的呐喊,亙古以來曾一閃而逝的桀驁,突然再度升騰。

他狂呼!

天地應和。

天上火球,地上紅幕,同時顫抖。

那血光之中的,仿佛來自幽冥的獰笑。

一步,踏出!

血腥味瞬間充斥周圍,無數人四散而逃,不明白這個本來救人的人,怎麽突然變成了惡魔。

只是,只是,那鮮血的甘美就在前方,讓人這般陶醉無法抑制,他深深呼吸重重喘氣,在瘋狂之中,還有一絲痛楚麽……

因爲瘋狂而寂寞?

還是因爲寂寞而瘋狂?

噬血珠就在他的手邊,與他相依相伴,不離不棄,只是那閃爍的紅光,卻仿佛嘲笑著世人。

沉淪吧,沉淪吧!

萬物如螻蟻,人生本寂寞!

伸手抓去,手指邊緣有血滴滑落,掌下那個啞巴少年,顫抖而無法動彈,只看著一片紅幕,遮天蔽日而來,那,便是將死的時刻麽……

“張!小!凡……”

天際,這聲音突然傳來,如斬冰切雪,如鳳鳴九天,有無數的怒意,有不盡的傷心!

陸雪琪白衣如雪,在血光中破空而至,手中天琊霍然出鞘,藍光照耀,映著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憤怒與傷懷。

紅光乍起,迎面而上,轟隆雷鳴,刹那間方圓十丈的土地盡數迸裂,不遠處那條河流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河水更是倒沖上天,燃紅了整個天際。

血花中,遠處大巫師已經漸漸難以抵擋,紅幕漸漸衰弱,開始有巨大火球穿過紅幕,撞入七裏峒地面,轟鳴慘叫聲中,火焰熊熊,恍如人間地

獄。

火海之中,紅藍激鬥而隨即分開,白衣女子緩緩落下,一張臉上更無絲毫血色。

在她面前的,那低低喘息的人,被凶光血焰圍繞,持噬血魔棒的人阿……

熱風,拂動她的衣襟秀髮,火光中,她的身體分明在微微顫抖。

只有握著天琊的手,因爲這般用力而紋絲不動。

銳聲響起,法相、李洵等人望見前方那個如妖魔一般的鬼厲,周身儘是鮮血,臉上更是凶厲神色,過往與他相識的人無不駭然,李洵還好一些

,但法相眼中卻逝掠過難以撫滅的痛楚,身子夜似抖了抖,低聲頌佛。

“你、你.......”陸學期臉上申請,根本無法再保持一向以來的冷漠,有的只是傷心和憤怒,此時此刻,她竟然連話也一時說不下去了。

李洵站在旁邊,將陸雪琪的臉色看在眼中,他乃是何等聰明人物,自然不會以爲陸雪琪如此失態,只是因爲憤恨而已。

“張小凡!”李洵大喝,神色肅穆而憤怒,怒道:“這谷中南疆族人,向來與中土毫無瓜葛,你究竟與他們有何仇恨,竟要這般殺人爲樂?”

鬼厲與陸雪琪的身子,幾乎是同時震了一震。

被噬血珠紅芒籠罩之下的鬼厲,緩緩向四周望去,苗、黎二族激戰許久,兩族本就是仇深似海,此番更是你死我活的決戰,下手絕不容情,地

面死屍橫七豎八,多數不堪入目,死狀甚慘;更有甚者,剛才從隱身地方被黎族戰士追殺出來的大批苗族婦孺孩童,此刻也是死傷狼藉。

黎族與苗族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對婦孺也決不容情,慘烈景象,加上周圍熊熊燃燒的熾熱火焰,構成了一個人間地獄。

而被鮮血淹沒的鬼厲,此時此刻,無論在誰眼中,都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

他就像一個噬血的魔王,凶厲地站在這個屍場之上。

貪婪而邪惡,暴戾而瘋狂!

也許還有深埋的一絲絕望。

遲來的醇和陽剛氣,彷佛被噬血珠腰裏壓制的無法動彈一般,知道此刻才一點一滴的釋放出來,將纏繞在他深心的冰涼氣息一點點抵消。

只是他忽然慘笑,也許他寧願不醒。

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白衣女子傷心的目光穿過世間所有的阻擋,直刺入誰的心懷?

她緩緩舉起手中的劍,天琊光芒如秋水。

“張,小,凡..............”

幽幽的聲音,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那邊,低低傳來。她咬破了唇,她流下了淚。淚水混合了血珠,輕輕滴落在天琊劍刃,悄悄,滑落,落地的時

候,已成了血水。

是誰,傷了誰的心..............

“啊!”

鬼厲仰天嘶吼,在血海火光中,他心雖清明,人卻瘋狂。

斷了吧!斷了吧!

將往事一刀兩斷吧!

他在火光之中獰笑,用瘋狂掩蓋痛楚,噬血珠騰起無邊血光,陪伴著主人,向著正義那方——沖去!

有人,在遠方,輕輕歎息,卻終究沒有人,可以聽見。

那絕望的身影,彷佛依稀從前,正道中人紛紛怒喝戒備,倒映在陸雪琪明眸之中的,那個身影。

她的唇,微微顫抖,低低自語,那個瘋狂沖來的人啊..........

“張小凡.........”他用沒人聽得到的聲音,悄悄的,第三次的,呼喊。

然後,她持劍沖上,白衣若雪,如火中憔悴卻依舊如此美麗的百合。

錚!

銳響聲中,天琊神劍光芒萬道,遮天蔽日,噬血珠的紅芒卻如鬼魅一般,在藍光中若隱若現,任憑藍光再盛,也無法完全壓制。

轟隆,天空巨大火焰落下,兩道身影,在火光中都那般蒼涼。

阿合台有些回不過神來,本來事情都進行的極爲順利,不料事變陡生,七裏峒地面上怪事一件接著一件,陌生人物一個接著一個出現,而且俱

都是修道中人,其中更有連他也爲之忌憚的高手。

只是下面那些人物,卻也莫名其妙的很,幾句話不到,卻是自顧自的打了起來,倒把他涼在一邊。而大占上風的黎族被這些人沖了一下,也和

苗族一樣大驚失色,俱都退了一旁去了。

阿合台心中咒駡,當下也顧不得那麽許多,而且在他出山之前,那個魔王冷漠的言語尤在他的耳旁回蕩:“只要拿回你們黎族聖器骨玉,再奪

走苗族的聖器黑杖,則黎族替代苗族之勢就不可逆轉..................”

他深深吸氣,再度將精神集中到那個依然在負隅頑抗的大巫師身上,大吼一聲,在雲端的他霍然張開雙臂,片刻間從他雙手上十四處關節裏一

起迸出鮮血,幾乎就在同時,無數巨大火球裏的黑火同時大盛,紛紛竄出雲層,向著大巫師沖了下去。

脆弱的紅幕終於支撐不住,在燃燒著黑火的火球不停撞擊之下,片刻之後,頹然倒地。

阿合台大喜,從半空中疾沖而下,轉眼沖到大巫師所在的平臺之上。

大巫師掙扎著扶著黑杖站起,嘶聲道:“你、你瘋了,竟然去求獸妖...............”

阿合台不待他說完,一腳將這個已經衰弱之極的老頭踹倒,同時搶過黑杖,仔細看了看黑杖頂端,果然正是黎族上下整整掛念了兩百年之久的

骨玉聖器。

他得意萬分,更不多說,正要上前補上一擊將這個黎族數百年的心腹大地置之死地,但眼角餘光一閃,卻望到山下那些外族之人已經有人注意

到這裏,紛紛起身飛來。

阿合台心中一驚,片刻間決定不要多事,反正剛才這一戰之後,大巫師在魔王妖力之下,已經是形同廢人,對黎族更無一絲危害。

他心念轉瞬即定,隨即沖天而起,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不知去向。

只留下,一個如地獄般的七裏峒,還有一個蒼老的老人,在平臺之上,絕望地低聲喘息,呼喊著:“獸妖啊!那是獸妖啊!你怎麽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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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巫妖

天際燃燒的火焰雲彩漸漸暗淡下去,阿合台隱身在黑雲之中,迅速無比地遠離七裏峒。

半個時辰之後,在他確定不會有外族人跟蹤過來時,他才緩緩落下雲頭,回到地面,落在一個山谷之中。

此刻的黎族與苗族可以說是兩敗俱傷,但阿合台似乎並不急於去找黎族殘餘的族人。他仔細打量著手中黑杖,一股神秘的巫力隱隱在黑色的杖

身中遊蕩著,讓這個黎族之人的體內熱血,漸漸回蕩起來。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將來自己手持骨玉黑杖號令南疆的場面,往昔風光無限的大巫師,就是明日的自己。至於此刻驚慌的族人,倒不必太過

擔心,反正那個族長一心復仇,便讓他好好去廝殺吧,不然以這個粗人個性,只怕還是自己掌握黎族的障礙。

阿合台冷冷一笑,將骨玉黑杖緊緊握在胸口,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所畏懼。甚至連傳遞給他力量的那個魔王,他都不放在眼中了。儘管此刻他

自問還遠非那個魔王的對手,但他與大巫師一樣都知道那個神秘魔王的來歷和處境,沒有聚集南疆五族五個聖器,那魔王就休想從十萬大山裏

的“鎮魔洞”中復活重生。

一想到連那個恐怖到全南疆都發抖的魔王也被自己玩弄於指掌之間,阿合台簡直興奮的無法自已,再也忍耐不住了,放聲大笑出來。

這聲音回蕩在夜空之中,回蕩在山谷之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他笑得歡暢時刻,忽地一陣細細掌聲,從山谷另一側的黑暗之中響了起來,同時有個聲音,低沉而幽細,傳了過來:“好厲害,好厲害!



阿合台身子一震,迅速轉身看去,卻只見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仔細,大聲喝道:“是誰,站出來!”

黑暗之中,忽地燃起兩團赤色火焰,其大如鬥,隨即有一陣低低的喘息聲音,似巨獸低聲咆哮,在黑暗中傳出。

阿合台臉色大變。

只是那兩團赤火卻沒有移動,在黑暗中只是跟著阿合台,反是在這赤火前頭,從黑暗中緩緩現出一個黑衣人。

只見此人幾乎像是從黑暗中流出來的一般,全身從頭到腳都是黑衣籠罩,只空出來兩雙眼睛,空洞洞的好生嚇人,而看他身體僵硬,竟不是走

出來,而是離地二尺,淩空飄出來的。

阿合台眼中瞳孔收縮,臉上神色更是緊張,如見惡鬼一般。

那黑衣人緩緩道:“阿合台,你果然沒有辜負獸神大人的期望,將骨玉與黑杖全都搶過來了。”

阿合台下意識的,將骨玉黑杖抓的更緊,這動作被那黑衣人看在眼中,而在他身後,那兩團黑暗中的赤火,似又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

黑衣人微微擡手,身後黑暗中的異物這次平靜了一些,然後他緩緩道:“阿合台,看你樣子,似乎不想遵守當初對獸神大人的諾言,把這兩件

聖器交給我們啊!”

阿合台臉上神色變換,陰晴不定,固然那個‘獸神’在他心中也是極其恐怖的存在,但幾番內心激鬥下來,終於還是貪戀占了上風。

“呸!”阿合台露出惡狠狠的表情,冷笑道:“握現在有黑杖,骨玉,這可是當初將獸妖都打的幾乎魂飛魄散的聖器,你妖不怕死,就來試試

!”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如此說來,你果然是要背叛獸神大人了。”

阿合台一舉骨玉黑杖,只覺得體內巫力充盈激盡,真有天下盡在掌握的感覺,不由得狂笑道:“那又怎樣,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沒有南疆五族

聖器齊聚,獸妖根本無法在鎮魔洞中復活,若沒有他,就算是你還有你身後那條惡龍,在我聖器面前,又算什麽?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身後的兩團赤火,發出了‘嗷嗷嗷’的低聲咆哮,固然極是憤怒,黑衣人卻很冷靜,冷冷地望著阿合台,道:“你莫忘了五族聖器,究

竟是什麽來歷?你們這些南疆滿人,最多不過發揮出它們三成巫力而已,若非如此,就算你有獸神大人傳法於你,你又怎麽可能從苗族那個老

不死的大巫師手裏搶過來。”

他聲音漸漸低沉,語氣更是透著冰涼,道:“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要和獸神大人作對!”

阿合台心中不知怎麽,突然咯噔一下,甚至連他自己已感覺得到,身體在微微顫抖。但片刻之後,他再一次握緊了骨玉黑杖。

“去死吧!”他雙目圓睜,揮動黑杖,瞬間一道黑火從黑杖中奔騰而出,沖向黑衣人,所過之處,一片焦黑。

黑衣人冷冷哼了一聲,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黑火火焰突然在他深淺三尺之處被無形力量阻隔下來。但看阿合台的神情,卻並未有任何吃驚神

色,顯然剛才只不過是他試探一下而已。

相反,經過剛才這一擊,他已經證實了心中長久以來的猜想,果然骨玉黑杖這些聖器能夠將獸妖傳給他的巫法十倍的發揮出來,若是平常,他

要祭出這樣一道黑火,非得運功半天不可,可如今竟然一揮而就。

想到此處,阿合台更是得意萬分,如何還會將面前的黑衣人放在眼裏,再度狂笑起來。

黑衣人看著對面阿合台的張狂樣子,已沒有什麽聖器衝動,只淡淡道:“獸神大人果然明鑒,知道你這人心機險惡,一旦得手之後,必定背叛

。”

阿合台狂笑道:“那又怎樣,鎮魔洞裏從獸妖以下,的確有無數巫力高強的妖魔鬼怪,但除了你這巫妖,還有誰能出得來?如今憑你這微弱道

行,難道還想從我手中奪取聖器嗎?”

黑衣人看著阿合台那張狂嘴臉,忽地發出一聲訕笑,也不多說,伸手到懷中拿出一件事物。

這東西一旦離開巫妖的懷中,立即散發出淡淡光暈,遠遠看去,是個閃爍著黑光的珠子,在這個漆黑的黑夜裏,若不認真細看,還真看不清楚



阿合台看了那珠子幾眼,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雖然他口中不怕這神秘黑衣人,但巫妖巫力雖不如何高強,卻向來是獸妖座下最重要的得力助

手之一,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神秘神秘異術。

正在他暗中思量是否要立刻攻上,不讓這黑衣人搞古怪的時候,那黑衣人手一合,卻做出了更加古怪的動作。

他手掌握起,只聽劈啪一聲,竟然是生生將這個黑色的珠子捏碎了,片刻之後,碎屑如沙,從他掌心紛紛滑落下來。

阿合台被他動作嚇了一跳,凝神戒備,巫妖放毒之術,他以前也有耳聞。只是山風吹過,那碎屑紛紛隨風而去,而且風吹的方向與他相反,他

又等了片刻,卻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阿合台哈哈大笑道:“你要搞什麽古怪,任你如何,又能奈何得了我麽...........”

話音未落,他的聲音卻突然硬生生嘎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什麽堵住在喉嚨裏面。

幾乎就在同時,突然,一道火光在黑夜中亮了起來,照亮了周圍,煞是明亮。而這個火球的源頭,竟然是從阿合台身上射出來的。

片刻之間,只聽“噗噗噗......”幾聲悶響,阿合台的身體,從裏向外,赫然噴射出十幾道光線,一眼看去,幾乎就像是身體同時被開了十幾

個空洞一般,既滑稽,又恐怖。

阿合台口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張大了嘴,慢慢擡起了頭,臉上一副恐懼和不可思議的表情。

黑衣人冷漠地飄再他前方,緩緩道:“獸神大人早就料到你不可*,當初傳給你黑火的時候,故意將這‘黑火精珠’留下,只要將這黑火精珠毀

去,黑火之力必然反噬主人,叫你死在獸神大人傳給你的法力之下!”

阿合台眼中充滿恐懼和悔恨,張大了嘴巴,卻只發出嘶啞的喘息,片刻之後,“噗噗噗......”悶響連續發出,黑火轟的一聲從體內呼嘯而出

,將他整個身體吞沒後,熊熊燃燒。

不一會功夫,這個野心勃勃的男子已經化爲灰燼。

只有骨玉黑杖,依舊安靜的躺在灰燼之中。

黑衣人飄了過來,伸手一招,骨玉黑杖被淩空吸到他的手中,他冷笑一聲,正要離去,忽然頭一轉,望向山谷的另一側暗處,沉聲道:“是誰

?”

黑那中,沉默了許久,才慢慢走出一個人影,灰衣白髮,臉上皺紋橫生,赫然正是焚香谷的上官策。

此刻,他望著那黑衣人,又看了看黑衣人身後充滿敵意的那兩團赤火,最後,他的目光落到黑衣人手中的骨玉黑杖之上。

他的樣子,像是突然之間,老了三十歲。

黑衣人顯然也沒有想到在這個地方遇見上官策,而看到他的模樣,居然和上官策還是舊識。只是黑衣人在最初的錯愕之後,沉默片刻,才緩緩

道:“我們有八十年沒見過面了吧,老友?”

上官策臉上的皺紋看上去如刀刻一般的深:“你們,”他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道:“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出來了嗎?”

黑衣人一身的黑衣在夜風中飄蕩起來,但他的身影卻在半空中紋絲不動,一如他的聲音,悠悠道:“獸神大人,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上官策緩緩道:“當初我和雲易嵐雲師兄,都在獸妖大人面前說過.........”

黑衣人忽然截道:“你那位谷主師兄說的話,你自己信不信?”

上官策忽然不說話了。

黑衣人淡淡一笑道:“老友,你我各爲其主,將來前途兇險,你多保重吧!”

說罷,他將手中黑杖往懷裏一摟,整個人向後退去,轉眼之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上官策的眼角抽搐,身形一動,似乎想做些什麽,但對面黑暗之中,那兩團赤火忽地燃烈,咆哮聲猛的大了起來。

黑衣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遠遠傳來:“老友,你道行高深,遠勝於我。但我有惡龍,再加上黑杖骨玉,你攔不下我的。你我多年交情,還是留

一份情面吧!”

上官策的身形,硬生生頓了下來,片刻之後,那兩團赤火再黑暗中漸漸消失。

天地之間,只剩他一人站在這淒冷山谷中,半晌,傳出了他悠悠的一聲長嘯。

夜色,更深了。

七裏峒中,原本繁榮美好的土地,此刻已然被火海淹沒,到處都是哭泣聲音。苗族敬若神明的大巫師重傷,生死難測,黎族寄予厚望的阿合台

突然消失,七裏峒中又突然來了許多外族之人,其中還突然出現了一個如惡鬼一般的人物。

在此情況之下,黎苗兩族俱無戰心,黎族漸漸退出了七裏峒,而苗族夜無心追趕,紛紛救助家園的傷員,同時無數人帶著敵視的目光,望著依

然還在七裏峒中那些外族之人。

而那些人的注意力,卻根本不曾注意到周圍苗族,他們的眼中,此刻只有半空中激鬥的那紅藍光線。

中土正魔兩道,新一代傑出的年輕修道高手,在這個異鄉陌生的山谷之中,隱約有一絲淒涼的地方,彼此生死相搏。

陸雪琪的天琊藍光越來越盛,漫天席地,呼嘯而來,彷佛她素手揮動之間,天在轉,地在動,風聲激烈,群鬼辟易,竟有無可阻擋之威。

在她劍光之下,隱隱望見那堅決而憔悴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而下手之間,更無絲毫留情了。

劍劍風聲,破空銳響,遮蓋了天地,從四面八方瘋狂湧來又消失。鬼厲狂笑著,在劍雨中馳騁飛躍,噬血珠更似有靈一般,興奮的紅芒萬丈,

如惡鬼嘯天,張牙舞爪而戰。

那一劍如霜雪,飄飄而下,有人長嘯逆天而上。

天琊噬血,

噬血天琊!

不可一世令風雲變換的無情法寶之後,緊接著的,勢誰的,怎樣的目光?

陸雪琪不知道,那層層陣陣如波濤如巨浪如鬼哭如魘嘯的噬血紅芒,轟然而至,惡毒的妖力讓她全身精血幾乎要爲之外洩。

天琊如雪,化作開天巨劍,轟然斬下,將如山紅芒劈爲兩半。巨大妖力反挫,陸雪琪白衣飄飄,被反震上天,只是看她的身形,在風中飄然而

形,利劍揮舞,絲絲銳響,刹那間風雲重聚,盡數在她周圍。

那秀髮正飄動,撫過白皙臉畔,本是玉容顔色。

深深呼吸。

她連行七步,在雲端如仙子飄舞,還不待她開口念咒,天空已然風捲殘雲,化爲漩渦,劇烈顫抖。

“九天玄刹,化爲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古老的咒語,再一次神秘的回聲在天際,那個白色身影倒映在誰的眼中,如狂舞的百合!

十年光陰,在這個風雨飄零的異鄉,在這個天地變色,風雲聚會的地方,一一浮現。

巨大而深邃的黑暗漩渦,在天際急速旋轉,電芒雷動,風聲呼嘯。陸雪琪淩空而立,白衣飄飄。

青雲門無上奇術“神劍禦雷真訣”在她手中這般施展,端的是氣象萬千,威力無比。此時此刻,便是比起當初流波山一戰之中的田不易,其實

上也不弱分毫。

周圍的正道中人無不驚歎,但這番情景,落在鬼厲的眼中,卻不爲人知一震。

那雲彩深處,天琊劍之下,在無盡藍光盡數綻開的時刻,陸雪琪的身形之中,竟隱隱有一絲淡淡金色,帶了一分莊嚴,也有一分詭異。

這並非青雲門的道法!

激烈的風聲越來越急,這念頭在鬼厲腦海之中一閃而逝,在他心底眼中,在他倡狂的笑聲背後,又剩什麽?

冷冷目光,從天空望下,紅芒背後,那一個桀驁邪惡的身影。

陸雪琪明眸如霜,一聲長嘯,漫天電芒轟然齊喝,遠遠傳蕩開去,似撕扯天地一般。

雲端深處,無數電芒迅速彙集,轟然雷鳴之聲,在天際炸各不停。半刻之間,黑暗漩渦深處,巨大的電芒彙聚而成,沖天而下,落在天琊神劍

之上。

那耀眼無比的光亮,就彷佛在她的手上。

“好劍術!”

鬼厲放聲大笑,笑聲淒烈,在紅芒中轟然傳上,直如撕心裂肺一般。

那一個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絕世風姿,終究是這般高不可攀............

噬血珠綻放出無盡光芒,此刻,紅、青、黑三色異芒俱都被鬼厲邪力操縱的淋漓盡致,妖氣森森,向著天際鬼哭呼嘯,令人毛骨悚然。

陸雪琪的面色更冷,眼中最後的猶豫,終於斷了。

電芒長嘯,漫天神佛,一起吟唱!

遠方,忽有人驚叫。

全神貫注戒備著天空那記不世出的奇術的鬼厲,忽然背後銳嘯聲起,他心中一驚,電光石閃間勉強移開身子,“噗”的一聲,一把平鋒玉尺,

卻如無堅不摧的神兵一般,從他的右肩直貫而出。

鬼厲大喊一聲,霍地轉過頭來,之間李洵手握玉尺,滿臉憤恨神情。

“啊.............”

他仰天長嘯,噬血魔棒帶著無盡紅芒,瞬間倒劈而下,李洵目光一縮,卻無絲毫懼色,右手用力處,“嘶......”的一聲將玉尺抽出,代出如

泉噴鮮血。

紅芒砸下,李洵奮力一抗,焚香谷道法果然非同小可,再加上鬼厲重傷在身,紅芒不穩,這般近舉例的情況下,扔被李洵擋了下來。

只是噬血珠乃是何等大凶之物,更是與鬼厲血脈相連的血煉邪寶,片刻間無盡邪力從玉尺之上攻了過去,李洵握住玉尺的右手,著這般匪夷所

思的鬼力之下,直接以看得見的速度枯萎下去。

李洵大駭,奮力一掙,但鬼厲此刻已近瘋狂,霍地伸手抓來,五指成抓,生生抓在他的右手之上。

李洵感到劇痛,連冷汗都冒出來,正危急關頭,旁邊傳來低低一聲佛號,夾著一聲歎息。

一道柔和金光湧來,莊嚴祥和,正是天音寺的“大梵般若”!

佛門奇術,與噬血珠妖力相克,無孔不入,兇惡無比的噬血珠異力,被他生生催開了一尺。

只趁著這片刻功夫,法相一把拉住李洵,向後快速退了出去,只是在他眼中,滿是慈悲無奈的眼色,直望著那個在風中飄搖的男子身影。

天際巨大的電芒白光,在這一刻從天落下,威力無比,準確之極地擊中鬼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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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意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個身影,在巨大白色光柱中淹沒消失。

  站在雲端的白衣女子,也許是用力過度吧!竟然也是一個踉蹌,再也無力保持平衡,緩緩降了下來。

  可是,可是,是哪裡突如其來的笑聲?

  這般淒涼卻不可一世!

  白色光柱裏突現紅芒,殷紅如血,那個男子渾身浴血,如狂魔一般奮然而出,仰天長嘯。

  夜色正暗。

  散了頭髮,破了衣衫,噴灑的鮮血如霧一般,只有噬血珠那般明亮,照亮整個夜空。

  他擡頭瞪眼,直沖而上。

  風聲凜冽,血腥陣陣,陸雪琪面白如雪,不見有一絲血色。望著那撲來的身影,下意識將天琊刺出。

  藍光萬丈,轉眼間刺破血霧,就往他的身前。

  天琊微顫!

  那目光,深深而來,瘋狂卻這般熟悉。

  猶還記得,許多年前,曾經不顧一切的少年麽...............

  那個傷口,在她眼前。

  紅芒暴漲,將兩個人的身影淹沒。

  鬼哭聲聲,滿天呼嘯。

  正道中人驚呼,紛紛搶上飛起。只是他們反應之前,卻令有一道詭異白影,如電飛上。

  紅芒中,佈滿血污的手掌,彷如惡魔獰下的沒抓,向她抓來。

  只是,天琊卻悄悄地垂下。

  她在風雨中,孤單佇立,面對著他,默默凝望。

  血腥的手掌,按在她的衣襟之上,洶湧妖力,就在掌邊咆哮。

  那一雙瘋狂而血紅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

  是誰的心,輕輕跳動...............

  紅芒散去,一個身影,頹然掉落。

  陸雪琪立在半空,緊閉雙眼,衣襟之上,赫然有個紅色的血印,觸目驚心。

  風雨過後,可還有淚麽.........

  搶在正道中人之前片刻,突如其來的白影一把搶過失去知覺的鬼厲,抱著他橫移開的,正是小白。

  只見她打量鬼厲的傷勢,眉頭緊蹙,搖頭歎息,低聲道:“真是受不了你這個男人,就算重感情也不用做的這麽慘烈吧............”

  鬼厲沒有回答,已經失去知覺的人是不會說話的。但是正道中人在最初的驚訝之後,紛紛叱喝,小白擡眼望去,明眸媚目,登時將衆人窒

了一下。

  陸雪琪緩緩落了下來,衣襟上的那個血色手印彷佛鏤刻一般,在她白衣之上顯得特別醒目,衆人幾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只惡魔手掌曾經將

死亡是何等接近這個女子!

  只是,她竟然還是逃過了一劫,重創的依然是那個魔教妖人。

  青雲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果然不同凡響。

  小白目光掃過諸人,最後還是落到陸雪琪的身上,上下仔細打量了片刻,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果然是絕世美人,難怪可以

令男兒爲你癡狂。”說罷,她先是看了看抱在懷裏的鬼厲,然後有意無意地,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有痛楚之色的李洵。

  李洵面上閃過一絲怒色,他的右手在剛才鬥法中被鬼厲以噬血妖力反挫,半個手掌都如焦枯一般,望之可怖,也不知道是否影響日後修行

,此番聽這個突然出現的妖媚女子忽然帶著諷刺,登時大怒道:“你是什麽人,這鬼厲乃是罪惡滔天的魔教妖孽,你識相的.......”

  “哈!”

  小白忽然笑出聲來,面對著這一衆正道中人,故意將失去知覺的鬼厲抱得更緊了些,頓時讓周圍衆人爲之側目,同時面有不屑,淡淡道:

“你不知道麽,我可是從來就不識相的!”

  李洵爲之一窒,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號,同時右手上疼痛越來越是劇烈,心中更是焦急萬分。

  也就在這個時候,忽的一聲詫異驚呼,從背後傳來。

  “九尾妖狐!她就是九尾妖狐!”

  衆人一驚,陸雪琪和法相不知道焚香谷玄火壇的秘密,倒還罷了,但是焚香谷中弟子卻紛紛大亂,一看那驚呼之人,正是場上輩分最高的

呂順。

  小白向呂順那裏瞄了幾眼,微一思量,點頭道:“你這老頭,就是當年躲在雲易嵐和上官策兩個老賊背後的那個無恥的傢夥吧?”

  呂順登時氣得滿臉通紅,手指指向小白,只氣得微微發抖,在周圍偷偷瞄過來的眼光裏,大怒道:“看什麽,還不上,捉了這個妖孽!”

  小白輕笑一聲,抱著鬼厲做勢欲起,呂順當先飛起,迎頭攔截,不了小白哼了一聲,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白影浮動,一道幽光從她衣袖

中飛出,擊中呂順劍芒。

  呂順人在半空,悶哼一聲,倒折回來,看來是吃了點暗虧。

  衆人失色,呂順雖然威名遠不如同輩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和上官策,但好歹也是焚香穀老一輩的人物,但在這九尾天狐絕世妖物之下,竟

然一個回合間就被擋了回來,這妖孽道行之高,可想而知。

  當下衆人紛紛呼喊,一起湊上。小白微微皺眉,面有不屑,身形搖晃,連續晃過數人,正欲飛身而起,忽地身後一聲佛號,一片金色光芒

湧了過來。

  小白眉頭一皺,第一次面露驚訝之色,返身袖袍翻舞,飛出一道淡綠光芒。

  “大梵般若,”她看了看法相,點頭道:“想不到天音寺居然出了你這等人才,果然不愧爲與青雲比肩的正道大派。”

  法相合十道:“多謝施主誇獎。”說話雖然客氣,但隨著他合十之後,金光更是大盛,從他的袖袍之間飛出一粒金光耀眼的珠子,滴溜溜

轉個不停,向小白疾沖而來。

  小白哼了一聲,綠光一收,整個身子帶著鬼厲都飄了起來,直上青天,片刻之後,剛才腳下站立之處被輪回珠撞上,轟隆一聲,整個地面

被佛門大力打出了一個方圓兩丈的大坑。

  不欲再糾纏下去,小白趁著這個機會轉身欲走,不了身形剛動,卻之間藍光耀眼,“嘶嘶嘶”銳響充盈天地,鋪天蓋地而來,正是陸雪琪

的天琊神劍到了。小白面色一寒,忽地伸出手去,直接插入萬千劍芒之中,只聽“錚”的一聲清脆回響,陸雪琪劍芒消失,面有驚訝神色,天

琊也回到她的手上。

  小白更不遲疑,抱著鬼厲身形如鬼魅一般,從半空消失。衆人大吃一驚,片刻之後,有人看到白影如電,正向河對面掠去,大聲呼喊出來



  只見小白閃進了一間木屋之中。片刻之後,在衆人趕到之前,又從屋子窗口飛出來,肩上除了鬼厲,還多了一個笑灰影,正是仍然呼呼大

睡的猴子小灰.......

  待衆人趕到的時候,小白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了。正道中人紛紛惱怒喝罵,但多數人卻暗自驚心,這九尾天狐修行如此高深,當真不可小

覰。

  此時此刻,七裏峒中的戰爭,終於完全平靜下來,殘留下來的,只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還有無數苗人百姓痛楚的哭聲。

  遠處,受傷的圖麻骨族長正在大聲嘶喊著,領著一隊人往山上奔去,顯然是要去查看大巫師的傷勢情況。而在山腰之上,早已有人將大巫

師圍住,叫喊聲遠遠傳來。

  衆人回到遠處,之間周圍熱焰喧天,火焰吞噬著木頭發出的劈啪聲音此起彼伏,更不斷有燒壞的橫梁大木頭掉下來,情況極爲悲慘。

  法相搖頭歎息,面容滿是慈悲之意,當先飛入火海,幫助那些苗人百姓救火。受他影響,焚香谷其他弟子也紛紛跟上。

  李洵此刻方才覺得右手之上的痛楚稍微退了一些,看來只要運功抵擋,並無大害,這才稍微放下心來,松了口氣。

  正在他猶豫是否也要跟上去一起救火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李師兄。”

  李洵一怔,回頭看去,之間陸雪琪天琊回鞘,握在手上,一身白衣在火光之中無意遮掩。

  此刻的她,面色一如往日般的冷漠,淡淡的望著李洵。

  李洵不知怎麽,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遂道:“什麽事,陸師妹?”

  陸雪琪沉默地望著李洵,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鬼厲右肩那個傷口,可是你用玉尺所傷?”

  李洵嘴巴裏忽然有些發幹,片刻之後坦然道:“是。”

  陸雪琪握著天琊的手,片刻之間收緊,白皙肌膚之上,彷佛有淡青露出,只是她的臉色,依舊如雪一般的白而冷漠,沒有絲毫表情。

  她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開。

  李洵心頭忽地騰起莫名怒氣,大聲道:“陸師妹,你是什麽意思?”

  陸雪琪的身子頓了一頓,周圍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下,她白色身影彷佛也要燃燒一般。

  “好尺法!好厲害!”

  淡淡的聲音,從那個沒有回頭背著身子的人兒處,傳了過來,一字一字,很慢很慢,清晰無比。

  李洵忽地啞了。

  陸雪琪向前走去,突然她的上方一座大屋被烈焰燃燒久了,劈啪一聲大響,一根巨大橫梁帶著熾熱烈焰,向她當頭砸了下來。

  李洵吃了一驚,但還不等他喊出話來,陸雪琪一聲輕嘯,嘯聲中不知怎麽,竟有幾分悲憤,看她左手一揮,天琊神劍連鞘揮上,藍光暴漲

,轟隆聲中,硬生生將這巨木擊得粉碎,騰起無數火星,遮天蔽日,片刻後紛紛落下如雨,壯觀之極,擋在她和李洵之間,將她的身影淹沒無

蹤。

  李洵望著那漫天紛飛的火雨,一時竟怔怔呆住,望得癡了。

  夜色深深。

  小白化身急速白光,在崇山峻嶺間穿梭遊走,遠離七裏峒。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她才在一座高山的山腰上找了個僻靜所在,停了下來。

  她輕輕放下鬼厲,將他放到地上,只見這個男子一身是血,有不少都流到手邊,被閃爍著妖異紅芒的噬血珠緩緩吸了進去。此刻看來,噬

血珠似乎就像是附在鬼厲身上的陰靈一般,不斷吞食著主人的精氣。

  小白歎了口氣,伸手想從鬼厲手中拿下噬魂魔棒,不料鬼厲雖然昏迷,手裏卻緊握著這個魔棒,彷佛只有這個東西,才是他唯一的依*。

  小白扯了兩下,居然無法從他手中拿下,搖了搖頭,也就放棄了。只是她目光隨即落到自己手上,她右手的中指食指,原本白玉一般的指

頭,此刻慢慢變做了紅色,隱隱還有幾分不由自主地顫抖。

  小白笑了笑,低聲道:“好一把天琊,當真名不虛傳,果然是神兵.........”

  “撲通。”一個聲音,突然從她旁邊發出,小白嚇了一跳,轉眼看去,卻是喝醉的小灰從她肩頭掉了下來,正好落在重傷的主人身邊,嘴

巴裏面嘖嘖兩聲,伸手抓了抓腦袋,居然又睡了過去。

  小白好氣又好笑,大聲道:“死猴子!”

  “呼呼......”

  “你那個笨蛋主人快死了!”

  “呼呼......”

  “.......”小白無言,對猴子翻了翻白眼,一腳將猴子踢開了去,然後在鬼厲身邊蹲了下來,上下大量了一下他的傷勢,搖頭歎息。

  夜色涼如水,寒意漸入骨。

  那冰涼,彷佛多年前曾經經歷過吧?

  鬼厲悠悠的醒來時候,腦海中掠過這般念頭。

  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滿天星光。

  南疆的夜空,此時此刻,再也沒有火焰,沒有喧囂,終於露出了它原本安寧祥和的一面。田畝之上,無數繁星點綴其上,閃閃發亮,或大

或小,依稀都如人的眼睛,許是有幾分調皮麽,這般戲謔地望著人間。

  劇烈的疼痛,從右肩迸發,隨即全身上下,一邊酸痛。即使堅強如他,夜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醒了。”平靜中微微帶著關心的聲音,在身旁響了起來。

  鬼厲轉過頭,看到了小白的容顔。

  他支撐著坐了起來,只是動作間牽動傷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傷的不輕,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鬼厲低頭,之間右肩處的傷口被白色布帶包紮了起來,其他小傷口處,也都看得出被處理過了。這裏並無其他人,自然是自己昏迷的時候

,小白的功勞。

  他低聲道:“是你救了我吧,多謝了。”

  小白聳了聳肩膀,道:“我也沒有做什麽,主要是你自己的命硬,連我也想不到你居然還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

  鬼厲哼了一聲,腦海中回憶起在七裏峒決戰的那一幕幕,忽地一陣心灰意懶,竟是呆在原地,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小白悠悠道:“說起來,還是七裏峒裏的苗人百姓最倒楣吧!家園都被火燒了不說,族人更是死傷無數,就算是他們敬若神明的大巫師,

我看也凶多吉少......”

  鬼厲身子忽然一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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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追蹤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七裏峒中燃燒了一夜的烈火,終於也漸漸平息,只是火焰燃燒之後,殘留著的只有殘埂斷壁和冒著青煙的焦黑木頭而

已。

法相等人道行雖高,但忙了一個晚上,身上不免也有幾道焦痕,幾個道行較低的焚香谷弟子,臉上還染了些黑糊糊的灰燼。

只是,當他們從新站定,松了一口氣,再向周圍張望的時候,那些普通苗人望向這些外族人的眼神,卻都滿含敵意,絲毫沒有因爲他們的

幫助而對他們有什麽好感。

法相苦笑一聲,心裏覺得冤枉,但也無法解釋什麽,正想回頭對其他人說寫什麽,忽地身後焚香穀衆人一陣騷動。

法相怔了一下,轉頭看去,只見上官策從天而降,落到地上,緩緩走了過來。

昨晚第一個飛走,隔了一夜卻是最後一個到來的焚香谷前輩,頓時讓在場衆人面面相覷。

“嘿嘿!”一聲冷笑,卻是發自焚香谷呂順的口中,“師兄,你來的可真早呀!”

上官策面無表情,但雙眉緊鎖,隱約看出心事重重,但也懶得去理呂順,走到近處向周圍看了看,微微搖頭,歎息一聲,對李洵說:“這

裏事差不多了,你帶著師弟先們回焚香穀吧!”

李洵心裏其實也是一肚子怒氣疑問,有心要好好問問這位師叔到底昨晚去了哪兒,否則若是有上官策這位大高手在,對付鬼厲畢定容易的

多,也就不會惹出那麽多的麻煩。

只是想歸想,他終究還是不敢得罪這位焚香穀裏權勢地位僅次於谷主雲易嵐的上官策,當下低著頭,低聲道:“是。”

呂順站在一旁大怒,向上官策道:“你什麽意思,昨晚一個人跑得沒影了,今天一來發號施令麽?”

上官策淡淡道:“我昨晚遇到了一點意外,回穀以後再與你商議。”

呂順臉色一變,還待再說些什麽,上官策顯然很不耐煩,微怒道:“老司,回去再說了!”

上官策臉上不怒而威,被他這麽一喝,呂順也不敢再說什麽,李洵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對上官策道:“師淑,我們回去以後,那九尾天狐

……”

上官策搖搖頭:“九尾天狐之事不急,我們回去以後再說。”

李洵不敢再說,點頭應諾,帶著衆人離去,離走時,忍不住又回頭望瞭望遠處和法相站在一起的陸雪琪。
那個白衣女子一臉茫然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李洵心理長歎一聲,如翻了五味瓶,說不出的感覺,慢慢去了。呂順雖然不大情願,卻也跟了上去。

上官策歎了口氣,轉了過來,對法相和陸雪琪拱手道:“二位大力相助敝穀,在下實在感激不盡。”

法相與陸雪琪不敢失禮,一起回禮,法相微笑道:“上官師叔太客氣了,青雲、天香和焚香穀,本屬正道一家,仗義相助,更是分內之事。倒

是看師叔氣色似有不佳,不知昨晚可有什麽事麽?”

  說著,他擡眼向上官策望去,嘴角露出和藹的笑容,說不出的此項平和,正是佛門高僧的模樣。

  上官策心裏哼了一聲,但臉上卻露出感激笑容,道:“也算不上什麽大事,老夫遇到幾個小毛賊,浪費了一點時間,如此而已。不過此間

事情既然已經大致已好,鄙穀實在不敢再勞煩二位大駕,請兩位回山吧!日後若有機會,老夫一定和谷主雲師兄一起登山門拜訪。”

  法相和陸雪琪對望了一眼,他二人俱都是心思玲瓏的人物,如何會相信上官策遇到幾個毛賊的鬼話。這世上能夠打劫上官策的山賊毛賊,

只怕還未出生呢!只是雖然知道上官策有推託之意,但終究不能直接當面揭破,二人只得行了一禮,點頭答應。

  上官策又說了一些客套話,這才起身離開。

  望著他遠去消失再雲端的身影,陸雪琪忽然道:“他好重的心思。”

  法相微微一笑,道:“是呀,也不知道上管師叔他昨夜幹什麽...........”話說了一半,他卻突然停了下來,陸雪琪臉上除了冷漠還是冷

漠,沒有一點微笑感覺,乍看上去,這白衣女子凝望遠方,明眸之中眼光複雜朦朧,她的心思卻是比上官策看上去還要重了幾分。

  她又想些什麽呢?

  法相低聲誦佛,什麽話都沒有說了。

  山頭。

  小白扶著鬼厲,向著七裏峒望著,看著最後那兩道外族身影,也向天空飛去,漸漸消失。

  “他們走了。”小白笑了笑,道。

  鬼厲默默收回了凝望雲端的目光,沉默片刻道:“我們下去吧!”

  小白點了點頭,但看了看鬼厲身子,柔聲道:“要不我們先休息一下吧!你的傷口又流了這麽多血。”

  鬼厲搖了搖頭,道:“我身子不要緊,找大巫師重要。”

  說罷,他第一個站了起來。


  “吱吱,吱吱”熟悉的尖叫聲在旁邊響起,一道灰影從旁邊跳了出來,兩三下跳上鬼厲肩頭,雖然身影動作有些生疏不穩,但終於從酒醉

之中醒來的猴子顯然精神很好,心情大佳,咧嘴直笑。

  小白也站了起來,走到鬼厲身旁,沒好氣地瞪了小灰一眼,道:“笑什麽笑,昨晚你這個笨蛋主人都快死了知道嗎?”

  “嘶!”

  一聲低怒咆哮,卻是爬在鬼厲肩膀上的小灰齜牙咧嘴做憤怒兇狠狀,露出尖牙,四處張望,兩雙猴掌握成拳頭,上下揮動,一副找人單挑

的模樣。

  小白哼了一聲,道:“裝模作樣,馬後炮!”

  猴子小灰眼珠向上,向小白翻了翻白眼,“吱吱”叫了兩聲,轉回身子,拉住鬼厲衣襟,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只是粘住主人。

  鬼厲伸手摸摸它的腦袋也沒說什麽,繼續向山下走去,小灰轉過頭來,大是得意,對小白吐舌頭做鬼臉。

  小白苦笑,搖頭歎息,跟了上去,嘴裏低聲咕噥道:“這年頭,連猴子都這麽有性格.........”

  他們走到七裏峒中,再次相遇的苗人,個個眼中都是憤恨之意,其中有一些人昨晚看到鬼厲浴血狂魔一般的模樣,面上更是露出驚赫神色



  小白看鬼厲走的辛苦,緊走幾步上前扶住了他,在鬼厲剛剛想掙脫的時候,低聲道:“只怕這些苗人不會讓我們去見大巫師了。”

  鬼厲被小白攙扶,很是不習慣,正欲掙脫獨自行走,卻聽到小白如此一說,不由得怔了一下,道:“怎麽?”

  小白向前頭望了一眼,鬼厲順著她的眼神看去,他倆正向苗族祭壇所在的那座山上走去,但山下此刻卻聚集了數十個苗人壯漢,守住了通

往山上的唯一道路,而當他們看到這兩個外族人走過來的時候,幾乎是人人如臨大敵,有的戰士已經將刀槍拿起,對著鬼厲和小白了。

  鬼厲默然,但腳步卻依舊沒停,繼續向人群走去,小白在他身邊,向他瞄了一眼,道:“如果他們不讓我們上去,怎麽辦?”

  鬼厲沒有說話,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此刻正東張西望,神色間大是驚訝,顯然搞不清楚爲什麽自己才睡了一個晚上,這裏酒變得天翻

地覆了。

  他們走到近處,果然不出小白所料,所有的苗人戰士無一後退避讓,個個眼有敵意聚集在山腰祭壇的道上,兵刃紛紛出鞘,對著鬼厲二人



  鬼厲嘴角抽搐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煩躁,只是此時此刻,他終究知道不是可以硬來的時候,對付這些苗人戰士還好說,一旦傷了苗人,就

算大巫師安然無恙只怕也不能爲自己醫治碧瑤了。

  他深深呼吸,低聲下氣道:“我們想求見大巫師。”不知道是聽不懂他的話還是根本就不大算理會,苗人戰士們連臉色都沒有變化一下。

此刻連小白也皺了皺眉頭,大感棘手。

  也就在這個時候,人群背後,忽地傳來苗人族長圖麻骨的聲音:“大巫師重傷在身,不能見客,你們還是請回吧!”

  人群讓開一條路,圖麻骨從後面緩緩走了出來。看他臉色冰冷,身上衣服兀自帶有血跡,顯然昨晚過的也不輕鬆。此時此刻他對著鬼厲小

白的神情,已然與昨天大相徑庭了。

  鬼厲沉默了一下道:“大巫師他沒事吧?”

  圖麻骨冷笑一聲,道:“托二位的福,他老人家還沒死。”

  鬼厲松了口氣,但小白卻有點聽不下去了,淡淡道:“大巫師受傷,可與我們二人沒有干系,族長你就算惱怒,也不能遷怒到我們頭上。



  圖麻骨從昨晚開始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之所以還跟這兩個外族人說話,無非也是看在他們昨晚沒有殺害苗人,鬼厲還救了一個小孩的緣

故。但此刻聽小白這般冷言冷語說了一句,登時火氣騰上來,雙眉一豎就要發火。

  忽地,人群背後又傳來一陣急促腳步,卻是一個年輕巫師模樣的苗人從山上跑了下來,打量了幾眼鬼厲他們,隨即附耳到圖麻骨耳邊說了

幾句話。

  圖麻骨顯然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用苗語低聲問了一遍,那年輕巫師肯定地點了點頭。

  圖麻骨長歎一聲,轉過身來,道:“大巫師要見你們,你們跟著這位巫師上去吧!”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小白皺著眉頭向著大巫師怎會知道自己到了山下,鬼厲卻是心中一陣歡喜,大巫師既然肯見自己,只怕多半也願意

醫治碧瑤。

  他們跟著這個年輕巫師,穿過人群,向山上走去,苗人們的眼光中都透出不解和憤怒神色,但大巫師顯然餘威尚在,在場衆人並無一人出

來阻擋,倒是他們走了不久,就有苗人向圖麻骨嘰哩呱啦說了一通,隨即許多苗人紛紛附和,想是衆人不願看到邪惡的外族人進祭壇。

  圖麻骨大聲呵斥了幾句,同時向山腰祭壇方向看了看,衆苗人的聲音這才漸漸小了下來。

  鬼厲與小白跟著前面帶路的那個巫師,走上了祭壇前面那個平臺,二人幾乎同時注意到,在平臺的前端,原本由巨大的巖石砌成地面,鬼

裂成無數細縫,從昨晚大巫師站立之處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而最中心處的巖石,更成了粉碎之狀。

  二人對望了一眼,小白神情沒什麽變化,鬼厲心中卻微微震動,南疆這一帶地處邊陲,向來不入中土修真門派的法眼,不止正派看不起這

裏,連魔教之中也多有鄙視。只是次次親眼所見,南疆巫術之詭異莫測實是不可小覰。

  呼呼碌碌......,前頭的巫師在用古怪生僻的苗語催促了,鬼厲和小白返身走了過去。

  祭壇深深,裏面的昏暗像是無盡的隧道,將他們的身影吞了進去。

  遠離南疆苗族聚居的七裏峒以南,那一片高聳險峻,連綿起伏的山脈,就是南疆人聞之色變的十萬大山。

  這裏,終年都似乎不見陽光,烏雲繚繞,黑風呼嘯。偶爾有膽大獵人在災荒年頭入山打獵,卻是都沒有回來。

  而南疆五族之中,從許久之前就有祖先傳下來的警戒,絕不許進入那片邪惡的山脈,因爲那裏有南疆所有族人都爲之恐懼的魔王,和他手

下的那些恐怖蠻族人。

  多少年來,這份共同的戒令代代相傳,一直在南疆五族衆流傳下來,隨著時光飛逝,被黑雲籠罩的十萬大山裏,更增添了幾分神秘。而通

往那片恐怖神秘世界的唯一通道,此刻依然安靜地存在於那個山腳之下,陰森森的洞穴之中,不時傳出怪異的尖叫聲,讓人聽了牙根發酸,身

體發冷。在南疆傳說中,那就是神秘恐怖的魔王所發出的憤怒咆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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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傳說

  七裏峒,苗人祭壇。

  昨晚的一場大戰,似乎並未影響到這裏寂靜的氣氛,在那個年輕巫師的帶領下,鬼厲和小白默然無聲地走在祭壇之中。趴在鬼厲肩頭的小

灰,此刻似乎也安靜了許多,仿佛這周圍沉穆的氣氛,讓它也老實下來。

  穿過長長的甬道,來到祭壇深處那個石屋之前,年輕的巫師微點頭,也不與他們說什麽話,轉身就走,片刻之後救沒入了黑暗之中。

  周圍,只剩下了他們二人。鬼厲與小白對望了一眼,鬼厲淡淡道:“我們進去吧!”

  小白點頭答應,兩人一起走了進去。

  這個屋子依然很是昏暗,前方深處依然燃燒著一堆火焰,火焰前頭,依然還背對著他們坐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這一個熟悉的場面裏面,恍惚間,昨晚的事情彷佛不真實起來,也許只是一場夢吧......

  一陣輕微的咳嗽,在那個老人身上響起,火光照耀下的他的背影,劇烈地顫抖,打碎了這裏的寂靜,讓人們重新回到現實中來。

  “你們來了,”大巫師在咳嗽停止之後,用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慢慢地道:“過來吧!”

  鬼厲和小白走到他的身後,安靜的坐下,在這個瘦弱的老人面前,不知怎麽,兩人都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麽話好的感受。

  大巫師似乎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剛才我的那些族人對你們無禮了,不要見怪。”

  鬼厲微微點頭,道:“不敢。”

  大巫師又咳嗽了兩聲,卻沉默了下來,沒有再說什麽了。鬼厲與小白只得耐心等待,不了這一等,就是半天,那個大巫師居然像是睡著了

一般,一動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

  鬼厲心中越來越是焦急,一來不知道這個大巫師到底心裏在想什麽,二來昨晚一場突如其來的動亂,讓他幾乎痛悔一生,若是萬一因爲自

己而誤了碧瑤,真是百死不贖了。

  此刻等待了良久,見大巫師似乎仍然沒有開口說話的樣子,旁邊小白還有耐心,一點也不著急,小灰卻已經老大不耐煩。猴性貪玩,此刻

早受不了這肅穆的氣氛,東抓一把,西溜一下,悄悄從鬼厲身上滑了下來。

  鬼厲心中焦灼,委實不願意再耽擱下去,當下開口道:“前輩,我向您請求的那件......”

  這個“事”字還未出口,大巫師突然插口截道:“年輕人,我來說個故事給你聽吧!”

  鬼厲一怔,向旁邊小白看了一眼,卻見她也是皺了一下眉頭,眼中大是迷惑,顯然也不知道這老傢夥再想什麽。只是此刻畢竟是有求於人

,鬼厲只得在心中歎息一聲,忍住了心中迫不及待的焦灼,耐著性子道:“前輩,您請說吧!”

  大巫師帶著沙啞的聲音,在這個黑暗的祭壇深處,幽幽的響起來,彷佛過了千百年的時光,在此刻又悄悄回轉..........

  “我們南疆地處神州浩土的南方,從來不及中土繁華,但卻有獨特淵源......”

  鬼厲默默點頭,南疆這裏的獨特風俗,的確與中土不同。

  “現在天下人都知道,我們南疆這裏,一共有五族並立,一同住在這片土地之上。但實際上,在許久許久之前,苗、黎、壯、土、高山五

族其實乃是同一支古族,名叫‘巫族’的。”

  鬼厲和小白都是一怔,這些事情不要說是鬼厲從未聽說過,就是小白都沒有印象。

  大巫師的背影,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折射處微微扭曲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之上,在他的聲音裏,同時還夾著火焰中木柴崩裂的“劈啪”聲音

,幽幽的,帶著過往時光的滄桑。

  “族中傳說,上古時候,古巫族經營南疆邊陲,勢力強大,組中代出巫力高深的異人,其中更以每一代伺奉的巫女娘娘,巫法最爲強大。



  “所謂巫女娘娘,就是從古巫族之中每代選出一位天賦靈力至高的處女,在祭壇之中伺奉巫神,專研巫法,並統領巫族族人。這種日子,

一直過了許多年,許多年......”

  孤立與小白都微微擡頭,他們俱是聰明人物,此刻都知道大巫師說的關鍵之處,就要出來了。而此刻的小灰,卻不知道悄悄在黑暗中摸到

哪裡去了。

  “但是,就在古巫族第十一代巫女娘娘繼位的第三年,南疆邊陲的十萬大山之中,突然發生了異變。”大巫師的聲音,依舊沙啞,但他的

聲調,卻悄悄高了起來,彷佛他的內心隱約的激動,正慢慢流露出來。“十萬大山之中,竟然出現了一個號稱‘獸神’的怪物,沒有人知道那

個怪物的來歷,好像他就是這樣憑空出現在險峻兇惡的十萬大山中一般。”

  “一開始,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怪物的存在,但漸漸的,巫族的先人們感覺到了異變。十萬大山連綿起伏的山脈雖然險峻,但森林茂盛,

動物繁多,巫族中高明的獵手一直都可以進入打獵。但從那個時候開始,十萬大山之中,突然誕生了惡毒的瘴氣,人吸入一口,即全身潰爛而

死。更詭異的是,原本正常的野獸,竟也紛紛發生了怪異的變化。有些變做獸頭人形的怪物,兇殘之極,見人就殺,死而分食,令人毛骨悚然

,五族之中,一時人心惶惶。”

  鬼厲與小白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大巫師所說種種,果然大是詭異,聞所未聞。

  大巫師停頓了一會,彷佛也沉浸在那段淹沒在遠古歷史之中的往事,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續道:“那時,巫女娘娘召喚族中衆巫師領袖商

議,最後派遣了由三位巫師帶領一隊精悍戰士的隊伍,前去十萬大山裏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麽怪事,讓山中突生瘴氣,動物異變。但就在這支

隊伍進山之後的第十天,竟然只有領頭的巫力最高強的一位巫師逃了回來,而且全身潰爛,在巫女娘娘全力救治下依然無效,最後只是在彌留

之際,說出了‘妖獸’二字,就這般死去了!”

  “妖獸......”鬼厲和小白,都在心中緩緩念了一句這個名字。

  “從這個時候開始,巫族先人們終於知道,十萬大山之中出了一個怪物。後來多方查探,在付出許多勇士性命之後,才漸漸知道這個怪物

乃是突然出現在十萬大山之中,有著不可思議的詭異奇能,在他妖法之下,原本森林茂盛的山脈變做了荒山,清澈的河流滿時毒液,到處都是

劇毒的瘴氣。而森林中原來的各種動物,也被他用妖法變做怪物,變成了種種如熊人、虎人、豹人、狼人等等妖物,兇殘食人,可怖之極.....

.”

  鬼厲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截道:“其中可有一種魚人?”

  大巫師背影一震,沉默片刻,似乎在回想什麽,然後緩緩點頭,道:“不錯,族衆傳說十萬大山裏那些兇殘蠻族,的確有這麽一支魚人。

怎麽,難道你......”

  鬼厲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道:“不錯,我曾經在西方大沼澤衆見過這麽一個魚頭人身的怪物。”

  大巫師的身軀大震,終於忍耐不住,霍地轉過頭來,火光照著他的皺紋,仿佛歲月刻下的深深年輪,而他的聲音此刻竟已是嘶啞:“你、

你竟然真的看到了這些怪物?”

  鬼厲沉默卻肯定的,點了點頭。

  大巫師的臉色刷的白了,呐呐地道:“出現了,終於出現了,天意啊!天意啊......但他們爲什麽會在西方出現呢?十萬大山的入口,不

是有修道的焚香穀守著麽......”

  他蒼老的臉龐上,時而恐懼,時而迷惑,表情變化不停,竟然像是出身了。

  鬼厲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大巫師身子一震,像是突然驚醒一般,看了看鬼厲,神情漸漸鎮定下來,隨即再一次轉過頭去,面對火焰。

  “我,還是繼續說吧!反正若是天意,我們凡人也是無能爲力。”

  他的聲音衆,彷佛又多了一分蒼涼:“在知道了獸妖這個怪物之後,巫族的人就再也沒有過上一天的安穩日子,而且隨著時日漸深,那個

獸妖手下的種種怪物,竟然開始漸漸到十萬大山之外來了。就這樣,各地不斷傳出族人被害的消息,而且人數越來越多,實在是到了人心惶惶

的地步,到了最後,普通巫族百姓甚至開始拋棄家園,不顧一切地向北方遷移,眼看再這麽下去,整個巫族就要毀了。”

  “那一代的巫女娘娘,本來是想多打聽一些這個怪物的消息,然後再商議如何除去這個怪物的。但是那時巫族之中群情激憤,形勢也實在

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她終於決定要召集全巫族之中所有的巫師和勇士,一起前去討伐這個蓋世妖物,與他決一死戰,來拯救巫族。”

  “不料,就在巫女娘娘做出這個決定的當天晚上,獸妖竟然率領他的無數妖魔手下,從十萬大山之中突然殺出,直接殺向古巫族祭壇所在

之地。巫族祭壇,乃是巫族族人祭祀巫神的場所,向來是族中命脈,神聖不可侵犯。那個晚上,可以說凡巫族中人,不管男人女子,甚至大一

點的孩童,全部都沖上戰場,與那些兇惡妖魔死戰!”

  大巫師的聲音,說到這裏,輕輕停了下來,而鬼厲和小白,卻各自屏住了呼吸,遠古時候的那一場血腥廝殺,彷佛在周圍這片黑暗中,在

大巫師蒼涼的話語裏,再一次的,悄悄浮現。

  “那一場惡戰,絕非我們可以想象,我苗族先人代代流傳下來的,也只不過是描繪那一場戰爭的支鱗片爪而已。總而言之,在鮮血染紅了

全部腳下所塌的土地之後,在無數巫族戰士用身體與妖魔同歸於盡之後,獸妖卻終於還是帶著一些邪魔,沖進了巫女娘娘最後把守的巫神祭壇

。而在祭壇外邊,依然還在廝殺著......”

  “只是,偉大的巫神此刻終於開始護佑他的子民,而那一代的巫女娘娘,更是歷代之中公認的巫法最強之人。在驚天動地的一場鬥法之後

,獸妖和他的幾個強悍的手下妖魔終於被巫女娘娘以祭壇之中上古巫神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所困......”

  “什麽?”鬼厲和小白突然同時失聲道。

  大巫師奇怪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道:“‘八凶玄火法陣’,怎麽了?”

  鬼厲與小白對望一眼,沉默片刻,道:“這名字頗爲古怪。”

  大巫師歎了口氣,道:“這法陣乃是上古巫神傳下,用萬火之精的異寶‘玄火鑒’發動,威力至強,當年就算是妖法通天的獸妖,也被這

法陣生生困在其中。巫族百姓士氣大增,而那些妖物則軍心大亂,終於被漸漸擊退。”

  “只是雖然‘八凶玄火法陣’法力無邊,但獸妖妖力委實非同小可,竟然能在那八荒火龍的日夜焚燒之下,雖然重傷在身,但依然活了下

來,與巫女娘娘對峙不歇。當時整個祭壇之中,因爲這法陣本身法力太強,其他組中巫師俱無法*近幫忙,只有巫女娘娘一個人以本身巫力肚子

支撐這諾大法陣。就這般三日三夜之後,在全巫族百姓幾乎都要爲之瘋狂的時候,那獸妖竟破陣而出了。”

  “不過獸妖雖然逃出,但已然被這法陣燒得是奄奄一息,再也不能多待片刻,直接飛回了十萬大山中的老巢。而當衆人沖到祭壇之中時,

巫女娘娘也已經筋疲力盡,累得幾乎油盡燈枯了。只是那巫女娘娘,實在時令人崇仰的人物,只不過休息一日,元氣大傷的她卻決定獨自一人

進入十萬大山,要將那獸妖除去。因爲若是燈那獸妖恢復過來,只怕巫族的末日就真正到了。”

  小白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位巫女娘娘,當真乃是女中豪傑,菩薩心腸,如此捨己爲人!”

  大巫師淡淡道:“我們南疆這裏,不信菩薩的。”

  小白笑了笑,沒有說話。

  大巫師繼續道:“當時巫族族人之中,沒有一個人同意巫女娘娘的做法,誰都知道,她這一去,只怕就再也回不來了。但巫女娘娘心志堅

定,終於還是去了,只是隨行的,還有七位巫族之中最勇敢的戰士,他們一行八人,就這般進入了兇惡之極的十萬大山。”

  “他們一路之上,披荊斬棘,不知斬殺了多少怪物,終於在第六日來到了獸妖居住的古洞之前。巫女娘娘此時此刻,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

決定,她讓其他七人,都在洞外等候,只她一人進入古洞之中。七位勇士自然不肯,但巫女娘娘意志堅定之極,而且直言他們進去也是於事無

補,反而還會拖累於她,最後,七位勇士也只得答應下來。”

  “巫女娘娘進入古洞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七位元勇士在古洞之外等候了整整兩天兩夜,終於有兩人忍耐不住,要衝進古洞尋找巫女

娘娘,但其他五人卻認爲應當繼續等候,聽從巫女娘娘的命令。七位勇士之間,就這樣自己爭吵起來,最後,那兩位勇士還是進了古洞,而他

們,也從此再沒有任何消息。”

  “就這樣,一直到了第五天,就在剩下的五位勇士也漸漸失去信心的時候,巫女娘娘竟然奇跡般的從古洞之中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那個

時候的娘娘,整個人已經完全失血了一般,臉色白的嚇人。但五位勇士大喜之下,根本沒有注意道這些。巫女娘娘將五位勇士召到身邊,給了

每一個人一件閃閃發光,充盈這詭異巫力的器物,並對他們說,這五件聖器,就是她出去獸妖之後,用他的身體煉化而成。但獸妖乃是得天地

間至凶戾氣所化的蓋世妖物,身體雖滅,魂魄不散。”

  “五位勇士大驚失色,巫女娘娘又道,只要這五件聖器不回到這個古洞之中,獸妖就永遠不能複生!說完之後,她身體連連顫抖,忽地七

竅都流出血來。五位勇士大驚,巫女娘娘用盡最後力氣,叮囑他們,要巫族上下,永遠守護這五件聖器,絕不能讓獸妖複生,否則,就是巫族

和世間末日。而她自己,就要永生守在這古洞之外,用自己的魂魄鎮住一切妖孽,將他們鎮再古洞之中。勉強說完這些之後,巫女娘娘再也支

撐不住,就此站立而逝,而片刻之後,她的身體竟然面向古洞深處,化做了石像!”

  大巫師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了。

  火光中,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奇怪,說不出的一股神情,許久,小白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一位娘娘啊!不過大巫師你說這個故事給我

們停,卻有又是爲了什麽?”

  大巫師的背影,像是被無形的重擔壓彎了一樣,分外蒼涼。他並沒有回答小白的問題,反而自顧自的,又說了下去:“五位勇士痛哭悲傷

之後,回到了巫族之中,雖然巫女娘娘不幸而死,但獸妖這個巫族前所未有的大敵,卻終於還是被鎮壓再了那個古洞之中。巫族百姓悲傷之余

,卻也有幾分歡喜慶倖。只是,就在這個時候,因爲除妖歸來而聲望高漲的五位勇士卻因爲爭奪巫族之中的領袖爲之,彼此內鬥起來。”

  “最可惜的就是,巫族中每一代的巫女娘娘都是上一代巫女娘娘指定的,而這一代的娘娘卻沒有留下任何指令,而五位元勇士再那個時候,

也全部都忘了問這個問題。就這樣,一向繁榮強盛的巫族在五位勇士的爭吵之下逐漸分裂,而百姓也各自用戶他們其中一人,最後,就這樣漸

漸分裂成如今南疆的苗、黎、壯、土、高山五族,而那五件關鍵的聖器,也由五族各自掌管。”

  在這個古老卻驚心動魄的故事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鬼厲深深吸氣,望著大巫師的背影,緩緩道:“前輩,你說了這麽多的話,莫非是妖

我幫忙把苗族的聖器找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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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詭林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道:“是的。”

鬼厲沉默了下來。

大巫師慢慢道:“這聖器關係到南疆無數百姓的生死,我只希望你能幫我們南疆百姓一把。”

鬼厲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道:“南疆五族,人口無數,你何必求助於一個外人?”

大巫師搖頭,聲音蒼涼,道:“五族自從分裂之後,巫法日漸衰微,如今是已經找不到一個像樣的人才能夠擔當這個使命了。你求我爲你那位

朋友招魂之事,我答應你了,只是你說的情況,與過往南疆這裏的情況並不一樣,我也沒有把握,不過我盡力就是,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們去

中土吧!”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沒想到大巫師心情如此急迫,鬼厲爲了碧瑤,連死都不怕,如何會在乎去搶奪什麽傳說中的聖器?只是他心中雖然歡喜

,卻還看得出大巫師身負重傷,當下道:“前輩,你昨晚鬥法……不要先休息幾日麽?”

大巫師低低歎息一聲,道:“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在那之前,就爲你盡一次力吧,只希望你能看在我這個垂死老人的分上,爲南疆無數百

姓,伸一次手。”

鬼厲默然,其實他何嘗看不出大巫師身體虛弱,但卻也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地步,而在一旁的小白卻忽然道:“大巫師,你剛才說過,一定要

五件聖器一起回到古洞之中,那個獸妖才能復活,是麽?”

大巫師點頭道:“不錯。”

小白道:“既然如此,就算苗族之中丟失了一件聖器,還有其他四件,你也不用太過著急……”

“兩件,是兩件!”大巫師突然插口道,說完之後,一陣劇烈的咳嗽又從他的口中發出。

小白怔了一下,道:“什麽?”

大巫師待咳嗽好不容易平歇下來,歎了口氣,道:“我族聖器黑杖之上,還有另外一件聖器骨玉,那是兩百年前,我們苗族從黎族手中搶奪過

來的。”

小白口中“啊”了一聲,面色有些古怪,就沒有說話了。

大巫師沉默片刻,道:“其實,在兩百年前,我們已經發覺到事情不對,從暗中得到消息,壯族、土族、高山族這三族的聖器,竟然在這幾百

年間,突然莫名其妙的,非常詭異的陸續丟失,當時只有我們苗族和黎族還有聖器在手,當時來說,五族之中,只有我們苗族祭壇裏的巫法還

有一點威力,所以就從黎族手中搶過了聖器骨玉,保管在我們祭壇之中,以期萬全,不料到了最後,還是……”

鬼厲深深呼吸,慢慢道:“我答應你了!”

大巫師大喜,連連點頭,道:“多……多謝你了。”

小白坐在一旁,忽然道:“大巫師,當年你那位巫女娘娘叫做什麽名字,我實在是很佩服她。”

大巫師臉色變了變,歎了口氣,慢慢坐直身子,臉上也浮現出崇敬神情,緩緩道:“那位姑娘,名叫——玲瓏!”

不見天日的昏暗,彼此糾纏的高大黑色樹木,森林中隨處可見的人獸殘骨,還有那森森白骨間閃動的磷光,這些就是如今金瓶兒所面對的一切



自從她追蹤巫妖,進入十萬大山這個神秘陰森的世界,在跋涉過兩重險峻山脈之後,進入到了一片廣大的黑森林中,而呈現在她面前的,就是

這個場景。

這是她在黑森林中的第三天了。

前方似乎永無止境的黑暗,像是凝固一般靜止不動,金瓶兒嫵媚的臉上,不禁也有些淡淡的焦灼,她走動一步,腳下卻發出一聲輕響,向下看

去,一個白森森的人類骷髏頭骨,在地面上滾動到一旁,也不知道他究竟死在這裏多少歲月了?

金瓶兒歎了口氣,用腳輕撥,將骷髏掃在一邊。

儘管在進入十萬大山就有了心裏準備,但金瓶兒仍然沒有料到這裏竟是如此的詭異和險惡,到處都是劇毒的瘴氣不說,稍不小心就可能死於非

命。

一路之上,她著實遇到了不少聞所未聞的怪獸,說是怪獸,其實也不妥當,這些東西多半是從某些猛獸變異而來的,諸如虎豹合身,豬熊一體

等等,但看著又不似以前見到的魚人那種較爲聰明的異族。

不過這些怪獸雖然兇惡,也只是相對常人而言,對出身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來說,還不難對付,所以一路上她還算輕鬆,只是這裏無處不在的

瘴氣,令她每日裏提心吊膽,一刻都不敢放鬆。

而她遠遠跟蹤的巫妖,看來也沒有想到會有人追蹤他前來十萬大山之中,所以到現在爲止,金瓶兒還沒有把他跟丟,只是巫妖身邊那條惡龍,

卻實在令金瓶兒頭疼,無論她如何隱匿身形,但稍一接近巫妖,那感覺敏銳之極的惡龍幾乎都會有警惕之意,幾番下來,金瓶兒便再也不敢接

近巫妖了。

如今,金瓶兒憑藉這合歡派中密傳的追蹤之術,遠遠追這巫妖,而自從他們先進入了黑森林中之後,三日間巫妖竟然從來也沒有休息過,一直

以同樣的速度在森林中穿梭行進著。

金瓶兒道行頗深,三日不休對她來說,也還撐得住,但無論如何也會感覺稍有困倦,而前方那個巫妖幾乎不似人一般,一直以這般相同速度行

走著。

黑森林中閃爍的磷火,像是黑暗中明滅不定的幽光,又似冥冥中沉默的眼眸,注視著這個闖入的女子。

忽地,黑暗中一聲咆哮,一隻豬頭熊身的怪獸突然從旁邊沖了傳來,撲向金瓶兒,金瓶兒眉頭一皺,身體飛起,素手在半空刷地揮下,一道璀

璨紫芒在黑暗中一閃再閃。

紫芒刃!

怪獸沖過金瓶兒剛才站立的地方,又沖出好幾步遠,忽地發出一聲怪異長嘯,整個身子同時發出輕微的一聲悶響,“砰”的一聲,鮮血四濺,

這只怪獸從身子中間分成兩片,倒在地上抽搐兩下之後,就此靜止不動。

流出來的鮮血,在黑森林中磷火微光的照耀下,漸漸滲入土地,化爲深深顔色。

還不等金瓶兒落下地來,前方黑暗之中,忽然爆發出無數野獸死後,瞬間原來的平靜被打破,如百獸嘯天,黑暗中此起彼伏,片刻間從那些閃

爍的磷火背後,逐漸出現了一隻只,一對對或大或小的閃動著凶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金瓶兒深深呼吸,臉色似也白了幾分。

隨著一聲長長嚎叫,忽然如百川轟然而下,奔騰的腳步刺破黑暗的寂靜呼嘯而來,逐漸蔓延,將金瓶兒包圍在中間。

"吼……”

那一個瞬間,無數的怪獸從黑暗中沖出,撲向那個單薄的身體。

金瓶兒身影飄動,在鋪天蓋地而來的獸群中左躲右閃,同時手中紫芒閃爍,每一次的揮舞,都有怪獸嚎叫著死去。只是這忽然而來的獸群實在

太多,片刻之間就將諾大一點地方擠得水洩不通,金瓶兒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到了最後,她已經是在各種奇異野獸的背上飛舞騰挪。

不過一會兒功夫,死在金瓶兒紫芒刃心愛的怪獸已經超過了20頭,但金瓶兒腳下褲腿,也被怪獸撕裂了幾道口子出來,而遠方黑暗中,似乎還

有無窮無盡的怪獸湧出來,真不知道這個黑森林到底哪來的那麽多的怪獸。

金瓶兒一抿嘴,知道不能與這些凶物糾纏,右足伸下在一隻虎頭豹身的怪獸背上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向上飛去。

本來按金瓶兒的意思,是不願意飛出這黑森林之上的,一來如此不免暴露目標,而且森林上方似乎還有毒瘴的存在,二來也是最照耀的,就是

飛離黑森林後,再要追蹤前方的巫妖,不免難上加難。

只是這個時候,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她的身子直飛起,地面上那些怪獸雖然兇惡,但是看來還是不會當飛上天的,無數怪獸擠在地面咆哮怒吼

,猙獰之極,委實可怖。

就在金瓶兒將要飛到高大樹木頂端的時候,忽的一聲異響,原本糾纏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黑色樹木,忽然全部活過來了一般,黑影幢幢間,無

數道黑色陰影從上往下直撲下來,其間更夾雜著濃重腥氣,只怕還有劇毒。

金瓶兒隨驚不亂,身子在半空硬生生爲之一頓,紫芒閃處,在頭頂登時出現了一片紫色光環,片刻之後,那些黑色陰影淩空打下,碰到這紫色

鬼魅,只聽得迸裂之聲不絕於耳,瞬間有十幾道黑影碎裂開去,四下分飛,遠遠看著,正是黑色的樹枝,只是在半空之中飛濺的還有腥臭之極

的黑汁。

金瓶兒雖然將這從天而降的怪樹擋了一擋,但身子卻仍是被打了下來,地面無數怪獸登時興奮起來,紛紛咆哮嘶吼,有不少更是奮力跳了起來

,向金瓶兒落下的身子撲去。

金瓶兒臉色蒼白,素手連揮,紫芒大盛,刹那間從頭頂移到身下,在她身子落地之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咄咄”聲音已經不住響起,紫芒範圍

之內,十幾頭怪獸軀體轟然而碎,鮮血四濺,連金瓶兒身上也染紅了一大片。

只是這血腥氣味,卻仿佛更刺激了周圍那些怪獸,轉眼間就有無數其他怪獸又撲了上來。金瓶兒額頭已然見汗,更不遲疑,紫芒刃揮舞間擋住

一批怪獸,身子用力飄起,全力向前方沖去。

此時此刻,金瓶兒處境實在是險到了極點,下面無數兇惡怪獸追擊,上有無窮無盡的怪樹攔截,她上下不得,只得全力在樹林間向前飛去。

黑森林中,此刻早已到處都是怪物嘶吼聲音,遠遠回蕩,黑風呼嘯,一派人間地獄。

躲開了跳到半空撲來的野獸厲爪,金瓶兒一刀將整整一株擋住去路的黑樹從中砍斷,從中飛過,而前方出現的,竟是更多的怪獸和無窮無盡的

仿佛妖魔一般的黑樹……

就這般搏鬥著向前奔逃,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金瓶兒感覺已經漸漸力不從心的時刻,忽地原本一片陰暗的前方,竟然透露出一絲光亮。

金瓶兒大喜過望,精神大振,紫芒刃光芒爆起,將一頭從地面撲上的巨大灰狼一刀劈了下去,整個人全力向那裏飛去。

陰影舞動,如妖魔咆哮,無數道黑樹從半空上壓了下來,金瓶兒被紫芒簇擁包圍,一路上見獸殺獸,遇樹砍樹,直殺的是血肉橫飛,鬼哭狼嚎

,硬生生被她從這詭異莫測的黑森林中,直殺了一條通道出來。在她身後,到處是殘枝獸屍,鮮血黑汁,漫天飛濺。

當她沖出那片黑森林的時候,這個原本嫵媚動人的女子,竟然全身上下儘是血污,如血人一般,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只是,當她看清周圍的環境時,喘著粗氣的她,臉色卻更是爲之一變,她所處身的,赫然是一個懸崖,只是黑森林裸露在外的一塊巨大巖石,

在巖石之下,黑霧飄蕩,天際光亮照過,仿佛有奇異的彩光流動。

金瓶兒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些彩色雲霧正是有毒的瘴氣,中人立死,而此刻,她背後的黑森林之中,無數怪物的吼叫聲音再度響起。就在她

的身後。

金瓶兒牙關一咬,握著紫芒刃的手又緊了緊,刷地回身,卻只覺得頭上嗡的一聲轟鳴,幾乎站立不住,連身子也搖晃了幾下,這些日子以來,

她本就沒有怎麽好好的歇息,今日更是面對無數異獸和妖樹,縱是鐵人也要吃力萬分。

她心中大吃一驚,電光火石間不自禁地掠過:“難道我竟然要死在這裏”這個念頭,不由得有些暗自後悔,不該發現巫妖和上官策之間神秘的

關係後,冒險追了進來。只是下一刻,她突然發現,那些怪物雖然還在跳躍還在嘶吼,甚至站在她的位置,隱約還可以看到有怪獸在黑暗的森

林撲騰跳躍,憤怒之極,但不知爲什麽,那些怪獸竟然一隻都沒有走出這黑森林來。

也許,它們原本是不存在這個世間的異物,所以只能在那片詭異的森林中生活吧……

這個發現,讓金瓶兒終於松了一口氣,而且在光亮之下,那些黑色的妖樹似乎也凝固了一般,再也沒有對她有什麽攻擊動作。

站在巖石之上,感覺到身後懸崖間吹來了帶著臭氣的山風,金瓶兒身子一軟,險險就坐了下來。

風吹動了她的衣裳,這才發現全身上下都遍佈著肮髒的獸血,無論如何,金瓶兒終究還是個女子,這個發現讓她一陣噁心,連忙低頭整理。

突然,黑森林之中,一聲巨吼轟然而起,瞬間將無數咆哮的怪獸聲音都壓了下去,還不等金瓶兒擡頭察看,一片巨大的黑影就從黑森林中奮然

躍出,向她撲來。

金瓶兒只覺得整個天空突然暗了下來,自己被那個黑影已然撲倒,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般湧來,金瓶兒的身子整個被打飛出去,人在半空,已

經看到她口中噴出鮮血。

只見她身子在空中翻騰,幾下之後,已經飛出了腳下巖塊,落了下去,山風呼嘯,轉眼間就看不見她的影子。

“吼!”

帶著低低的吼叫,那黑影落到地上,赫然是巫妖身旁的那條惡龍,此刻只見它張開血盆大口,一雙凶目掃射四方,而黑森林中那些怪獸極爲恐

懼這只惡龍,這時再也沒有什麽動靜發出,竟然全部都悄悄跑了。

黑影晃動,一身黑衣的巫妖從黑森林中緩緩飄了出來,越過惡龍的身邊,來到懸崖邊上,體形碩大的惡龍緩緩跟在他的身邊。

巫妖探身,向懸崖下邊望去,只見那片彩色的雲霧中隱隱蕩起波紋,顯然有什麽東西落了下去,他回過頭,微微點頭,輕輕拍了拍惡龍的身體



惡龍低吼。

巫妖發出冷冷笑聲,頭也不回,飄進了黑森林中,惡龍剛要跟上去,忽地又停住腳步,向懸崖方向看了一眼,但是那裏一片寂靜,什麽都沒有

發生。

惡龍一雙凶眼目光炯炯,停了一會,終於掉轉腦袋,跟著主人方向跑了過去,黑森林中“索索”聲響起,隨即漸漸低沉,直到消失。

山風吹過,忽地一聲低喘聲,懸崖邊紫芒閃過,一道人影從巖石下方翻了上來,正是金瓶兒。

她人一落地,立刻大口喘氣,原本雪白如玉的臉龐,嘴角上掛著殷紅血絲,顯然受傷不輕,右手邊,紫芒漸漸收縮,回到她的衣袖裏邊,而她

的目光,卻向自己的左手望去,不知怎麽她的左手邊突然多了一把形狀奇怪的刀,巨齒形狀,刀型古拙,粗短的刀身泛著森冷光芒,清晰可見

地刻著兩個字——殺生。

金瓶兒緩緩擡頭,向巫妖和惡龍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黑森冷中,一片寂靜,凝望許久,仿佛思考著什麽,半晌過後,她的目光又回到了手上

那柄奇怪的刀上。

她的眼中,似有奇異的光芒悄悄轉動,山風吹過,隱約聽到她輕輕的自言自語聲音。

“殺生和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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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第九章 訣別

七裏峒,苗族祭壇。

新的一天,仿佛連照在祭壇平臺上的陽光,感覺起來似乎也有一種嶄新的味道,鬼厲和小白站在半山祭壇前的平臺上,望著山下那片被戰火蹂

躪過的土地。

到處可見的殘垣斷壁間,苗人百姓進進出出,從高處看下去,他們就像爲了自己家園忙碌的螞蟻,小白歎了口氣,轉頭對站在身旁的鬼厲道:

“你可想好了,十萬大山裏的妖物,可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鬼厲神色不變,道:“我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麽?”小白聳了聳肩膀,微微苦

笑搖頭,正在這時,旁邊一陣“吱吱”怪叫,二人轉頭去看,卻是小灰跑了過來,只是跑的姿勢有些古怪,片刻之後,二人目光不期然同時落

到了猴子的雙手上,小灰一手一個,兩邊都拎著一個大大的袋子,正是苗人用來盛酒的大酒袋。

鬼厲怔了半晌,緩緩轉頭向小白看去,小白苦笑道:“你莫要看我,我也不知道。”

小灰很快跑到近處,看他神情,與主人和小白心思重重的樣子截然不同,顯然大是興奮,只笑得合不上嘴,隱隱酒香,從他手中那兩個大酒袋

中散發出來。

那兩個酒袋鼓囊囊的,看來是裝滿了苗族烈酒,與前幾天鬥酒時只殘留了一小袋的大不一樣。

昨日在鬼厲、小白與大巫師細細商議的時候,猴子小灰待在那陰森森的祭壇中實在無聊,猴性活潑,如何能夠忍耐得住,就悄悄溜了出去,而

鬼厲那時候心事重重,又驚又喜,竟然也沒發覺喜歡溜走。

小灰不知不覺想起那日喝的美酒,酒癮大發,便溜到山下七裏峒去了,激戰過後,苗族人家園破碎,正是忙亂的時候,再加上小灰看上去不過

是一隻毛猴子,如何會有人注意,幾番搜索之下,趁著混亂,居然被猴子在廢墟中找到兩大袋還未開封的烈酒。

昨天一個晚上,也不知道小灰把這兩大酒袋藏在什麽隱秘地方了,今天一早,看到就要動身離開的時候,猴子這才跑出去將這兩大袋酒拖了回

來,顯然打算這一路上好好品嘗了。

只是此刻看到主人鬼厲和小白臉色都有些古怪,小灰有些疑惑,猴目睜開看著兩人,過了片刻之後,小白掩嘴輕笑,對鬼厲道:“算了,你答

應了苗人這麽一件大事,就算拿……呃,拿他們兩袋酒,也不算什麽!”

話未說完,她自己倒是先笑了起來,鬼厲搖頭慢慢轉過身去,只剩下小灰瞪著猴眼,看看小白,再看看鬼厲,放下一隻酒袋,空出一隻手抓了

抓腦袋,頗有些迷惑的樣子。

祭壇深處,苗族族長圖麻骨與大巫師相對而坐,周圍更無他人。

圖麻骨沉默許久,大巫師也沒有說話,空氣中飄蕩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終於,圖麻骨臉色變化,似乎終於忍不住,道:“大巫師,你傷的

這麽重,爲何一定還要跟這兩個中土人走?”

大巫師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

圖麻骨恨恨道;“黎族搶走了我們聖器,我們豁出性命也要奪了回來,何必再去求外人相助?”

大巫師搖搖頭,道:“你錯了。”

圖麻骨一愣,道:“什麽?”

大巫師沉默片刻,低聲道:“若真是黎族搶了我們的聖器,我也不用如此擔心,怕只怕……唉!”

圖麻骨不解,道:“大巫師,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大巫師道:“你還記得我們苗族代代相傳的那個獸妖傳說嗎?”

圖麻骨臉色大變,驚道:“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嗎?”

大巫師苦笑一聲,道:“本來就是真的,當年玲瓏娘娘犧牲自己將獸妖封在鎮魔洞中,遺命後人絕對不可讓五件獸妖聖器同時回歸鎮魔古洞,

但時至今日,五件聖器已然全部丟失,只怕真的就是獸妖復活的徵兆了。”

圖麻骨臉上神情變幻,他身爲苗族族長,自然知道那個傳說的分量了,但過了半晌,他還是忍不住道:“大巫師,如此情況下,你更不能離開

這裏才對,萬一……有你在,我們族人也安心一點。”

大巫師默默搖頭,道:“我這條老命,最多不過再有三十日的陽壽了。”

圖麻骨身子一震。

大巫師歎息道;“其實我又何嘗願意離開,我這一去只怕就是要客死異鄉,但如今南疆五族各自分裂,人才俱都凋零,萬一我所料不錯,只怕

無人可以應付危局,那個中土年輕人雖然歲數不大,但身懷異術,身邊那根黑棒,煞氣之重,邪氣之大,實乃我生平僅見。不過最重要的,卻

是……”

他意味深長的望了一眼圖麻骨,壓低了聲音,低聲道:“最重要的,卻是號稱萬火之精的’玄火鑒‘,就在他的身上。”

圖麻骨大驚,道:“什麽,這東西不是在焚香……”

大巫師以目示之,圖麻骨會意,住口不言,但眼中驚訝之色,卻是有增無減。

大巫師緩緩道:“當日他第一次與我見面的時候,我身後犬神石像即有異兆,聖火更有示警,而兩件獸妖聖器黑杖和剛毅俱都不安,若非當年

鎮壓獸妖之無上聖物‘玄火鑒’,更無他物,至於這聖物怎麽會從焚香谷中流失傳來,我就不知道了。”

圖麻骨沉默不語。

大巫師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其實我在說話間,故意將玄火鑒的來歷說出,那二人果然吃驚愕然,特別是說到‘八凶玄火法陣’時候,他二

人更是臉色大變,想來他們必然與這法陣有緊密關係。”

圖麻骨長長的出了口氣,顯然這些話都是他原先決然沒有想到的。

大巫師淡淡道:“你也知道,我們苗族歷代流傳下來的傳說,只有這玄火鑒和八凶玄火法陣才能鎮壓獸妖,如今先不說這玄火鑒不在我們手上

,就是我們從那年輕人手中搶了過來,只怕也無人可以驅動,而且還有那詭異莫測的八凶玄火法陣,更加無人知曉,所以,在這等情勢心愛,

那年輕人實已是我們南疆衆生的唯一指望,我就算客死異鄉,也是要跟他前去,也只希望在臨死之前,能救他那朋友一命,盼他看在這點情分

上,他日相助我苗族上下。”

圖麻骨嘴唇抖動,年老的臉龐上皺紋深深,不知不覺間,悄悄滲出了一點淚珠,他對著大巫師,緩慢伏下身子,把頭貼在冰冷的地面。

大巫師笑了笑,神色也有幾分淒涼,道:“我走之後,你們也不必掛念了,若那年輕人有心,想來會將我的屍骨送回故鄉,這裏的事,就全靠

你們了。”

圖麻骨沒有擡頭,低著聲音,微帶哽咽,道:“大巫師,你放心就是。”

大巫師悠悠道:“我這一去,也就是個死,其實也算不了什麽,但你在南疆,來日波凶浪急,其他四族不知天高地厚,看我苗族失勢,只怕難

免落井下石,而十萬大山中,獸妖隨時可能復活,浩劫將至,你肩負重擔,自己也要多保重。”

圖麻骨咬著牙,答應了一聲。

大巫師慢慢站起身,向周圍望了一眼,忽然又道:“若將來真的情勢危急,雖然這七裏峒乃是我們苗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但也並非不可捨棄,

只要人在,將來就有希望。”

圖麻骨面色又蒼白了幾分,慢慢道:“是。”

大巫師長歎一聲,緩緩向外走去。

當那個佝僂的身影,在圖麻骨的攙扶下,身後跟著鬼厲和小白,從山腰祭壇上走下來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

但隨著腳步聲,已不知道多久沒有出現在七裏峒街道上的大巫師的身影,終於被苗人注意到了,隨著一聲聲帶著驚喜的呼喊,越來越多的苗人

丟下手中的工作聚集過來。

大巫師微笑著,不住向周圍的苗人揮手,但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向著七裏峒的出口走去。

終於,苗人漸漸感覺到不對,人群之中,開始有人大聲用苗語呼喊,鬼厲和小白雖然聽不大懂,但想來也知道苗人呼喊的是什麽。

大巫師的臉色似也有些淒涼,佈滿滄桑的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分明是一種悲傷。

只是他依舊沉默。

只是揮手,

慢慢走遠。

圖麻骨也停下了腳步,站在人群前端,默默地凝望著那個佝僂的背影。

人群中驚呼哭叫聲音此刻已經響成一片,許多人驚慌失措,更多的人已經向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老人跪了下來。

走在大巫師身後的鬼厲,默默向那個老人看去,赫然發現,那個蒼老的臉龐上,不知何時,淚水橫流。

終於,走到了通往山谷外面的那條通道,背後的哭聲已經響徹整個山谷。

老人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忽而,他猛的回過身來,再一次的,眺望這片土地,這片山谷,這片天空……

遠處的苗人驚呼著,許多人驚喜的從地上跳了起來。

然後,下一刻,大巫師緊緊的閉上眼睛,像是要把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刻在心中一般,皺緊了眉,又一次轉過了身子。

山谷中,忽然一片寂靜。

無數道目光,仿佛在身後無聲地呐喊!

大巫師面上肌肉輕輕抖動,慢慢的,慢慢的踏出腳步,消失在那條通道裏。

七裏峒中,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哭出聲來,片刻之間,整個山谷一片悲泣之音。

十萬大山。

穿過黑森林,再翻過七座險惡山脈,就是一座終年黑氣環繞,陰風呼嘯的黑山,而在這座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一棵草的高山之下,赫然又

一個大洞,洞口高三丈,寬丈五,終年不停地有陰風從中呼嘯而出,更夾雜著尖銳異響,仿佛是某個狂熱靈魂,在永不停歇地咆哮著。

洞口正中,端端正正地立著一座石像,如真人大小,看去正是個美麗女子,面向鎮魔洞深處,默默佇立。終年呼嘯陰冷的風,永不停歇地吹在

石像之上,發出低沉的聲音,就像是狂風暴雨中,那一面脆弱的、遮擋風雨的木板。

只是,她卻仿佛永不退縮!

一身黑衣的巫妖,此刻就站在這座石像面前,默默地凝望。

他身邊的那條惡龍,似乎對這座石像也特別畏懼,下意識地遠離,東張西望一會,叫了一聲,放開四足,向高山之上跑了上去,不久之後,就

消失在黑氣之中。

冰冷刺骨的陰風,拂動巫妖的黑色衣衫,在這片荒涼景色之中,這個人似乎也漸漸顯得虛無縹緲起來,帶著一絲不真實。

他就這麽一直望著,許久許久,久到了連金瓶兒都開始懷疑這個黑衣人究竟是不是也變作了石像

從那座黑森林中僥倖逃生,同時意外地在那座懸崖巨巖下發現了一把深深插入崖峰的殺生刀,令金瓶兒隱約猜測,難道鬼王宗的大將殺生和尚

竟然比自己更早就進入了這裏?

只是殺生刀雖在,殺生和尚卻不見蹤影,人去法寶在,這危險可想而知,只怕殺生和尚多半已遭不測,十萬大山裏,當真是步步殺機。

但金瓶兒沉吟過後,卻還是暗中追著巫妖腳步跟了上來,一路上她也知道了巫妖身有異術,更加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更不敢隨意接近那

個黑衣怪物和那條惡龍,加上巫妖多半以爲這身後追蹤之人已死在黑森林中,居然也沒有發覺身後的金瓶兒,就這樣讓金瓶兒一直跟蹤著來到

了鎮魔古洞之前。

此刻金瓶兒伏在遠處一個小山包後,遠遠地看著那個黑色身影,忍不住開始懷疑這個黑衣人難道要在這個女人石像前站上一輩子麽?

從到達鎮魔洞到現在,巫妖已經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那個女人石像超過四個時辰了。

就在金瓶兒無聊的快要閉上眼睛睡著的時候,巫妖的身影終於動了動。金瓶兒精神爲之一振,連忙仔細看去。

只見那個黑衣巫妖似乎經過了長久沉思,或者掙扎,終於做出決定的樣子,向著那個女人石像,默默地彎下了腰,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遠遠的,金瓶兒望見那個巫妖,口中對著石像,低低的說了一句什麽話,只是相隔太遠,一點都聽不到,隨後,巫妖的身子慢慢轉了過去,向

這鎮魔古洞深處飄去。

金瓶兒眉頭緊皺,心中謎團越來越大,那個古洞中顯然有什麽重大秘密,很可能就是上官策與這巫妖談話間所說的那個神秘人物所在。但在這

荒僻之所,窮山惡水的地方,又怎麽會有這麽一個女子石像,還剛剛好就豎立在石洞門口正中呢?

而看巫妖對著這個石像神情,分明與這個石像關係密切,只怕還有說不清的往事。

就在金瓶兒,眼看著巫妖就要消失在古洞之中,打算探出身子,悄悄潛過去仔細看看那個石像的時候,忽地,巫妖的身子停了下來。

金瓶兒吃了一驚,幾乎以爲是自己急切間竟然暴露了身形,不由得心中大悔,正著急時,發現巫妖根本沒有回頭向自己這邊望來,似乎不像是

發現了自己的模樣。

她這才放下心,連忙藏好身子,若再次偷偷探出頭,向那個古洞方向望去。

這一望之下,她不禁看直了眼睛。

就在那個女子石像的前方,鎮魔古洞的洞口,忽地淩空生出一團白氣,與周圍黑氣陰風星辰強烈對比,而巫妖也停下身子,默默地注視著這團

白氣。

白氣越來越多,漸漸凝聚成形,變作一個人形模樣,從金瓶兒這裏看去,赫然是一個高大男子,右手持巨劍,左手握大盾,他的身體完全由白

氣組成,在陰風中飄搖不定,但身體動作甚至臉上神情,竟然完全清晰可見。

金瓶兒愕然無語,半晌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自語道:“好一個陰靈!”

她乃是魔教出身,對這等鬼魅之事多少也知道幾分,古老相傳,人生老病死,唯有魂魄不滅,一世壽盡,便有魂魄離體,往投來生,生生世世

,輪回不息,然而世間之中,卻有怨靈存在,以貪、嗔、癡三毒故,以畏、惡、怕恐慌故,眷戀塵世,回首前塵,不願往生,是爲‘陰靈’。

當年鬼厲還是青雲門小弟子張小凡的時候,與陸雪琪一起落入空桑山萬蝠古窟中的死靈淵下,在那無情海邊,便遇上了無數深淵之下的陰靈,

只是那些陰靈俱是凡人魂魄,被當年煉血堂殺害而不能往生,常人遇見固然被害,但在修真之人眼中,卻並非什麽厲害妖孽,所以當年張小凡

,陸雪琪道法未成,還能苦撐許久。

金瓶兒所望見的這個陰靈,卻絕非那些普通陰靈,而是傳說中最爲罕見的‘凶靈’,這類魂魄,生前多半就是修行高深的人物,死後卻因爲某

些極大至深的憤慨癡念,竟然捨棄往生,甘願守護某物,作個淒涼野鬼,飄蕩於陽世之間。

這等凶靈,本身道行已然頗高,再加上死後具有鬼力,更加凶厲,普通的修真之人根本不是對手,可以說乃是萬中無一的兇悍鬼物,只是修真

中人,往往對往生看的比常人更重,鮮有捨棄往生的,所以凶靈才如此罕見,金瓶兒此番突然看見,倒還真是嚇了一跳。

不敢看過去,那個黑衣的巫妖卻似乎模樣表現出什麽意外,面對這個擋住他對路的凶靈,他只是慢慢擡頭看去。

凶靈由白氣組成的身體極爲高大,幾乎擋住了整個鎮魔古洞的洞口,巫妖望著這個如戰神一般手持劍盾的凶靈,忽地歎息了一聲。

“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他幽幽地道。

凶靈冷冷地注視著巫妖,他的白氣與巫妖的黑衣黑影,就像是兩個絕不妥協的極端。

“你這個背棄了娘娘的叛徒,有什麽資格敢說這話?”

巫妖身子似乎顫抖了一下,永遠深不可測的他竟然被這麽一句話刺得全身都劇痛一般。

他擡頭望著那張憤怒地臉龐,半晌,卻始終默默無言,慢慢地低下了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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