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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青史盡成灰 -【我要做首輔】《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09:33 PM     標題: 青史盡成灰 -【我要做首輔】《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xyz0116 於 2018-7-1 03:57 AM 編輯

【書名】: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內容簡介】:

    嘉靖三十年,道君皇帝躲在西苑煉汞燒丹,首輔嚴嵩為一篇青詞絞盡腦汁,

    西北的俺答几度躍馬中原,東南的倭寇在搶掠中上癮,

    張居正為了馬屁文章揪著頭發,

    戚繼光還在跪搓衣板,

    李時珍默默離開了太醫院……

    腐朽的還在腐朽,新生的正在萌發。

    江南的輕歌曼舞,燕語鶯聲,穿越而來的唐毅帶著自信的笑容,從容打開了一幅升官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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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21 PM

第1章 神級敗家子

夜風習習,吹散了郁積的暑氣,幽深的巷弄不時出來犬吠雞鳴。

獨自坐在竹樓的窗前,唐毅聽著外面的喧嘩,格外荒唐。几天前,他還是剛剛被提拔為副縣長的青年才俊。不到三十歲,沒有什麼背景的他能躥升起來,簡直在同學之中引爆了小型炸彈,許久不聯系的同學都趕過來道喜,唐毅生平第一次嘗到了被人羨慕的感覺。

只是這種感覺太短,剛開春就冬至了。在回去的路上竟然被大貨車撞上,等到他再度醒來,就出現在這個狹小逼仄的竹樓,又悶又熱,偏偏身上有傷,渾身骨頭節疼得鑽心刺骨,腦袋里面無數記憶碎片,衝撞的腦袋好像要炸開。

足足花了兩天時間他才接受了現實,記憶仿佛放電影一般,在腦中閃現。

他穿越了,被鳩占鵲巢的少年名叫唐毅,今年不到十三歲,家住大明南直隸蘇州府太倉州,算得起是書香門第,爺爺做過縣丞,老爹是個秀才,士農工商,勉强夠得上一等公民的邊。

只是眼下這個家有些,額不,是十分落魄……

“算了,有道是寸金難買寸光陰,年輕了十五年,哪怕沒了地位、金錢、車子、網絡、啥都沒了,沒啥了不起的。狼走遍天下吃肉,說不定到了大明朝老子混得更好!”唐毅臭屁地想道

敞開了胸懷,精神放松,頓時肚子就餓了,差不多一整天沒吃東西了。該祭五髒廟,唐毅從床上爬起,小竹樓最多有二十平米左右,一覽無余。

一張破木床,一張三條腿的桌子,兩把椅子,牆角還有兩口缸,一個裝水,一個是裝米的。

“煮點粥也好!”

唐毅滿心高興的掀開蓋子,往里面一看,頓時傻了眼,空空如也,連一粒米都沒有。咕嚕嚕,肚子不爭氣地叫著,咬著牙繼續翻找,額頭上冒出了虛汗,眼前滿是金星,險些昏過去。

正在這時候,突然樓梯響了起來!

“啊,是老爹回來了?”唐毅頓時腦袋就大了好几圈。

老爹姓唐名慎,不算太老,剛剛而立!

和前世的唐毅比起來,也大不了几歲。古人結婚還真著急,一想到管一個三十來歲的人叫爹,唐毅就有噴血的衝動……

說起唐慎,還算是小官二代,他十五歲成親,十六歲中秀才,十七歲愛妻誕下了儿子唐毅。

前半生唐秀才還是很順風順水的,可是接下來連續三次鄉試落榜,期間老父去世,失去了經濟來源,又不懂得經營,沒几年的時間,家產就所剩無几。

昔日的親朋同窗都無影無蹤,讓唐秀才徹底明白了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滋味。

去年的時候,妻子因為小產落下了病根儿,身体一天比一天弱,唐秀才延醫用藥,把家產都賣光了,可還是沒能挽回妻子的生命。

為了埋葬妻子,他把太倉州城的宅子當了,辦好了喪事,爺倆住不起州城,只能跑到三十多里外的劉河堡暫住。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

儿子前些天去看廟會,爬上了大槐樹看熱鬧,結果摔了下來,當場就昏迷不醒,就在此時唐毅穿越而來……

腳步聲越來越急促,唐毅無力地甩甩頭,丑媳婦總要見公婆,身体又虛弱,還要指望人家養活呢,大不了就叫一聲爹,又少不了一塊肉。

唐毅猛地推開樓門,抬頭看去,頓時一愣,眼前的人卻不是唐慎。

來人四十多歲,背部微微有些駝,黝黑的臉膛滿是深深的皺紋,看到了唐毅,頓時露出大大的笑容。

“小相公,你醒過來了,老天保佑,唐爺總算是能放心了。”

唐毅搜檢記憶,很快想起來,此人姓朱,開著一家面館,也是這個小竹樓的主人,唐毅的房東。

“是朱伯伯,您有事?先進來喝口水吧!”

朱掌櫃的眉開眼笑,贊賞道:“不愧是讀書人家的孩子,就是懂禮數,不像我們家的,兩個活驢!小相公,我就不進去了,有點東西,你收著啊。”

說話之間,朱掌櫃的就伸手解開衣襟,從里面往外掏。

這下子可把唐毅嚇了一跳,什麼東西啊,還藏得這麼嚴實?

仔細一看,原來是几根骨頭,看大小像是羊腿骨,在骨節處還帶著大塊紅白相間的羊肉。朱掌櫃的看到唐毅疑惑的目光,羞愧的老臉通紅。

“小相公,實在是對不住,家里那口子太,太那啥了!”朱掌櫃的一副你懂的情形,囑咐道:“好好洗干淨還能吃,多熬一會儿,摔傷的人喝點骨湯,好得快。”

如果換成唐秀才在家,那位一身書生氣,不食嗟來之食,多半會拒絕朱掌櫃的好意。可是唐毅則不然,看著羊骨,口水忍不住往出冒。正所謂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再說了以后報答就是了,唐毅躬身施禮,說道:“朱伯伯,多謝了。”

“哎呦,几根骨頭,不值几個錢的,哪用謝哩!再說了,我還怕唐相公不要呢。”朱掌櫃的急匆匆放下骨頭,說了句,“家里還有活儿。”就下了樓。

唐毅拿起骨頭,正用清水洗著,就聽到隱隱傳來尖利的叫罵。

“沒用的窩囊廢,老娘給你了一百文錢,就買這麼點羊骨頭回來,哪夠熬湯的?說,是不是王屠戶坑了你?”

“哪有!”

“哦,那就是你看上哪個相好的,把錢給了狐狸精了,這日子可沒法活了啊!”

低沉的聲音答道:“唉,瞎說啥,啥都漲價,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明天你去買。”

“我去就我去,老娘可從來不吃虧!”

唐毅聽了半晌,忍不住嘆氣,朱掌櫃的倒是個好人,就是媳婦太極品了,尖酸刻薄,針尖儿大的虧都不肯吃……

甩了甩頭,還是趕快把羊骨洗好吧,足足換了三遍水,血水洗得一干二淨。火爐燒得旺旺的,放好缺口的湯鍋,加入羊骨和清水,大火猛燒,很快鍋里的水沸騰起來,上下翻滾,濃郁的香氣飄了出來。

唐毅正在撅著屁股燒火,竟沒注意房門輕輕打開,從外面跌跌撞撞走進來一個中年人,修長的身軀,穿著月白色的袍子,上面還沾著泥土,蒼白的臉上似乎掛著淚痕。

走進來看到唐毅,臉上突然露出了狂喜,猛地一伸手,把唐毅抱了起來。

“完了,小爺的初抱啊!”唐毅心頭狂喊,可是男人絲毫不理會,竟然得寸進尺,用滿是胡茬的臉貼著唐毅的小臉,得意地大笑。

“小丫頭,你總算是醒了,爹也能放心了!”

轟!

唐毅徹底被雷到了,老子是爺們,地地道道的爺們!無奈他的抗議屁用沒有,唐家几代單傳,好不容易生了一個男孩,爹媽,爺爺奶奶都生怕閻王爺把孫子帶走,就給起了小名,叫“丫頭”。

無非是以為女孩命賤,閻王爺不收,敢情閻王也重男輕女,唐毅徹底無語了。

“再折騰下去,又要臥床了。”

唐秀才一聽,頓時悻悻的的松手,猛地看到了湯鍋。

“丫頭,哪來的肉骨頭啊?”

“朱掌櫃的送的,還有,咱能不能別叫‘丫頭’?”

唐秀才一陣錯愕,猛然發現儿子的個頭都到了自己的肩頭,不再是當初粉琢玉砌的小娃娃了。

他突然嘆了一口氣,落寞地說道:“不叫,不叫,再也不叫了,儿子都長大了。”

轉身到了床頭,一腦袋栽了下去,身体一動不動。

唐毅只當是在外面跑了一天,疲憊不堪,沒有多話,專心燉湯,差不過一刻鐘之后,湯水呈現出誘人的乳白色,濃郁的香氣直刺鼻孔。

“成了,喝點湯再睡。”

一邊說著,一邊用抹步墊在手上,把鍋放在桌子上,又拿過來兩個粗瓷大碗,擺放完畢。床上的“家伙”還是像死人般不知道動彈,難道非逼著叫爹啊!

唐毅偷眼看去,嚇了一跳。只見唐秀才淚水鼻涕一起流出,唐毅兩輩子都沒有看過一個男人能傷心成這樣,枕頭都濕了一大片。

哭道傷心處,兩個肩頭不停的聳動,越是默默的抽泣,就越是傷身。到底是怎麼回事?唐毅雖然不情願,可眼前的家伙還是自己的爹,也不能看著不管。

輕輕到了床邊,低聲問道:“爹,您,這是怎麼了?”

唐秀才遲楞半晌,突然坐了起來,掄起巴掌,照著臉上狠抽了兩下,唐毅根本來不及阻攔。

臉上瞬間腫起明顯的指印,唐秀才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得傷心欲絕。

“爹不孝啊,爹該死,爹,爹把祖墳那塊地儿給賣了!”說完之后,唐秀才捂著臉,都不敢抬頭看人。

唐毅眼珠子也瞪得老大,墳地啊,別說在大明朝了,就算在后世的一些地方,那也是無比重要。祖先安居之地,誰賣都是不肖子孫啊!

從典當,到賣房子,再到墳地,老爹這個敗家子簡直越來越强,絕對到了神級!正在唐毅愣神的時候,唐秀才突然不顧一切地爬起來,一頭插進了水缸里……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22 PM

第2章 吃白食

唐毅坐在床邊,老爹腦袋還在水缸里面,雙眼緊閉,屏住呼吸,只等著窒息而亡。這個不孝子竟然連救都不救。

“爹,您沒發現啊,水缸里沒水了。”唐毅懶洋洋說道。

“沒了?我說咋一點不難受呢!”唐秀才訕訕抬起頭,傻傻問道:“水呢?”

“洗骨頭熬湯了。”

“哼,我還要別的招!”唐秀才几步到了窗戶前,兩手扒著窗框,就要往下跳。討厭的聲音又在背后響起。

“這是二樓,保證摔不死的,沒准會摔傷,到時候咱家就兩個病號了!”

唐秀才已經抬起的一條腿緩緩放了下來,心中暗想就不信死不了,猛地回頭,衝到了米缸旁邊,那里正好有一把菜刀,干脆抹脖子吧!

“您老可想好啊,咱這把菜刀上都是缺口,有句話怎麼說來的,要解心頭恨,鈍刀斬仇人。您老就那麼很自己?”

“廢話,墳地都賣了,唐慎就是家族罪人!”唐秀才咬牙切齒說道,可是看了看和鋸齒差不多的菜刀,到底沒了勇氣。

嘡啷,菜刀頹然落地。

被儿子插科打諢,唐秀才也沒心思死了,突然臉色一變,凶巴巴盯著唐毅,大聲罵道:“臭小子,你爹都要死了,也不知道攔著,你說天底下還有你這麼不孝的儿子嗎?”

面對老爹的咒罵,唐毅反倒一臉笑容,從床上起來,扶著氣呼呼的唐秀才,讓他坐在椅子上。

“您老說得對,儿子就是天下最不孝的,所以啊,儿子都沒想死,您和自己過不去干啥?”

唐秀才神色一怔,鼻子頭發酸,抬頭望著儿子懂事的小臉,淚水再次朦朧了雙眼。粗大的手抓著唐毅的胳膊,不停搖晃。

“臭小子,給你爹下套是不?”唐秀才嘆道:“丫頭,你是好孩子,都是爹不孝,爹對不起你死去的爺爺,對不起唐家啊!”

都說了不讓叫“丫頭”還是沒記性,算了,眼前這樣子,說了也沒用。

“唐家就是咱們爺倆,孩儿倒是沒覺得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塊儿地嗎,當年也是爺爺買下的,咱們再買回來就是了。”

買回來?

唐秀才眼前一亮,接著苦笑著搖搖頭。

“你娘臨死的時候,和我說買個薄皮棺材,把她埋了就行。誰讓你爹是個強種,是個傻瓜,一屁股債還要逞能,非要大肆操辦。借了印子錢,一年不到,一百兩變成三百兩。幸虧還有一塊祖墳,要不然他們就要砍斷你爹的手腳,扔進揚子江了……”

唐秀才呆呆望著天棚,淚珠一個接著一個流淌下來。一對拳頭攥得緊緊的,腦門上青筋暴露。悲憤,自責,羞愧,無助,各種表情寫滿了臉上。

唐毅能清楚感到老爹的每一絲情緒,這個男人其實也有可愛的一面……

“爹。”

一雙小手扣在了大手上面,唐毅眼圈微紅,動情道:“您老不是傻,是愛我娘愛得深,娘親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要真是辦得寒酸了,到讓儿子看不起你!”

唐秀才呆呆看著儿子,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說爹做對了?”

“當然!”唐毅毫不猶豫點頭。

“那,那現在一無所有,該,該咋辦?”

“還能咋辦,想辦法唄!”唐毅笑道:“您放心吧,儿子差不多好了,我想辦法賺錢,不光是墳地,就連咱家的老宅,全都要拿回來!”

唐秀才傻愣愣看著信心十足的儿子,往日悶葫蘆一樣的小東西怎麼霎時間就長大了,竟然比當爹的還有氣魄!

錯愕了半晌,唐秀才伸出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頭,心中越發羞愧。

“好孩子,爹想通了,來,這不是有羊湯嗎,餓了一天吧,多吃點!”

還不太適應老爹突然變臉,看樣子大約不會尋死覓活了吧。

唐毅還在遲楞的時候,老爹已經動手把骨頭上的肉塊都撕了下來,一股腦放進了唐毅的碗里。自己捧著骨頭啃殘余的筋肉,用力吮吸骨髓,嘖嘖有聲。

“爹可不是不給你分享啊,眼下你脾胃弱,還是多吃點肉。”唐秀才得意地說著,仿佛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面對老爹拙劣的演技,唐毅並沒拆穿,默默消滅光了眼前的肉食,什麼都比不上快點恢復健康,讓自己,還要老爹能夠從谷底爬出來……

喔喔喔!

嘹亮的雞鳴,喚醒了沉睡中的小鎮,唐毅揉了揉眼睛,從小床上爬起。向四周看了看,突然不見了老爹的蹤影。

不會又想不開,跑哪自殺去了吧?

唐毅惶急地站起,急忙穿衣服,出去看看,正在此時,樓梯作響,唐秀才提著兩桶清水從下面晃晃悠悠走了上來。看到唐毅醒了,頓時露出大大的笑容。

“丫,額不,是毅儿,嘿嘿,你今天老實看家,爹准備出去找點活儿。”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向來不食人間煙火的唐秀才竟然想就業了,是不是耳朵出問題,聽岔了?

唐秀才不好意思地說道:“毅儿,爹以前是不對,可是昨天我想通了,爹考了十几年科舉,把家業弄沒了,你娘也死了,年近而立,一無所有,可見科舉是個壞事的玩意,爹再也不碰了。”

“爹,其實要想出頭,科舉還是……”

沒等唐毅說完,唐秀才用力擺手,打斷了他。

“不用說了,我下定決心了,掙錢養儿子,把你小子養大成人,我就對得起你娘了。”唐秀才提起水桶,倒了半盆清水,洗了洗臉,又找出一件沒補丁的衣服穿在身上,對著水盆看了看。

“毅儿,你爹長得還不差吧?”唐秀才難得玩笑道。

“那是自然,天生麗質啊!”

“臭小子,那是形容女人的好不?”唐秀才笑罵道:“爹出去找活儿了。”

說完轉身下了竹樓,沒走出几步,突然聽到后面有腳步聲,猛地一回頭,只見儿子亦步亦趨跟在了后面。

“毅儿,你跟著干嘛?”

還能干嘛,不放心你唄!

昨天還嚷嚷著自殺,現在又要洗心革面,貓一陣狗一陣,真能找到活儿就出鬼了。

他笑嘻嘻道:“大夫說了,多走動有利身体恢復,再說了今天的陽光多好啊,是咱爺倆全新的開始。”

唐秀才一聽,仰望著初升的太陽,心里也像開了一扇窗戶,敞亮許多。

“好,你就跟著吧,要是累了可要早點回家。”

爺倆一前一后離開了竹樓,難道不用看家嗎?廢話,窮成那個德行,要是哪個小偷跑來,都算他瞎眼了!

出了小院子,往前走几步,就是朱掌櫃的面館。其實兩家是一個院子,只是后面一段建成了竹樓,中間是朱家的房舍,前面臨街的正好作為鋪面。

面館除了賣面條之外,早上也賣包子稀飯啥的,離著十几步就能聞到包子的香味。拳頭大小的三丁包子,鮮美多汁,一文錢一個,遠近馳名,不少人家專門買朱家的包子。

倒是唐毅這爺倆從來沒吃過,一來是唐秀才宅男,以往苦讀的時候還能早起,現在越發懶散,日到三竿才起來。至于唐毅呢,小家伙老實得和姑娘一樣,從來不花一分錢。

今天一聞到香味,爺倆都忍不住咽口水了。昨天晚上只是喝了點湯,灌了個水飽,早上一泡尿肚子就空了。

可是肚子比兜里還空,唐秀才老臉一紅,倒是唐毅,費了好大勁,從口袋里底儿摸出了一枚光滑如新的私房錢!

有門,再找找,上上下下,翻了個遍,找不出第二枚了。唐毅的臉頓時垮了下來,總不能兩個人吃一個包子吧?

“毅儿,爹不餓,你吃吧。”說著不餓,肚子里咕嚕嚕叫起來,唐秀才恨不得鑽進地縫里。

“一個就一個,大不了一人一半。”唐毅笑道。

“還是我吃皮,你吃餡儿吧。”唐秀才低聲嘟囔著,臉上燒得厲害,暗暗發誓,無論如何都要掙到錢,讓儿子隨便吃包子。

唐毅攥著一文錢要去買包子,突然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有個矮胖的家伙從招牌前面走過,招牌上面的字竟然變了,在第二個“一”中間多了一豎,一文錢十個包子!

唐毅頓時眼前一亮。拉著老爹,坐在了幌子下面桌子上,唐秀才還不好意思,責怪道:“毅儿,你不怕丟人啊?”

“丟什麼人,朱伯伯,來十個包子!”

朱掌櫃的一見是唐家爺倆,急忙端了十個包子過來,笑道:“唐爺,小少爺身体可好了?”

說著又拿過一碟小咸菜,放在爺倆面前。

“渾家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咸菜切得細,加了香油香醋辣椒,爽口下飯,不要錢的,要是不夠,還可以加。”

“多謝朱伯伯,您忙去吧。”

“嗯,多懂禮的好孩子。”

就在此時,突然另一張桌子上面有人喊道:“老板,拿三十個包子。”

大客戶啊,朱掌櫃的急忙跑過去,粗略一算,籠屜里竟然只剩下26個,用油紙包好,送到了客人面前。

“真對不住,還差了四個,要不您等下一鍋?”

矮胖的客人看了看堆成小山的包子,突然冷笑一聲:“差就差了,多余的錢算賞你了。”說著從兜里摸出三文錢,還特意在朱掌櫃的面前晃了晃,仿佛真是給了天大的好處。占便宜的占得理所當然,唐毅都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

“真他娘的極品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24 PM

第3章 題字

“等等!”

朱掌櫃的急忙喊道:“客爺,還沒給錢呢?”

買包子的家伙五十來歲的樣子,是個矮胖子,臉上的肉溜圓,沒有皮包著都要擠出來一般,小眼睛只剩下一道縫,賊亮賊亮的,透著神采。

他衝著朱掌櫃的輕蔑一笑:“怎麼,包子錢不就在那嗎!”

朱掌櫃的强忍著怒氣,賠笑臉道:“客爺,包子一文錢一個,您要三十個小的給您二十六,您看這樣成不,就算二十五文錢,您才給了三文,還有二十二文,還請您心疼小的,念在小本經營,体諒我們……”

還沒等他說完,從店鋪里面傳來一聲霹靂般的怒喝。

“朱老實,你又拿老娘的包子送人情!有錢吃包子,沒錢滾犢子,一個子都不能少!”傳說中的內掌櫃抱著籠屜風風火火跑過來,把籠屜放在鍋上,一轉身到了買包子的客人面前。叉著腰,上下打量一下對方,冷笑一聲。

“客爺,賣東西的不怕大肚漢,您能買我們高興,可是不給錢,想占便宜,也要問問老娘是什麼脾氣!”

果然名不虛傳,內掌櫃的一露頭,嚇得食客們都乖乖閉上了嘴,倒是唐毅毫不在乎,滿嘴流油地吃著包子,暗暗撿起一小塊木炭。

買包子的絲毫沒有被嚇著,眯縫著小眼睛,咳嗽兩聲。

“本大爺是來吃包子,不是來受氣的,你們想開黑店不成?”

朱掌櫃的連忙搖頭,惶急地說道:“客爺,您可不不能這麼說,誰不知道我們做生意最講良心,貨真價實……”

“貨真價實,我剛剛來的時候,明明看到是一文錢十個包子,這有三文錢,買你們26個包子,還是你們賺了,難道想訛人嗎?”

“你放屁!”內掌櫃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睜開狗眼看看,這麼大的包子,一文錢十個?老娘怎麼不白給,還能落下好名聲。”內掌櫃的發威,和母夜叉有的一拼。

“誰知道了,許是你頭發長見識短。對不起,本大爺還有事,恕不奉陪。”

這家伙轉身要走,內掌櫃的氣得頭發都立起來了,跺著腳對著朱掌櫃的大罵:“你個慫頭日腦的東西,還不給老娘攔住他。”

朱掌櫃的無奈,只能跑過去,一伸手,攔住去路。他拱拱手,哀求道:“客爺,小本生意不容易,您別開玩笑了,二十几個銅子,我和渾家一天都掙不來!”

矮胖的家伙毫不在乎,伸手一推朱掌櫃的,冷笑道:“我管你掙多少錢,招牌上寫的,你們定的價錢,老子管不著,趕快讓開。”

“好啊!老娘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吃白食吃得這麼理直氣壯的,你真讓老娘開了眼。”內掌櫃的突然抄起一把菜刀,几步就躥了過來,簡直比猿猴還靈巧。

“你們干什麼,要開黑店啊!”矮胖的家伙也害怕起來。

“你還說對了,老娘就是母夜叉,今天就把你剁成肉餡!”內掌櫃的凶狠地罵道。

眼看著就要出流血事件,唐毅哈哈一笑:“朱伯伯,他說招牌寫著,那咱們就好好看看,上面到底寫著啥!”

對啊,一句話提醒了所有人,朱掌櫃的兩口子還有那些食客一起抬頭,頓時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朱掌櫃的更是忍不住念了出去。

“千,文,十,個,是千文十個!這,這是怎麼回事?”

“傻子,你還不明白啊!”內掌櫃的狠狠白了丈夫一樣,一躍三尺高,叉著腰怪叫道:“哈哈,老娘才知道,敢情包子這麼值錢,按您說的,拿兩千六百文,少一文錢,老娘都和你到知州大人那打官司!”

矮胖子只覺得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趕腳,這到底是哪個缺德鬼干的?

他急忙跑過來,盯著招牌仔細看著,突然驚叫起來。

“你們都看看,這個千字絕對被人加了兩筆,看著新舊都不一樣!”

“真是好眼力啊!”唐毅白痴般看著他,冷笑道:“那您再看看,后面的十上面是不是也被加了一筆?敢耍詐,就要願賭服輸,趕快拿錢!”

“說得好!”內掌櫃的把明晃晃的菜刀舉在空中,一伸手揪住胖子的衣衫。

“給錢,給錢!”凶神惡煞般吼道,吐沫星子噴了一臉。

兩個人拉扯起來,有個食客眉頭緊皺,突然喊道:“哎呦,這不是常青村的王三財,是有名的土財主,摳門的邪乎。”

“王三財?就是那個三十夜,用毛筆畫紅燒肉的那位?”

此話一出,大家全都想看稀罕物一樣,盯著矮胖的家伙,說是摳門不算啥,這位都摳出了境界。每逢過年一般的地主都會給家里的仆人長工加點菜。可是這位舍不得,他苦思冥想,竟然想出了一個絕招,用毛筆畫,然后給大家伙看看,就算吃過了。

也只有如此極品的家伙,才能干出改招牌的事情。

周圍人越說越難聽,矛頭都指向了矮胖子,俗話說吐沫星子淹死人,王三財老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拼命掙扎,可是內掌櫃的絲毫不讓。

“你這個潑婦,還不松手?”

“哈哈,松手?老娘還要拉你見官呢,反正老娘不怕丟人,倒是王財主舍得面子,咱就看看誰更狠!”

怎麼就碰上了母老虎,王三財這個恨啊,他做人的信條就是出門沒撿著東西就算丟,這次到了劉河堡談生意,偶然聽別人聊天,就有人講改招牌吃白食的段子,別人都當一個笑話,唯獨王大財主記在了心頭,還來了個活學活用。

沒想到竟然聰明反被聰明誤,把自己給坑了!

“我,我認倒霉還不成!”王三財臉紅脖子粗,把手伸進懷里,掏了半天,拿出几塊碎銀子,挑了一塊最小的,仿佛割肉般,疼得臉上肉直顫抖。

“拿去!”

“呸!”

內掌櫃的接在手里,頓時啐了一口,大罵道:“你狗眼瞎了,這點銀子夠嗎?老娘的包子可是一千文十個,趕快的給錢!”

王三財被逼得沒有辦法,只能有拿出一塊碎銀子。

“瘋婆子,兩塊銀子足有三錢了,你要是還不依不饒,見官就見官,老子不怕你!”

“你還有理了?看老娘……”

朱掌櫃的急忙跑過來,一把拉住了媳婦的胳膊,低聲說道:“行了,咱們做生意和氣生財,別鬧了!”

內掌櫃的掂量一下碎銀子,心中早就合開了花,一個早晨也掙不了這麼多錢。可是臉上還不依不饒,罵道:“光知道和氣生財,淨是缺德帶冒煙的貨儿,老娘得賠死!”

雖然罵著,手卻悄悄松開了,王三財恨不得把腦袋塞進褲襠里,轉頭就跑。內掌櫃的美滋滋拿著銀子,左看看,右看看,別提多高興了。

朱掌櫃的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說道:“還不過來謝謝唐爺?”

“謝他,為什麼?”

朱掌櫃的一翻白眼,平時挺精明的媳婦,看到銀子就糊涂了。

“要不是唐爺幫著改了招牌,王三財就得手了。”

內掌櫃的悚然而驚,急忙說道:“該謝,真該謝謝。”

“唐爺,您的包子不要錢了!”

人家缺你這几個包子啊,朱掌櫃的這個慚愧啊,都要沒臉見人了。

這時候有人大笑道:“朱掌櫃的,大伙都看餓了,也想買兩個包子,可是這千文十個,我們可買不起啊!”

他這麼一說,頓時不少人都跟著起哄,朱掌櫃的急忙說道:“一文一個,俺可不敢多要錢。”

“那招牌怎麼算啊,万一買了包子,內掌櫃的拿刀追上門,我們可受不了的。”

“好啊,三子,敢拿老娘尋開心,信不信老娘現在就剁了你!”內掌櫃的作勢揮刀,又引起一陣大笑。

唐毅笑著說道:“朱伯伯,招牌不好,的確讓人鑽空子,要不讓我爹幫你寫一個新的咋樣?”

朱掌櫃的一聽,臉上一下子合開了花,“那感情好,就是怕糟蹋了唐爺的一筆好字。”

內掌櫃的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丈夫身后,壓低聲音說道:“糊涂啊,有人幫著寫,你還裝什麼蒜啊?”

“你才傻呢,唐爺是秀才,請他寫字都要給潤筆費的,尤其是招牌對聯,少說要一兩八錢的,你舍得啊?”

“啊?那麼貴啊!”

這時候唐秀才站了起來,几步走過來,笑道:“朱大嫂子客氣了,我們父子租你家的竹樓,承蒙關照,早就該盡一點綿薄之力,以往都是我不曉事,若是嫂子不嫌棄,我現在就寫。”

多會說話啊,內掌櫃的笑得皺紋都開了,大聲喊道:“當家的,還不去拿紙筆!”

“哎,哎!”朱掌櫃的連忙答應,轉身捧過來紙筆墨硯。內掌櫃的清理干淨桌子。

唐秀才提起筆,又有些遲疑。

“毅儿,你說叫什麼名字好?”

唐毅想了想,突然惡趣味地笑道:“爹,我看就叫慶豐包子吧!”

“慶豐!”唐秀才咂摸一下,也覺得通俗上口,又看了看朱掌櫃的兩口子。

“慶豐好,就叫慶豐!”朱掌櫃的咧著嘴大笑。

唐秀才也不客氣,立刻揮毫潑墨,筆走龍蛇,慶豐包子鋪,五個字轉眼寫成。一個字就是倆包子啊,唐秀才總覺得占了朱家的便宜,又把紙鋪好,寫了“皮薄餡美”“貨真價實”兩個條幅,最后特意著重寫下“壹文壹個”。

“朱伯伯,這個‘壹’可沒法動手腳了,你可以放心了!”唐毅在一旁拍手笑道。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27 PM

第4章 和尚狡猾

唐秀才從小就在字上下過苦功夫,漂亮的瘦金体,雖然比起當世的名家差著一籌,但是等閑的進士都比不上。

“好,真是好!朱掌櫃的,你可賺到了!”周圍人不停贊賞。

朱掌櫃的眉開眼笑,急忙道謝:“唐爺,有勞您了,回頭我就找人刻上匾掛出來,有您這几個字,生意保證好。”

大家客氣几句,唐秀才就想要轉身告辭,畢竟他還要找工作,掙銀子填飽兩個肚子呢!

“妙哉,飄若浮云,矯若驚龍,疏瘦如隆冬之枯樹,拘束若嚴家之餓隸。沒有十几年的苦功夫可寫不出來啊!”

有人如此贊美,唐秀才洋洋得意,循聲看去,只見有兩個僧人走過,前面的有五十來歲,穿著滿是補丁的僧衣,這在佛家有個稱呼,叫“衲頭”,只有一定的身份才能穿著。至于普通的僧人,只能像后面背筐的小沙彌一樣,穿著灰布的僧袍。

一見是出家人,唐秀才連忙抱拳,謙遜說道:“大師謬贊了,愧不敢當。”

“阿彌陀佛,施主字跡息淡空靈、瀟灑自然;用筆遒媚飄逸,手法既平和又奇崛。只是老衲為何覺得其中有些許不平之意,莫非施主心中憤懣嗎?”

憤懣,當然憤懣!

連飯都吃不上了,能不悶嗎!

只是和尚怎麼就從字跡上看出來了,莫非他真有真麼厲害的眼力。唐秀才不由得微蹙眉頭,怎麼也想不明白。

“大師佛法高深,就連書法都是這麼精通,讓人佩服,只是不知道大師在哪里出家?”

和尚壽眉一挑,呵呵笑道:“老衲出家在普濟寺,月前剛剛到了天妃宮,法號了真的便是。”

“原來是了真大師,學生得空一定拜訪。”

“那老衲就恭候了。”

和尚說完,邁著大步離開,后面的小沙彌亦步亦趨,很快消失了蹤跡。

唐秀才看著遠去的背影,不由得贊嘆:“從几個字就能看透人心,真是一位高僧,毅儿,咱們以后可要請人家指點指點。”

“指點個毛啊!”

唐毅拉著老爹到了旁邊,指了指爺倆身上的衣服,說道:“那和尚不是從字看出來的,而是衣服!”

“衣服,怎麼了?”唐秀才還不明白,挺干淨的。

“干淨是干淨,可是加起來,能值一兩銀子不!”唐毅冷笑道:“您字寫得那麼好,又穿得這麼破,不是落魄書生是啥?心中能沒有憤懣嗎?這不和廢話一樣!”

“哦,也有道理啊!”唐秀才皺著眉頭,突然問道:“毅儿,你怎麼把大師想的那麼差啊?”

唐毅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上輩子為了付學費,他可是剃光了腦袋,在景區當了兩個月的假和尚。自從那之后,他就成了堅定的無神論者,比什麼政治教材都管用。

唐秀才蹙著眉頭,突然笑道:“對了,毅儿,爹想到了一個活儿。”

“什麼活儿?”

“擺攤寫字啊,我記得天妃宮前面就有寫字攤,有了真大師坐鎮,以后天妃宮香客肯定越來越多,寫字的也會多起來。對,就這麼干了,毅儿,你先回家吧,爹這就去天妃宮。”

練攤寫字,落魄書生最容易的職業了,看看老爹的樣子,也干不了別的。反正也不指望他發財,能暫時養活爺倆就成了。

“那好,您可要小心啊!”

唐毅回到了竹樓,看了一會儿書,就有些頭昏眼花,身体還是虛弱,躺在小床上會周公去了。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黑了,老爹卻沒有回來。不是出事了吧,唐毅嚇得急忙坐起,穿戴好了,就准備出去看看。還沒等起身,房門大開,唐秀才闖了進來,手里拿著油紙包,樂顛顛晃了晃。

“毅儿,餓了吧,兩個饅頭,還有二兩豬頭肉,快點吃吧。”

展開油紙包,香味蹭蹭往鼻孔冒,唐毅的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

“爹,您吃了嗎?”

“呵呵,你快吃吧,爹在天妃宮吃過了齋飯,味道真不錯,有空爹帶著你去嘗嘗。”

唐毅咬了一口饅頭,又吃了几片豬頭肉,突然眉頭皺起。

“爹,您怎麼跑到廟里吃飯去了?”

“不去天妃宮還去哪啊?”唐秀才眼睛一瞪:“你小子是不是還懷疑了真大師?那可真是一位助人為樂的高僧,不要老用齷齪的心思想人家。你爹本想擺個寫字的攤子,可是筆墨紙硯,桌椅都沒有,正好碰到了大師身邊的小沙彌。沒多大一會儿,就把我請了進去,聊了一會儿,大師知道我的處境之后,免費借給我桌椅,還給了一套全新的筆墨紙硯。更在廟門口划出了塊最好的地方給我擺攤。多大的恩情啊,等咱們發達了,一定不能忘了。”

真是轉性了?

唐毅滿腹懷疑地看著老爹,“了真是不是讓你叫擺攤費啊?比如每天賺錢的五成歸天妃宮?”

“啪!”

唐秀才真的生氣了,一怒之下,拍起了桌子。

“毅儿,小小年紀,怎麼可以總用惡意揣度別人呢?無論到什麼時候,世上都是好人多。了真大師可沒要我一個子,記住了,沒有什麼擺攤費!”

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看老爹的樣子,也不由唐毅不信了。

“您老真的什麼都不用做,就把筆墨紙硯給您了?”

“也不能這麼說!”唐秀才嘆口氣,說道:“了真大師剛到天妃宮,里面油漆彩畫,對聯題字都脫落了,還有不少佛經蟲蝕鼠咬,殘缺不全,都要重新抄寫。大師的桌子上就擺了一大摞。我看他辛苦,提出幫著他抄寫經書,你可要記得啊,爹是主動提出來的,不是人家大師要求的!”

“那還不是一樣啊,您怎麼不想想,他為什麼要擺在你面前,還不是做戲嗎!”

唐毅終于怒吼了起來,聽了半天,還以為遇到好人了呢,沒想到竟然在這里等著呢!

“爹,你今天擺攤寫了几份?”

“兩份家書,掙了二十文,買豬頭肉三文錢,還剩十七文。”唐秀才說著把銅錢掏出來,放在桌上,“拿去吧,明天早上買包子吃。”

唐毅徹底抓狂了,“爹,您怎麼還不明白啊,我問你,一本佛經值多少錢?”

“這個,我怎麼知道。不過佛經應該比四書五經貴一些,畢竟很少有印刷出版的,一二兩銀子吧!”

“那您一天抄了多少佛經?”

“今天下午抄了半本地藏經。”

“這就對了!”唐毅用力一拍手,嚇得唐秀才一跳。

“毅儿,你別總是一驚一乍的,都是我自願的。”

“那叫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唐毅坐在床邊,氣得小腮幫鼓起,掰著手指頭說道:“半本佛經,就算是八錢銀子,換算成銅錢,至少有六七百文,足足是這些錢的三十倍啊!”

唐秀才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可是按照儿子的說法,他不由不去琢磨,貌似也有道理。難道真的大頭儿都被了真拿走了,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把那個和藹可親的和尚貼上壓榨剝削的標簽。

干脆唐秀才抱著腦袋,裝起了鴕鳥。

“反正人家又沒强迫,是我自己願意寫的。”

“這才是了真的狡猾之處!”唐毅咬著牙說道:“君子可欺以其方,老和尚是吃定了您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28 PM

第5章 生財有道

“毅儿,爹想了一晚上。”唐秀才紅著眼睛說道:“或許你說的有道理,可是爹不能不去天妃宮!”

“為什麼,明知道是坑,還要跳啊!”唐毅不解地問道。

唐秀才嘆了口氣,苦笑道:“毅儿,掙錢不是容易的事情,爹昨天在擺攤的時候,就看到有人因為攤位打了起來,差點出人命。要不是有天妃宮的師父說話,爹連個攤子都擺不了。”

不經風雨不見彩虹,經過了一天的歷練,唐秀才似乎成熟了不少。

“不管了真大師是純粹的好心,還是有什麼目的,爹都沒得選。多寫几個字又累不著,就當是練習書法了。毅儿,爹是男子漢,要撐起這個家,要養活儿子啊!”

唐秀才說完,起身快步下樓。他不想讓儿子看到眼角的淚,唐秀才不是恨了真,相反他十分感激這位大師,無論如何,他唐慎能掙到錢,能讓儿子吃飽飯了,生活對于他來說,所有的意義就是把儿子拉扯成人。

他恨的是自己,為什麼如此無能!連一個体面的活儿都找不到,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自己這種廢物吧!

唐秀才默默擦干了眼淚,抬起了頭,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咧著笑臉,快步離開了巷子。以后每天抄完半部經書,剩下的時間就擺攤寫字,去得越早,剩下的時間就越多,能賺得錢就越多……

唐秀才樂觀地想著,卻忽略了屁股后面跟來了一個小尾巴。唐毅氣喘吁吁,一路緊趕慢趕,還是等到老爹到了天妃宮,他才趕來。

“毅儿,你來干什麼?”

唐秀才急忙拉住了唐毅,他可記得昨天小家伙有多生氣,生怕他今天跑來添亂,他把唐毅拉到了一旁的大樹下,俯下身体,和儿子眼對眼。

“毅儿,你心疼爹,爹都清楚,可是爹除了這個,別的真不會了。過去爹總不明白什麼叫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在我清楚了。”

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會像唐秀才一樣,几乎低聲下氣的和儿子說話,唐毅鼻子頭發酸。記憶之中,老爹少年得志,是多驕傲的一個人,要不是為了自己,他會甘心受風吹日曬,甚至要巴結廟里的僧人,臉面何存啊!

唐毅真的被感動了,“爹,孩儿不是來添亂的,是孩儿有了些賺錢的點子,您老不用再費力氣了。”

天妃宮在劉河堡的舊城,供奉的是天妃娘娘媽祖,也就是庇護万千水手的海神。當初在永樂年間,大明朝開創了前所未有的七下西洋,足跡遍及半個世界。而每逢出海之前,三寶太監鄭和都要在劉河堡的天妃宮祭奠海神,祈求保佑。

從七下西洋的成績來看,天妃娘娘還真靈驗!

唐毅在老爹的指引之下,在廟里轉了一圈。經過三寶太監的“通番事跡碑”前,唐毅雙手合十,默默叨念著,說完了之后,又轉身離開。重新回到了廟外的寫字攤,

唐秀才一路都在觀察儿子表情,忍不住擔憂地問道:“毅儿,你真有辦法弄到錢啊?”

“怎麼,老爹不信孩儿?”

“當然相信,毅儿是最棒的!”唐秀才伸出了大拇指,接著又心虛地說道:“毅儿,爹想破腦袋,可是什麼賺錢的主意都沒想到,你有什麼辦法?”

“要說辦法啊,那可就多了!”

唐毅眉飛色舞,笑道:“說起來天妃宮條件不錯,香客也不少,但是太過單調,沒法滿足香客不同層次的需求,所以香火錢不多。”

看著老爹迷惑的樣子,唐毅忍不住笑道:“就拿禮佛的香來說,天妃宮里就一種。可是有的人身份高,家財万貫,人家就想著更加虔誠,不願意和下里巴人一樣,該怎麼辦,很簡單,香就要越長越粗越大,普通的香少要几個銅錢,甚至不要。二尺長的就要一兩銀子,二尺半的五兩,三尺的二十兩,五尺……那個太無恥了,還是算了。”

唐秀才瞪大了眼睛,他早就察覺儿子有些不一樣了,可是還沒想到這小子鬼點子這麼多。

唐毅管老爹驚訝,繼續侃侃而談:“再比如大殿只有一個小沙彌收取香油錢吧?多少都記錄在本子上,可是有些人囊中羞澀,拿不出多少錢,不好意思登記,該怎麼辦呢?很簡單,在大門里外,燒香的爐子,神像前面,全都放上功德箱,不拘多少,都是一份心思。正所謂聚沙成堆,集腋成裘,也是一筆錢。”

“再有,前來燒香的信眾豈能空手離開?為何不制作一點小飾物,或是佛像啊,或是念珠手串,或是楞嚴咒什麼的,贈送給他們。”

“贈送?那怎麼賺錢?”

“哈哈哈,爹,您可太老實了,名為贈送,信眾敢占佛爺的便宜嗎?他們一定會加倍布施!對了,還有那些出香油錢多的,可以給佛經一類的,這個就您來寫就行。還有啊,是不是可以單獨辟出一處偏殿,在里面專門供奉死去先人的靈位,由諸位大師每日念經祈福,我想那些孝順的子孫肯定一百個願意,您說他們還會差錢嗎?”

唐秀才徹底被打敗了,仔細一琢磨,儿子說的還真有道理,看來他不光沒吹牛,甚至還謙虛了呢!唐秀才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麼了,儿子的辦法的確比賣字强多了。

只是此事需要天妃宮方面配合,也不知道了真能不能答應!

“毅儿,你有把握說服了真大師嗎?”

“呵呵呵,爹,剛剛我在廟里轉了一圈,已經想好了主意,要不咱們再去見見了真大師。”

“好嘞!”

到了靜室外面,唐毅伸手把老爹攔住,笑道:“爹,接下來的談話您老最好不要聽了,讓孩儿去吧!”

“你行嗎?”

唐毅嘿嘿一笑,轉身進了禪房。唐秀才只能在門口來回踱步,里面說了什麼他也聽不清,突然傳來啪啪的拍桌聲,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過了一會儿,又有几聲大笑。就這樣,唐秀才的心起起落落,就在快要承受不住的時候,房門大開,唐毅走在前面,了真隨后跟了出來。

一見唐秀才,淡淡一笑:“阿彌陀佛,老衲恭喜唐施主,可生了一個好儿子啊!”

“好儿子”三個字格外用力,唐秀才不明所以,只是說了聲告罪,就帶著唐毅離開了。

“毅儿,你到底和了真說了什麼啊?”

“沒說什麼,我就是告訴他,天妃宮原本是道觀,后來老道跑光了。在前些年,有和尚進駐,漸漸變成了佛家的寺廟。”

唐秀才喃喃自語:“你說的沒錯,天妃宮歷史如此,可是這怎麼說服了真啊?”

“很簡單啊,他要是采納了我的建議,大家一起發財。他要是不聽,我就去僧綱司告發,要知道天子篤信道家,老道的地位可比和尚高。有不少沒處可去的老道,要是聽說了,他們會如何?”

唐毅說的輕松,可是唐秀才卻冒出了冷汗:真夠毒的!簡直就是掃地出門的絕戶計啊!

唐毅卻沒有什麼負罪感,他早就猜出了,昨天了真就是故意引起老爹的興趣,就算老爹不去天妃宮擺攤寫字,也會想辦法吸引過去,替他抄寫佛經。唐毅甚至能想到這些字跡精美的佛經,會成為結交豪門士人的不二寶貝,換來豐厚的回報。

偏偏占了大便宜,還要裝作施恩的樣子,當我好欺負嗎!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沒錯,唐毅就是這麼個睚眥必報的性格。

只不過這種事情顯然不適合唐秀才這種老實人摻和……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36 PM

第6章 下訂單

爺倆一路聊著,唐秀才漸漸接受了事實,一路往回走,正好路過朱家的鋪子,就聽到內掌櫃的問道:“死鬼,牌匾橫幅都讓人做了嗎?”

“做了,今天晚上就能送來,另外我琢磨著請了兩個幫工,把咱們的門臉拾掇一下,見見新。”

內掌櫃的語帶不滿,問道:“還要請幫工啊,不是又要花錢?”

“都是老朋友,人家答應不要錢的,供一頓飯就成,咱家不是有只不下蛋的老母雞嗎?”

“什麼?朱老實,他們值一只雞的錢嗎?”內掌櫃的說道:“不行啊,你去買點青菜吧。”

朱掌櫃的為難道:“不好吧?”

“怎麼不好,老娘手藝好著呢,青菜也能做出燉雞的味來,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

“去什麼去,錢不都在你手里。”朱掌櫃的賭氣說道。

內掌櫃的一拍腦門,笑道:“我給忘了,這就給你拿錢。”

說著翻了翻錢袋,有几塊碎銀子沒舍得拿出來,撿了十几個銅子,塞到朱掌櫃的手里,頓時朱掌櫃的臉就垮了下來。

不等他反駁,內掌櫃的搶先說道:“當家的,你聽著啊,買菜的時候挑那個有蟲子眼的買?”

“啊?”朱掌櫃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太,太不合適吧?”他本想說太摳了。

“老娘可不是為了省錢啊,那蟲子愛吃的人也愛吃不是,你就快點去吧!”

朱掌櫃的万般無奈,紅著老臉,心說他怎麼就娶了這麼個媳婦呢!從里面走出來,正好一抬頭看到了唐家父子。

“哎呦,唐爺,您幫著寫了招牌,這麼大的事,還沒來得及感激您呢!今個晚上到家里吃飯吧!孩儿他娘,把雞殺了,給唐爺燉上,我先去買菜了。”

說完,朱掌櫃的也生怕反悔,一溜煙儿,沒了蹤影,內掌櫃的從里面走出來,頓時一臉尷尬,什麼招待唐爺,分明是借口!

可是內掌櫃的也不好在唐秀才面前發作,人家早上可是幫了大忙的,還要感激地說道:“唐爺,還要小相公,你們都進來喝口水吧。”

唐秀才有心拒絕,可是唐毅倒是搶先說道:“多謝朱大嬸了。”

爺倆坐下,內掌櫃的送來了茶水,還擺了一碟瓜子和一碟花生,弄得唐秀才受寵若驚,從來沒聽說內掌櫃的這麼大方了,鐵公雞拔毛,真是夠新鮮的!

內掌櫃的似乎有了差距,臉色一紅,“那個,唐爺,我去殺雞了。”內掌櫃的邁著飛快的步伐,到了后院,沒多大一會儿,就聽到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還真麻利啊!”說著唐毅從兜里拿出那個元寶,擺在了桌子上。唐秀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這,這是哪來的?”唐秀才不解其意地問道。

唐毅掂量著元寶,足足五兩重,十分壓手,他嘿嘿笑道:“自然是了真大師給的啟動經費了。”

唐秀才突然想到了真咬著后槽牙說出來的三個字,似有所悟。

“毅儿,到底是他給的,還是你想辦法弄來的”

唐毅豪氣底一擺手,笑道:“那都不重要!眼下是要做東西,您懂木匠嗎?”

“不懂,那你懂麼?”唐秀才道。

唐毅兩手一攤,說道:“我也不懂!”

“那怎麼辦?要不趕快把銀子還回去吧!”唐秀才擔憂地說道。

唐毅徹底被打敗了,只能和盤托出。

“爹。咱們不懂,可以承包出去,簡單說就是找人幫咱們做,想來想去,朱伯伯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正說話間,內掌櫃的又走了進來,她想問問雞要怎麼吃,是紅燒啊,還是燉湯啊。聽到唐毅說起當家的,她立刻警覺。

“小相公,您讓死鬼干什麼啊?不是我駁您的面子,當家的一天到晚,忙活鋪子的事情,實在是沒工夫。”

唐毅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想要和他玩心眼,再修煉十輩子吧!

“那太可惜了,剛接了一份木匠活,這是二十兩的訂金。可是我們爺倆都是門外漢,正想找朱伯伯商量一下,誰是合適的人選呢!”

內掌櫃的看到了桌上的大元寶,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比燈泡還有神。

“小相公,不用找別人啊,死鬼的手藝就行啊。”

唐毅略微遲疑,問道:“朱伯伯不是要經營鋪子嗎,再說了,這個木匠活做下來,也賺不了几十兩銀子,我怕……”

几十兩!

內掌櫃的眼睛里都是小星星,差點跳起來,拉住唐毅的胳膊。

“小相公,小祖宗!這活儿就交給老朱吧,奴家剛才不會說話,我這就去買几斤好酒,咱們慢慢談。”

內掌櫃的一轉身,跑到自己屋子,換衣服,拿銀子,挎著籃子,不到十秒鐘,就消失在街道口,這份麻利的勁頭,簡直讓人咋舌。

果然利潤能讓人瘋狂,馬子所言不虛啊。唐毅搖頭嘆道。

……

華燈初上,木桌之上,一盤炒雞蛋,一盤毛豆,一盤青菜,一個酸辣湯,中間放著一大盆紅燒雞塊,旁邊還有一壇花雕,簡直比過年還要豐盛。

內掌櫃的手藝的確不錯,唐毅美滋滋吃著,笑道:“朱伯伯,要做的東西,第一是高二尺,寬一尺,厚五寸的功德箱二十個,上面留個口,能放進去銅子和碎銀子。”

唐毅一邊說著,一邊草草畫了個圖樣,朱掌櫃的連連點頭。

“嘿嘿,這個比結婚用的大櫃子還容易,不用雕花啥的,我一天能做三五個。”朱掌櫃的拍著胸脯說道。

“嗯,還有就是手串啊,小佛像,燒的香燭蠟簽之類的。樣式我能出,只是做工必須要精細。”

朱掌櫃的皺眉思索,一旁的內掌櫃的一拍他的肩頭,笑道:“你怎麼糊涂了,馬老二不是會做兔爺嗎?”

那玩意也能做?唐毅差點噴了。

內掌櫃的不明所以,解釋道:“就是泥娃娃,八月十五的時候,女人們拜祭月神,害怕孩子搗亂,就給個泥做的兔儿爺玩,金漆彩繪的,小相公沒見過?”

“見過,見過。”唐毅咳嗽了兩聲,很顯然他是誤會了。

倒是朱掌櫃的有些擔憂,說道:“做兔儿爺和佛像可不一樣,万一做不好,我怕……”

“呵呵,朱伯伯不用怕,你讓馬老二試著做做,告訴他,兔儿爺只有中秋的時候能賣,可是佛像什麼時候都要,這可是長久的生意,而且價錢公道。”

朱掌櫃的搓搓手,什麼都沒有錢實惠,他笑道:“成,我去問問。”

內掌櫃的想了想,膽怯地問道:“小相公,您看手串能不能交給我做?”

沒等唐毅說話,朱掌櫃的就擺擺手,或許喝了兩杯,來了男人氣概,竟然大喇喇說道:“瞎攙和什麼啊,人家小相公要的是精工細作,你會干什麼啊!”

內掌櫃的一拍桌子,頓時不干了,怒道:“不會怎麼啦,老娘能想辦法啊,我認識家具行的伙計,從他們那能弄來邊角余料,咱們村的老曲頭儿就會做手串,逢年過節還送給咱們呢!再有咱們隔壁的許大娘就是做香的,還有會刺繡的,我都把他們找過來,大不了給點錢就行了,眼下正是農閑的時候。”

人才啊!

這不就是轉包嗎,唐毅從天妃宮弄來項目,弄來啟動資金,然后分包給朱家兩口子,他們再分包下去,產業鏈的雛形都出來了!

看來真找對人了,朱大嬸這麼能干,他也能省點麻煩。

“太好了,朱大嬸,回頭我擬一份單子,把樣式,數目,價格都定好了,咱們就去下單子。”

“小相公就是痛快,奴家雖然是女流,也陪你們喝一杯!”

內掌櫃的說著拿過來一個大號酒杯,倒滿了花雕,一飲而盡。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37 PM

第7章 欲取先予

接下來的日子里,所有人都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之中,唐秀才依舊努力履行著諾言,雖然他並沒有答應了真什麼。既要擺攤寫字,又要抽空抄佛經,還要去寺里幫著撰寫匾額,修復碑刻,蠟燭三頭燒,忙得不亦樂乎。甚至有時候實在回不了家,就在天妃宮睡了。

至于朱掌櫃的也是如此,天不亮就起來,和面,剁餡,包包子。

好不容易早上的生意做完了,就立刻跑到后面,拿起錛鑿斧鋸,叮叮當當,忙個不停。經常是忙到后半夜,那麼壯實的漢子,愣是沒勁爬上坑頭。

而內掌櫃的呢,甚至更凄慘,小飾品,小東西,做起來最麻煩,她要幫著采買各種材料,做好了之后,還要挨個驗收,保證質量上乘,做工精美。

也幸虧內掌櫃的認識人多,做起事情雷厲風行,要是換一個人,只怕銀子擺在面前,都撐不下來。

不過雖然忙碌,大家都甘之如飴。內掌櫃的算過了,一個普通手串采購成本不過五文錢,唐毅給她的定價是十文,一個手串,她就能賺五文錢,頂得上她賣二十個包子了。

要不是這個生意前途未卜,她都想關了鋪子,專心做這個。

雖然所有人都很忙碌,而那個始作俑者卻別提多清閑了。唐毅最多幫著內掌櫃的想想點子,設計一下圖樣,偶爾老爹會喊他去幫忙,不過他的字跡沒法和老爹相比,寫過兩副對聯,抄了几頁佛經,唐秀才看過之后,默默扔到了紙簍里。

“不用啊,我還懶得寫呢!”

唐毅干脆跑回了家,讀書寫字。閑著了就去街上買些肉類蔬菜,做几個可口的小菜給老爹送去。

每到這個時候,唐秀才就會得意非常,坐在廟門口,當著干活的工匠大吃大嚼,吃得滿嘴流油,不夠嘚瑟了。

當然這是唐毅心里的想法,要是讓唐秀才知道,哭都沒地方哭:你當老子願意啊,誰讓你帶來的都是葷菜啊!

不過吃了大半個月,臉上倒是有點肉了,儿子這手藝真是不差。

時間飛快,明天就是七月十五,傳說中的鬼節。按照民間說法,七月一的時候,鬼門大開,地府的鬼魂就會到人間查看后輩子孫善惡行為,子孫則要趁機祭祀。過了七月之后,鬼門關閉,若是子孫沒有祭祀,孤魂野鬼就要在人間飄零一整年!!

讓祖宗受苦,那可是天大的罪孽,一旦老祖宗發怒,子孫可是要遭殃的。

不管家里有沒有錢,都要買些香燭、燒紙、元寶,給先人送點錢花,至于講究的家庭還要購買雞鴨一類的牲畜祭品,准備各式河燈,總之花樣眾多,眼花繚亂。

唐毅本來是不信這些東西的,可是他連穿越都遇上了,就沒有什麼理由不信了。坐在馬車上,他就說道:“朱伯伯,這兩天我怕是要在天妃宮忙活了,等明天有空,您送點燒紙和貢品來,我和我爹要祭奠一下先人。”

“好嘞,小相公你放心吧,把東西送去,回頭我就去買。”

兩個人說著,馬車越趕越快,剛剛過了中午,就到了天妃宮門前。

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天妃宮的前門已經基本修復了,正門新制作的金色匾額,“天妃宮”三個字龍飛鳳舞,就是老爹的手筆。一進山門,就是天王殿,塑著魔家四將,各個威嚴煞氣,面門猙獰,有的拿著寶劍,有拿琵琶,有拿著雨傘,還有長蟲,油漆彩畫,很有氣勢。

在旁邊還有一面青石碑,上面寫著魔家四將的介紹,不用問,同樣是老爹寫的。

大殿前面是不大的空場,中間放著一個碩大的香爐,在一旁香燭堆成了小山,正是給明天做的准備。

唐毅經常過來,他和了真之間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見面之后,禮數十足,客客氣氣,就仿佛朋友一般。廟里的小沙彌更是喜歡唐毅,誰讓他腦袋里稀奇古怪的故事多呢!

虛辰見到唐毅,笑著迎過來,神秘兮兮地問道:“小施主,今天有空嗎?”

“干嘛?”

“上次你答應講單刀赴會的,小和尚可一直記著呢!”虛辰一臉崇拜,拉著唐毅說道:“快講講,關老爺是不是大發神威,一個人把東吳的賊子都殺了!”

唐毅這個無語啊,你是出家人好不好,別動不動打打殺殺的。說起來也怪唐毅嘴賤,偶然評價了三國几句,就惹來小沙彌的追捧。

關羽從明朝中期以后,就快速變成了全民偶像。男的學關云長,女的學王寶釧。也不知道怎麼把這兩位湊在一起了。

連帶著出家的小沙彌都成了關羽的粉絲,每當唐毅講桃園結義、三英戰盧布、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走單騎等段子的時候,都會聚集一大幫人,聽得如痴如醉。唐毅甚至都覺得他有當說書先生的潛質了。

“講故事是沒問題滴,不過……”唐毅拉長了聲音。

“不過怎樣,做什麼我都答應!”虛辰小眼睛冒著金星說道。

“沒看見馬車上的東西嗎,趕快搬下來。”唐毅笑著說道。

這時候朱掌櫃的已經把馬車上的席子拿開。

謔,東西還真不少。

虛辰瞪大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二十個一模一樣,刷著紅漆的功德箱,都不算大,他就能輕松搬下來,因此笑著答應。

唐毅在一旁指揮著,在山門放一個,香爐旁放一個,殿門口放一個,拜墊旁放一個……

沒多大一會儿,全都放好了,這些位置都是香客觸手可及的必經之路。

接著又捧下來特制的香燭,好家伙,最大的都差不多有三尺長,指頭粗細,上面還裹著七彩的裝飾,一看就是高大上的東西。不用告訴,虛辰也知道這些玩意要放在香爐旁邊最顯眼的位置。

剩下就是各種小飾品,小佛像,手串,平安符……這些都要送到大殿里受受熏陶,額不,是開光。

“万事俱備,就看明天的效果了!”唐毅自信地笑道,人性的弱點什麼時候都一樣,就不信弄不到銀子!

唐毅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全都被了真看在眼里,和尚背著手山門走進來,每到轉彎的地方都有大大的功德箱在面前。

“功德功德,有趣啊!”和尚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喔喔喔,雄雞報曉,天色微明,野草上掛著露水。

有燒香的人早早來到了天妃宮。小沙彌等在這里,手里捧著三寸高,泥塑的彌勒佛像,腆胸疊肚,憨態可掬,滿臉的福相。

“阿彌陀佛,施主,您是第一位前來燒香的客人,足見禮佛之心赤誠,這是蔽寺的一點心意,我佛保佑施主和家人。”

虛辰說著,恭恭敬敬把佛像送了過去。

一個村婦模樣的香客接過,頓時傻了眼,她還沒聽說寺廟主動送東西呢,遲疑一下,小心翼翼接過來,連忙道謝,進入了山門。

隨后又有几個香客前來,虛辰也都送上了佛像,默默念經,如果仔細聽,就會發現,他念的分明是:“千万別肉包子打狗,千万別啊……”

婦人到了大殿,轉了一圈,給天妃娘娘,四大天王都燒了香,轉身就要離開,正好一眼看到了香爐旁邊的功德箱,下意識問道:“師父,這是干什麼的?”

“阿彌陀佛,女施主,此乃是功德箱,寺廟接受各方施舍,若是女施主有心,可賞一些香火錢,不賞也是無妨,只要誠心禮佛,定能家道興旺,福壽康寧的。”

原來是要錢啊,老娘可不給!

她邁步往外面走,就聽背后有兩個香客低聲嘀咕:“讓別人辦事都要送點錢呢,更何況是佛爺!”

“是啊,人家還送了佛像,保佑咱們一家人,總不能讓人家吃虧啊!”他們說著都掏出了一些銅錢,有几十枚的樣子,扔進了功德箱。

婦人腳步停了下來,臉色一紅,她來燒香順道還給儿子祈禱,眼看二十了,還沒媳婦儿呢!

白拿東西,佛爺又怎麼會保佑!婦人一咬牙,一狠心,掏出一塊碎銀子,扔了進去。

當啷,擲地有聲!

門口的虛辰差點叫出來,心里頭不停狂喊:給錢了,真的給錢了,小施主的法子靈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38 PM

第8章 神演技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强之;將欲廢之必固舉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法雖小,卻也不差啊!”了真微微笑著。

“大師,一個和尚把道家之說奉為圭臬,不嫌丟人啊!”唐毅在背后幽幽說道。

了真微微一笑,不以為意道:“小施主,這你就不懂了,老子西出函谷關,化胡為佛,而后達摩渡海而來,一飲一啄,因果循環啊!”

“呵呵,新鮮啊,據我所知,老子化胡經可是佛家剛剛傳進中土的時候,為了招攬生意才弄出來的,多半是偽經,您怎麼相信了?”

這小子知道的還真多,了真微微一笑:“阿彌陀佛,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老衲信了。總不能讓徒子徒孫信一個外來的教吧!”

唐毅眨眨眼睛,突然笑道:“大師,我開始有點敬重你了!”

日上三竿,天妃宮中的香客越來越多,不只是劉河堡周圍的村民,就連太倉州的一些有錢人也都趕了過來。

由于每年都會前來,倒是沒有什麼稀奇,只當是走個過場。

可是一路上看到不少香客都嘰嘰喳喳,說笑不停,每當有人拿出諸如佛像,手串,平安符一類的東西,就引來一陣羨慕的贊嘆。

“看到沒有,這個平安符可是大師親自開光的,那是有靈性,能保佑人的!只是可惜啊,要是早點來,就能拿到佛像了。”瘦小的中年人有些遺憾,不過隨即又笑道:“不過有比沒有强,你們就別盼著了,只有前一百人有贈品,想要東西啊,等以后早點來吧!”

此話一出,有几個香客就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可是后面突然有人甕聲甕氣地笑道:“看你那個德行,有什麼好吹牛呢,我這就有一個佛像。”

大家猛地回頭,果然來了一個又高又壯的大漢,粗大的黑手上拖著一個五彩的觀音像。

瘦小的中年人傻眼了,人家的明顯比他高級啊,不服氣問道:“你,你怎麼得到的?”

“呵呵,告訴你,是廟里大師送的。”

“你又不是前一百名,怎麼可能送給你?”小瘦子的眼睛都瞪圓了。

大漢哈哈一笑:“啥都不知道,就敢吹牛。告訴你,本大爺花了十兩銀子,燒了一炷香,大師送給我一個觀音像,還答應把俺爹的靈牌放在大殿里,每天都有大師念經超度。”說到這里,大漢眼圈竟有些濕潤。

“俺爹是掌船的,就死在了江里,連個囫圇屍首都沒有!這回好了,有大師天天念經超度,他也能早登極樂,俺也算盡孝了!”

原來如此,聽到大漢的話,大家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

“真是一個孝子啊,老爺子雖然死了,可是有福氣啊,后人是好樣的!”

聽到大家的贊美,大漢虛榮心徹底滿足了,別提多高興,走路都有風。

他們的對話全都被路上馬車里面的人聽到了,此人名叫許添才,剛剛三十出頭,年初接下來家里頭的綢緞生意。

聽到大漢說起他的老爹,許添才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親了,老爹辛苦一輩子,攢下了這麼大的家業,一點沒有享受到。

自己呢,本想著守孝百日,可是無奈生意忙碌,只守了三天,就匆忙處理生意去了。

想起來都是不孝啊!

要是能在天妃宮給自己父親立一個靈牌,享受香火,也能彌補心里的缺憾,午夜夢回,就不用常常驚醒了。

“快,趕快去天妃宮,我要燒香。”許添才焦急地吼道。

車把式聽到老板的吩咐,急忙揮動鞭子,車跑的別提多快。

沒多大一會儿,到了天妃宮門口,許添才跳下馬車,一眼望過去,光是門口就有几十個人排隊,等著燒香,小沙彌跑前跑后的支應著。

許添才眉頭皺了起來,這麼多人,要等到什麼時候,他還要急著回太倉呢!正好有個小沙彌跑過來,他一伸手,攔住了對方。

“小師父,在下有一事想問問。”

“阿彌陀佛,施主請說。”虛辰客氣地說道。

“是這樣的,我聽說貴寺可以給亡故的先人立靈牌,享受香火,可有此事?”

虛辰上下打量一下,來人一身綢緞,肋下佩戴著玉佩,看起來都不是凡品,正是唐毅說的肥羊,不宰一刀簡直天理不容。

想到這里,急忙笑道:“施主,您請隨我來吧!”

虛辰帶著許添才繞過正門,從側門進入了天妃宮,直接到了客室,了真正坐在里面。

“師父,這位施主想要為先人立靈牌。”

“知道了。”

了真此時還沉浸在驚駭之中,唐毅弄出了這些小手段,對香客卻是極大地刺激。其實廟會不只是虔誠的信徒前來,還有不少趕集看熱鬧的,他們不懂什麼,都想著多花一點比少花點好,多給佛爺,保佑自然就多了。從來不舍得花錢的,也會扔三個五個銅子,不為別的,賣一個心安,重在參與麼!

那些穿綾羅綢緞的自然不願意和泥腿子一樣,無論是燒香,還是布施,都要多出一截,如此才能顯示身份。

平時不管真孝順還是假孝順,都爭相燒香不夠,多多打賞香油錢,就是為了能安放祖宗的靈牌,好讓所有人都看到,是多麼舍得花錢。

了真都看在眼里,心中懊喪,這麼簡單的事情,他怎麼沒想出來

“大師,弟子有禮了。”

“施主免禮,請坐吧!”了真滿臉和煦的笑容,就仿佛廟門前的彌勒佛,有求必應。

許添才坐了下來,一開口就問道:“大師,聽聞貴寺只要燒十兩銀子的香,就可以給先人立一塊靈牌,可有此事?”

了真眉頭一皺,斷然搖頭,說道:“施主說笑了,蔽寺接受十方施舍,又回饋十方,怎麼能在乎施舍多少呢!一粥一飯是功德,金山銀山也是功德,同是施舍,沒有分別的!”

這几句說得云淡風輕,不愧是大師,見識就是不一樣。

聽這意思,不是花錢就能立牌,那自己可怎麼辦啊?

許添才求助地看了看虛辰,了真臉色一沉,低聲說道:“虛辰,到底是怎麼回事,為師讓你為諸位施主行方便之門,超度亡魂,是做善事,行功德,你怎麼弄得沾染了銅臭!”

虛辰一聽,慌忙跪在地上,可憐兮兮說道:“師父,弟子也沒有辦法,香客這麼多,若是人人都立,豈不是整個天妃宮也擺不下,故此,故此……”

“嗯,也有你這麼一說,想來是老衲糊涂了。”了真倒也從善如流,想了想,說道:“這樣吧,告訴下去,靈牌的事情就停了吧!等有了万全的主意,再做吧!”

別啊!要推到什麼時候!

許添才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他辛辛苦苦跑來,要是停了豈不是白忙活,怎麼能甘心啊!再說了這個老僧也的確與眾不同,別人上門化緣,他倒是好,銀子送到面前,愣是不要。

再看看身上破舊的僧衣,寶相庄嚴的面孔,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起來真是一位有道的高僧啊!

“師父,請聽弟子一言,東南乃是詩書之地,德行孝道,乃是立身之本。先人辭去,能在廟中得到供奉,是多少孝子的心願,大師,您可不能擋了弟子的盡孝之心啊!”

了真眉頭緊鎖,念了句佛號,一臉的悲天憫人,普度眾生,搖頭苦笑道:“阿彌陀佛,施主,你這是讓老衲為難啊!”

在窗外的唐毅悶哼了一聲差點噴出來,“這話都能說出來,大師,神演技!”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38 PM

第9章 一笑泯恩仇

許添才眼珠轉了轉,還別說真想出一個點子。

“大師仁慈,弟子心知,可是供奉靈牌也要花費不少錢財,身為人子,理應自己承擔起來,大師能幫著念經超度,已經是天大的恩典,豈能讓貴寺破費!”

了真微微一笑:“算不得什麼,念經修行本是僧人的職分。只是施主所有也有道理,但若是變成了價格者得,豈不是違背了本意。哎,都怪老僧欠考慮了!”

“不!”許添才來的時候,虛辰領他從偏殿過來,供奉著地藏菩薩,打掃的一塵不染,香煙繚繞,擺放著鮮花香草,鐘聲渺渺,好似極樂世界。兩旁還有精巧的紅木架子,若是能把老父的靈牌放在上面,要不了多久就能進入極樂世界,他絕對是最孝順的儿子了!

“大師,弟子有一個主意,不妨將位置分成兩部分,七成留給善男信女,他們供奉越多,禮佛之心也就越誠,理應有獎勵。至于另外三成嗎,若是真有孝子卻拿不出銀子,大師不妨大行方便之門,豈不兩全其美!”

了真聽完故作思考,實際上他早就想到了,不過是想讓許添才說出來而已。唐毅在窗外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放在后世,這就是參與理論的典型啊!

許添才的建議被采用,既得到了尊重,又滿足了當孝子的願望,看著吧,香火錢絕對少不了!

“施主的辦法高妙,老衲佩服。你的辦法就算做布施,老衲立刻讓人給令尊制作靈牌,放在首位。”

“多謝大師!”許添才几乎哭了,激動道:“弟子豈是光靠著一張嘴的,聽聞貴寺正在修整,弟子願意獻上兩万塊磚瓦,五十跟木料,再加上二十石粳米,五斗香油。”

几樣東西加起來,少說值二百兩銀子,簡直賺大了!

了真勉强控制激動的情緒,淡淡說道:“虛辰,帶施主去降香。”

“是,師父。”

“好一招欲擒故縱,請君入甕,大師真是厲害!”唐毅從外面笑著走進來。

了真翻了翻眼皮,淡淡說道:“小檀越,慧極不壽啊!”

“彼此彼此!”唐毅毫不在乎,了真也早就看透了,這小子臉皮比城牆都厚,說什麼都不會在乎。

“小檀越,你有何事?”

“沒什麼,大師可不要忘了咱們的約定,五五分賬啊!”

“呵呵,出家人不打誑語,今天收了多少香火錢,都會有小檀越一半的。”

唐毅笑著拱拱手,說道:“還望大師言而有信!”

眼看著唐毅走出靜室,了真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笑容。

“小家伙,道行還是不夠啊!”

從早上開始,唐秀才就坐在偏殿的角落,視線几乎沒離開過几個功德箱,其中靠著拜墊的愣是被裝滿了兩次!就算都是銅子,那也不是個小數目,折成白銀,怎麼也有二三十兩。

發財了,真的發財了!

日落西山,隨著最后一個香客離開,唐秀才晃了晃僵硬的身軀。急忙向后面走去,唐毅這些天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通番事跡碑”,經常一坐就是好几個時辰。

果然,唐毅又在這里,望著斑駁的文字發呆。

“毅儿!大喜事啊!”

唐秀才拍了拍屁股,拉著唐毅坐在了石階上,興奮地手舞足蹈,說道:“毅儿,爹算過了,香火錢至少有二百兩銀子,分一半給咱們,也有一百兩,一百兩啊!”唐秀才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要是以后每天都有這麼多,咱們爺倆就什麼都不用干了。”

唐毅不以為然地笑笑:“會有這麼一天,不管不是現在。”唐毅笑道:“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節,一年當中,能比今天香火錢多的,恐怕只有春節和端午寥寥几天了。再說了,爹,您老以為光憑著一個主意,就能換來一棵搖錢樹嗎?”

“怎麼?難道了真大師會撒謊?”唐秀才不解地問道。

唐毅沒有回答,只說道:“您看著吧!”

正說話之間,虛辰氣喘吁吁跑過來,對唐毅說道:“師父找你。”

“嗯,前面帶路吧!”

唐毅快步來到了靜室,旁邊的一間屋子里,几個小沙彌汗流浹背,正在數錢呢。在他們面前,銅子几乎堆成了小山。小沙彌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生怕被貓叼去了一個。

“大師,香火錢收的還不錯吧?”唐毅笑著問道。

了真坐在桌子前面,從虛辰手里接過了賬冊,笑道:“小檀越,這是賬冊,還有些散碎的銅子沒算完,就按照五十兩計算,意下如何?”

“還算公道。”唐毅笑道。

“那就好,今天香火錢加起來就是四百三十一兩七錢,其中有一位施主賞了五十兩,兩位施主三十兩,還有几位五兩十兩不等,更多的則是銅子碎銀子,詳細的賬目都在這里了,小檀越請過目?”

唐毅掃了一眼賬本,突然笑道:“大師功力深厚,不至于在賬目上做文章,我信得過您!”言下之意,其他的就不好說了。

從唐毅的淡然之中,有種特別的超然,仿佛一切都被他看穿了,了真自然不舒服,可也沒有辦法。

“小施主,往年中元節,也有百十兩銀子香火錢,今年老衲苦心經營,增加一些也屬于正常。因此這些銀子不都是小檀越的功勞,取個整數,留下三百兩分配,你看如何?”

唐毅手指敲著桌面,突然微微一笑:“大師,據我所知,有不少人施舍了糧油磚瓦,木料沙石,這些東西折成銀子,也有二三百兩吧?”

了真錯愕一下,突然呵呵笑道:“小檀越,施主們的善心無價,老衲不好折成銀子,要是你需要,就搬一半走吧!”

真是好大的人情,唐毅差點噴血了,他和老爹兩個人,要磚瓦木料干什麼,再說了,大動干戈,從廟里搬東西,就不怕別人戳脊梁骨啊!唐毅敢說,要是讓善男信女知道,光是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大師好手段,小子認栽了,您還有什麼說辭,都搬出來吧!”

“到底是年輕人,真有魄力。老衲當初和小檀越說的時候,用中元節作為實驗,所得香火錢對半分成。”

“沒錯,大師有什麼高論?”

了真突然笑道:“老衲覺得小施主的辦法不好,合作到此為止!老衲已經讓人把你帶來的東西收拾好,小施主都帶回去吧!”

什麼?不好?

是不是我的耳朵出問題了?憑白多了三百兩香火錢,還有那麼多的米面磚瓦,怎麼不好了?

和別人玩欲擒故縱,我可不吃那一套!

唐毅豁然站起,“大師,您不是開玩笑吧?”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唐毅盯著了真,腦袋飛快轉動,俗話說出家人不愛財,越多越好,了真可不像例外的人。那為什麼他要拒絕。

等等,他剛剛說合作到此為止……明白了!

唐毅瞬間平靜了下來,喝了口茶,感嘆地笑道:“大師好手段,您是想撇開小子,自己弄,對吧?反正功德箱不值錢,香燭飾品更容易,只管山寨就是,何必要讓我分走一半的銀子!”

被戳穿了心思,了真臉色漲紅,索性閉口不言。靜室里一下子安靜起來,唐毅一口一口喝茶,突然不經意間笑道:“大師,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我可以只要中元節一天的。”

“哦?誠如是,老衲可要謝過小檀越了。”

“別忙。大師,您要答應我一件事,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能說出去!”

說實話靠這種手段來錢可不光明正大,一旦抖出去,唐毅的名聲就毀了,別說當官,就算科舉都有麻煩。因此唐毅只想弄到第一斗金,而不想當做長期的搖錢樹。

了真閉目尋思,其實他也是同樣思考,事情傳出去,他的名聲也毀了。

“小檀越放心,老衲守口如瓶!”

唐毅瀟灑地拱拱手,“多謝大師。對了,日后貴寺肯定還需要這些香燭飾品之類的,我托付給了朱家夫妻做此事,他們老實厚道,就是掙一點辛苦錢,就當給窮人一條養家糊口的路子。”

在了真的印象里,唐毅就是個機敏透頂,瘋癲偏執,甚至有些忘恩負義。換成任何人,誰會想到用上告僧綱司威脅自己,雖然唐毅的辦法靈驗了,皆大歡喜,了真的心里卻很不舒服,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算計唐毅。

“小檀越,你倒是讓老衲刮目相看了,你讓朱家人過來談談,只要合適,老衲繼續用他們。”說著了真拿出了一百五十兩銀子,想了想,又加了一錠五十兩的大元寶,一共二百兩,送到了唐毅的手上,而后長嘆一聲,語帶凄涼:“小檀越,老衲蹉跎几十載,一事無成。從普濟寺來的時候,就發下願心,要光大山門,興旺佛法,這也是老衲一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有些操之過急之處,還望小檀越諒解。”

唐毅點點頭,笑道:“大師,小子家貧如洗,我爹又不善經營,才會出此下策,得罪之處,也請大師見諒。他娘唐毅飛黃騰達之時,一定不忘大師的好處!”

“彼此彼此!”一老一少,一僧一俗,一笑泯恩仇。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39 PM

第十章 請節哀

唐秀才和唐毅在天妃宮又住了兩天,沒有了利益糾葛,雙方關系迅速修復,唐秀才把需要寫字的地方都弄好了,還許諾了真,以后需要只管吩咐,然后才欣然回家。

走在路上,唐秀才看哪里都順眼,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

“毅儿,怎麼有點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滋味啊!”

“現在是秋天好不好!”唐毅正是無語了,不過也不好打擾老爹的興致。二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差不多是十家農戶一年的收成,爺倆算了發了橫財,口袋里有了錢,人頓時變了樣,路過酒樓的時候,點了二十几道菜,讓伙計送到家里。桌子太小了,都擺到了床上。

唐秀才不由皺眉了,說道:“毅儿,我看該換張桌子,對了椅子也該換了,床太小了不舒服,換成金絲楠的……”

“好了,您換一套房子成不。”

“也對啊。”唐秀才說道:“說實話啊,這竹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以前住的不也挺好的,唐毅也知道老爹出身官宦之家,二十歲之前都不知道什麼叫缺錢。這些年的確苦了他了,折騰就折騰吧!

正所謂窮人有了錢,如同上了弦,慶功宴吃完,到了晚上唐秀才突然睡不著了,心頭就仿佛有小耗子不停抓撓,不得安寧,不停地偷看櫃子里,生怕銀子不翼而飛了。

一遍又一遍,只要閉上了眼睛,就仿佛有小賊跳進來,把錢都偷跑了。翻來覆去的烙餅,到了半夜三更干脆爬起來,放在了枕頭下面。

這下放心了,可枕著硬邦邦的元寶,后腦勺生疼,這也不是長久辦法啊。

干脆,豁然坐起,披著衣服就往外面走。

“爹,您省省行不。”唐毅紅著眼睛,怒衝衝說道。

唐秀才不好意思,尷尬一笑:“還沒睡啊,你也睡不著?”

“我睡著了——又被您弄醒了!”唐毅無奈道:“爹,爺爺好歹是縣丞,您也吃過見過,區區二百兩銀子,不至于吧?”

“怎麼不至于,失去了才知道寶貴!”唐秀才神秘兮兮道:“毅儿,這可是咱爺倆的身家性命,爹准備挖個坑埋起來,等以后你娶媳婦用……”

唐毅翻翻眼皮,笑道:“是不是還要寫上此地無銀二百兩啊?”

“臭小子,你敢嘲笑你爹,找打!”唐秀才氣得哇哇暴叫,作勢要打。

唐毅連忙求饒,說道:“爹,您老想想,孩儿隨便一個主意,憑空就能弄到銀子,您老還有什麼可怕的。”

唐秀才撓了撓頭,他的確是窮怕了,不過臭小子說的也有道理。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訕訕地把銀子放在了床邊,坐在了唐毅的身旁。

“毅儿,那你說下一步該怎麼辦?爹都聽你的!”

“您真的聽我的?”

“當然,誰讓你有本事呢!”

唐毅也看明白了,不把老爹安撫住,是別想睡好了。

“爹,其實孩儿早就想過了,咱們還是要回太倉州,二百兩足夠買個小院,租房子不是個辦法,孩儿想著去私塾讀几年書,万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想出人頭地,就要走科舉的路子。”

唐秀才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毅儿好見識,爹也是這麼想的,當初來劉河堡就是貪圖花銷少,現在看來是爹短視了。明天爹就回太倉找個合適的房子,等安頓下來,再找個掙錢的活,你就只管用心讀書,爹養活你,咱們唐家日后就指著你了!”

唐秀才越想越高興,結果更是睡不著了,一直到了四更天才稀里糊涂的地睡下,轉過天,到了中午還沒爬起來,別說去太倉了,連午飯都剩下了。

唐毅也沒了興致,只好跑到朱家的面館,吃碗面充飢。

一見到唐毅,內掌櫃的就眉開眼笑,急忙走了過來,感激地說道:“小相公,多虧了您啊,死鬼和廟里的師父談好了,您可給我們一條來錢的路子啊!我還琢磨著,賺了錢,要給您一份呢!”

說完之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明顯是試探,唐毅哪里不明白。他現在有了銀子,更不願意和內掌櫃的計較。

“朱大嬸太客氣了,賺錢還是靠你們自己,我不過是牽線搭橋而已!”唐毅謙虛地笑道:“要說感謝嗎?給我來碗面吧,早上還沒吃東西呢!”

“好嘞!”

內掌櫃的笑著答應,臉上仿佛開了花,沒多大一會儿,一大碗面條送來,興奮之下,愣是放了四個荷包蛋,弄得唐毅怪不好意思的,自己都成了飯桶了!

飯桶就飯桶,總之先填飽肚子。唐毅甩開了筷子,熱乎乎的面條,燙嘴燙心,沒一會儿,額頭上就冒出了汗水。

他正在吃著,對面桌子坐著一個二十啷當歲的年輕人,穿著短打,帶著瓜皮帽,太陽穴上貼著一塊不知道多長時間的狗皮膏藥,在手邊還放著一把短刀。

嚴禁民間武器那是蠻夷膽怯的作風,在明朝老百姓是可以攜帶刀劍一類的武器。不過盔甲和旗號卻是不行的,一旦發現可要按照造反處理的。

規定雖然如此,可是尋常百姓誰又會沒事帶著武器在身邊,這樣的人多半都是地痞無賴,幫閑的打手,普通人都躲得遠遠的。

這小子盯著唐毅半天,突然站起身,啪的一拍桌子。

“你姓唐對不對?”

唐毅正喝著噴香濃郁的骨湯,一見對方的模樣,就有些皺眉。

“沒錯,你有什麼指教?”

“哈哈!果然是你小子!”這個家伙頓時打了雞血,擼胳膊挽袖子,弄得唐毅心里頭毛毛的。

“我問你,前些日子是不是改了招牌,把王三財給耍了?還有,你是不是幫著朱掌櫃的弄到了新生意?”

“應該是吧!”

“果然,這麼說你是劉河堡最聰明的人了!”

噗,唐毅差點噴出來,哪跟哪啊,沒等他分辨,對方自言自語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耳聽咋地,也不眼見咋地……”

“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沒錯,就是這句,行啊!這樣小子你聽好了,爺有個事情要找你幫忙,可是呢,爺要先考考你是不是真聰明?”

唐毅這個無語啊,老子聰不聰明和你有個屁的關系,輪得著你來測試。

“朋友,我還要……”

“你聽著啊,就這個桌子。”這小子根本不顧唐毅,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就是這張桌子,一共四個角吧,我一刀,就一刀砍下去一個角,還剩几個角?

就這個啊,

見唐毅沒有回答,小子頓時得意地笑道:“不用著急,你先慢慢想著,當年我爺爺就這麼考我的,爺想了三天就想出來了,我爺爺還說我聰明能考狀元呢!”

你要是能考狀元,那個狀元得多不值錢。

對這種小孩子的把戲,唐毅是半點興趣也沒有。偏偏這小子握著刀把,分明不回答就不讓自己走。

唐毅眼珠轉了轉,正好看到內掌櫃的在那邊熬湯,主意來了。

“呵呵呵,四個角砍掉了一個,自然就剩三個,難得住誰啊!”

“哈哈!”這小子高興的一跳三尺高,手舞足蹈,別提多得意了。搖頭晃腦說道:“笨啊,真是太笨了,看來老子才是劉河堡,額不,是太倉州的第一聰明人!”

唐毅眨眨眼睛,故意怒道:“喂,四減一等于三,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憑什麼說錯了。要是不講出個道理,我可不服!”

“就知道你不服!”

這小子拿起朴刀,煞有介事的在桌面上一划,然后說道:“看到沒有,這一刀下去,砍掉了一個角,卻多出兩個角,所以正確的答案是五個,明白不?”

“不明白!”唐毅把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

“明明是三個,另外兩個我可沒看到。”

“你怎麼那麼笨啊!”這小子急得抓耳撓腮,就是不知道怎麼解釋。

唐毅突然笑道:“要不這樣,你砍一刀,果然如你所說,我就信了。”

“砍一刀啊,也行。不過我說的對了,你可要承認我是第一聰明人啊!”這小子還真執著,說話之間,他抽出了朴刀,高高舉起!

哢嚓!

一刀落下,桌面應聲斷裂,上面的碗筷稀里嘩啦,落了一地。

“你看看,是不是五個?”

“啊,真是啊!”唐毅故作吃驚,卻忍不住笑道:“施主,請節哀……”

還沒等他說完,一聲霹靂,嚇得這小子一哆嗦,只見內掌櫃的像是猛虎一般扑了過來。

“徐三,你個兔崽子,敢砍壞老娘的桌子,看我不打死你!””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0 PM

第11章 被鄙視了

“干娘,饒命啊,別打了,再打就看不到干孫子了!”

徐三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腦袋,哭得別提多慘了。

內掌櫃的卯足了勁頭的大腳停頓了一下,不足三成的力道踢在了徐三的屁股上。一連串的罵聲就出來了。“小兔崽子,我可告訴你,你娘和我是多年的干姐妹,她臨死的時候,告訴老娘,要好好看著你,讓你小子長成個人模樣!你瞧瞧你,都混成了二流子,在外面折騰不夠,還敢砍了老娘的桌子,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

“干娘啊,我不是想……”

“想什麼?”內掌櫃的狠狠啐了他一口。

“撒泡尿照照鏡子,就你那點道行,連老娘都騙不過,還敢在小相公面前丟人,真是不知死活!”

徐三一聽,竟然猛地坐起,驚呼道:“姓唐的小子,你知道還讓我砍桌子?”

唐毅撓撓頭,陪笑道:“剛知道,剛知道而已!”

嘴上這麼說,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他,徐三氣得哭天搶地,內牛滿面!

唐毅看著滿身腳印子,可憐兮兮的徐三,突然臉色發紅,自己似乎有點做的過了。

“朱大嬸,都怪我不好,不該和徐兄開玩笑的,這樣吧,桌子的錢我出。”唐毅說著就掏銀子,他現在可不比以前,兜里有不少碎銀子。

內掌櫃的卻連連擺手,笑道:“小相公,你這是什麼話,您給我們找了新活儿,這個面館也不掙錢,借著機會就關了。這個混小子就缺教訓!”

徐三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滿身的塵土,一聽面館要關了,也顧不上疼痛,怪叫道:“干娘,可不能關了啊,我以后上哪吃飯啊!是不是儿子欠賬太多了,我,我這就拿錢去。”

“你給我回來!”

內掌櫃的一把拉住了徐三,氣呼呼道:“三儿,干娘這些年也沒照顧好你,正好現在有了活計儿,你就跟著你死鬼學趕車吧,別往碼頭跑了,打打殺殺的,万一出了點啥事,后悔就晚了。”

內掌櫃的雖然疾言厲色,可是心腸不壞,這几句話處處都為了徐三著想,弄得傻小子眼圈通紅。

“干娘,還是您對我好,可是眼下我不能答應,雷爺有了麻煩,要是跑了,不是爺們做的事。”

還挺仗義,唐毅有些刮目相看了。

“唉。”內掌櫃的嘆口氣,搖頭道:“儿大不由娘,你自己個機靈著點,到了啥時候啊,干娘這都有你的一碗飯。”

內掌櫃的轉身去忙活了,眼看著臨近飯口,來的客人越來越多。雖然不打算干了,但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做面條是一點馬虎不得,熬湯的骨頭更多,給的面條更實惠。

想到了還在睡覺的老爹,唐毅又要了一碗面,端著往家里走,沒走出几步,突然眼前一閃,徐三跳到了他的面前,張牙舞爪的,嚇了唐毅一跳,這小子不會想報復吧!

愣神的時候,徐三突然單膝點地,一抱拳,說道:“小相公,徐三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幫忙?”

“什麼事?”下意識問道。

徐三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一伸手從后腰掏出了一本賬冊,送到了唐毅的面前。

“看看這個。”

唐毅眉頭緊鎖,這小子到底搞的什麼鬼啊。把面條給了徐三,他捏著鼻子,翻開了賬本,一目十行,看了起來。

自從穿越之后,唐毅就覺得自己記憶力明顯提升,腦筋轉得飛快,不說過目不忘,也差不多。

他飛快的翻看,這應該是一個商鋪的出入流水賬,可是看著看著,唐毅不由得搖頭了。這份賬目非常混亂粗糙,上面的日期錯亂,字跡不清楚,外加上不少涂改的痕跡,一看就讓人撓頭。

不過這還難不住唐毅,他在后世什麼樣的賬目沒見過,什麼手段不知道,應付這些,簡直就是小儿科。

徐三眼巴眼望看著,小心翼翼問道:“小相公,賬本有問題沒?”

“問題肯定不小,被黑的銀子最少上千兩。”唐毅不知道這小子打得什麼算盤,只能含混說道:“不過光是這一本我也沒有辦法說清楚。”

徐三咽了口吐沫,問道:“所有賬本都給你,能不能弄清楚?”

“應該差不多吧!”

“太好了!”徐三拉住唐毅的胳膊,不由分說就走。

“喂,你要綁票啊?”

徐三連忙賠笑:“小的哪敢啊,求你高高手,幫我一個忙成不?”

“查賬,對嗎?”

“嗯。”徐三祈求地點點頭。

“不去!”唐毅拒絕的別提多痛快了。

“你敢?”徐三把怪眼一翻,手里的朴刀又舉了起來,怪叫道:“小子,剛剛你哄騙大爺,害得挨了頓揍,這賬還沒算呢!我這把刀叫青龍,青龍月亮刀,信不信一刀劈了你!”

那叫青龍偃月刀好不!唐毅徹底被打敗了。

“你小心點,別把面條弄撒了,看朱大嬸不收拾你!”

聽到朱大嬸,徐三下意識打了個機靈,急忙把碗抱好。

“我答應你還不成,我爹還在家里睡覺呢,先把面條送去。”

“哦,你爹咋這麼懶呢?”

丫的,找打是不!

“你再說一個字,就算你跪著求,我都不搭理你。”

徐三嚇得一縮脖子,趕快閉上了嘴巴,老老實實跟在了唐毅后面,亦步亦趨,上了小竹樓。

唐秀才半睡不醒,唐毅拿著面條,在他的鼻子前面一晃,就乖乖張開了眼睛,笑眯眯說道:“還是毅儿知道心疼你爹,我先洗把臉。”

起身,正好看到了徐三吊儿郎當靠在門口,忍不住問道:“這是誰啊,怎麼不像好人?”

眼里真不差!

唐毅笑道:“爹,他讓我幫著去查賬。”

“查賬,你會看賬本?”唐秀才可真的吃驚了,小東西一個主意,一個點子,爺倆眼看著成了有錢人,儿子天資聰明,腦筋靈活,唐秀才是承認的。可是想弄懂賬本,必須算學精深,還要懂得記賬的規矩,沒有几年的功夫可做不到,貌似沒有教過他啊?

看到老爹懷疑,唐毅呵呵一笑:“看看而已,要是不成,不還有您老嗎!”

這個馬屁拍的很舒服,唐秀才傲然一笑:“沒問題,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要真是不成,有爹兜著!”

“成了,孩儿先走了。”

從家里出來,徐三在前面帶路,沒走几步,突然停住了,自言自語道:“我好像又上當了!你爹是不是比你厲害?”

唐毅點點頭,笑道:“那是自然了。”

“那我找你干嘛,找你爹多好啊!”徐三轉頭就跑,唐毅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衣領,徐三勁頭還挺大,唐毅跟著跑了几步,才停了下來。

“我可告訴你,大人干大事,就一點爛賬,要不是看在朱大嬸的面子上,我都懶得去!要是我爹出馬,走一趟至少二百兩銀子,你能出得起嗎?”

“二百兩啊!我連二兩都沒有”徐三頓時耷拉下來腦袋,乖乖帶路,往劉河堡的碼頭走去。絲毫沒想過,要是唐秀才那麼厲害,何至于住在逼仄的小竹樓……

兩個人一前一后到了碼頭,放眼看去,有几艘船只正停靠著,有力巴搬運沉重的貨物,累得渾身是汗,吭吭唧唧。在岸上有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大漢,正在指揮搬運。

徐三高聲叫道:“七爺,七爺,我把您要的人找來了!”

大漢猛地回頭,一眼看到了唐毅,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一抹絡腮胡,怒罵道:“徐三,你瞎了狗眼,我讓你找賬房先生,找個沒斷奶的娃娃干什麼?”

丫的,被鄙視了!

唐毅瞬間就怒了,不就是一點爛賬嗎,老子在后世見識了多少,別說區區一個劉河堡,就算到了京城,唐毅也絲毫不怵。

當然有自信是一方面,還要有平台不是,眼下唐毅傻愣愣跑到京城,最大的可能就是到鋪子里當個跑腿的,搞不好還要上大街捧著碗要飯。

但是無論如何,眼前這家伙至少沒有鄙視唐毅的本錢。

唐毅有心罵回去,可是看了看對方的胳膊根,比自己的腰只粗不細,再加上周圍的打手,很快就認清了形勢。

年輕人可以中二,但是不能犯傻!

“徐三,既然人家瞧不起我,那我也就不在這礙眼,告辭了!”唐毅轉身就走。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1 PM

第12章 秒殺

唐毅走的很快,徐三心中大急,他本來拿著賬冊請教朱掌櫃的,朱掌櫃的看了大半天,啥都說不出來,偏偏唐毅看了几眼,就知道有問題,徐三對唐毅別提多崇拜了。而且他還有個更厲害的爹,想弄清楚賬目,非他莫屬啊!

“別走啊!”

徐三情急之下,腳下被石頭絆了,扑在地上,兩只手順勢保住了唐毅,來了一個完美的抱大腿!

“小相公,你可別走啊,七爺是不知道你的本事,您露一手讓他看看不就行了。”

唐毅沒法走了,只能站在地上,徐三掙扎著轉身,兩只手還死死抱著唐毅的腿。

“七爺,這位唐小相公絕對是高手,我可是費了好大勁才請來的。”

大漢眉頭緊鎖,几步到了唐毅面前,撇著嘴看了看,鼻子里哼了一聲。作為碼頭最大牙行的東家,雷七在太倉都算是一號人物,手下有百十個弟兄,掌握著劉河堡的碼頭,也在山東和江南之間販運土產,實力可不容小覷,說話之間就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

“三儿,上個月的時候,有人來碼頭鬧事,是你小子給打了回去。爺承你的情,可是你小子別不知好歹,爺有大事要辦,沒空看你丟人!爺讓你找高明的賬房,隨便找個小子就想騙我,我可不是三歲孩子!”

一再的瞧不起,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呢!唐毅傲然說道:“有志不在年高,小爺自幼精通十大算經,區區賬冊就是張飛吃豆芽——”

“怎麼講?”雷七遲楞問道。

“小菜一碟唄!”

雷七上下看了看唐毅,雖然處處透著稚嫩,可是儀表堂堂,底氣十足,不像是一個騙子。

“你小子吹牛皮沒用,有沒有真本事還要驗證一番。”雷七對著手下人說道:“去把那三個廢物點心都叫來。”

不大一會儿,三個賬房先生小跑著趕過來。最前面的人姓方,有四十來歲,額頭上掛滿了汗水,到了雷七面前,慌忙低頭。

“七爺,小的們無能,您,您再寬限几天,保證把賬目算好!”后面兩個也點頭哈腰說道:“是啊是啊,都理出頭緒……”

“呸!”雷七狠狠啐罵道:“五天前你們就這麼說,頭緒頭緒,老子要的是結果!老子要知道,我的銀子哪去了!”

管你哪去了,反正不是我們拿的。

三個賬房只敢腹誹,表面上還唯唯諾諾,含糊說道:“快了,快了!我們這就去算賬了。”

“慢。”雷七指了指唐毅,說道:“看見沒有,我新找來的賬房先生,他說算學厲害,賬冊都是小菜一碟。你們就考考他,看看有沒有真本事!”

三個賬房把目光都落在唐毅身上,一看之下,差點笑出來,小家伙最多十二三歲吧!大明不缺神童,甚至還有不到十歲就能作詩的,但是唯獨沒有聽說過算學神童。這也沒有辦法,誰讓大家念的都是四書五經呢!

看這小子的樣子,認不認識銀子還兩說,他也敢誇口精通算學,簡直可發一笑。三個家伙被雷七逼得狠了,天天被罵得狗血噴頭。正好借著小家伙,告訴雷七,不是我們無能,是做賬的人太厲害。

唐毅不知道三個家伙的餓齷齪心思,只是背著手,松松垮垮地站著,絲毫不緊張。

方賬房看看唐毅,笑道:“小友當真敢接受在下的考校嗎?”

“有什麼不敢的,只管出就是了!”

“好狂妄的小子,你聽著!”方賬房略微尋思一下,說道:“今有甲持錢560,乙持錢380,丙持錢180,三人俱出關,關稅百錢,欲以錢數多少衰出之,問各几何?”

“這有什麼難的,不就是按比例出錢嗎!”唐毅不假思索,迅速報出了答案:“甲出51錢、109分錢之41;乙出32錢,109分錢之12,;丙出16錢,109分錢之56。”

方賬房出題可不算厚道,雖然思路不難,但是計算不容易,就拿他的學徒來說,都要擺弄算盤,才說得清楚。唐毅這種如此迅速報出答案,而且分毫不差,就連他都未必做得到。這小子不簡單啊!

頭一炮就啞火了,后面的葛先生微微得意,心說老方啊老方,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小子自詡算學精通,多半是腦筋靈活,算數特別快,你這是撞槍口。算學博大精深,光靠把數字算得精,還差著天地呢。

葛先生撫著胡須,得意地說道:“輪到我出題了,今有善田一畝,價三百;惡田七畝,價五百。今並購一頃,價一万錢,問善田,惡田各几何?”

這道題已經涉及到了盈不足問題,在《九章算术》之中已經是非常困難的,就像雷七和徐三聽在耳朵里,完全就是天書,一頭的霧水。

見唐毅沒有說話,葛先生只當他被難住了,老氣橫秋道:“年輕人,可不要隨便口出大言啊!”

唐毅扣了扣耳朵,輕蔑一笑:“這種問題連三歲孩子都難不住,先生確定沒有更高明的了?”

“無知小儿,有本事說出答案!”葛賬房吹胡子瞪眼怒吼。

“善田一十二畝半,惡田八十七畝半嗎!您都胡子一把了,還玩這麼幼稚的東西,出息不大啊!”唐毅學著葛先生的口氣說道,氣得葛先生直翻白眼。

唐毅也感到了几個賬房的敵意,你們在雷七那里受了氣,就拿小爺當撒氣桶,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最后一位吳先生眉頭深鎖,突然說道:“小輩,不要猖狂,我這里有一題,你要是算出來,就算你略懂算學,聽著:今有句五,股十二。問句中容方几何?”

換成几何了!

倒也聰明,只是可惜啊,老子可是應試教育培養出來的,等級差的太多了。唐毅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几筆,笑著說道:“方三步,十七分步之九,我說的沒錯吧?”

唐毅迅速給出了答案,吳先生臉憋得通紅,張著大嘴,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三個賬房顯然都沒難住唐毅。

“呵呵,你們出過了題目,我也出一道:某人去皮草店買狐裘,狐裘成本25兩,賣35兩,某人付一張百兩銀票,掌櫃沒錢找零,拿著銀票去隔壁茶鋪換了一百兩的銀子,找個某人65兩,某人走后,茶鋪發現銀票是假的,東家無奈,又賠給了茶鋪一百兩。問皮草鋪虧了多少?”

剛開始聽唐毅的題目,三位賬房都渾不在意,可是仔細思索一會儿,卻發現了不對勁,一個個擰著眉頭,苦大仇深的模樣。

最先說話的是方賬房,他尋思半晌,遲疑說道:“皮草店給了某人65兩,又賠了茶鋪100兩,應該是165兩。”

他剛說完,葛賬房就搖頭說道:“不對,不對,某人還帶走了一件狐裘,值25兩,所以應該是190兩。”

吳賬房更是搖頭,說道:“你們怎麼忘了,找零的時候,還剩下了35兩,可以拿這個錢去配給茶鋪,所以啊,皮草店賠的一百兩之中,只有65兩是從腰包拿出來的,因此賠的錢是155兩。”

三個人三個答案,這下可麻煩了。大家面面相覷,沒一會儿,就嘰里呱啦吵成了一團。到了后來,更是吹胡子瞪眼,就差動手打人了。

方賬房咬著牙說道:“我算了一輩子賬,就是165兩!”

“你算兩輩子也不成,錯了就是錯了!”葛賬房也不示弱:“咱們也別在這吵,拿算盤算好了!”

果然,三個人爭先恐后跑回屋里,劈里啪啦地響起了算盤聲。可是越算越麻煩,越算數越多,額頭上不停冒汗,手指都哆嗦了。

“不對啊,怎麼還是不對,到底是多少啊,不帶這麼玩人的!”三個賬房苦兮兮的,他們自己都整不出答案,更別說面對唐毅了。

雷七不懂算學,可不是傻瓜,三個賬房的模樣,明顯被唐毅秒殺了,這小子真夠厲害的!

“三儿,你立了大功啊!”雷七大手拍得徐三齜牙咧嘴,差點趴下。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2 PM

第13章 一個徒弟

“小相公,雷七是個粗人,得罪之處,還請海涵。喝茶,這是今年的龍井,你們讀書人一定喜歡。”

唐毅笑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苦澀,濃郁的清香,贊道:“果然是好茶,不過正事要緊,我還是先看看賬冊吧。”

“好,雷某就喜歡水蘿卜就酒嘎嘣脆,這邊請!”

雷七早就等不及了。晃著高大的身軀,帶著唐毅出了客房,到了東廂房,正是三個賬房待的地方。剛走進來,就看到了吃驚的一幕,三個人互相揪著衣服,擰眉瞪眼,氣喘如牛。

方先生就說道:“老夫算得就是對的,你們全都錯了!”

“姓方的,咱們都指著算學本事吃飯,憑什麼你是對的,我們就是錯的?”葛先生個子小,氣勢卻不弱,跳著腳怒吼,吐沫星子滿天飛。

吳先生同樣如此,罵道:“你們的道理都不通,我算得才是對的。”

“你是對的,誰承認啊?”

“誰承認?”吳先生猛地抬頭,正好看到了唐毅,頓時喊道:“年輕人,你出的題,有本事你就說說正確的答案?”

其他兩個人見狀,也松開了手,對著唐毅一起吼道:“說,到底賠了多少?是不是你也不知道答案,胡編亂造,欺騙我們?”

雷七也挺好奇的,當然也想看看唐毅的真本事如何,就說道:“小相公,雷某也想開開眼界,你看方便與否?”

唐毅微微一笑,對雷七說道:“其實這道題並不復雜,不如讓三位先生扮演一下,一個是皮草店的,一個是茶鋪的,一個是買東西的,原來手里有多少錢,經過交易之后,還剩下多少錢,自然就知道了損失!”

“對啊,我們怎麼沒有想到!”

方先生一拍額頭,驚喜地叫道,很快三個人進入了角色,按照步驟,進行交易。很快扮演茶鋪的葛先生和扮演皮草號的方先生就驚奇地發現他們一個借出去一百兩,收回一百兩,一個借來一百兩,又付出一百兩,實際上雙方都扯平了,真正的損失就在客人身上。

方先生找給了吳先生六十五兩,外加一件狐裘,損失如此而已!

“哎呀,我怎麼這麼糊涂啊!”

三個人全都仰天長嘆,淚流滿面,胡子一大把,怎麼就被這麼個障眼法給騙過去,丟臉丟大了啊!

方先生和葛先生老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雷爺,我們無能,告辭了!”

兩個賬房連這些日子的工錢都沒要,直接敗退了。倒是年紀最輕的吳先生一直低頭思考,突然猛地抬頭,眼中冒出光亮。

“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

吳先生神情激動,抖了抖衣襟,面對唐毅,深深一躬。

“小相公,您這一道題終于讓我想明白,這些天我們都沉浸在復雜的賬目之中不能自拔。其實很多都是干擾而已,只要抓准核心的銀子流向,就能弄清楚虧空!”

吳先生說的篤定,其實他在三個人之中,算學基礎最好,《九章算术》也研究的明白。按理說唐毅的題目難不住他,之所以會陷進去,就是見識不足。畢竟劉河堡只是個小地方而已,他們平時接觸的都是往來流水賬,把借貸混進去,就摸不清南北西東了。

通過實際操作,吳先生大有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暢快感,他又感嘆說道:“古人說受人一字便為師,今天小相公教了在下一道題,更是教了解題的方法,吳某感激不盡。若是小相公不嫌棄,吳某就拜您為師!”

說著吳先生真的屈膝下拜,唐毅可吃了一驚,吳先生差不多和老爹一個年紀,怎麼能受他的禮。唐毅急忙伸手攔阻,哪知道吳先生還是個死心眼,真的就拜了下去,弄得唐毅手足無措,連連叫苦。

倒是一旁的雷七不怎麼在乎,他豪氣地笑道:“小相公,收個徒弟而已,碼頭上不少白了毛的老頭還管雷某叫師父呢!”

“那能一樣嗎!”唐毅苦笑道,他一個讀書人怎麼和江湖人比。不過吳先生頗為真誠,罷了,就教他一點東西吧。

“吳先生,你先起來。”唐毅說道:“我年紀太小,可沒法收徒弟。不過你要是願意,這几天跟著一起算算賬,有什麼不懂的,我可以指點一下。至于以后遇到了難題,也可以找我,就當是切磋了!”

“我明白了,師父是想考驗我,您放心,吳天成一定用心學,保管讓師父滿意!”吳先生信心十足地說道。

還解釋不清了,唐毅索性不多話了。

三個人走進了房間,架子上擺著好几十本賬冊,地上桌子上還有不少廢棄的紙張,顯然都是三個人以前算得東西。

“先收拾一張干淨的桌子,再把賬冊按照時間順序整理好。”

“是,師父!”吳天成迅速回答道,他已經干了好几天,輕車熟路,沒有多大一會儿,就把賬冊整理好。

這時候唐毅提起毛筆,在紙上寫下了四個詞:舊管、新收、開除、見在。吳天成偷眼一看,頓時驚喜地問道:“師父,是不是四柱清賬法啊?”

“嗯,沒錯,我看了下賬目,主要的問題就是太亂,太雜,看得人頭暈眼花。如果能重新理順關系,解決問題不難!”

吳天成老臉通紅,感嘆說道:“師父是會者不難,我們可是難者不會啊!”

唐毅倒是一驚,忍不住問道:“你不知道四柱結算法?這可是從唐朝就有了,宋朝更是發展完善啊!”

“弟子確實聽過,前些年去蘇州的時候,還請教過几位賬房先生,只是他們都不願意教。”吳天成越說聲音越小。

算賬可是一門高級的手藝,普通的算賬先生,一個月也有三五兩收入,高明的先生更是被東家當成了寶貝,甚至能給官員當師爺。几乎所有的賬房先生都敝帚自珍,省得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

倒是唐毅不怎麼在乎,如果不是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甚至都想直接拿出復式記賬法,畢竟算賬在他的眼中,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本事了。

唐毅這麼想,吳天成可不這麼想,他讀過几年私塾,后來家道中落,父母雙亡。他靠著聰明勁,從老帳房手下偷師,學會了算數記賬,硬是養活了兩個妹妹,還把她們都風風光光嫁了人。吳天成深知,什麼都不如本事來的實在,因此他不在唐毅年紀小,也不在乎丟不丟面子,只要能學到本事,吃再多的苦都不怕!

從這一天起,每當唐毅趕來的時候,桌上都擺著一杯冷熱合適的茶水,昨天整理完畢的賬目,還有今天要做的內容,條分縷析,擺在桌面上,一目了然。

唐毅也大為驚嘆,吳天成這家伙就算放在后世,也有優秀的秘書啊。他也不藏私,每天清理賬冊之余,就向吳天成講解算术和几何的知識。

這一講可不得了,唐毅把后世的很多概念灌輸給了吳天成,頓時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往常的中國算學注重實例應用,對背后的原理反而不怎麼清楚。唐毅則是把定理直接點了出來,吳天成本來底子不差,這麼一點撥,原來模糊的地方全都融會貫通,而且還舉一反三,到了最后兩天,唐毅只要負責驗收就行了,吳天成一個人就把賬冊弄得差不多了!

要知道几天之前,三個人還茫然沒有頭緒,現在他一人就能應付,其中的差別之大,簡直不可以道里計。

吳天成是徹底心服口服,當最后一筆賬算好之后,他恭恭敬敬,撩袍跪在唐毅面前,不容分說,連磕了三個頭。

“師父在上,不管您認不認弟子,在弟子心里,您都是我吳天成的師父!”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3 PM

第14章 又是二百兩

日頭偏西,夕陽紅勝火。

對著清算結果,唐毅和吳天成師徒兩個大眼瞪小眼,恨不得把几張薄薄的紙片給吞下去。傻愣了半晌,唐毅先嘆了口氣。

“我好像掉進了坑里啊!”

吳天成深以為然地點頭,隨口說道:“師父,其實几天前弟子就聽到了風聲,拿走雷七爺銀子的是他的夫人,而且這位夫人身份非同一般。”

肯定不一般,要不然也不會把雷七逼到了劉河堡找賬房先生,這點賬目放在太倉早就解決了。

家庭糾紛,豪門內斗,幕后黑手,簡直一個大坑!

唐毅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自己小胳膊小腿,就不該摻和到這種事情,痛苦地抱著腦袋,埋怨道:“你咋不早點告訴我啊!”

吳天成撓了撓腦袋,委屈地說道:“當時不是沒拜師麼,再說了,弟子要是早點說了,豈不是沒法和師父學本事了!”

“算你狠!”唐毅咬咬牙,猛地站起身。

“拿著這些東西,去見雷七!”

“哎!”

吳天成急忙答應,抱著計算出來的結果,屁顛屁顛跟在后面,離著雷七的房間越來越近,突然聽到啪的碎裂聲。嚇得吳天成跳起來,惴惴不安地說道:“師父,這東西要是七爺看了,會不會發火啊?”

“還用問嗎?如果放在你身上,氣不氣?”

“豈止生氣,簡直發瘋了,那麼多銀子被貪了,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呢!”吳天成伏在唐毅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他氣不氣不關咱們的事,我怕他一怒之下不給工錢了,弟子倒是沒什麼,能和師父學這麼多東西,已經知足了,可是師父您不可能白干啊!”

果然封建的師徒就是好,瞧瞧,都知道替老師擔心了。

“沒事的,雷七做了這麼大的生意,還不至于差工錢,咱們進去吧。”

唐毅在前面,走進了雷七的房間,只見雷七正光著膀子,露出一巴掌寬的護心毛,手里拿著一尺二寸長的桑皮紙扇,上面畫著五鬼捉劉氏,坐在那里凶神附体一般,就好像傳說中的蔣門神,地上有不少碎瓷片。唐毅也不由得一陣嘀咕,這位到底靠不靠譜。

倒是雷七看到唐毅進來,急忙把信放在一邊,站起身焦急地問道:“小相公,算得怎麼樣了?”

“幸不辱命,這是清查的結果。”唐毅拿著清單沒有直接送到雷七手里,而是說道:“雷七爺,您可要有心里准備啊!”

“嗯!”雷七突然哈哈大笑。

“小相公,雷某十年前就是碼頭扛包的腳夫,一文錢沒有,吃了上頓沒下頓,做夢都沒想過能有今天!雷某吃過苦,還差點丟了命,還有什麼可怕的,拿來我看!”

看這位信心十足,唐毅略微放心,把清單送到了雷七手里。

雷七拿過蠟燭,仔細看著一條條資金的流向,漸漸的眼珠瞪圓,須發皆乍,手指關節劈里啪啦作響。怒火止不住地涌出來,就像是暴怒的雄獅,散發著可怕的氣息。

看到后面,雷七再也忍不住了,剛才說的話都拋到了九霄云外,破口大罵。

“償還洪順商行欠款一千二百兩,老子几時欠過那些龜孫的銀子!”

“施舍靈隱寺七百五十兩香火錢,好大方,雷爺爺就信一句話,神鬼怕惡人,讓禿驢去死!”

“好啊,連掩飾都不用了,直接往家里搬!賤婢,我必殺之!必殺之!”

……

雷七仰天長嘯,宛如受傷的野獸,一怒之下,舉起巴掌,對著條案拍了下來。只聽哢嚓一聲,打了響雷,硬木條案愣是碎成了八瓣,好大的力氣,好大的威風!

這要是打在身上,只怕就筋斷骨折了,唐毅別提多尷尬了,想想也是,一共被黑掉的銀子有五千八百多兩,几乎相當于兩年白干了。

通過查看賬目,唐毅也估算出來,雷七的家產也就在兩万兩左右,其中大半都是商行、倉庫、船只一類的不動產,可以說損失了這些銀子,已經把雷七逼到了絕路上,搞不好就要傾家蕩產了。

不過雷七接下來的表現讓唐毅頗為吃驚,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再三努力,把怒火壓下去,長長出口氣。

“小相公,讓你見笑了。”

“沒什麼,七爺生氣是人之常情,要是不方便,我們先告辭了。”

“慢!”雷七大步走過來,一伸手,拉住唐毅的胳膊,輕輕松松把唐毅放在了椅子上,吳天成戰戰兢兢,也不敢不跟過來。

雷七一屁股坐下,目光閃亮,隨時都要擇人而噬。

“小相公,你們幫著我算清楚了賬目,讓雷某不至于當糊涂蛋,這個恩情雷某一定要酬謝你們!”

“不敢,不敢!”

雷七把眉毛一挑,怒道:“有什麼不敢的,該是你們的,就是你們的,拿著!”

說著,從懷里掏出兩張銀票,啪的聲,拍在了桌子上。

“看看,是多少銀子。”

唐毅急忙拿了起來,仔細一看,嚇了他一跳,一張一百兩,兩張就是二百兩,見票即兌。他一共才干了五天時間,這未免也太多了吧!唐毅雖然缺錢,該是他的不會客氣,可不該是他的,也不能隨便伸手,要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雷七爺,你要是不說清楚,這麼多銀子我可不敢拿!”唐毅還來了倔脾氣,伸手一推,把銀票推到了雷七的面前,扭過頭去,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

雷七鼻子里哼了一聲,不客氣道:“就你們讀書人事多,給錢還不要!”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唐毅冷笑道:“雷七爺,如果我要是知道賬目的結果是這個樣子,當初我寧可被嘲笑,都不來幫你算!”

雷七把眉頭挑了挑,傲然說道:“小相公,你是不是覺得雷某要完蛋了?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我雷七要是這麼容易就被打敗,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他接著說道:“沒錯,我是看走了眼,錯信了那個賤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如潑出去的水,誰知道人家還是向著娘家人!不過沒有關系,現在賬目理清楚了,我不會急著找她算賬,而是要一點點查清楚證據,把賤婢還有她的家人靠山都送進大牢。吞了雷某多少銀子,全都讓他們如數吐出來!”

聽著雷七的話,到讓唐毅大吃一驚,沒想到看起來粗魯的大漢竟然有這樣細膩的心思,真是人不可貌相。

“雷七爺,我不過是一個算賬的,您和我說這些怕是說不著吧?”

“哈哈哈,小相公,我知道你怕了,那個賤婢的確有勢力,可是我雷七也不是吃素的,而且我更不會讓朋友吃虧。這兩百兩銀票既是我對你的感謝,還有一個要求。”

唐毅不動聲色,說道:“請明示。”

“好,你幫著我算賬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要走漏出去。”雷七說完,兩只眼睛惡狠狠盯著唐毅,弄得唐毅心里毛毛的,不就是封口費嗎!

“放心就是,我不會多嘴的!”唐毅保證道。

“嗯,還有,等到我拿到罪狀,把他們都搬倒的時候,遇到賬目上的難題,還請小相公幫忙,到時候雷七另有重謝!”

“這是兩個要求好不!”唐毅無奈地搖頭苦笑:“雷七爺,我這個人就是膽子小,只要沒有風險,又能賺錢,我有什麼理由拒絕。”

唐毅說著將兩張銀票拿了起來,塞進懷里,衝著雷七拱拱手,笑道:“在下告辭了。”

唐毅和吳天成一前一后離開了碼頭,星斗月光,交相輝映,分外妖嬈。

“太好了!”唐毅狠狠一揮拳頭,又是二百兩,足夠回到太倉定居了,甚至能投資點小生意,有個穩定的來錢路子。

我唐毅是什麼人,書香門第,堂堂的士人,總和僧人豪商打交道,實在是有**份!興奮之下,哼起來:“咱們老百姓啊,今儿個真高興……”

背后的吳天成把耳朵一堵,滿臉的凄苦:“師父啊,再唱就要命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4 PM

第15章 小人物的智慧

“怎麼才回來!正好爹買了桂花鴨,快來吃吧!”唐秀才親切地招呼,手腳麻利地擺上了鴨子,豬頭肉,醋毛豆,皮蛋几樣小菜。

“對了,還有酒呢!”唐秀才從火爐上捧下了一個砂鍋,里面有小半鍋黃酒,給唐毅倒了一碗,笑道:“加了點姜絲和話梅,正好秋天喝,暖胃。”

還別說,老爹挺會享受的,唐毅拿起酒碗,輕輕啜了一口,伸出了大拇指,頓時唐秀才眉開眼笑,別提多高興了。他自己斟了一碗酒,就著毛豆,美滋滋地吃著。

“毅儿,碼頭的事怎麼樣?”

“給。”唐毅隨手拿出了銀票,塞到了老爹手里。唐秀才笑道:“毅儿,你小子別是讓人騙了吧,給你的是寶鈔,那玩意可不值錢啊!”

“哼,是不是您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的確要看看,千万不能讓人欺負你……什麼?”唐秀才嚇得一口酒噴出,幸虧他及時轉頭,不然一桌子菜都廢了。

唐毅不滿地說道:“您老至于嗎?”

“怎麼不至于!臭小子,二百兩啊,不會是假的吧!”唐秀才都有些神經質了,拿過來油燈,仔細看著,騎縫紋,票號背書,密押,見票即兌,該有的一樣不缺。

“是真的!這麼几天,你怎麼賺了這麼多錢。說,你小子是不是會點石成金,還是坑蒙拐騙來的?”

唐毅這個無語啊,怒吼道:“您就不能想點好事啊!”

“我,我才不信正經生意能掙這麼多錢呢!”

“您說的還真對了!”唐毅笑道:“不過和我沒關系,是雷七。”

“哪個雷七?我怎麼沒聽過。”

您天天宅著,能聽過几個人。唐毅無奈,只好將經過和盤托出,都告訴了老爹。唐秀才默默聽著,嘴巴張得老大,都能塞進去鴨蛋了。

“毅儿,這麼說雷七被他的夫人坑了?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至于如此吧?”

唐毅長出口氣,苦笑道:“雷七的夫人似乎有在衙門做官的親戚,他們應該是利益的結合,本來就沒有什麼感情。雷七現在到處找證據,要把他的夫人送進大牢呢!給我二百兩銀子,其實多一半是封口費。”

“原來如此。”唐秀才恍然大悟,突然臉色又變了,焦急問道:“毅儿,你幫著雷七算賬,他會不會讓你去當證人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可不能去啊!”

唐毅頓時淚流滿面,爹啊,你總算是聰明了一回!

“您擔憂一點錯都沒有,所以我們要趕快搬走。”

“去哪?”

“當然是太倉了。”

“喂,雷七就在太倉,咱們還去啊?”

唐毅呵呵一笑:“您沒聽說過大隱隱于市嗎,太倉州二三十万人,雷七哪有那麼容易找到咱們,反倒是在劉河堡,人家一找一個准。”

“對對對,咱們一定要快點走。”唐秀才不安地說道:“毅儿,這種財產官司從來都不是小事,當初你爺爺還在的時候,就遇到過好多次,都出了人命。”

“不會吧?那麼嚴重?”唐毅也有些吃驚了,大明朝雖然不講法治,但不至于查個賬就要了命吧!

唐秀才一臉嚴肅,說道:“毅儿,不管如何,爹都不能冒險,你要是有點差錯,爹就活不下去了!”

老爹雖然不聰明,但是閱歷不差,唐毅也不敢大意,慌忙點頭。

“您老安排,孩儿都聽您的。”

唐秀才沉著臉,在地上來回轉了几圈,說道:“毅儿,明天早上咱們就走,我現在去找朱掌櫃的兩口子,把房子退了,讓他們幫著找個合適的馬車。”

唐秀才還真是個急性子,他也早就不想住了,爺倆兜里有四百兩銀子,雖然不夠騎鶴下揚州,但是過殷實的小日子沒問題。就算沒有雷七的事情,這几天也要搬走。

老爹急匆匆下樓,唐毅也沒有閑著,把竹樓上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換洗的衣服,再加上大半箱的書,其他的都是破爛,帶著都嫌礙事。

第二天天還沒亮,爺倆就爬起來洗漱,正在這時,外面有馬蹄聲,唐毅打開樓門一看,來的正是朱掌櫃的,在他的背后還跟著兩個黝黑壯實的年輕人。

朱掌櫃的衝著唐毅一笑,回頭讓兩個年輕看著馬車,他急匆匆跑了上來。

“唐爺,小相公。”

“朱伯伯,辛苦你了,一年來都靠著您照顧了,唐毅代爹爹向您道謝了。”

唐秀才有功名在身,行禮只能讓儿子代替了。朱掌櫃的急忙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小相公,實不相瞞,俺有事求你和唐爺啊!”

“只管說就是。”

朱掌櫃的往樓下看了看,指著兩個年輕人說道:“小相公,這倆小子是俺的儿子,老大就朱山,老二叫朱海,一對悶葫蘆,什麼都不懂。但是勝在老實有把子力氣,您和唐爺都是体面人,身邊需要跑腿辦事的,搬東西,看家護院啥的,這倆小子就交給你們了。”

唐秀才也大吃一驚,他昨天只是讓朱掌櫃的找個馬車,怎麼把兩個儿子都送來了?

“朱老哥,你們都是清白人家,怎麼能讓孩子給人家做家丁啊,我不能收!”

見唐秀才拒絕,朱掌櫃的急得臉色通紅,可憐兮兮看著唐毅,說道:“小相公,你幫著說兩句話吧!”

唐毅聽到消息的時候,眉頭微蹙,可是轉念一想,頓時明白了原因。

要知道大明朝可是一個特權社會,讀書人功名越高,特權就越大,光是官紳免疫免稅一項,就誘惑無數窮苦人家賣身投靠。君不見每次鄉試之后,蘇州府就要少成千上万畝的納稅田,這就是所謂的投獻。

正所謂早投資早收入,唐家父子這段時間明顯轉運了。而且唐毅表現出來的聰慧更讓人驚嘆,隨隨便便就給他們找了條來錢的路子,絕對是超級潛力股,日后還不一定到什麼程度呢!

趕快把小崽子送去,好處保證少不了,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要好。真的等到人家發達了,就算是想送也送不進去了。

從朱掌櫃的表情上,唐毅敏銳讀出了他的心思,偏偏爺倆此時正好缺少幫手,朱家兄弟來的正好。

唐毅想了想,笑道:“爹,朱伯伯和咱們是朋友,兩位哥哥哪能給咱們當家丁仆人呢!不妨讓兩位哥哥跟著咱們,平時教他們讀書識字,等過一兩年,兩位哥哥有別的出路再由著他們,您看如何?”

“這個……”唐秀才還在沉吟,朱掌櫃的卻連忙作揖,一口答應:“就這麼辦了!”

朱家三父子幫忙,把兩個木箱都裝上了馬車,朱山在前面趕車,唐毅父子就出了巷子。沒走出几步,迎面正好來了一個人。幸虧朱山拉住了牲口,不然就撞上了。

“師父,您這是?”

吳天成一愣,連忙施禮。唐毅吃驚地問道:“你怎麼來了?”吳天成臉色發紅,低聲說道:“師父,我昨天晚上偷偷找了碼頭上的人喝酒,您猜怎麼著,我旁敲側擊,打聽到雷七的夫人是判官胡彬侄女,那可是從七品的官啊!要是他知道了誰幫著雷七算賬,還有好果子吃嗎!我連夜收拾了個包裹,本想來找師父說一聲,然后就去州城。反正我孤身一個人,從師父身上又學到了那麼多,上哪還不能當個賬房。”

唐毅聽完了他的話,也不由得暗中挑起了大拇指,別管是朱家,還是吳天成,都是趨利避害的好手,有時候小人物的智慧同樣不容小覷!

“咱們想到一起去了,上車吧!”唐毅笑道。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5 PM

第16章 金太倉

蘇州府轄一州七縣,有“金太倉、銀嘉定、銅常熟、鐵崇明、豆腐吳江、叫化昆山、紙長洲、空心吳縣”之說。

太倉州拍在了第一位,首先知州品級比知縣高,油水又豐厚,可是人人向往的美差。往下就越來越差,到了昆山,由于以昆腔聞名于世,說是叫花子,難免尖酸刻薄。至于吳縣,原本也是非常富庶的,無奈前世作惡,知縣附郭,上面有知府大人,甚至還有巡撫,就是個受氣挨罵跑腿的苦差事。

唐毅一行人剛到了城門口,立刻就領教了“金”太倉的含義了。

“站住!”

兩個握著大戟的衛兵伸出兵器,就攔住了一個貨郎。

“干什麼的?”

貨郎連忙點頭哈腰,說道:“是賣貨的。”

“知道你是賣貨的,問你賣什麼?”

“棗,大紅棗!”說著貨郎捧出一把,急忙送到了士兵的面前,呲著牙笑道:“軍爺,您嘗嘗,甜著呢!”

士兵接過几個棗子,扔嘴里一顆,嚼了兩口,把棗核吐在了貨郎的臉上,冷笑道:“小子,軍爺天天在這守門,風吹日曬的,我們多辛苦,你是清楚的,光吃几個棗子可不夠啊?”

小貨郎臉色凄苦,對方把手都伸到了他的面前,兩個字:要錢!

“軍爺,您看小的還沒進城,東西也沒賣,實在是沒有錢……”

“沒錢?我看你小子耍詐!”士兵用力一推,小貨郎就摔了出去,他得意地吼道:“兄弟們,我看這小子麻袋里有好東西,大家伙一起上啊!”

三五個士兵肆無忌憚地闖過來,解開了麻繩,就把袋子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大紅的棗子滿地都是。小貨郎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哭道:“沒有值錢的,什麼都沒有,饒了小的吧!”

領頭的士兵反倒哈哈大笑起來,對著其他人說道:“我聽說專門有人把金沙藏在窩瓜里,說不定紅棗里面也要好東西!”

這也行?唐毅差點眼珠子掉下來,向四周看了看,百姓們都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顯然都習慣了。

士兵說著把腳抬起,用力踩下去,其他几個人也湊過來,用力踩著,囂張地狂笑,沒几下棗子就毀了大半,小貨郎氣得嘴唇哆嗦,辛辛苦苦采了棗子,跑了几十里的路,一點錢沒賣就這麼完了!

郁悶的吐血,可是他又能如何,撿起空空的麻袋,抹著淚掉頭就走。

看著他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几個士兵越發得意,狂笑道:“告訴你們,沒錢就算天王老子都別想進城!”

“真是欺人太甚!”唐秀才坐在馬車上,拳頭攥得緊緊的,就想要說几句,吳天成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擺了擺手。

“唐相公,別找不自在。”

“哎!”唐秀才面前點點頭,苦笑道:“我們都自顧不暇,進城吧!”

他們往前走著,那几個士兵又過來攔住,唐秀才强壓著怒火,說道:“我們沒有貨物,不用交稅的。”

“不用?”士兵輕蔑道:“你能躲得過閻王爺,都躲不過交稅,沒貨也要交人頭稅!你們五個人,外加一頭牲口,一共是……”

還沒等他說出來,手里已經多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

唐毅笑道:“軍爺,我家主人是讀書人,講究個斯文体面,一點心意,您買包茶喝吧!”

士兵捏了捏銀子,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小子懂事,走,進城吧!”

唐毅跳上了車轅,朱山掄起鞭子,快速過了城門。唐秀才越想越氣,破口罵道:“他們算什麼東西,不就是几個守門的,還有沒有王法了!”

吳天成搖頭嘆道:“他們有什麼王法,銀子就是王法。”

“毅儿,你怎麼不說話?就不想辦法治治這幫家伙!”

爹啊親爹啊,我可不是哆啦a夢,有求必應。再說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講不通,除了給錢,還有啥辦法。

“我聽過這麼一個故事,曾經有位縱橫疆場,殺敵無數的大將,一次他被個潑皮撞上了,挨了好几拳,他卻沒有還手,您老知道為啥?”

唐慎眨眨眼睛,不解地問道:“莫非大將老了,打不動了?”

“當然不是,事后有人問他為什麼不還手,他說我的功夫是用來殺敵報國,用來建功立業的,一顆敵人腦袋多少錢,我要是還手打了潑皮,豈不是他賺了!”

吳天成率先笑了起來,伸出大拇指。

“師父說的有理,殺雞焉用牛刀啊!”

唐秀才哼了一聲:“狗屁,他那是往臉上貼金呢。”

“貼不貼金不說,咱們該填填肚子了!”

唐毅抬頭,正好看到了街邊有一家飯館,門臉不大,卻非常干淨,小伙計肩頭搭著手巾板,熱情招呼客人。

國人好吃,小小的飯店也分出好几個等級,最低等的就是挑著挑子走街串巷,賣面條餛飩一類的,有句話叫剃頭挑子一頭熱,其實餛飩挑子也一樣。稍微好一點在街邊支個棚子,有桌有凳子,甚至有個小門房,朱掌櫃的面館就是這類型的。

在往上就是眼前這家,干淨整潔,物美價廉,招待的對象類似所謂的中產階級。至于更高檔的,有南北大菜,山珍海味的大飯館,不是大富大貴的官宦人家,根本都去不起。當然了,還有一種更牛的,聘請有名的姑娘,吹拉彈唱,歌舞表演,客人食色兼得,那可是文人的最愛。

顯然對唐毅几個能吃飽吃好就不錯了,走進了飯館,找了一張靠窗戶的座位,唐毅一口氣點了十几道菜,多數都是大魚大肉,什麼紅燒肉,白斬雞,肉骨頭,不多一會儿,擺滿滿的一桌子。

唐秀才夾了第一筷子,唐毅夾了第二筷子,等于是打響了發令槍,朱家兄弟和吳天成就甩開了腮幫子,風卷殘云之態,快速消滅一切能見到的東西。一寸見方的肥肉塊,朱山一口氣吞了三個,朱海抓著雞腿啃得滿嘴流油。吳天成更是有辦法,拿筷子一抄,一盤子肉條就沒了一半……

我怎麼帶了三個吃貨啊!唐毅簡直欲哭無淚,好在這三位還算客氣,給唐家爺倆留了一點,眼看著快吃完了,吳天成一招手,讓伙計拿來几個饅頭。

他把饅頭掰開,沾著盤子里的湯,一起吞了下去,朱家兄弟也有樣學樣,狼吞虎咽。

“徒弟啊,咱有點出息行不,要是不夠,我再點几道菜,別帶壞孩子啊!”

吳天成老臉通紅,把最后一口饅頭咽下去,打了一個飽嗝。委屈地說道:“師父,您那是沒吃過苦好不,弟子當年去吃酒席的時候,兩個袖口都有布條,吃一半倒在袖子里一半,裝滿了就系緊,帶回家里,兩個妹妹還等著呢!”

“真有你的。”

“多謝師父誇獎!”

“我那是誇你啊!”唐毅徹底無語了,趕快喊過來伙計結賬,省得丟人。

“您給四錢銀子就成。”

價錢還公道,沒像金大俠一頓吃了好几十兩。唐毅一邊掏銀子,一邊問道:“小二哥,我們想找個落腳的地方,你看該找誰。”

“看客爺的意思是想租個房子?”

“嗯,要是價錢公道,買一個也成。”

伙計眼珠亂轉,陪笑道:“客爺,您還真問對人了,小的就認識牙行的洪老,他人好,大半輩子的積蓄都買房子置地了,手上的房子多,價錢公道,不管是租還是買,找他准沒錯。”

唐毅繼續問道:“要怎麼找這個洪老呢?”

“嘿嘿,客爺,按理說您吩咐下來,小的就該去跑腿,把洪老請來。可是店里的活儿多,抽不開身,您看……”小伙計一臉的為難,真好像有心無力,可是不停搓動的手指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想法。

唐毅輕笑一聲,拿了塊差不多五錢的銀子,扔到了小伙計手里。

“剩下的給了你!”

“多謝客爺,小的這就去找人!”小伙計轉身就不見了,速度之快,簡直咋舌。

吳天成以手掩面,苦兮兮說道:“師父,我好像明白為啥叫金太倉了,到哪都要錢說話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6 PM

第17章 立業

唐毅和老爹繞著院子走了一圈,三進的院子,還算規整,前面有門房,東邊是書房,西邊廚房,五間寬敞明亮的正房,往后院走去,是一個廢棄的倉庫,原本的主人用來裝貨物的,正好能充當馬棚。朱家兄弟已經把牲口牽了進去,不知從哪找來了一個木盆,正在給馬儿喂草料。

農家孩子來說,馬和牛就像是家人一樣,寧可讓自己餓著,也不能讓馬餓著,更何況朱家兄弟早就吃得肚子溜圓,越發心疼馬儿,不停地加好料。

轉了一圈,爺倆回到了正房,唐毅去燒水泡茶,提著水壺回來,發現老爹正趴在桌子上,一筆一划地寫著東西,湊近了一看,寫的正是今天的花銷……

“半年房租十五兩,四床新被褥八兩,鍋碗瓢盆、茶米油鹽,五兩三錢,桌椅板凳三兩……”

寫到了最后,唐秀才干脆抱著腦袋哀嘆:“我算是明白了啥叫花錢如流水,一天就三十多兩,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還以為四百兩銀子能用多長時間呢!”

唐毅倒是心中有數,笑著給老爹倒了杯茶。

“其實也可以不花這麼多,比如被褥買差一點的,不給朱家兄弟做衣服,咱們爺倆吃的差點,喝的差點……”

沒等唐毅說完,老爹就搖頭道:“那怎麼行,朱老哥把儿子托付給咱們,就不能虧待人家,再說了爹更不能讓你受委屈。該花的錢不能省,關口是要掙更多的銀子!”唐秀才斗志昂揚地說道:“毅儿,你知道爹爹為什麼只租房子不買下嗎?”

唐毅眨眨眼睛,笑道:“您是想把老宅買回來吧?”

“嗯,在你爹手里怎麼賣出去,就要怎麼拿回來!”唐秀才信心十足說道:“明天我就出去找事情做,多多掙錢。”

老爹干勁十足,倒是值得誇獎,不過唐毅對他的本事還真不太抱希望,建議道:“爹,咱們手里還有三百多兩銀子,不如當做本錢,做點生意。”

“你會做生意嗎?”

“應該不難學吧!”唐毅撓撓頭說道。

“難不難你小子也不許學,老實在家里讀書,其他的事情都交給你爹!”唐秀才拍著儿子肩頭,感嘆說道:“毅儿,身為唐家的儿男,兩大列祖列宗的使命,其一光耀門楣,其二開枝散葉,要是做不到前者,光做后者也行!”

看著老爹四十五度望天的神態,唐毅突然覺得人生黑暗起來,我才多大啊!你不心疼儿子,總該心疼人家的小蘿莉吧!

正在唐毅郁悶的時候,吳天成笑著跑了過來。他同樣租了一個房子,距離唐毅的住處兩三百步而已,只是他租的是大雜院,一共住著五戶人家,他把三間東廂房租了過來,一個月租金不過三百個銅子。

其實唐毅是想要請吳天成和他們住在一起的,不過吳天成堅決反對。他一個三十來歲的成年人,頂門立戶,怎麼能靠著別人活著。拜師唐毅是想學本事,要是真的依附了唐家,成了什麼樣子!

吳天成三年前死了老婆,他還琢磨著賺些錢續弦呢,要是被人當成了家丁院工,好人家的女孩誰會嫁給他,咱是有志氣的人。

當然了,他一個人不方便,吃飯還是要到唐家來的,每個月的伙食費少不了的,吳天成把每一筆賬都算得清清楚楚。

“師父,太倉州的生意多,用賬房先生的地方也多,明天我就准備出去碰碰運氣,總不能坐吃山空。”

唐秀才深以為然地點頭道:“沒錯,明天我和天成一起去。”

唐毅眼珠轉了轉,笑道:“爹,您看這樣成不,好的私塾也不是隨便能進去的,倒不如讓孩儿也出去跑跑,看看是你們先找到活儿,還是我先找到生意!”

唐秀才有些猶豫,指著儿子賺錢總讓他面子不好看。可吳天成卻歡欣鼓舞,驚喜地問道:“師父,您成了老板,弟子給您干活啊!”沒等唐毅答應,他的臉又垮了下來,“師父算學那麼厲害,您做生意,弟子只怕要做小伙計了!”

“哈哈哈。”唐毅忍不住笑道:“天成,我可不想把精神頭都放在生意上,頂多是開個頭而已,以后你不光做賬房,還能做掌櫃的。”

“真的嗎?弟子多謝師父!”

唐秀才哼了一聲,“行了,八字還沒一撇呢,要是謝早了呢?”

“我對師父有信心啊!”吳天成嘿嘿笑著……

轉過天,三個人分頭行動。

唐毅獨自進行市場考察,漸漸地發現了不少問題。

凡事說著容易,做起來難。就像那些穿越前輩,隨便搞點小發明小創造,滿世界大賣,就立馬日進斗金,那絕對是做夢,先不說專利權的問題,光是滿世界亂竄的皂隸就夠你喝一壺的。

這幫人雖然被歸為賤籍,實際上可一點都不“賤”,相反敲詐勒索,吃拿卡要,樣樣精通。一般的鋪子都要定期給他們交份子錢,要是不交,隨便說你拖欠稅款,打一頓板子,塞進大牢,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就像城門口那個小伙計,說不讓你進城就是進不去,一點商量沒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啃爛泥,毫不遮掩的叢林法則。以往看明史的時候,絕對商稅那麼低,商人過的應該很不錯,實際上都被下面這些官吏給拿走了。

唐毅深知一個道理,個人沒法和社會抗衡,只能學會融入進去……

想來想去,唐毅把租給自己房子的老洪頭請到了酒樓,點了八個菜,一壺好酒。唐毅前世混過官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都成了本能,一頓酒加上甜言蜜語,算是把老洪頭哄高興了,拍著他的肩頭叫侄子。

“大伯看得出來,你是個聰明孩子,做生意難不倒你。咱們東城孝義,昌榮,福順几個坊的生意都歸何捕快管,只要和他打點好了關系,每個月賺得銀子分給他三成,保管你平平安安。”

唐毅笑著給老洪頭滿了一杯酒,問道:“洪老伯,太倉州上有知州,同知,下有判官,吏目,這都是有品有級的,為什麼要找一個小小的捕快啊!”

“哈哈哈,還是年輕人沒經驗啊,那些有品有級的官,誰顧得上咱們啊!正所謂現官不如現管,這個何捕快可不是尋常之輩,他的姐夫就是吏目周大人,要不然他也沒法吃得這麼開。”

“原來如此。”唐毅喜笑顏開,又給老頭灌了几杯酒,臨走的時候,老洪頭沒口子答應,只要唐毅找到了生意,他就幫著聯絡何捕快。

剩下的就是找項目了,對唐毅可沒有多少難度,他轉了兩天,正巧在十字街口有一家賣筆墨紙硯的鋪子要出售,標價只要一百兩。

唐毅暗中一打聽,原來是掌櫃的不是本地人,他的母親重病,沒法經營下去,急于脫手。和文人有關的東西立刻就上了檔次,要是讓唐毅開個鮑魚之肆,實在是丟人。

唐毅果斷找到了老板,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八十五兩,拿下了三間門臉,后面還有几間庫房,里面存著不少紙筆墨硯,掌櫃的急于脫手,二十五兩銀子,打包賣給了唐毅。

拿到了地契和房契,唐毅的臉上滿是笑容,急匆匆回到了家里,卻驚訝地發現老爹和吳天成都早早回來,眉開眼笑地聊著。

“什麼事,這麼高興?”

吳天成見到唐毅,慌忙說道:“師父,弟子找到了一份賬房的活。”

“那可要恭喜你了。”

“哪里,還不是師父教得好,今天光是應聘的先生就有七八個,起初我還擔心呢,結果用了師父教的速算法,我不用算盤,算得愣是比其他人都快,東家高興之下,給了五兩銀子一個月,以后還能漲。”吳天成臉漲得通紅,心中只剩下對老師綿綿不絕的欽佩之情。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7 PM

第18章 逼格很高的酒樓

唐毅和吳天成聊的高興,坐在一旁的唐秀才可就不高興了。拿著茶杯砰砰敲桌面,不滿地說道:“毅儿,怎麼不問問你爹呢?”

“嘻嘻,您能找到什麼活,孩儿都是高興的!”

“你啊,就是看不起你爹!”

吳天成在一旁急忙說道:“師父,令尊真的找到了活儿,而且比我的收入高多了!”

這下子可讓唐毅吃驚非小,賬房先生在這個時代就算是高收入群体,尋常的私塾老師,一個月也就二三兩銀子,當然每年三節兩壽,學生都會送些禮物,說出去也体面。

只是老爹能找到什麼活,竟然比吳天成還要高,真令唐毅費解。

看著儿子一頭霧水的樣子,唐秀才別提多高興了,就該亮出兩手,讓這小子知道什麼是父綱——雖然已經不多了。

“臭小子,你爹找了份抄書的活。”

“咳咳,我還當是什麼了不起的呢!光靠抄書想掙得比天成多,您的身体能撐住不啊?咱可別玩命啊!”唐毅憂心忡忡問道,他可真怕老爹累壞了。

“臭小子,這你就不懂了。”唐秀才得意地笑道:“抄書里面的學問可大了,爹今天就給你好好上上課。”

明代的印刷業相當發達,卻遠沒法和后世相比,只有四書五經一類和科舉有關的書籍,才會大量印刷出版。其余的筆記小說,志怪傳奇,偏門的典籍就算有出版,也是數量稀少,印刷質量更差,漏洞百出,抄書行業就應運而生。

而且漸漸的抄書人形成了很過行規,比如他們抄書就會使用一種文字——繁体字!

沒錯,就是繁体字!

唐毅剛穿越的時候,腦中就有好多簡体字,他還以為自己來錯了時代,結果后來他才清楚,其實從漢唐以來就流行兩種漢字,一個是正体字,一個是俗体字,所謂俗体字就是經過簡化省略了繁雜筆畫的漢字。

不過正体和俗体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很多俗体字流傳廣泛之后,也會被采用到正式的官府公文當中。

但是有種人例外,那就是抄書工,就像是江湖人用黑話保護自己一樣,抄書工也堅決不用俗体字,恨不得把每個字都寫得繁復無比,這樣就能提高門檻,增加外人加入的難度。

等到后來,野豬皮的子孫把抄書工的字体當成了欽定的正体字,他們要麼就是無知,要麼就是和抄書工一樣的打算,想要阻止知識流傳,愚弄百姓……

閑話少說,唐秀才得意洋洋地和儿子說道:“毅儿,想要抄的書賣得好,首先就要有一筆好字,你爹的書法還不算太差!”

“起止不差,簡直天下少有。”唐毅誇張地贊嘆道。唐秀才越發得意,笑道:“其次,還要會作畫。”

唐毅這可就聽不懂了,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畫什麼啊?”

“當然是插圖了,來你看看這個。”說著唐秀才拿出了一本書,送到了唐毅面前,唐毅展開一看,原來是水滸傳的內容,描寫的是武松打虎一段,每兩三頁都有一副插圖,有的畫酒館,挑著“三碗不過崗”的幌子,有的畫著武松揮拳打猛虎。無一例外,這些畫都非常粗糙,勉强能辨認出來。

唐毅腦中卻是猛地一閃亮,這不就是連環畫的祖宗嗎!

對了,明朝的確出現了插圖版的書籍,比如那本描寫西門大官人的不朽名著就分成兩個版本,一個是詞話本,一個是繡像本——也就是帶圖畫的(好奇的書友可以搜索,兩個版本稍微有些不同)。

莫非老爹就接了這麼個活儿,不會是畫春宮吧……

唐毅臉色狂變,您老可是堂堂秀才相公啊,為了銀子也不能干這麼丟人的事情!

“你小子在想什麼?”唐秀才怒吼道,嚇得唐毅一激靈,連忙說道:“沒有,沒有。”

“哼,知子莫若父,你的那點花花腸子還瞞不過我。不就是擔心我畫不好嗎,今天就露一手。”

唐秀才到了書桌前,納氣虛心,提起毛筆,刷刷點點寫了起來,優美的瘦金体從筆尖流出,不急不緩,宛如泉水叮咚,每一個字筆鋒內斂,精氣神齊備,真好似痛飲瓊漿,酣暢淋漓。

寫了長短不齊的三五行,下面留足了空白。唐秀才稍微停頓一下,就開始畫了起來,還真別說,寥寥几筆,老虎的形態就呈現出來,又是几筆,武松精赤身軀好似一張拉開的弓,向著老虎扑去。

“好,老爹,真有你的啊!”唐毅毫不吝嗇掌聲,吳天成也笑道:“師父,就憑唐相公的字跡,還有畫工,人家開出了價碼,每個月十本打底儿,一本一兩銀子,要是能抄更多,價錢還好商量。”

一本線裝書,差不多兩万字,十本也是二十万字,其實老爹的工作量還是不小的。

輪到了唐毅,他把手伸到了懷里,掏出了房契和地契。

“爹,孩儿盤下了一處賣文具的店鋪,您還是看著店鋪吧!”

唐秀才有些吃驚,他跑了這麼多天,當然知道找活的艱難,做生意只怕更不容易,唐毅竟然真的找到了,簡直大出預料。

當唐毅把經過介紹之后,唐秀才更是仰天長嘆:“儿子太優秀傷自尊啊!”

吳天成更是搖頭嘆息,師父啊,不帶這麼打擊人的。

“毅儿,你准備怎麼經營鋪子?”

“這個,我還沒想好,不過要重新裝修,還要多增加點花樣,文人嗎,肯定要投其所好。”

唐秀才皺著眉頭,問道:“毅儿,你說鋪子里賣這些手抄書怎麼樣?”

好主意啊!

唐毅突然眼前一亮,伸出了大拇指,篤定說道:“爹,您的生意才能被挖出來了,只是您一個人怕是不成。”

“當然不是我一個了,本來抄好的書也要賣給沈立言沈老板,然后他再賣給書店,如果咱們有個鋪子,直接從沈老板手里買手抄本轉賣,豈不是更好!”

“爹,您可真是天才!”

唐毅終于對老爹有些刮目相看了,能早早考上秀才,老爹並不是笨人,只不過以往心思沒用到而已。

三個人商量一下,越發覺得可行,只是不能操之過急,吳天成還去當他的賬房,老爹依舊去抄書,至于唐毅,則是重新設計鋪面,請人裝修,順便打通關節,敲定貨源。等到万事俱備,也有了經驗,一起把店鋪弄得紅火起來。

三十而立,活到了三十,總算有了一份產業,唐秀才顯得十分激動,又讓儿子刮目相看,久違的父綱總算是回來了。

雙喜臨門,不能不慶祝。

“找最好的飯館,好好喝一杯,給咱們的事業討一個好彩頭!”

忙活了几天總算有了眉目,唐毅也想慶祝一下,叫來了朱家兄弟,五個人趾高氣揚,一路殺到了春芳樓。

作為太倉最大的酒樓,春芳樓有從揚州請來的廚師,淮揚菜做的無可挑剔。而且吃飯的時候還有樂隊演奏,待遇簡直趕上了皇帝。身為資深吃貨,唐毅早就垂涎三尺,想要領略一番了。

五個人到了酒樓前面,邁步就往里面走。突然兩個小伙計伸出了手。

“几位,且慢。”

唐毅站住了腳步,愣了一下。

“怎麼,還不讓我吃飯嗎?”

一個滿臉麻子,好像芝麻燒餅似的小伙計呲牙一笑,得意說道:“客爺,往常您來了我們舉雙手歡迎,只是今天不一樣了。”

“我倒是想聽聽,怎麼不一樣?”

“看見沒有?”小二指了指門前的牌子,笑道:“名動江南的琉瑩姑娘今天要來獻藝,咱們太倉,乃至蘇州的有名才子都趕來了。都是文人聚會,你們這些土包子就不要湊熱鬧了!”

土包子,老子哪點像土包子了?

就衝這句話,老子非進去不可!

“小二,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們不是文人了?我們臉上寫著字不成?”唐毅怒氣衝衝叱問道。

小二嘿嘿一笑:“客爺,小的不和您抬杠,我們老板說了,只要能給我們店鋪寫出一副工整的對聯,就算你是文人,只管進去。若是寫不出來,呵呵,那就對不起了……”小儿說完,抱著肩膀,別提多欠揍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8 PM

第19章 人爭一口氣

好好的廚子不做菜,改行玩文學了。

唐毅放眼看去,在酒樓門口果然站了一大幫人,抓耳撓腮,別提多焦急,顯然都是答不上來的。回頭看看自己人,朱家兄弟就是吃貨,連說話都不清楚,吳天成雖然能寫會算,卻沒這個才華。至于唐秀才,他書法好,經學也算扎實,卻少了份急智,讓他寫,估計也就是“生意興隆,財源茂盛”一類的陳詞濫調。

毫無疑問,通關的壓力就落在了唐毅頭上,偏偏咱們的小唐又是一個強種。他最討厭這種“裝大個儿”的行為,明明就是個飯館,消費的地方,非要附庸風雅,你也配!老子可不是那些犯賤的文人,不慣你的脾氣。

唐毅冷笑道:“我們進店鋪要花錢對吧,還要給你們寫對聯,我要是真寫的好了,你們免費掛出來,吸引四方貴客,賺錢的還是你們。天底下的好事怎麼都落在了你們身上,還有這麼不要臉的嗎?”

小伙計被問得一愣一愣的,唐毅輕蔑一笑:“要想讓我寫也容易,拿出潤筆費,不然你給我滾開!”

唐毅舌綻春雷的一吼,嚇得小伙計倒退了好几步。

“誰在這里胡鬧?”

從樓門走出一個四十出頭的家伙,身軀胖大,油光發亮的面孔好像一張大餅,五官都縮成了芝麻,可有可無地點綴在臉上。

此人一出來,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用眼角看了一下唐毅,年紀不大,穿著布衣,身后的几個人也不像是有權有勢,頓時生出了輕蔑之情,忍不住哼了一聲。

“小子,就憑你還敢要潤筆費?真是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飯,今天春芳樓要招待各地的才子,以文會友,粗俗之人,我們不歡迎。!”

敢說小爺粗俗,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沒等唐毅發火,老爹就站了出來。

“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唐秀才突然怒吼道:“開門做生意,迎接四方賓客,我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受氣的,不就是對聯嗎,有什麼難的,拿筆墨過來,我寫!”

大胖子嘿嘿一笑:“這位先生,隨便拿兩句話唬弄可不行,必須要講得通才行。”唐秀才稍微一愣,虎著臉點頭,他雖然詞不一定好,可是字卻有足夠的信心。

“不要廢話!”

提起筆,他就准備寫。唐毅突然一把捂住了他的手。

“爹,大人干大事,這點東西交給孩儿就行了。”唐毅眼皮促狹地眨了一下,唐秀才頓時點點頭,自己的寶貝儿子又有壞主意了,等著看好戲吧。他退后一步,抱著肩膀,對儿子一万個放心,這小子絕對不會吃虧的。

只見唐毅凝視片刻,刷刷點點,寫了起來。沒多大功夫,八個斗大的字寫完。吳天成跑到了他的身后,光知道師父算學厲害,還沒見過文采如何呢?

等到唐毅寫完,吳天成不由自主念了出來。

“聞香下馬,摸黑上床!”

扑哧!

他忍不住狂笑起來,這也太狠了吧!

雖然春芳樓也有姑娘,但是畢竟兩條腿走路,主打美食和美色,對外是以酒樓自居,而非青樓。里面的姑娘也都講究賣藝不賣身,裝著呢!

唐毅可倒好,直接拆穿了西洋鏡不說,還如此辛辣直接,還讓不讓人活啊!

大胖子也走了過來,一見之下,臉色鐵青,肥肉不停抽搐。

“臭小子,你什麼意思?竟然用如此下作之詞,想來故意搗亂嗎?信不信錢某把你送到衙門問罪!”

唐毅不屑地一笑:“哪跟哪啊,衙門口是給你開的?我問你這八個字,怎麼就看出下作了?”

還不下作啊,瞪著眼睛說瞎話!

錢胖子咬著后槽牙,噴氣如牛,怒道:“小子,那你說,這八個字是什麼意思?”

“這有何難!”唐毅拿起了上聯,高高舉起。有熱鬧看,那些寫不出對聯,又想一睹琉瑩姑娘風采,不甘心離開的,都聚集過來,大家伸長了脖子望著。

唐毅不急不緩,吐字清楚,從容地說道:“這上聯是‘聞香下馬’,聞的香味自然是你們的菜香,大家想想,馬跑得多快,都能聞到香味,馬上的騎士不辦正事,跑來吃飯,這不是贊美你們菜做得好吃嗎?”

“這個……”明知道唐毅强詞奪理,錢胖子卻找不出反駁的詞彙,他的臉色鐵青,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下聯呢?”

“那就更簡單了!”

唐毅笑著走到小伙計的面前,問道:“這位小二哥,我想問你,每天你都什麼時候睡覺?”

小二不明所以,想了想說道:“有時是戌時,忙得時候要到亥時。”

“嗯,這就對了!”唐毅笑道:“戌時和亥時都是晚上,我這下聯是贊美你們的伙計用心做事,每天很晚的時候才睡下,因此叫做摸!黑!上!床!難道有錯嗎?您要是有更高明的解釋,不妨說出來,我也聽聽!”

唐毅一臉真誠的看著錢胖子,一副你行你上的架勢,簡直氣死人不償命。

錢胖子還能說啥,雖然他知道唐毅在胡謅,難道他還能戳破。那豈不是捧過屎盆子,扣在自己的腦袋上嗎?只能荼毒地看著唐毅,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

唐毅絲毫不在乎,朗聲笑道:“我這幅對聯,上聯寫的客人,下聯寫的主人,寥寥八個字,有聲有色,有動有靜,還能讓人浮想聯翩,依我看來,絕對算得上對聯之中的精品。大家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春芳樓搞了這麼一手,有不少人都因為寫不出對聯,沒法進去。憋了一肚子氣,唐毅這幅對聯可給他們出了氣,一個個眉開眼笑,不停起哄。

“沒錯,小后生說得對,錢掌櫃的,這幅對聯該掛在你們的門前,以后啊,保管生意興隆。”

“好啊,錢掌櫃的,我要是你,就拿錢把對聯趕快買下來,千万別讓人家搶走了!”

看熱鬧的寫對聯不行,氣人可是行家,要是拿錢買這幅對聯,還不如死了算了呢。錢胖子一陣陣腦袋發暈,几乎摔倒。

正在這時候,從大路的另一邊來了一駕華麗的馬車,三匹高俊的戰馬跑在前面,鈴鐺亂響,別提多威風了。

大明雖然不缺戰馬,但是江南可鮮有這麼高俊的牲口,光是這三匹大馬絕對比得上后世的跑車,還是最頂尖的。

馬車在春芳樓前穩穩挺住,車簾撩開,跳下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公子,一身寶藍色暗花織錦緞直裰,衣料柔順,光澤內斂,一看就價值不菲。腰帶嵌著瑪瑙寶石,配了一塊潔白的羊脂玉佩,手里的拿著紫檀的扇子,光這一身晃瞎眼的打扮,就不知道值了多少銀子!

再往臉上看去,更是面皮白淨,五官清秀,嘴角帶著高高在上的笑容,周圍的人一見他都不由得自慚形穢,低下了頭。

來人走到了近前,錢胖子仿佛見到了救星,急忙跑過來,哈著腰,低聲下氣地說道:“万公子,您可來了,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沒想到……”

“嗯!”來人把扇子一橫,錢胖子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年輕公子掃了一眼唐毅的對聯,哼了一聲。

“孟浪輕薄,污言穢語,偏偏又强詞奪理,穿鑿附會。江南的讀書人難道都是如此不成材嗎?”

前面几句充其量是攻擊唐毅,后面直接開了地圖炮,殺傷范圍可是太大了,頓時引起了嘩然。

年輕公子全然不屑一顧,冷笑道:“鬼叫什麼,有本事就比試一番。”那份囂張自負,簡直狂的沒邊。

唐毅突然覺得肩頭一沉,猛地抬頭,老爹正一臉凝重地看著他。

“毅儿,贏過他!”

唐毅一臉凄苦,您可真高看我,對方雖然狂,可絕不像是草包,自己這點水平只怕是成問題啊。

“人爭一口氣!”唐秀才凶巴巴說道:“毅儿,你要是輸了,我就不認你這個儿子!”

老爹放殺招了,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唐毅堅定地邁出兩步,霎時間恢復了自信,冷笑道:“在下微不足道,不敢代表江南讀書人,不過對付你卻是綽綽有余。”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49 PM

第20章 初露鋒芒

出殯的不怕殯大,看熱鬧的不怕事大。

一聽說要比試,湊過來的人就更多了,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滿滿的。這時從對面茶攤緩步走過來三個人,中間是一位六旬開外的老者,須發花白,不過紅光滿面,腰板筆直,精氣神十足。

在他的左手邊,是個二十四五歲的書生,長相不算英俊,但很有特色,又寬又高的鼻子格外醒目,粗布袍略顯邋遢,只是眼中滿是自信的光,讓人不敢小覷。

右手邊則是一個白衣少年,神采飛揚,模樣英俊,只是穿戴簡約朴素,和那位万公子根本沒法比。此時他撇著嘴,不屑說道:“上泉公,万汝孟以大欺小,看不起咱們江南的文人,我看他今天要倒霉。”

沒等老者回答,另一邊的書生就笑道:“敬美兄,万公子的學問可不差,是江西有名的才子,剛剛考中了秀才,當然了,沒法和令兄相提並論。不過近日流傳几首他的詩詞,功力不差,敬美兄怕是要稍遜一籌啊!”

白衣少年也知道自己差著火候,卻不服氣地說道:“我不行不還有你嗎,一呈兄為什麼不出頭?”

書生一聽,滿臉的尷尬,默默低下了頭。

老者打圓場,笑道:“敬美,別難為一呈了,万浩的伯父是當今的吏部尚書万鏜,以后你們要是步入仕途,可都歸人家管了,留几分面子吧。”

白衣少年也知道万公子惹不起,可就是不甘心,怒道:“上泉公,看他那個張狂的樣子,難道就任由他當螃蟹,橫行霸道?”

他這話把老頭也逗笑了,嘆道:“年輕人就是火氣大以老朽觀之,那個少年神完氣足,自信從容,或許能對付万浩一陣,咱們只管看著。”

不管別人議論紛紛,唐毅做好了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准備,老爹說的沒錯,人爭一口氣,眼前這家伙或許讀書比自己多,學問比自己大。哪又如何,老子肚子里還有不少干貨,拿出來也能秒殺全場。

讀書人混的不就是名聲,唐毅本想著下安家立業,然后讀書上進,再刷聲望值,完美的升級路線,不過既然送上門了,他也不客氣。滿懷豪情說道:“遠來是客,你只管划出道來,我接招就是!”

万公子聽在耳朵里,簡直是世上最好玩的笑話,眼前的小家伙剛斷奶沒几天吧,敢和自己撒野,仗著几分小聰明,就敢充文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放在往日,這種小角色万公子是懶得搭理的。可是他從江西趕來,倒是見識了不少有名的才子,可一個個含混閃躲,不敢和他證明對抗。万公子一身的才華展示不出來,憋得肚子疼,也罷,就拿唐毅練手吧!

万公子眼珠轉了轉,傲氣十足地說道:“出別的題目或許為難你,就繼續寫對聯,看看誰的更好。當然了,你可以隨便胡說八道,本公子相信自有公斷。”

正合我意,唐毅肚子里還真有几個不差的對聯,稍加改動,足以應付了。

“好,那就請吧!”

兩個人都不客氣,走到了桌案前面。万公子稍微一尋思,奮筆疾書,很快寫完了一副對聯,仔細看了看,字好,詞也好,意境更好。別說一個小娃娃,就算當世頂尖的才子也未必寫得出來。

万公子越發得意,小土包子又能寫出什麼東西?他微微抬頭,卻驚訝發現唐毅也寫完了最后一筆,兩個人的速度竟然差不了多少。

“光有速度可不行,還要質量!”万公子是不信唐毅能寫出什麼高明的東西,他隨意說道:“伙計,掛起來吧!”

一個小伙計跳上了桌子,雙手拿著上下聯,在眾人面前展開,圍攏的眾人不由得念了出來:“佳肴常新,時復登樓聊縱目;風月無際,須知有岸可回頭!”

好!

就算是再挑剔的人,看到了這幅對聯,都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對仗工整,富有文藝氣息,加上字跡瀟灑,簡直無可挑剔。面對著眾人的驚訝,贊嘆,甚至妒忌的神情,万公子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在人群當中的白衣少年捂住了臉,顯然他認為唐毅必輸無疑。

反倒是那個老者,饒有興趣,眯縫眼睛看著唐毅一邊,這時候伙計們已經把唐毅的對聯掛了起來,第一眼看去,字跡稚嫩,已經輸了一大截,不少人臉就黑了,但是孩子是自己的好,總要看看寫了什麼。

可是當大家看內容的時候,不由得眼前一亮。

“惟本色英雄方能到此;是飄零儿女莫要苛求!”

喃喃念叨几句,越來越多人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越是品味就越妙。

有人就搖頭晃腦解釋道:“本色英雄才能到這,咱們來的,豈不都是大英雄了?這一句被所有客人都誇獎了。”

“是啊是啊,下一句更妙了,說起來今天要來彈琴歌唱的琉瑩大家也是江湖儿女,莫要苛求。沒想到這位少年郎竟然懂得憐香惜玉的道理,難得,太難得了!”

更有人說道:“大家看看,還是咱們江南人心地良善,不像某些人,空長了一副好皮囊,竟然是個草包!”

“少年郎好心胸,好才情啊,真是要愧煞一些人了。”

……

眾人議論紛紛,就好像一把把的匕首,刺向了万公子,他出身名門大族,從小有神童之名,伯父又是當今的太宰,權傾朝野。他万浩絕對是頂級的高富帥,到哪里不是万眾矚目,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待遇,簡直郁悶吐血!

“哼,一群下里巴人,也敢隨便議論,可惡至極!”

万公子全然忘了剛剛他還說自有公斷,要任憑大家評斷。他此時怒火中燒,把小白臉燒得通紅,突然冷笑道:“小子,你自以為如何?”

這話透著陰損,唐毅要是敢說自己的好,就難免有吹噓之嫌,若是謙虛客氣,豈不是等于自己承認失敗!

這是個坑,唐毅眼珠一轉,微微笑道:“在下還沒請教公子高姓大名,年庚几許,不知道能不能告知?”

万公子一愣,自豪地說道:“本公子姓万,單名一個浩字,草字汝孟,今年二十三。”

“哦,在下姓唐,叫唐毅,差三個月十三。”唐毅呲著小白牙,笑嘻嘻道。

万公子不明所以,不屑道:“你叫什麼,本公子沒興趣知道。”

“哈哈哈,我是想說您万公子只能和我這個年齡段的爭强好勝,出息不大!”

“你!”万浩的臉霎時間變得青紫起來,拳頭攥得咯蹦蹦作響,好一個刁鑽的小土包子,敢羞辱與我,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万公子掃了一眼唐毅,突然說道:“童子頭上生雙角!”

唐毅沒到行冠禮的年紀,因此梳著雙髻,被万浩說成犄角,唐毅哪里能忍,正好看到万公子紅潤的嘴唇,頓時笑道:“先生嘴里吐象牙。”

好啊!敢罵我是狗,真是可惡透頂!

万公子略一沉吟,說道:“剛剛過去中元節,是七月十五,我的上聯就是:天上月圓,人間月半,月月月圓逢月半。”

此聯一出,那個白衣少年首先就叫了出來。

“該死,面對一個少年,万汝孟也有臉這麼刁鑽的對子,不當人子!一呈兄,你可有辦法應付?”

書生微蹙著眉頭,苦笑道:“此聯難度不小,我一時也想不出啊!”

對聯考的是急智,唐毅從來不缺,加上今生古文積累,應付起來不算難,十五是一月的中間,正逢天上月圓,同樣從時間下手,就能輕松破解。思量一下,便笑道:“今年年尾,明年年頭,年年年尾接年頭!”

“好!”

白衣少年發自肺腑拍起了巴掌,看熱鬧的眾人也跟著叫好。不管對不對,隨大流准沒錯。掌聲,笑聲,歡呼聲,就像是一陣陣的魔音,氣得万浩几乎昏厥。

怒吼道:“小子,再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1 PM

第21章 一個要求

万浩哪里願意在小娃娃手里丟人,迫不及待說道:“無山得以巫山好。”

無山,巫山,原來是音同字不同,你用山我就用水,唐毅從容笑道:“何水能似河水清。”

“賈島醉來非假倒。”万浩追問道。

賈島是詩人,那我就用個酒仙,唐毅毫不遲疑道:“劉伶飲盡不留零。”

有兩下子,万浩知道這樣簡單的東西難不住唐毅,轉念說道:“雪映梅花花映雪。”

回文而已,也不甚高明,唐毅答道:“鶯宜柳絮柳宜鶯。”

“讀書好,耕田好,學好便好!”万浩輕蔑地說道,言下之意,你這個小土包子,不管讀書,還是耕田,要學好,不要在本公子面前賣弄,自討苦吃。

唐毅哪里不明白,說不定是誰賣弄呢!

“創業難,守業難,知難不難。”

別看你家室好,可想守住卻不容易,你這種狂妄自大的家伙,早晚會敗光了家業。不經意之間,這兩位已經借助對聯,罵得火星子四濺。要不說少和文人打交道,沒點儿功底,連他罵你都不知道。

“風起大寒霜降屋前成小雪。”含著大寒、霜降、小雪三個節氣。

“日照端午清明水底見重陽。”有端午、清明、重陽三個節日。

“北雁南飛雙翅東西分上下。”

“前車后轍兩輪左右走東西!”

……

唐毅和万浩就這麼你來我往,足有十几回合,誰也勝不過誰。別說外面看熱鬧的,就連提前進入酒樓的也都跑了出來。聽到妙句,如痴如醉,巴掌都拍紅了。叫好聲不絕于耳,有贊嘆万浩學問精深,也有喜歡唐毅機智幽默的。

一個大明,有兩個世界,一個是朱掌櫃的,雷七,了真這些三教九流,不管處在什麼位置,都要小心謹慎,兢兢業業,捧著卵子過河,不一定什麼時候,倒霉的事情就掉到了腦袋上。

至于另外一個,就是眼前的這幫讀書人,大多數家境優渥,除了讀書科舉之外,談詩論文,喝酒狎妓,吹拉彈唱,玩的是高雅藝术。

神童才子歷來都備受矚目,唐毅不過十二三歲,才思敏捷,加之齒白唇紅,顏值夠高,很快就有了不少粉絲,每說出一句,都有人飛筆記下,引來陣陣歡呼。

相比之下,万浩雖然不落下風,但是由于年紀關系,竟有成為陪襯的趨勢。

驕傲的万大公子哪里能忍受,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隨口說道:“蓮子心中苦。”

只有五個字,比起剛才難度降低不少,唐毅正要張口,突然感到了不對。

蓮子就是“憐子”的諧音,表面上說蓮子是苦的,實際卻說疼惜儿子心里發苦。好一個狡詐的万浩,差點被你騙過去了。

唐毅略微沉吟,周圍看熱鬧的還不明白,忍不住議論起來。

“怎麼?小神童也不成了,要不這一聯交給我們吧!蓮子心中苦,泥鰍肚里髒!”

扑哧!

一句話不如笑翻了多少人,万浩臉色鐵青,鄙夷地吼道:“無知的蠢物,不要在這里礙眼!”

“哼,還才子呢,脾氣真臭。”

“就是,這個德行還怎麼當文曲星,還是咱們的唐神童好。”

大家滿懷希望,看向了唐神童,或許福至心靈,唐毅笑道:“梨儿腹內酸!”

梨儿正是“離儿”的諧音,巧妙避開了万浩的陷阱。

唐毅仰著頭,面帶自信的笑容,隨便你怎麼來,小爺都接著。万浩這下子可尷尬了,他雖然肚子里還有貨,但是都殺傷力不足。肯定對聯難不住這個小家伙,不如換點花樣。

“對聯不過小道,我們作詩如何?”

作詩!唐毅還真沒有把握,明清兩朝他知道的詩本來就不多,但是此時哪容的他退縮,拍著胸脯笑道:“好啊,你只管出題吧!”

“這個……”万浩倒是為難了,他出題就算贏了也不公平,正在猶豫之時,忽然聽到笑聲傳來。

“万賢侄別來無恙啊?”

眾人急忙閃目看去,從人群當中走出三個人,為首的老者笑眯眯的十分富態,不少人一眼認了出來,無不躬身施禮。

“原來是上泉公來了。”

“上泉公好!”

唐毅不認識來人,就聽旁邊有人低聲說道:“此老就是魏良輔魏老大人,當今的曲聖。”

“啊,他老人家不是做官嗎?”

“老爺子去歲在山東左布政使任上致仕的,今年夏天才到咱們太倉。”

“哎呦,他老人家來了,咱們可有福了!”

“敢情,要不是魏老大人,你以為琉瑩姑娘怎麼會巴巴趕過來。”

聽著這些人的議論,唐毅頓時瞪大了眼睛,魏良輔啊,后世或許知道他的人不多,偏偏唐毅對此老非常熟悉。

魏良輔是嘉靖五年的進士,一路升官,做到了左布政使,當然他出名不是因為做官,而是因為他在藝术上的成就驚人,傳唱后世的昆腔就是魏良輔創造的。

此老在友人的協助下,采集江南流傳的海鹽腔,余姚腔,以及民歌小調,調和水磨,融為一爐,形成清新細膩,舒徐婉轉的水磨腔,也就是后來的昆山腔。

而且他還改革伴奏樂器在笛子和簫的基礎上,增加琵琶,弦子,使得唱腔更富感染力。世人有“國工”“曲聖”的美譽。

說來也巧,唐毅上輩子考上公務員之后,最初就在文化局工作,負責整理保護昆曲,因此對魏良輔十分熟悉。尤其是還是穿越以來,見到的第一位名人,唐毅難免激動。

魏良輔十分和氣,走到了兩個人中間,贊許地看了一眼唐毅,然后笑道:“汝孟賢侄,太宰大人可好?”

一句話就透露出關系不一般,實際上魏良輔也是江西人,和万鏜,還有當朝的首輔嚴嵩是同鄉,只是魏良輔看不起嚴嵩和万鏜等人結黨營私,貪贓枉法,把國事搞得一團糟。所幸他一直在地方當官,和嚴嵩也沒什麼衝突。

提到伯父,万浩十分得意,笑道:“多謝老大人關心,伯父大人身体硬朗。”

“那就好,朝廷還要靠著太宰大人支撐著,不像老夫,閑云野鶴。”

“哪里,老大人您才是逍遙自在的有福之人。”

“呵呵呵,真會說話,走吧,咱們進酒樓一敘。”

万浩頓時臉色一變,為難說道:“老大人,您看我和……”嘴唇努了努唐毅的方向。

魏良輔呵呵一笑:“不妨事,時間多著呢,足夠大家慢慢切磋了。”

万浩遲疑一下,走到唐毅面前,冷笑道:“小子,有本事別走,一會儿見真章。”

“隨便!”

万浩轉身就走,頭也不回。跟在魏良輔身后的兩個年輕人頓時臉色不好看了,好狂妄的家伙,魏良輔乃是前輩,竟然自己先進去了,還有沒有長幼尊卑?你不就是有個當吏部尚書的伯父嗎,拽什麼拽!

白衣少年就要說話,魏良輔伸手攔住他,毫不以為意,笑著打量唐毅一番,連著說道:“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讀過几年書了?”

唐毅急忙躬身,說道:“差不多有八年了。”

“可不短了,很不錯。”

唐毅臉色微紅,以前的小唐毅倒是從五歲開始發蒙,自己這個冒牌貨只不過閉著眼睛讀了一個月而已。

魏良輔見唐毅十分謙遜,頓時又心生好感,笑道:“小后生,隨我進去吧。”

“是。”唐毅畢恭畢敬,跟在后面,邁步走進樓門,就聽到低沉而蒼老的聲音。

“小后生,等會儿把万浩贏了,老夫答應你一個要求!”

唐毅一陣錯愕,還以為多大度呢,沒想到這麼記仇!

魏良輔仿佛沒事人儿,邁步向主位走去,白衣少年路過唐毅的面前,滿眼小星星,攥著拳頭勉勵道:“加油,別丟江南讀書人的臉,我看好你!”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2 PM

第22章 獨占花魁

吳天成進入春芳樓之后,眼珠子就不夠用了,至于朱山和朱海兄弟直接晃瞎了。

唐毅掃了一圈,酒樓一共兩層,一層散座,二層是雅間。今天都重新布置,散座被竹席隔開,也分成了一個個雅座,在門口掛著彩色綢緞,放著一盆盆的菊花,開的艷麗奪目。一樓的正面,搭起一座舞台,裝飾的更加五光十色,想來就是表演的地方。

“我的老天爺,怎麼弄得跟蟠桃會似的!”吳天成誇張地嘆道。

“咳咳,別給我丟人啊!”

唐毅對于這種文會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儿,該怎麼辦只能求助地看向老爹。唐慎剛考中秀才的時候,鮮衣怒馬,倒是參加過不少,但是自從屢試不第,家道中落之后,他就沒有這個福氣了。

万万沒想到,竟然靠著儿子,他又能參加了,而且還是如此高大上的。唐慎臉上都樂開了花,看了看布置,唐慎指著靠門的雅間說道:“毅儿,咱們去那邊。”

唐毅沒有多話,跟著老爹,邁步進去,只見迎面擺著一張八仙桌,上面放著不少吃的,有花生、瓜子、紅棗、杏仁、桂花糕、綠豆糕、核桃酥等等,林林總總,不下十几種。

“師父,能吃不?”吳天成賊兮兮問道,而朱山和朱海一個抓著三五塊桂花糕,一個咬掉了大半個蘋果。

唐毅攤攤手,苦笑道:“擺在這就吃唄!”

“就等這句話了。”三個沒心沒肺的直接扑上去了,看見什麼好,就往嘴里塞,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和小倉鼠一個德行。

倒是唐秀才四平八穩,品著茶水,望著天空,“毅儿,你知道爹為啥選最靠邊的雅間不?”

“還不是咱們身份最低,也沒什麼根基,只能在門邊吃風。”

唐秀才眯縫著眼睛,嘿嘿一笑:“臭小子,這回你只說對了一半。”

“那剩下的一半呢?”

“毅儿,這種文會雖然講究身份,但是更講究才華,剛剛你和那個姓万的對對聯不落下風,就是實力的證明,其實咱們坐前面也沒什麼不妥的。”

“那為什麼不去?”吳天成用力咽下一口綠豆糕,急吼吼說道:“師父,前面的雅間都有侍女,你快看看,紗衣多薄,多好看,就跟仙女一樣……”

吳天成饞的都流口水了,一臉的花痴樣。

“我怎麼就帶了你們過來,素質,注意你的素質!”唐毅氣得敲著桌子,吳天成連忙戀戀不舍,縮回了腦袋。

“對了師父,你還沒說原因呢?”

唐毅想了想,笑道:“易經上說潛龍勿用,飛龍在天,不先蹲下身体,怎麼跳的高。”

“呵呵,不愧是我儿子,就是聰明!”唐秀才得意說道:“毅儿,你可別小看文會,魏老大人親自駕臨,來的都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他們認可了,要不了多久你的才名就會傳播出去。”

唐毅不以為然,“人怕出名豬怕壯,傳出去有什麼好的,走到哪里都被指指點點,好像耍猴的一樣!”

“暮氣!”唐秀才不客氣說道:“臭小子,你知道不,有了名氣,就好比廟里的神胎有了靈性。名聲大,最起碼縣試府試院試這三級能輕輕松松,混一個秀才的功名。”

“哦!”唐毅如夢方醒,“您老是不是也這麼混來的?”

“找打!”唐秀才老臉一紅,囁嚅著說道:“你爹要是能揚名天下,也不至于混到這個地步,所以……”唐秀才頓時變得疾言厲色,惡狠狠說道:“你小子必須拿出所有的本事,一戰成名,給咱們唐家露臉爭光,給你以后的科舉鋪好路。”

唐秀才說得高興,卻發現儿子目光早就偏離了,“臭小子,你……”

“噓!”

唐毅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向外面指了指,唐秀才順著手指看去。只見一個三十几歲的中年人緩步走進來,他一身儒衫,文雅之中透著威嚴,身后還有兩個高大的跟班。

酒樓的東家錢胖子晃著肥肉,哈巴狗一樣跑了過來。

“小的見過老父母,給老父母請安。”說著就要跪下去,來人淡淡說道:“本官今天是私人身份前來,領略江南才子的風采,不必行禮了。”

說完之后,也不理錢胖子,直接向著主位走去。

“我的天啊!”吳天成都不知道第几次發出感嘆了。“知府大人都來了,這是几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也可能是霉氣!”唐毅低著頭,腦筋快速地轉動,思前想后,他發現這場文會怕是不簡單。

魏良輔是致仕官員,他冒出來不稀奇,知州大人也跑來了,這就透著怪異,而且聽魏良輔和万浩的談話,他又是吏部尚書的侄子。

那可是管著全天下官員的考核升遷,權柄之重,可以和內閣大學士分庭抗禮!

唐毅腦袋都要炸開了,一個個都是大神,一腳踏進去,怎麼有點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味道。

尤其是魏良輔還許給自己一個要求,讓自己打敗万浩!

娘的,不會是他們有矛盾,讓小爺當砍人的刀吧?

唐毅這家伙有個臭脾氣,最討厭被人利用,你是曲聖怎麼樣,小爺才不上當呢!

“你們三個都吃飽了?”

“飽是飽了,還能吃。”朱山仰著臉,不好意思笑道。

唐毅點點頭,一招手,把小伙計叫過來。

“去,再給拿几盤點心,額不,直接裝食盒里,裝兩盒過來。”

小伙計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摳摳耳朵,遲疑問道:“公子,您,您要帶走啊?怕是不好吧?”

唐毅冷笑道:“誰說我要帶走的,小爺有個毛病,只要看到了一堆美食,就文思如泉涌,才華滿天飛。我告訴你,老父母大人都來了,這麼盛大的文會,總不想讓大家說春芳樓招待不周吧?”

“公子,我膽小,您可別嚇唬我!”

“還磨蹭什麼,趕快去!”

“是是是。”小伙計連滾帶爬,一邊跑還一邊念叨著:“文人真他娘的怪,還要看著美食,什麼毛病啊!”

“成了,俗話說賊不走空,你們三個拿著食盒,咱們就開溜!”唐毅得意地說道。哪知道話音剛落,從窗外就伸出一只手,狠狠一拍他的肩頭。

“唐神童,你可不能走。”

說話之間,一個白衣少年一片腿,從窗戶跳了進來。唐毅急忙回頭,吃驚地問道:“怎麼是你?難道你是個賊?”

“誤會,遮人耳目,遮人耳目而已!”

來人正是跟在魏良輔身后的那個少年,給自己喊加油的那位。這家伙跳進來,倒有個自來熟的架勢,直接抓住了唐毅的胳膊,笑道:“上泉公就是厲害,他怕你沒見過世面,怯場了,所以派我過來。”

“怯場?我什麼場合沒見過,還會害怕?”唐毅不屑地說道。

“你不怕,為什麼要跑?”

唐毅冷笑一聲,“無他,不想當棋子而已!”

白衣少年一愣,拍著唐毅肩頭,哈哈哈大笑起來。

“有性格,夠聰明,我喜歡!”

“你離我遠點,本少爺可不喜歡男人。”唐毅充滿鄙夷地說道。

少年不以為意,笑道:“唐神童,你知道今天文會的壓軸大戲嗎?”

“我是打醬油的。”

少年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通俗地說法就是關我屁事!”

“哈哈哈,果然是神童,就是不一般。”少年得意笑道:“我越來越相信你能打敗万汝孟了。實話告訴你,秦淮最有名的歌女琉瑩姑娘前些日子拜了魏老大人為師,學會了最新的水磨腔,你只要聽過就知道什麼是天籟之音了?”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我還聽過海豚音呢!”唐毅不屑地說道。

白衣少年氣得直翻白眼,怒道:“唐神童,琉瑩姑娘許諾,給今天勝出的才子彈奏吟唱一夜,你,你總不能看著她落到万浩的手里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2 PM

第23章 技驚四座

“琉瑩姑娘漂亮嗎?”

“當然,貌若天仙。”

“有才華嗎?”

“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會唱曲嗎?”

“那還用問,天籟之音!”

唐毅聽完眨了眨眼睛,輕輕吐出三個字:“然並卵!”

白衣少年蹙著眉頭,不明所以。

唐毅嘿嘿一笑:“說明白點,在下才十三歲,別管什麼大姑娘,擺在我面前,都是有心無力。所以啊,免談!”

“別啊,要不看你小,好事還落不到你頭上呢!”

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這都什麼人啊!

唐毅痞氣十足地說道:“這位公子,第一我不認識你,第二,我也不認識什麼琉瑩,第三,我更不會為了你們當攪屎棍子,與其能看不能吃,惹人厭煩,還不如趕快回家呢!”

唐毅說著,提起食盒,就要往外面走。

“慢!”白衣少年真的急了,怒道:“唐神童,你可知道我是誰?”

唐毅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冷笑道:“看起來公子和那位万公子一樣,都是名門出身,我膽小,怕嚇著,恕在下沒興趣!”

白衣少年徹底被打敗了,這個唐神童簡直就是蒸不熟煮不爛的一塊滾刀肉,還附帶著氣死人不償命!

可偏偏唯有他能對付万浩,少不得忍氣吞聲。

“你聽我說完好不好,我和万浩可不一樣!”白衣少年沉吟一下,說道:“在下王世懋,字敬美,是咱們太倉人。”

“完了?”唐毅隨口問道。

“啊,完了!”

唐毅一擺手,對著吳天成他們說道:“走吧!”

“你怎麼還要走啊?”王世懋簡直要瘋了,不過這一次唐毅可沒走得了,唐秀才伸出了手,把他給拉住了。

“爹,是非之地,咱們……”

唐秀才瞪了他一眼,然后轉過頭,看了看王世懋,王世懋的精力都放在唐毅身上,沒有注意到這個男人,可是一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位三十出頭的樣子,褪去了年少的輕狂,充滿了成熟男人的魅力,第一眼就充滿了好感,別誤會,不是那個意思……

王世懋眼睛老大,突然驚呼道:“您是姑父大人?”

唐秀才點了點頭,搖頭苦笑道:“沒想到你還能記得我!”

“我怎麼能忘了啊,小時候我和大哥還跑到您家里摘桃子呢!”

看這兩位認親,唐毅也嚇了一跳,只剩下犯傻了。王世懋突然跳了起來,摟著唐毅肩膀驚喜地笑道:“姑父大人,他就是表弟吧,當年他還穿著開襠褲呢!”

“你比我大不了几歲好不!”唐毅徹底瘋了,仰天大叫:“誰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說起哪一家是太倉,乃至蘇州,甚至江南的第一家,恐怕非太倉王氏莫屬,就連華亭的徐家都要遜色几分。

太倉王氏是琅琊王氏的余脈,自從西晉之后,南渡江東,在太倉安家落戶,傳承千年,人才輩出。到了如今更加了不得,十年前王忬考中進士,如今已經貴為山東巡撫,一省的封疆,而他的儿子更了不起,乃是堂堂文壇領袖王世貞,才華蓋世,傳說中的“蘭陵笑笑生”就是此人。

唐毅的母親就出自太倉王氏,當然是屬于旁支而已。不過唐毅的姥爺早年經商有成,和王家核心的關系不差,因此王世貞在年輕的時候,兩家還經常有來往,后來王忬中了進士,唐家卻衰敗下來,漸漸的沒了來往。

讓唐秀才万万想不到的是竟然在春芳樓遇見了王忬的次子王世懋,簡直大出預料。

不過更吃驚的卻是王世懋,他怎麼也想不到突然冒出來的“唐神童”竟然是自己的表弟,有了姑父在,不愁表弟不幫忙,他歡喜地拍著巴掌,笑道:“姑父大人教子有方,表弟才華橫溢,今天可是揚名的好機會,小侄提前恭喜姑父了。”

“慢著!”

唐毅打斷了王世懋的話頭,笑吟吟說道:“既然你是我的表哥,是不是該和我坦誠布公啊?”

“這個,表弟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你們為嘛讓我當槍?說不清楚,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都不干!”

王世懋不了解唐家的情況,求助似的看向唐秀才,哪知道唐秀才把腦袋埋在胸口,默默喝茶,一語不發。

“罷罷罷,我實話實話了!”王世懋被逼急了,說道:“万浩的身份想必表弟清楚了吧?”

“嗯,聽說是吏部尚書万鏜的侄子。”

“沒錯,此人不僅出身高貴,而且才情過人,這次到了江南,飛揚跋扈,偏偏無人能敵……”

“不是無人能敵,而是能勝過他的不敢出頭,剩下的無名之輩不是他的對手,我說的對不對?”

“對!”王世懋終于感到了和唐毅說話的憋屈之處,這家伙明明比自己小了四五歲,卻一針見血,言辭犀利,怪不得他能和万浩對對子呢!

“唉,表弟,那位琉瑩姑娘有江南第一歌女之稱,無數才子仰慕名氣,偏偏万浩以勢壓人,琉瑩姑娘不得不提出比試的要求,還請來魏老大人作為公證。小兄也不想眼睜睜看著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是無奈本事不濟,怕是勝不過万浩。偏巧表弟出現了,這也是蒼天有意,不叫佳人蒙難……”

“停停停,表哥,我几時答應你了。那個万浩有吏部尚書當靠山,我小胳膊小腿,湊上去不被轟成渣啊!為了一個陌生的女子,我犯得著嗎!”

“是飄零儿女,莫要苛求。我本以為表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沒想到竟會如此自私。”

“咳咳咳,表哥,憐香惜玉也有個限度,總不能拿仕途開玩笑吧?”

看著唐毅憊懶的模樣,他真有抓狂,怒道:“表弟,就因為你小胳膊小腿,所以堂堂太宰才拿你沒辦法,只要你能贏過万浩,保住琉瑩姑娘,魏老大人就答應收你為徒,而且還有我,我們王家。再說了,你才十三歲,等你要考科舉的時候,万鏜早就在盒里了,你怕什麼!”

情急之下,王二公子是什麼話都敢說了,不過也有道理。

俗話說宰相肚子能撐船,吏部尚書可有天官太宰的稱呼,無論如何也不能對一個小娃娃出手,至于雖然會得罪万公子,可是有魏良輔和王世懋在,應該也不必擔憂。

而且魏良輔是進士出身,學問沒的說,又在官場混跡几十年,人脈豐厚。唐毅早就想找個名師,如果魏良輔願意當他的老師,那可是再好不過了!

綜合看起來,這是一場風險不大,收益驚人的好買賣。

“成,我盡力而為。”

唐毅終于點頭了,王世懋眉開眼笑,說道:“表弟,時間差不多了,我是借尿遁出來的,要該快回去了。”

說著王世懋又從窗戶跳出去,繞到后門,上了樓梯,滿臉春風地回到了二樓。

不提他走得干脆,剛剛說話之時,吳天成連大氣都不敢出,好不容易等王世懋走了,差點沒憋死他。

“師父,你,你和王家是親戚啊,那可是超級豪門啊!”

唐毅不屑地撇嘴道:“什麼豪門,不一樣要求我!”

“那是,那是,誰讓師父厲害呢!”吳天成干笑道。

梆梆,云板響起,在場的客人都是一愣,急忙向中間舞台看去,只見帷幕徐徐拉開,在中間露出一把椅子,往上面看去,多少人眼睛差點掉出來。

素色的紗衣,潔白如雪,白淨的臉蛋,五官精巧細膩,高高挽起的發髻,用一根漢玉簪子別著,除此之外,在于一絲多余的裝飾,簡潔干淨,爽快利落。只見纖秀的手指輕輕滑動,宛如流水的琵琶聲流淌出來,所有人為之一振。

“碧天云外,天外有天!”

一聲歌唱,穿云裂石,韻透九霄,音穿山海。唐毅都為之一振,什麼中國好聲音,比起這個來,簡直弱爆了!

全場的目光都落在了琉瑩大家身上,這一刻,她就是月亮,所有人都成了陪襯的星星!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3 PM

第24章 唐神童駕到

昆曲以悠揚婉轉為人稱道,而琉瑩的唱腔卻迥然不同。她音域寬厚,低音唱的實,高音唱的足。

如鐘鼎齊鳴,如泉水叮咚,如蒼涼的西域荒漠,如江南的流水人家。

一曲碧天云外,宛轉悠揚,當她唱到:“這不走過來一個牧牛童儿,我只見他頭戴斗笠身披著蓑衣,下穿水褲足下登著草鞋,腕挎藤鞭,倒騎牛背,口含短笛,吹得是自在逍遙,吹出來的那個山歌儿自在清閑,他是啪啪啪的打響鞭,這不繞過了小山灣。”

放牧的畫面宛如活生生到了面前,頑皮的童子,吹著荒腔野板,自娛自樂。行走在在田野山間,何其自在逍遙。

“好,太好了!”

一曲終了許久,才有人激動地拍著手,大聲叫好,甚至眼淚淚水,一副腦殘粉的德行。

琉瑩放下了琵琶,站起身,朝著樓上樓下的人緩緩万福,行禮之后,掌聲漸漸停止,她微微一笑,好似桃花開放,明艷嫵媚,多少人把脖子伸長成了長頸鹿,恨不能離著佳人再近一分。

“各位都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承蒙不棄,能賞臉聽琉瑩胡唱,小女子惶恐不已!”

一句話逗得不少人都笑了起來,有人更是喊道:“琉瑩大家,你要是胡唱,其他人豈不是成了牛叫!”

“是啊是啊,能聽到大家一曲,真是三生有幸,情願意少活十年啊!”

眾人不斷的起哄,琉瑩俏臉染上了一層紅潤,大方笑道:“承蒙大家錯愛,琉瑩再唱一曲新詞,還請諸位斧正。”

說完,琉瑩沒有絲毫扭捏,挑動絲弦,婉轉歌喉,天籟之聲再度響起。

“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誠不散,終成連理。万里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笑人間儿女悵緣慳,無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

眾人如醉如痴,滿臉的享受。就連唐毅都頻頻點頭,琉瑩沒有死學昆腔,而是結合自己嗓音寬厚洪亮的優點,創造新的唱法,加上唱詞優美,的確是少有的藝术享受。他微微閉上眼睛,仿佛女子就在耳邊傾訴衷腸,心笙搖曳,恨不能融入唱腔之中。

在主位上,知州大人滿臉含笑,對魏良輔說道:“老大人,剛剛這一首曲子似乎沒有聽過,可是老大人所為?”

“呵呵,陳大人,唱腔是老夫設計的,不過唱詞卻是另一位寫的。”

“哦,這唱詞平淡之中,透著恬靜淡然,雅俗相合,不是凡品,是哪位才子所為?”

魏良輔哈哈大笑:“大人真是行家,那位才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知州大人一愣,不由得看向了万浩,莫非是他所做?正在疑惑之時,王世懋笑了起來,一推身旁的大鼻子書生,大聲說道:“陳大人,還不是一呈兄所為!”

“原來如此!”知州大人贊許地說道:“久聞曹公子才名遠播,沒想到還精通音律,真是難得的很。聽說琉瑩姑娘答應為今日獲勝的才子彈唱一夜,想來曹公子就是不二人選了。”

此話一出,一旁的万浩臉色霎時一變,十足的難看。

“咳咳,一呈兄,沒想到你早就給琉瑩大家寫曲子了,怎麼不告訴小弟一聲?”万浩話中透著不快。

曹大章臉色發苦,急忙說道:“豈敢豈敢,在下不過是螢火之光,不敢與賢弟皓月爭輝。”

“怎麼不敢,不已經先下手為强了嗎?”万浩又緊逼了一步。

魏良輔和知州大人都臉色不快,王世懋更是眼睛冒火,他們對曹大章的退讓感到氣憤,但是也不好多說什麼。

其中的隱情只有他們自己清楚,原來万浩的伯父万鏜不只是吏部尚書,而且入閣呼聲很高。

大明以禮孝治國,大凡入閣之前,都會被升為禮部尚書,熟悉禮法,嚴嵩如此,徐階也是如此,禮部尚書又有儲相之稱,偏偏按照規矩,禮部尚書又是會試主考的不二人選。

也就是說,万鏜很有可能會成為曹大章的主考官,是他的座師!

只要腦筋沒壞,誰敢為了一個歌女,拿一生前途開玩笑,曹大章雖然不情願,可還是要退讓,哪知万浩卻不領情。

“曹兄,我看不如現在就比上一比,看看誰才配得上琉瑩大家。”

知府大人很討厭万浩的咄咄逼人,可是又不敢得罪,只能點頭,問道:“魏老大人,您怎麼看?”

“呵呵,也好。”

琉瑩一曲歌了,魏良輔舉起巴掌,拍了三下,琉瑩會意,從容笑道:“小女子暖場之后,下面就看諸位才子的表現了,哪一位能拔得頭籌,小女子自當履行諾言。”

說罷轉身,蓮步輕搖,快速走下了舞台,到了魏良輔等人的面前,深施一禮,然后退到了后台。

琉瑩最后的几句話,就像是給這幫讀書人打了興奮劑一樣,一個個眼珠子通紅,擼胳膊挽袖子,看架勢簡直要抱著炸藥包和敵人同歸于盡。

“紅顏禍水,古人誠不欺我啊!”唐秀才不由得搖頭嘆息,放在十年之前,他也會和這幫人一樣,腦袋發熱,可是到了如今,他早就沒有心思了。

“毅儿,今天就看你了!”

“沒錯,師父,一定把師娘搶回來!”

噗!

一口茶水,全都噴到了吳天成的臉上,給他來個徹底的洗臉。

“少說話,你會死啊!要是娶個歌女當老婆,還怎麼在士人的圈子里混了!”

“不是看她漂亮嗎!”吳天成一邊擦著臉,一邊尷尬地笑道。

“唉,的確挺漂亮的!”

拜后世所賜,唐毅什麼美女都見過,不過這個琉瑩一見之下,卻印象深刻。不光是歌聲優美,而且說話干脆,沒有討厭的忸怩作態,有几分女中豪杰的做派。

唐毅雖然看起來年紀小,但是卻裝著一顆成熟的心。琉瑩這樣的女子一旦進入官宦之家,基本上就會淪為玩偶,就像錢謙益和柳如是一般,要不了几年,年長色衰,甚至連個婢女都不如。

可想勝過万浩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唐毅隱約記得,在大學的時候,看過介紹科舉的書籍,其中就有一個江西人万浩,考中了二甲進士第一名,那是什麼概念?全國第四啊!

如果真是眼前這家伙,他該是何等的學霸!

自己一瓶不滿半瓶逛,想和人家玩詩詞歌賦,搞不好就要丟人現眼,華麗地成了扑街仔。必須想個万全的主意……

唐毅正在苦惱之時,各路才子早就行動起來,主位之上,戰火已經燒起來了。万浩搶先說道:“曹兄,我們不妨作詩一首,為了增加點趣味,每一句都要嵌入一味藥材。”

也不等曹大章點頭,万浩就說道:“相思意已深——相思子!”

曹大章皺著眉頭,答道:“白紙書難足——白芷。”

“有些意思,字字苦參商——苦參。”

“故要檀郎讀。”

……

兩個人你來我往,可是王世懋等人漸漸聽出了門道,平心而論,万浩的才華不在曹大章之下,加上曹大章氣勢弱人家三分,越發左支右絀,思索的時間越來越長,意境也僅僅勉强而已。

“不好!”王世懋暗暗著急,曹大章算是最有才情的,如果他要是被打敗了,其他的讀書人更不成。

“哈哈哈,汝孟兄,你怎麼光顧著一呈兄,怎麼忘了還有一位妙人啊!”

“敬美不會是再說自己吧?”万浩略帶嘲諷說道。

王世懋眼珠一轉,笑道:“小弟怎能比得上汝孟兄超凡絕倫,我說的是那位唐神童,他和汝孟兄對對子,可不落下風啊!”

知州大人聽到,頓時眼前一亮,笑道:“我怎麼沒聽說過?”

“大人不要急,我這就去把唐神童請來。”

“速去速去!”

王世懋起身,一溜煙跑到了門口的雅間,拉起唐毅的胳膊,興奮嚷道:“大家快讓開,唐神童來了!”

這一嗓子,樓上樓下,所有鎂光燈都落在了唐毅身上,弄得他渾身不自在。

“表哥,送你一句話。”

“啥?”

“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酥油!”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5 PM

第25章 破綻

很多人都聽說有位神童和万公子比對聯,竟然不落下風。大家早就好奇不已,有人想要見識一番,有人則不懷好意,想要拿唐毅刷聲望。尤其是那些不敢和万浩硬碰的,就把唐毅當成了軟柿子(小唐咆哮道:姥姥,老子才不是軟柿子!)。

想得挺好,可是突然唐神童沒了蹤影,還以為他跑了呢,沒想到躲在了門旁的雅座,大家都往前看,誰能想到這里,真是失誤啊!

“唐神童,我這里有一聯……”

“你玩去!”

唐毅絲毫不留情面,冷笑道:“在下的對手是万浩万公子,你們哪個自認比万公子還有才華,只管挑戰就是了!要是沒有,趕快讓開。”

唐毅聲音洪亮,樓上樓下都聽的清清楚楚,那些躍躍欲試的家伙一聽,全都縮了脖子。他們不敢找万浩,才找唐毅的,讓唐毅這麼一說,誰還有膽子。跳出來的家伙直接抱著腦袋滾回去了。

前面再也沒有人敢阻攔,唐毅昂首挺胸,一步三搖向著主位走去,簡直雄赳赳氣昂昂,要跨過鴨綠江。

王世懋在后面看著,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稱贊,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和這些小嘍啰打交道有什麼意思,不如直取万浩。表弟年紀比自己小,可是夠聰明,夠成熟,有韜略。

王二公子拼命的給唐毅帶光環,如果他要是知道唐毅真正的盤算,只怕會吐血。

明清的詩詞出名的本就不多,有些還不能說,唐毅敢保證,他要是吟出: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不用第二天,官府就會把他抓起來,哢嚓了腦袋。

既然可用的不多,就更不能浪費,必須一擊必殺。一旦糾纏不清,自己的底儿沒准就暴露了。

唐毅想到這里,已經有了主意,暗暗咬牙。

“万大公子,你就等著承受十万點暴擊吧!”

唐毅自從站出來,就承受著各方的目光,尤其是知州陳夢鶴大人更是目光炯炯,饒有興趣打量著唐毅。

和后世數字出官一樣,大明朝的地方官也追求政績,只是他們的政績不是經濟發展,甚至稅收弄多了,就會有人說你搜刮地皮,與民爭利。

對地方官來說,誰的治下科舉成績好,文教興盛,就代表教化有功,是升官的一大資本。有些等不及的干脆把神童也都算了進去,神童天授,老天爺都給我作證,誰敢說沒有政績!

如果這個唐神童真能勝過万大公子,絕對是文壇佳話,自己臉上也有光。只是以往怎麼沒有聽說過什麼唐神童啊?

正在疑惑之時,唐毅已經走了過來,雖然一百個不願意,他也撩袍下跪,可是沒等他跪下去,王世懋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就聽陳大人笑道:“唐神童,本官微服而來,不要多禮了。”

“多謝大人。”唐毅由衷的說道。

“本官聽聞你剛剛和万公子對對聯,而且還旗鼓相當,可有此事?”

唐毅笑道:“有,不過是万公子讓著我。”

“万某沒有讓著你!”万浩也是個不會說話的,直接就給否認了。陳大人一陣錯愕,哪知道唐毅也是個極品,微微一笑:“我就是客氣客氣而已,要論起真正的才華,万公子還未必是我的對手!”

“好一個狂妄的小子!剛剛比試還沒盡興,不妨接著開始!”

“沒問題,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講!”

“万公子,剛剛在門外的時候,比試的方法是你選的,過程中也是你出上聯,我對下聯,占盡了先機和便宜。這一次不知能不能讓我先出題,你再接招。”

万浩多驕傲的人,哪里會在唐毅面前示弱,哈哈大笑:“小子,你先出招就能勝過本公子,那是痴心妄想,只管放馬過來!”

“好。”

唐毅衝著陳大人和魏良輔拱拱手,笑道:“剛剛聽到琉瑩大家唱的曲子,若是沒猜錯,應該是《長生殿》吧?”

“嗯,唐神童好耳力!”魏良輔抓著胡須,笑道:“正是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故事,小神童有什麼高見嗎?”

“呵呵,不敢,我只是感慨二人感情波折,想到了一首詞,還請諸位大人品評一二。”

魏良輔呵呵一笑,說道:“唐神童,自古以來,關于楊貴妃的詩詞戲曲可不在少數,在場諸位怕是不少人都做過,你想取勝怕不容易啊。”

老頭當然是好心提醒,只是唐毅全然不領情,只是笑道:“老大人不妨先聽聽,或許有一二可取之處也說不定。”

說完唐毅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唐毅念完了,卻猛然發現全場寂寂無聲,嚇了他一跳。這可是詞中的極品啊,歷代穿越前輩居家旅行,殺人放火的必備之物。只要念誦出來,文人贊嘆,女人投懷,百試百靈,怎麼到了我這里不管用了?

我苦心准備的暴擊大招啊,可別成了啞炮,老天爺,不能和我開玩笑啊!

唐毅一著急,額頭都冒汗了。正在恨天怨地的時候,一聲蒼老的嘆息,給唐毅送來了救命稻草。

“痴儿,何故拿這種詞惹人的眼淚啊!”

魏良輔眼圈發紅,不由得拿起袖子,沾了沾濁淚。

知州陳夢鶴還沉浸在詞的意境之中,仿佛想起了年輕時候的初戀,不停叨念:“人生若只如初見,人生若只如初見啊!本官先失陪了。”

兩位大人都被擊倒了,在場的文人也紛紛清醒過來,曹大章晃著頭,思索再三,頹然笑道:“就憑這一首詞,唐神童就足以和徐渭分庭抗禮了!”

徐渭何許人也,那可是名留后世的大才子,把唐毅和他相提並論,評價不可謂不高。王世懋則是不停拍手,得意地看著万浩,此時万大公子的臉色都黑了,拳頭攥得咯蹦蹦作響。

他真想站起身,讓在場的人不要鼓掌,可是民心不可違,好就是好。在場的文人不停搖頭晃腦,品評詞中的高妙,漸漸的贊美之聲漸漸彙成了掌聲,一浪高過一浪,更有人跳上了桌子,忘情地叫好。

“唐神童才情無雙,求您再說一遍,我,我把詞記下來。”

“你寫算什麼,還是請唐神童寫吧!”

有几個坐在前面的士子捧起筆墨紙硯,含著淚向唐毅跑來。那架勢簡直好像女兵見到了金三胖,弄得唐毅心里發毛。

他這一炮不但不是啞炮,還炸出了超級戰果,唐毅霎時間就成了全場的焦點,大家都涌上來,想要和這位唐神童結交,全然把万大公子拋在一邊,氣得他直翻白眼。

万浩狂妄、小心眼、自高自大,但是他並不笨。自從唐毅念出了第一句,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無論如何,也休想做出更好的詞!他万大公子竟然要敗在一個乳臭未干的少年手里,他的臉往哪里放!

不行,我絕對不能認輸!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不是想賴就能賴掉的。既然不能超過你,我就毀了你!

万浩眉頭緊鎖,突然一閃念,朗聲笑道:“好一個唐神童,好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我問你,這首詞到底是誰做的,你可敢承認?”

就等著你呢,唐毅敢拋出這首詞,就想好了應付之法。

“万公子,我剛剛說得明白,是有感于唐明皇和楊貴妃之間的愛情故事,才即興作詞一首,你難道聽不明白?”

“哈哈哈,我當然聽明白了,可是你的鬼話連三歲孩子都騙不了!”万浩冷笑道:“什麼叫做人生若只如初見,什麼叫做故人心。你今年才几歲,你的故人怕都是一群光腚娃娃。薄幸郎,比翼鳥,你離著談情說愛還遠著呢!”

連珠炮似的質問,讓胸中怨氣緩解了不少,万浩仰頭長出口氣,衝著魏良輔抱拳,大聲說道:“這個所謂的唐神童,根本就是欺世盜名之徒,江南竟然出現此等人物,真是令人可發一笑!”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5 PM

第26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知州陳夢鶴對著銅盆里的清水,鼻子發酸。不由得想起當年那個嬌憨的身影,兩個人是山盟海誓,約定了生死相隨。等到他五年后考中進士,再回到家鄉,已經變成了他人的妻子,而事實上,兩年前他遵照父母之命,娶了另一個女人。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那小子真是鬼才,短短兩句詞,竟然戳動了當年的心事,陳夢鶴苦笑了几聲,擦了一把臉,等到他平復心緒,回到了前面的時候,卻發現猛然發現已經吵翻天了。

原來万浩指責唐毅是抄襲的,頓時引來一些人的不滿,他們也顧不上万公子的身份,紛紛站出來,替唐毅辯護。

當然也有人不懷好意,仔細品評,的確發現如果沒有曾經滄海,的確寫不出詞中的意境。這幫人迅速站在了万浩一邊,對唐毅橫加指責。

“小子,你懂什麼叫薄幸郎,什麼叫做比翼鳥?”

“沒錯,你見過几個人,也敢大言不慚人生若只如初見?”

“趕快說實話,是從哪來抄來的,想出名都想瘋了,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

……

爭吵聲越來越大,万浩總算是出了口氣,不過令他吃驚的是唐毅站在那里,笑吟吟的,絲毫一點不以為意。

這小子怎麼這麼有把握?莫非真是他寫的!万浩轉念一想,心說道:“就算是你寫的又如何,沒有人作證,我只要一口咬定,你就別想翻身!”

“呵呵,唐神童,你就不想辯解一二嗎?”

唐毅微微一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万公子,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會認為是撒謊,對還是不對?”

“對!”万浩粗脖子紅臉,咆哮道:“我万汝孟就是不信小娃娃能寫出這樣的詞!”

王世懋實在是聽不下去,憤然站起。

“汝孟兄,唐神童所言的這首詞,你可聽過?”

“沒有!”

“那你怎麼證明他是抄襲的?”

“哼,王敬美,你相信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能寫出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句子?”

王世懋嘿嘿一笑:“有什麼不能,天下間的神童多了,別人不說,家兄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寫過一首詩,‘落日松杉覆古碑,英風颯颯動靈祠。空傳赤帝中興詔,自折黃龍大將旗。

三殿有人朝北極,六陵無樹對南枝。莫將烏喙論勾踐,鳥盡弓藏也不悲。’莫非汝孟兄以為我大哥也是抄來的?”

万浩縱然再狂妄,也不敢質疑文壇盟主,只是冷笑道:“這小子何德何能,能比得起鳳洲先生?”

“沒什麼比不起的!”

陳夢鶴從后面走了過來,目光先落在唐毅身上,微笑著點點頭。然后從容笑道:“王元美和本官是同科的好友,以我之見,唐神童的才情不在鳳洲之下。這首詞之中用了驪山盟誓,夜雨聞鈴,比翼連枝,說的都是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故事,唐神童也說有感于長生殿,不是他做的,難道還有第二個人不成?”

有了知州大人背書,在場眾人不由得安靜不少,仔細想想,也有道理。只是一個十几歲的小娃娃就能寫出這麼好的詞,讓他們這些飽讀聖賢書的臉往哪里放!一個個不由得頓足捶胸,嚎啕大哭。

万浩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紫,比川劇變臉還嚇人。突然他仰天狂笑,手指著陳夢鶴咆哮道:“陳大人,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

陳夢鶴好歹是地方父母官,哪里容得下當面咆哮,頓時臉色沉下來,怒道:“万公子,注意你的言辭!”

“哈哈哈,陳大人,好手段啊!怕琉瑩姑娘落到我的手里,又不敢明搶,就弄出了這麼一個小子,來和我斗,你們真是處心積慮,機關算盡!”

瘋了,瘋了!

万浩你雖然有勢力,可是也不該如此狂妄,陳夢鶴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了。你有個當吏部尚書的伯父又如何,我的老師還是禮部尚書,未來的儲相,我陳夢鶴更是翰林清流出身,哪里能允許你撒野!

陳夢鶴手指著万浩,就要發飆。

突然在背后傳來一聲女子的輕笑,大家急忙回頭,只見換了一身蔥綠襦裙的琉瑩大家款款走來,衝著眾人万福,抬起身微微一笑,勝過花開。

“万公子,你剛剛的話奴家聽在耳朵里,真是誠惶誠恐,羞臊死人了!”

“哼!”万浩故意扭頭不看。

琉瑩不疾不徐,繼續說道:“琉瑩何許人,不過是江湖的優伶,世俗的戲子,也值得諸位大人為了我處心積慮嗎?別說您出身高貴,前途遠大,就算這位唐神童也是才情不凡,他怎麼可能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抄人家的詞作,憑白壞了自己的名聲!”

“花言巧語!”万浩還是不服,不過明顯口氣弱了很多。

琉瑩笑道:“万公子,唐神童,依我看你們不妨再比試一場,如何?”

“再比試?他敢嗎?”万浩挑釁地說道。

“我是不敢,要是你万大公子再抵賴下去,我也只好舉手投降!”

“你!”

“都住口吧!”一直沒有說話的魏良輔緩緩說道:“大家伙來赴會是為了切磋交流,圖一個暢快,何必意氣相爭呢?琉瑩丫頭說的有理,既然汝孟不服,那就再比試一場。可若是再考詩詞歌賦,文章聯句,真偽難辨,老夫遍体生牙,怕是也說不清啊!”

魏良輔語帶著敲打,万浩臉色不善,突然場下站出一個人,有人認識,他是國子監出身,名叫韓童。他先衝著眾人施禮,然后笑道:“魏老大人所言極是,在下有個主意,不妨就讓兩位作一篇戲文如何?”

“戲文?這怕是不妥吧?”魏良輔沉吟道。

韓童急忙說道:“妥當得很,老大人,尋常文會沒有作戲文的,所以不存在作假的可能,正好琉瑩大家在這里,若是兩位能做得出來,讓琉瑩大家唱誦一番,豈不是美談!”

他這話一出,不少人都眼前一亮,拍手叫好,盛贊這個辦法,万浩的嘴角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

“唐神童,你可有膽迎戰?”

唐毅一臉為難,勉强笑道:“我只好勉力一試了!”他嘴上這麼說,可是心里都樂開了花,万浩啊万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要是繼續比詩詞,唐毅的存貨隨時都會告罄,可是戲文就不一樣了,他前世整理過海量的戲文,加上今生超强的記憶力,別說万浩,就算魏良輔都斗不過他!

“筆墨伺候!”

戲文比試沒有前例可循,非常寬松,給了兩個人一炷香的時間,讓他們根據史籍或者是民間傳說,隨便發揮。誰寫的新穎脫俗,誰的文辭優美,誰就是勝利者。

越是自由,就越是難寫,一炷香的時間,怕是連選材都找不到。可是万浩絲毫不怕,他為了取悅琉瑩,早就做了准備,那個韓童也是他安排的幫手,因此略微思索,提起筆就寫。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到了,當寫完最后一個字,万浩得意地抬起頭。

“魏老大人,晚生做了一篇《紅梅閣》,還請老大人過目!”

魏良輔微微點頭,接過了手稿,才掃了一眼,他臉色就變了。平心而論,要不是魏良輔幫忙,琉瑩直接就是万浩的人了。看到手里的東西,魏良輔不得不感嘆,万浩才情過人,琉瑩丫頭啊,老夫對不起你!

正在感嘆之時,突然聽到一個人輕聲念誦起來:“細雨輕陰過小窗,閑將筆墨寄疏狂,摧殘最怕東風惡,零落成悲艷蕊涼……”

唐毅越念聲音越大,在場的眾人不明所以,可是万浩身体卻猛地搖晃,失聲驚叫道:“小子,你怎麼知道我的戲詞?”

“哈哈哈,万公子,睿智如你還不明白嗎?有句俗話叫做烏鴉落在豬身上,你說別人抄襲,怎麼不看看自己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7 PM

第27章 父子同心

魏良輔拿著戲詞看似平靜,實則手指不停顫抖。唐毅和万浩兩個人都在埋頭寫各自的。由于比試時間緊迫,避免打擾思路,其他人都離得老遠,根本看不到。寫完之后,万浩就送到了自己手里,自始至終,唐毅都沒有機會看到。

可是偏偏這位唐神童就背了出來,和上面的內容竟然一絲不差!

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唐毅提前看過,難道說万浩真的是抄襲?

老頭不由得看向了万大公子,何止是他,陳夢鶴、王世懋、曹大章,還有在場的所有人,全都眼神怪異地盯著万浩。

霎時間,千万把匕首,刺向了万大公子脆弱的心髒。如果說唐毅一首驚才絕艷的詞打掉了他七成的傲氣,這一次卻是徹底把他逼到了牆角。

“不可能,絕不可能,你怎麼會知道紅梅閣?”

“呵呵,万大公子,這有什麼稀奇的。《紅梅閣》取自南宋末年的故事,奸相賈似道有一個愛妾名叫李慧娘,一日在西湖游逛,恰巧碰到書生裴舜卿,李慧娘贊美一句:美哉少年郎!不想引來殺身之禍,奸相回府之后,憤怒之下殺死李慧娘,把她的屍体埋在牡丹花下。又把書生裴舜卿騙到紅梅閣殺害泄憤,李慧娘的魂魄救走裴舜卿,后又幫著府中姐妹智斗奸相,為國鋤奸!”

唐毅不疾不徐地說著,在場眾人不由得交頭接耳,不停贊嘆。

“好一個有情有義的李慧娘,真是奇女子。”

“沒錯,只是這故事以往沒聽過,唐神童是從哪里聽來的?”

“我倒是不關心唐神童怎麼聽來的,倒是万大公子該說一說,你的戲詞唐神童怎麼知道?”

“說得對,万大公子,你若是說不清楚,那就是你抄襲的!”

……

万浩氣得嘴唇鐵青,眼珠凸出,負傷的野獸一般,大聲嘶吼:“我沒有抄襲,沒有!我万汝孟才華蓋世,用得著抄襲嗎?你們說,你們說啊!”

他越是咆哮,大家就越懷疑。倒是魏良輔沉穩老練,不動聲色說道:“唐神童,紅梅閣的故事也有流傳,你知道不算稀奇,只是万公子的戲詞卻是老夫第一次見到,你可還能背出來下面的內容?”

“這有何難。”唐毅定定神,繼續念道:“流水行云無意話,珠沉玉碎更堪傷……我猛抬頭,見個少年郎,溫爾雅,貌堂堂,站在那瓊瑤林下斷橋旁……”

每個人都側耳傾聽,從李慧娘和裴舜卿相遇,到被賈似道發覺,一怒回到了府邸,劇情越發激烈,當聽到“這老賊越說越惱揮利刃,只聽得響亮的一聲,玉碗被傷……”

一直靜靜聽著的眾人不由得驚呼出來,把抓柔腸,傷感不已,唐毅念的越來越快,到了最后,李慧娘變成女鬼,把裴舜卿救出險地,傾吐衷腸:“奴為你青額皓齒埋荒草,奴為你玉骨冰肌的劍下亡,到如今有限的光陰難留戀,無情的風月更堪傷……”

所有人都被這段凄美的愛情故事感染,不由得擦拭眼角,有些人更是淚水長流,心疼這一對苦命的鴛鴦。

唐毅念完之后,默默退到一旁,一語不發。

此時還用說什麼!

万浩臉色灰白,仿佛死人一般,等到唐毅背誦完畢,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光了精氣神。嘴里不停念道:“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

不管万浩怎麼說,已經沒人相信他。事實再明白不過了,大家都緊緊盯著魏良輔手里的稿子,大聲說道:“魏老大人,唐神童念的和姓万的所寫,是不是一模一樣?”

“好一個万大公子,有臉說唐神童抄襲,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文賊!”

“對,趕快說,誰是捉刀代筆的?”

賊喊捉賊,到了這時候,大家已經不在乎万浩的身份了,別說你只是吏部尚書的侄子,就算你是皇子龍孫,抄襲別人的東西,那也不行!更何況前面你無憑無據,就說唐毅作的詞是假的,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現在呢,你的東西才是假的,你才是大騙子!

有些早就看不慣万浩張狂的人終于找到了機會,一個個大聲怒吼。

“無恥之尤,我提議大家趕快聯名上書,廢掉了万浩的功名!”

“沒錯,如此欺世盜名之徒,不配留在士林。”

“我絕不與此人為伍!”

大家越罵越是難聽,簡直要把万浩給吞了,嚇得唐毅在旁邊后背冒汗,看來以后抄襲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別露出把柄。

說起來也是万浩倒霉,他自己不太懂戲曲,為了面對琉瑩的時候,能繼續裝,就花了大價錢,從別人手里弄到了几份戲詞。在買的時候,那些人都再三保證,絕對沒有演出過,万浩信以為真,就拿出來對付唐毅。

哪知道他偏偏遇上了一肚子戲詞的唐毅,抓了個正著。

你說是自己原創的,為什麼唐毅卻能背出來,黃土泥落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万浩本來就心虛,此時更是沒法辯解。他此時不光恨唐毅,更恨那几個賣給他戲詞的人,在他看來,問題一定出在這几個人身上,他們為了多賺錢,早就把戲詞賣出去了。

“可惡,我必殺之!”

憤怒的同時,一股强烈的恐懼也涌上了心頭,如果坐實了自己抄襲的罪名,那簡直就是身敗名裂,士人都不會帶他玩了,甚至會丟到功名,沒法參加科舉……

一想到這些后果,万浩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眼睛一翻,扑通摔在地上。

這下子可嚇壞了魏良輔等人,別出人命啊,不然大家都逃不了干系。魏良輔急忙伸手抓住万浩的寸關尺。

士林有句話,叫不為良相,就為良醫,魏良輔也精通岐黃之术,摸到了脈搏,他就放心了。万浩只是羞愧難當,假裝昏倒。

“只要不死就沒事了。”魏良輔暗暗嘆氣,戲還是要演下去。他裝作焦急地喊道:“快,快來人,把万公子送回客棧,再有給他請最好的大夫。”

說話之間,万浩的侍從已經跑過來,加上那個國子監生韓童,從魏良輔手里接過万浩。在不經意之間,魏良輔已經把万浩所寫的几頁紙塞到了万浩的手里。万大公子就這樣閉著眼睛,死死攥著拳頭,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之中,狼狽地離開了春芳樓。

看著慘兮兮的万浩,唐毅不由得心生警覺,大明朝的道德水平和后世還是不一樣的,別管私底下多麼無恥,一旦攤在台面上,那就別想混了。

士林如此,官場如此。道德破產,全都完蛋。

以后沒有万全把握,千万別冒冒失失弄出什麼驚人大作,搞不好就會被懷疑。其實此時此刻,未必有人就真的相信自己,只是万浩出了天大的紕漏,才遮掩過去!

不行,我決不能給自己留下破綻,既然被稱作神童,就把神童的名聲坐實了!

唐毅想到這里,朗聲笑道:“諸位前輩,小子剛剛寫的戲文,大家可有心思看上一看?”

“對啊,還沒看過唐神童的大作,我們早就盼著呢!”

“好。”唐毅笑道:“小子不光寫了一篇,肚子里還有不少,奈何小子書法拙劣,難免丟人現眼。”

聽到唐毅的話,几個自認書法不差的,都站了出來。

“唐神童,要不要在下幫你?”

“對,唐神童,您只管說,我來寫啊!”

“呵呵,多謝諸位抬愛,只是小子早有人選。”唐毅說著,衝門口方向深深一躬。

“父親大人,孩儿斗膽,請您老來幫忙。”

父親,唐神童的爹也來了?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唐慎的身上,本以為會是個小老頭,可是一看之下,大家都豎起了大拇指,好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難怪能生出那麼出色的儿子!

眾人看著唐慎的目光,崇拜之情,簡直如同滔滔江水,綿延不絕,更是自動讓開了一條道路,恭敬說道:“唐先生,您前邊請!”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7 PM

第28章 收徒動念

“小畜生,張狂賣弄,不知道天高地厚,真是氣死為父了!”

唐秀才故意沉著臉怒斥,擺出一副嚴父的姿態,其實他的心里早就可開了花。往日唐毅主意不斷,可是唐秀才還是擔心,在大明朝,成功的標志不是你賺了多少銀子,而是能不能在科舉考場揚名,看的是才華學識。不得不說,后世人顯然變得庸俗了。

見到儿子能對對子,能做詞,還能寫戲文,唐秀才簡直喜極而泣:“老天爺,你對我太好了,唐家的祖宗,咱們家后繼有人了!”

當然了,場面功夫還要做,希望這小子別耍驢,給自己留點面子。唐毅看出了老爹既想吃又怕燙的尷尬。急忙跑過來,又是擔憂,又是討好地說道:“爹,孩儿不孝,給您老添麻煩了。”

“哼,小小年紀,爭强好勝,天下那麼多才子,就顯你一個,在場有多少人比你讀書多,比你學問大,都是你的前輩,就知道一味賣弄,讓為父怎麼放心!”

唐毅乖乖低著頭,一言不發,擺出一副父嚴子孝的模樣,給足了老爹面子。倒是魏良輔聽不下去了,笑道:“唐神童才華過人,想必是家教過人,還沒請教……”

唐秀才略帶愧疚,連忙施禮:“學生唐慎見過魏老大人,見過老父母,見過諸位先達。”唐秀才文質彬彬,禮數周全,又引來大家的一片贊揚。

陳夢鶴笑道:“你自稱學生,可有功名在身?”

“啟稟老父母,說來慚愧,學生是嘉靖十七年的秀才,后來屢試不第,有辱家門!”

陳夢鶴一聽,倒是不以為意,笑道:“科場無常,有少年得志,有大器晚成,本官也是考了兩次,你切莫氣餒。依本官看來,你教子有方,想必學問不差,說不定下一科就能金榜題名!”

陳夢鶴勉勵几句,唐秀才諾諾答應,連聲說道不敢。

“學生只盼著這個逆子能夠學有所成,只是他性情張揚,怕是難成大器。”

魏良輔笑道:“不必過謙,年輕人鋒芒畢露是好事,總不能讓十几歲的孩子學我們這些老家伙。對了,咱們也不要寒暄了,老夫倒是想看看唐神童能寫出何等精妙的戲文。”

他這麼一說,在場的眾人都跟著鼓噪起來。

“沒錯,我們都等不及了,快點寫吧!”

唐毅偷眼看了老爹一下,唐秀才點點頭。

“孽障,別賣關子了。”

哼,就不能好好說話啊!

唐毅當然不會把不滿放在嘴上,乖乖說道:“我剛剛所寫的一篇叫《劍閣聞鈴》同樣取自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故事,在馬嵬坡楊貴妃香消玉殞,唐明皇一路西行,夜宿劍閣,聞聽雨聲銅鈴,傷情感懷,懷念佳人。”

介紹了背景,唐毅頓了頓,就念道:“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猶存妃子陵,題壁有詩皆抱恨……”

他緩緩念著,唐秀才提筆書寫,這時候已經不是比試,大家都湊了上來,仔細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驚得說不出話來。

陳夢鶴和魏良輔見他們表情怪異,也都站起身,到了唐秀才身后,一看之下,兩個人都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

“好俊逸的瘦金体!”

難怪唐毅才情不凡,人家的爹就不是尋常人,光是書法在座怕是沒人能勝得過,想必其他的本事還在書法之上,真是一對深藏不露的父子啊!其實他們不清楚,唐秀才除了書法之外,別的就沒啥了。

“老大人,我在翰林院三年,也沒見過如此瀟灑的字跡,當浮一大白。”

“哈哈哈,給老夫也來一杯!”

他們談笑風生,不停贊嘆,唐毅念的越來越快,唐秀才運筆如飛,竟然絲毫不差。漸漸地念到了唐明皇期盼和佳人夢中相會而不得,傷心落淚之時,在場眾人越發唏噓起來。

“莫不是弓鞋懶踏三更月,莫不是衫袖難禁午夜風,莫不是旅館蕭條卿嫌悶,莫不是兵馬奔馳心怕驚……”

如怨如訴,哀傷婉轉的唱詞,讓大家不由得嘆氣感慨,魏良輔更是苦笑道:“早知唐神童已有佳作,老夫何必為了聞鈴一折苦苦費心啊!”

有了大宗師的肯定,在場贊嘆聲音越來越多,尤其更有人發現這篇唱詞和剛剛唐毅所做的詞之間,竟有明顯的聯系,說的都是同一樣的故事,總不能一首詞和一篇戲文都是抄來的吧,那也太巧合!

大家對万浩當初的質疑越發不信,只能說唐神童才華無雙。而且人家也不是憑空冒出來的,老爹的一手書法也是技壓群雄,想來是書香門第,家教森嚴,才能培養出如此了不得的神童。

還有人盯著唐秀才的相貌眼熟,加上他親口說是嘉靖十七年中的秀才。

“哎呦,我想起來了,當年我和唐兄一起考的秀才啊,唐兄當年就才情無雙。只是聽說后來家中先人仙逝,守孝多年,才沒能考試,我還為唐兄遺憾不已!”

“是啊是啊,我也想起來了,說到遺憾,我看大可未必,唐兄培養出如此聰慧的儿子,可謂是后繼有人,倒是咱們該回家好好管教皮猴子了!”

……

這幫人越說越高興,也越說越懸乎,把唐毅和老爹都捧上了天。其實要說這幫人真的熟悉唐秀才嗎?也未必,不過是眼見得唐毅有了名氣,大家都巴上來,既抬高了唐毅父子的身價,順帶也給自己制造吹牛的談資,如此而已。

但是呢,唐毅也需要這幫家伙,有了他們到處傳名,就不會有人懷疑唐毅抄襲,隱患也就沒有了。

他們之間有點像后世的明星和狗仔隊,各取所需,互相利用。雖然有點操蛋,實情就是如此。

一篇《劍閣聞鈴》寫完,唐毅還意猶未盡,笑道:“魏老大人,小子還有兩篇,只是打了腹稿,怕是經不起推敲……”

“哈哈哈,唐神童不要謙虛,只管說出來。”

“那好,我就獻丑了,只是小子膽氣不堅,還請老大人賞美酒一壺。”

“好說,拿一壇狀元紅來!”

王世懋動作飛快,一轉身就抱了一壇過來,給唐毅滿滿倒了一碗。唐毅喝了兩口,白嫩的小臉泛著紅潤。

“我的第二篇就叫《子期聽琴》。”

“高山流水的故事,好!”大家不由得拍起了巴掌。

“列國諸侯亂紛紛……秋山秋水一時遣興,喚從人給我設擺瑤琴把香焚……以琴會友金蘭拜,到后來,在馬鞍山前俞伯牙先生摔碎了瑤琴所為謝知音!”

魏良輔見識的唱戲眾多,自己寫的也不少,卻發現唐毅所做雅俗共賞,十分欣喜。只是有些曲牌獨特,他竟然沒有見過,他越發高興了,能別出心裁,推陳出新,自己要找的幫手終于來了!

魏老頭愛曲藝成痴,要不然也不會致仕之后,不會江西老家,而是跑到了太倉寓居。

太倉果然是南北曲藝交彙之地,唱曲作詞的都不乏高人,那個大鼻子書生曹大章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只是曹大章一心科舉,加之墨守成規,不太合魏老頭的心思,現在一見唐毅,簡直心花怒放,越看越順眼。

他還許諾過只要唐毅打敗了万浩就答應他一個條件,魏良輔的意思不過是收唐毅為徒,對一個沒有進入仕途的小娃娃,能有一位致仕的高官作為老師,以后科舉之路肯定會順當很多。當然只是名義上的而已,老頭可不想浪費時間。

但是看到了唐毅所做的唱詞,老頭竟然改變了主意,有這個小娃娃在,自己改良戲曲的希望至少能提前三五年。

無論如何,這個學生我收定了!魏良輔暗暗下定了決心。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8 PM

第29章 為他人作嫁衣裳

“好啊,寫的真好!”

魏良輔拿著一摞文稿,一邊看著,一邊贊嘆。陳夢鶴呵呵笑道:“老大人,到底是什麼好?”

“詞也好,意也好,字也好。真是沒想到,那個小家伙竟然是個鬼才!”

唐毅一共寫了三份,除了《劍閣聞鈴》和《子期聽琴》之外,還有一篇《花木蘭》,這三篇寫完,差不多用了一個時辰。

到了后來,唐毅越說越高興,竟然扯開衣襟,大口喝酒,朗聲念誦,甚至唱了起來。唐毅的聲音不算好聽,有些地方更是荒腔野板。但是毫不客氣地說,哪怕唐毅放了個屁,也會有一大幫人叫好,這就是所謂的捧臭腳……

等到唐毅將最后一句念完,身体直挺挺倒在地上,嚇得唐秀才連忙放下毛筆,把儿子抱了起來。

“哎呦,唐相公,令郎如何?”

唐秀才急忙一看,氣得差點翻白眼,原來唐毅已經打起了呼嚕,睡著了!

“唉,逆子不勝酒力,真是慚愧。魏老大人,老父母,還有諸位賢達,學生斗膽請辭。”

其實大家還有些意猶未盡,不少人躍躍欲試,想要和唐毅切磋,可是人家睡過去了,他們也沒有辦法。

魏良輔呵呵一笑:“來日方長,唐神童的酒量和他的才情可差著十万八千里啊!”

他這一句話,惹得大家放聲大笑。唐秀才急忙擺手,招呼過來朱家兄弟和吳天成。如果評選今天的吃貨,這三位絕對當之無愧。

眾人見唐毅出了風頭,紛紛湊過來請教,吳天成這家伙鬼主意多,想問老師的事情沒問題,一道菜問一個。

燒雞,烤鵝,豬腿,獅子頭,粉蒸肉,甚至魚翅,燕窩,熊掌全都來了。別客氣了,趕快開吃吧!

好在他們沒吃糊涂,有關天妃宮和幫雷七查賬的事情都沒有說。只說了唐毅怎麼斗土財主,算學如何厲害,又說唐家書香門第,父慈子孝。明知屁話居多,可是大家還聽得津津有味。

聽到唐秀才招呼,吳天成有心背著師父,無奈吃得太多了,都彎不下腰。只好讓朱山代勞,背起唐毅,剛到了門外,一架華麗的馬車攔住了去路。

車簾挑開琉瑩大家從里面跳了出來,万福說道:“小女子見過唐相公。”

唐秀才一愣,尷尬笑笑:“大家有什麼吩咐?”

“豈敢豈敢!小女子許諾要為今天的獲勝者撫琴彈唱,還請相公能成全!”

“這個,毅儿已經醉了,怕是聽不了了。”

琉瑩堅定地說道:“無妨,知音在心,唐神童能寫出‘人生若只如初見’這般堪比柳三變的詞,能寫出勝過關漢卿的《劍閣聞鈴》,要不了多久名揚天下,那時候不知道多少人敬仰。就算他醉了,小女子侍奉左右,也是樂意之至。”

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唐秀才還能說什麼,只能讓朱山和朱海把唐毅扶上馬車,他也跟著上車,一溜煙儿離開了春芳樓。

他們走了,可把在場的人羨慕壞了。唐毅這小子真有福氣,竟然能讓琉瑩大家親自侍奉,這是大家伙盼都盼不來的福氣!

“哎,偷著樂吧,幸虧是唐神童,若是万公子贏了,你們還不哭死!”

大家眨眨眼睛,瞬間明白過來,紛紛露出了猥瑣的笑容。

“極是極是,說的太有道理了!”

也有人替唐毅叫屈,忍不住說道:“佳人在旁,偏偏有心無力,還喝得酩酊大醉,牛嚼牡丹,大煞風景,大煞風景啊!”

這幫人搖頭晃腦,突然有人起身,對魏良輔說道:“老大人,剛剛唐神童所念的三份唱詞聽著優美動聽,前所未有,只可惜沒有記住,不知道您老能不能讓大家伙再聽聽!”

“那可不成!”

魏良輔慌忙把文稿塞到懷里,笑道:“你們可知道這三篇唱詞有什麼學問?”

眾人眉頭緊鎖,不明所以。

“呵呵,第一篇是唐明皇思念楊貴妃,第二篇是俞伯牙和鐘子期知音相遇,第三篇是巾幗英雄,女中魁首的花木蘭,意思在明白不過了。”

沒等老頭說完,王世懋一拍大腿,叫道:“好一個狡猾的唐神童,他分明是處心積慮,先是表達仰慕之情,接著邀請佳人彈奏,到了最后,還盛贊女子。難怪琉瑩大家說他是知音啊!”

陳夢鶴撫掌大笑:“有趣,真是有趣,這是給琉瑩大家寫的,我們豈能喧賓奪主。等著日后琉瑩大家演唱的時候,再一飽耳福吧!”

聽完解釋,這幫人都傻眼了,一個個頓足捶胸,眼見得主角都走了,他們還留著干什麼。一個個搖頭嘆息,帶著滿腹的惆悵,紛紛離開。

取下火爐上的銅壺,緩緩倒在水盆里,再加上清涼的井水,調好了溫度,將毛巾潤濕。琉瑩緩緩坐下,輕輕擦拭唐毅的額頭。

她還從沒見過這麼俊秀的少年,白淨的面皮,俊秀的五官,尤其是長長的眼睫毛,羨慕死了多少女子。

琉瑩一時興起,伸出玉手,悄悄去撫唐毅的睫毛,哪知道手剛伸出去,突然唐毅眼睛瞪得老大,緊緊盯著她。

“呀!”琉瑩驚呼一聲,急忙縮手,可是一雙手已經緊緊抓住了她。

唐毅眨眨眼睛,嬉笑道:“怎麼琉瑩大家想要調戲未成年人啊?”

扑哧,琉瑩笑了起來,“促狹鬼儿,原來你是裝醉啊!”

“呵呵,要是不裝醉,那幫人還不一定怎麼折騰我呢!”唐毅笑道。

琉瑩看著他憊懶的德行,更加笑起來。

“唐神童,你那麼有才,還怕他們問啊,問的越多,豈不是越能幫著你揚名!”

“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唐毅順勢坐了起來,卻沒有松開琉瑩的玉指,笑道:“我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我清楚,正所謂言多語失,要是讓人家看出了破綻,把我打敗了,豈不是琉瑩大家要陪別人去了!那可是你的一大損失啊!”

“好厚皮的小子!”琉瑩還從來沒碰過這麼有趣的少年,忍不住笑道:“陪別人也好過陪你唐大神童。”

唐毅不以為然,說道:“琉瑩大家,最起碼我是正人君子,不會有非分之想。”

琉瑩几乎昏倒,你可真敢說啊,也不看看手抓在哪里!

唐毅恍然未覺,繼續說道:“琉瑩大家,我想請教你一件事情。”

“哦,唐神童還有什麼不知道的,要請教小女子?”

唐毅不理她語氣之中的嘲諷,鄭重說道:“我又不是孔聖人,能生而知之。”

“那好,你問吧!”

“嗯,我總有些想不明白,魏良輔老大人可是剛剛致仕的從二品大員,他至于忌憚小小的万浩嗎?難道他一句話,還不能保護大家嗎?”

唐毅不敢說有一顆玲瓏心竅,至少在毫無實力的時候,他能做到小心謹慎。一場文會,他揚了名,也攀上了魏良輔等人,可謂是收獲頗豐。不過同樣得罪了那位万公子,不弄清楚狀況,唐毅一點都不放心。

“唐神童,你當真不知道?魏老大人沒有告訴你?”

“那個老家伙能告訴我什麼?”

“你難道不是他請來的?”

“當然不是,我是打醬油的!”

唐毅一句話,又把琉瑩逗笑了,這麼一會儿,比好几個月笑的次數都要多。琉瑩頓了頓,說道:“唐神童,你當真不知道?”

真有內情啊?完了完了,唐毅直接抱腦袋了。

“是這樣的,万浩從江西趕到江南,其實為了一個人!”

“不會是你吧?”

琉瑩臉蛋一紅,怒斥道:“別胡說,他是想拜師荊川先生。”

“荊川先生?唐順之?”

“沒錯,沒准還是你的一家子!”琉瑩收起了笑容,鄭重說道:“小女子在秦淮聽說東南的倭寇越來越多,朝廷束手無策。荊川先生文武雙全,在東南士紳當中聲望很高。嚴閣老几次想把荊川先生收入麾下,這一次讓万浩來江南,就是想借著拜師拉攏荊川先生。”

唐毅越聽越糊涂,“他拉攏唐順之,和你有什麼關系啊?”

“荊川先生說過他要收的弟子才情要在他之上,万浩他想著借用奴家作為彩頭,聘請江南的讀書人過來,並且把他們打敗。只是沒想到,好好的一場戲,竟然為唐神童做了嫁衣裳!”

原來如此,唐毅恍然大悟,突然驚喜笑道:“這麼說,豈不是我有拜師唐順之的資格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0 10:59 PM

第30章 凄慘的朱大嬸

“荊川先生可是會試第一名,殿試點了探花郎,學問之大,人品高潔,若是唐神童能拜在他的門下,那可是一大幸事,也好……”

琉瑩突然不往下說了,眨巴著大眼睛,笑眯眯盯著唐毅。

“也好怎樣?”

“也好洗一洗唐神童的痞氣,教你做一個真正的君子!”說完琉瑩笑得前仰后合。

唐毅氣得小臉通紅,委屈地說道:“琉瑩大家,在下好歹幫了你,不帶這麼傷人的。不行,我要懲罰你!”

琉瑩一聽,頓時小臉變色,心頭里砰砰亂跳,好似小鹿跳動。這小子不會有什麼壞心思吧,雖然他年紀不大,可是身材不小,有些村子十三四歲成親的也不乏人在。一想到這里,琉瑩越發害怕,胸脯不停起伏。

“哈哈哈,你不是答應要唱一夜的曲子麼,小爺現在就想聽了,還不快去彈唱!”唐毅突然怒喝道。

琉瑩沒來由的松了口氣,狠狠白了唐毅一眼,等到拿起了琵琶,心中卻又有一絲失落,隨手彈動,樂聲流轉。

“琉瑩大家,你忘了定弦了!”唐毅不客氣說道。

霎時間琉瑩臉漲得通紅,別提多尷尬了,她也是老手了,怎麼犯了這麼低級的錯誤。都怪眼前的小家伙,弄的人心緒煩亂。琉瑩甩了甩頭,定了定神,重新彈了起來。

且彈且唱,從最初的西廂記,天仙配一類的,漸漸變成了南北小調,各種小曲,琉瑩天生一條好嗓子,干淨利落,吐字清晰,好似銀鈴在耳邊作響,不知不覺,竟被帶入了樂曲之中。唐毅頻頻點頭,難怪那麼多人追捧琉瑩,果然是好本事。

“琉瑩大家,其實這昆山腔還可以再改進一番。”

琉瑩收住指頭,嬌笑道:“小女子竟然忘了,唐神童可是精通音律的大家,不知道您有什麼指點啊?”

唐毅臉色微紅,不過哪個男人願意在女人面前示弱啊,就像那個万大公子,也要准備几篇唱詞,當然他也想不到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唐毅和万大公子還是不同的,他對昆腔的發展一清二楚,指點琉瑩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有點對不起魏良輔。

老頭十年調和水磨的成果,被唐毅一下子抖落出去,也不知道他會如何想!

管他呢,反正老魏還沒研究出來,成果就算小爺的。而且琉瑩明明是你的徒弟,還不好好保護,也該挨罰。

唐毅想了想,大言不慚地說道:“以我之見,昆山腔要想自成一派,傳頌南北,需要改進六個方面。”

“這個麼多啊!”琉瑩吐了吐小舌頭,俏皮地笑道:“那奴家可要好好聽聽了。”

“一,洗乖聲諧音律;二,即舊聲而泛艷完;三,備伴奏場面;四,融南北于一爐;五,立昆山為正聲;六,點琵琶為樣板。”唐毅侃侃而談,把每一條仔細講解給琉瑩,聽得琉瑩妙目閃光。

其中有些東西魏良輔也提到過,只是沒有唐毅清楚(廢話,唐毅直接把老魏最終成果拿來了),琉瑩對唐毅越發崇拜,兩個人一直談到了天光放亮,琉瑩竟然起身,飄飄下拜。

“公子精通音律,世上罕有,琉瑩願意拜公子為師,還請您答應!”

說著琉瑩真的下跪了,弄得唐毅手足無措。他自己沒有找到師父,倒是先收了個吳天成,難道還要收下琉瑩?

唐毅是真不想浪費精力,可是拒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唉,上輩子就沒學會怎麼拒絕美女!

“琉瑩大家,你先起來。”

“師父,還叫人家琉瑩大家?”琉瑩淚眼汪汪地看著唐毅,弄得唐毅一身雞皮疙瘩。

“我投降了還不成!”唐毅拉起了琉瑩,咬著牙說道:“成了,我答應了。”

……

和美女相處總是愉快的,轉眼天光大亮,琉瑩才帶著丫鬟匆匆離開。這時候唐秀才早就醒來,吳天成在外面買了豆漿油條,稀飯包子,見唐毅過來,吳天成急忙站起來,臉上止不住的笑容。

“咋了?撿到狗頭金,還是傻了?”

“瞧師父說的,弟子是高興啊!”吳天成眉飛色舞說道:“我今天買豆漿的時候,就聽兩個讀書人模樣的說太倉出了神童,還有前有王世貞,后有唐神童,咱們太倉文風鼎盛,天下第一……”

“噗!”喝進去的豆漿一口噴出來,這幫人還真敢說,單輪學問一項,唐毅給王世貞提鞋都不配。當然了小唐同志也不准備做一個文學家。

“你們都聽著,從此之后,一定小心謹慎,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放進來的客人一個別放進來……”

沒等唐毅說完,就聽到一聲怪叫。

“好一個唐神童,是不是連我也不見了?”

大家急忙抬頭,只見一個少年公子闖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條凳上,抓起包子就吃。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王世懋。

“我說表哥,你怎麼找來的?貌似我沒告訴你住址啊?”

王世懋吞了一個包子,喝了小半碗粥,再洗洗笑道:“我是不知道你住的地方,無奈何琉瑩大家名氣太大了,她的馬車誰不知道,一路打聽,我就找過來。”

“你可真成!”

“多謝誇獎!”

“我那是誇你啊!”唐毅徹底無語了,“表哥,我走之后,有什麼事情沒有?”

王世懋笑道:“還能有什麼,自從昨天夜里,你的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見’就已經到處傳頌了,要不了几天,江南都會知道出了一個唐神童,恭喜你,成名了!”

唐毅嚼著酥脆的油條,越發沒有滋味了。

“我怎麼覺著不像是恭喜啊?”

“算你聰明。”王世懋有些后怕地說道:“出了名有好處就有壞處,像我大哥,當年的時候,拜訪的人几乎踏破了門檻,有砸場子的,有結交的,甚至還有一大幫媒婆。好在當時我爹出面,把這些人都攔住了,要不然非耽誤了我大哥科舉考試不成!”

聽他這麼一說,唐秀才猛然驚醒,急忙對朱家兄弟說道:“以后你們兩個就看好了大門,不能誰想進來就進來!”

朱家兄弟急忙點頭,一起往外面跑,臨走朱海還拿了個門栓,殺氣騰騰的往外跑。唐毅撓了撓腦袋。

“爹,我怎麼覺得麻煩更大了!”

王世懋反倒輕松地笑道:“沒事的,人怕出名豬怕壯,過了一些日子就好了。昨天我找到了伯父,提議讓你到王家的族學念書,那些人總不敢到王家去鬧事。”

“也有道理。”唐毅勉强苦笑道。

几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突然腳步聲響起,朱山大步跑進來,把凳子都撞飛了。

“怎麼回事?”唐秀才驚問。

朱山五官扭曲,急得臉漲紅。

“我,我,我,我娘!”

“朱大嬸,她怎麼了?”唐毅也問道,這時候朱海扶著一個婦人從外面跑了進來,一見唐秀才和唐毅,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唐爺,小相公,可算是見到你們了,俺兩口子的命都差點沒了!”

唐毅一驚,仔細打量,朱大嬸身上破衣爛衫,光著一只腳,好像從火堆里剛出來,渾身上下都是黑灰,頭發眉毛都燒了不少,活脫一個小鬼

“朱大嬸,你別著急,慢慢說。”

“哎,見到小相公,奴家就活了!”朱大嬸濁淚滾滾,哭道:“有人半夜放火,把你們原來住的竹樓給燒了,大火又燒了我們的院子,啥都燒沒了!”

“啊,有人縱火!衝著我們來的?”唐毅眉頭頓時立起,急忙問道:“朱大伯呢,他沒事吧?”

“死鬼去了天妃宮,也不知道死活!”

唐毅腦筋轉得快,急忙說道:“什麼都沒有人重要,天成,你和朱山趕快回去,把朱大伯找到,接過來。”兩個人答應,就往外面走。

“慢。”唐毅又攔住他們,轉而對王世懋說道:“表哥,你能不能借給我兩個王家人,我怕他們去會遇到麻煩。”

“沒說的,我派王家的馬車去,在太倉的地面,還沒有人敢攔我們!”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2:52 AM

第31章 老師就是用來坑的

    一駕馬車在路上飛奔,離著老遠看去,馬蹄幾乎不碰地麵,就好像傳說中的馬踏飛燕一般。看著好看,可是坐在車裏麵的滋味可想而知,彭管家一陣陣頭暈目眩,胃裏不停反酸水,簡直要了他半條老命。

    “我說這咋比做船還難受啊?”

    同樣臉色慘白的吳天成抓著車板,咬牙說道:“忍著點吧,人家爹出了事,咱們這點罪算啥!”

    話剛說完,突然馬車一頓,這兩位都坐不住了,從前麵直接滾到了後麵,彭管家一頭撞在了車上,吳天成倒是走運,正好撞在了彭管家的身上。

    “嘿嘿,我沒事!”

    “我有事!”彭管家臉色鐵青,腦袋挨了一下,胸口又被撞了,差點背過氣,這兩位兩滾帶爬,從馬車上下來。

    “朱山,到底怎麼回事?幹嘛停車?”

    吳天成走到前麵,一抬頭正好看到路中間有兩個皂隸拿著鐵尺繩索擋在了中間。在他們背後還有一個探頭縮腦的中年人。吳天成也認識他,正是那個方賬房。

    其中年長的皂隸冷笑道:“朱大小子,沒想到還敢回來,對了,還有吳賬房,真是買一送一啊,把他們拿下!”

    皂隸揮著鐵尺就往上衝,朱山眼睛都紅了,攥著拳頭就要拚命,吳天成也嚇得臉色蒼白,自從看到了方賬房,他就感到了事情不妙。八成是給雷七算賬,惹來了麻煩。竟然官府的人都冒出來,這不要命嗎,趕快逃跑吧!

    對官府的恐懼幾乎刻在了小人物的骨髓裏,吳天成就準備逃跑。哪知道一個令他噴血場景出現了。

    被撞得很挫的彭管家晃晃悠悠走過來,伸出大巴掌,掄圓了就打過去,左右開弓,一口氣打了十幾個。嘴裏還不依不饒地痛罵:“睜開你的狗眼看看,王家的馬車也敢攔,你們真是活膩歪了!”

    彭管家越說越氣,拳打腳踢,到了最後,更是怒喝道:“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

    被打得很淒慘的皂隸竟然乖乖跪在了地上,年輕的還有些猶豫,年老的卻乖得像是哈巴狗。

    一邊抽自己的嘴巴,一邊哭求道:“彭管家饒命,管家大人饒命啊,小的有眼無珠,小的該死……”

    多少年之後,吳天成掌管了東南半壁的錢袋子,回憶起這一幕還記憶猶新,他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權勢。就是那些看似牛氣衝天的家夥,見了你都要乖乖跪下!

    “彭管家,別浪費時間了,救人要緊!”吳天成說道。

    “哼,便宜你們了!”

    重新上了馬車,三個人繼續向前,前麵是一座石橋,過去就是劉河堡。朱山正趕車往前,突然看到石橋下麵探出一個腦袋,正在偷偷看著他們。

    “那是……爹!”

    朱山都顧不得趕馬車,從上麵跳下,跑到了石橋前麵,淌著冰涼的河水撲了上去。

    “爹,爹,你怎麼在這?”

    朱掌櫃的看到兒子,老淚再也止不住了。

    “兒啊,爹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吳天成也湊了過來,幫著朱山,把朱掌櫃的抱了出來。秋天的河水已經很涼了,朱掌櫃的又待的時間太久,兩條腿都抽筋了,疼得齜牙咧嘴。可他並不在乎自己,而是焦急說道:“大山子,你娘呢,她跑出去沒有?”

    “出去了,她都見到小相公了。”

    “哎呀,還是她有本事,我他娘的就是廢物!”朱掌櫃的放下了心,卻越發慚愧,加上又冷又餓,竟然不停哆嗦。

    吳天成急忙說道:“朱老哥,不用怕,一切都有我師父呢,咱們趕快回太倉吧!”

    朱掌櫃的臉色一變,顫抖地問道:“路上有鷹爪孫,能行嗎?”

    所謂鷹爪孫就是老百姓罵官府差官的話,說他們是甘當鷹犬爪牙的三孫子……

    沒等吳天成說話,彭管家拍著胸脯說道:“給他們一百個狗膽,敢攔著我們王家的車,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彭管家還真不是吹牛,馬車一路平平安安,什麼麻煩都沒有遇到。到了唐家,朱掌櫃的和媳婦見麵,抱頭痛哭,講述了以往經過。

    自從三天之前,就有人在他們家周圍來回晃,還打聽有沒有個很會算數的小娃娃。朱家夫妻就有些警覺,朱掌櫃的想著先把訂貨送給天妃宮,然後就去太倉,看看兩個兒子,再把情況告訴唐毅。

    哪知道當天晚上大火突然從竹樓燒起來,很快蔓延到了朱家的院子,內掌櫃的急忙往外跑,哪知道路上竟然有人巡邏,阻擋前來救火的人。內掌櫃的頓覺不妙,她沒敢走前後門,而是從側麵跳牆,連躥了兩條胡同,最後才跑出了劉河堡。

    到了外麵之後,內掌櫃的知道不妙,從小路直接跑向了太倉,走了整整一夜,連鞋都跑丟了,才趕到太倉。可她不知道唐毅住在哪,身上又沒錢,餓得幾乎昏倒。實在是忍不住,偷了兩個饅頭,還沒等吃,狗就追著狂咬。

    她一路跑,說來也巧,正好趕上朱山和朱海跑出來看門,兩個小子立刻趕走了惡犬,把老娘接了進來。

    “唉,還是你機靈啊!”朱掌櫃的也說起了他的經曆。

    給天妃宮送貨之後,又幫著搬東西沒來得及回家。剛剛在客房休息,虛辰就慌張張跑進來,說有官府的人要抓他。朱掌櫃的不明所以,急忙從後門跑了。他往家裏跑,結果離著老遠就看到了火光,大路上又有人盯著,嚇得他躲在橋下,幸虧吳天成他們趕到的及時,不然凍也凍死他了。

    這兩口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著。

    吳天成悄悄一拉唐毅,附在耳邊,說了路上遇到官差和方賬房的事情。唐毅聽完,又結合著兩口子的話,他基本確定,多半就是給雷七算賬的事情。

    唐毅一臉苦笑,說道:“爹,您老猜對了,還真出事了!”

    唐秀才臉色鐵青,怒道:“不就是幫著算點賬,何至於縱火殺人,還傷及無辜!簡直無法無天了,毅兒,不用怕,咱們立刻擊鼓鳴冤,我看知州陳大人是個清官,他肯定會給咱們做主的。”

    “唐爺說得對!”女掌櫃的怒道:“奴家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麼大的虧,我,我和他們拚了!”

    “別忙!”

    唐毅趕快製止了大家瘋狂的念頭。

    “能查到我的頭上,多半雷七已經倒黴,對了,這些天太倉有什麼大事沒有?”唐毅這麼一問,大家都傻眼了,先是安家,接著找事情,誰顧得上別的啊。

    倒是王世懋眉頭緊皺,說道:“表弟,我倒是聽說一個案子,就在三天前,有個姓雷的商人殺了他的妻子,鬧到了知州衙門,聽說當堂就判了秋後問斬。”

    “啊,這麼快?”唐毅失聲驚呼,簡直不敢置信。

    “哎,那個女子是判官胡彬的侄女,死得也淒慘,直接就給定了罪。”王世懋不解地問道:“表弟,這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唐毅苦笑一聲:“那個姓雷的懷疑掙的錢被妻子黑了,找過我清查賬目,結果查出了五千多兩的虧空。沒想到他竟然會殺了妻子,隻是叛他秋後問斬,真是天大的冤枉,那樣的妻子隻怕誰都會動手!”

    “你還會算賬?”王世懋突然瞪大了眼睛,抓著唐毅的肩頭,怒吼道:“表弟啊,你還有什麼不會的?”

    王世懋表情誇張,也不知道這家夥是傻啊,還是傻啊!

    “表哥,我攤上麻煩了!”

    王世懋撓了撓頭,苦笑道:“要不你躲在我家算了,沒人敢把你怎麼樣的!”

    “不!”唐毅搖搖頭,篤定說道:“表哥,據我判斷,這個案子絕不尋常,要不然怎麼會對一個算賬的趕盡殺絕,其中一定有冤情。弄不好這把火會燒到我的身上,所以這個案子我必須管!”

    “管?你要怎麼管?官府已經定案的事情,我可幫不上什麼忙!”

    “呵呵,用不著你,隻要你帶著我去見魏良輔魏老大人就行了。”

    “啊,魏老大人,他可說過,除了昆腔,不要拿俗務幹擾他,老人家會不高興的。”

    唐毅嘿嘿一笑:“管他呢,他可是答應收下我的,沒聽說過,老師就是用來坑的!”

    這年頭都講究尊師重道,聽到唐毅大逆不道的話,王世懋幾乎昏倒,誰還敢給你當老師啊!倒是吳天成用力點頭,說道:“師父放心,弟子記住您的教誨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2:56 AM

第32章 誰是狐狸

    “不好了,好多鷹爪孫來了!”朱山慌慌張張跑進來,聽到他的話,大家臉色狂變,朱海更是抄起了門栓,就要拚命。

    “別動!”唐毅急忙怒斥道。

    朱海抓著門栓,不服不忿,吳天成可憐兮兮問道:“師父,難道咱們坐以待斃嗎?”

    “我是怕你們找死!”唐毅臉色鐵青說道:“不能以卵擊石!”

    唐秀才麵色凝重,抓著唐毅的胳膊,求助似的問道:“毅兒,咱們該怎麼辦?”

    “表弟,官府的人應該能賣我幾分麵子。”

    “不行。”唐毅快速否定:“現在情況不明,還不知道是什麼罪名。你又不是官身,貿然插一腳,不但幫不了忙,還會有損王家的名聲。”

    唐毅眼珠轉了轉,說道:“爹,還是按我剛才說的,先去找魏老大人。您就要委屈一下,帶著大家夥……”

    還沒等說完,就響起砰砰的砸門聲,叫罵不斷。

    “快滾出個帶活兒氣的,官府公幹,快滾出來!”

    “來了!”唐毅急忙說道:“爹,您千萬記著,不要反抗,您有功名在身,他們不敢怎麼樣。孩兒立刻就會救你們,千萬別亂來!”

    “放心,倒是你可要小心啊!你要是有差錯,咱們都完了!”唐秀才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眼淚都快出來了。

    唐毅還想囑咐兩句,外麵轟的一聲,大門都被撞飛了。唐毅哪裏還敢停留,和王世懋兩個撒腿就往後院跑。

    剛到了後院,王世懋突然一驚,問道:“表弟,你家有馬?這下好辦了!“

    急忙解開了韁繩,王世懋飛身上馬,唐毅還不會騎,隻能爬上去,緊緊摟著王世懋的腰,生怕被甩下去。好好的策馬奔騰,竟然是跟一個男人,唐毅臉漲得通紅,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學會騎馬……

    容不得他多想,王世懋就催動戰馬,飛一般衝出了後院,他們在前麵跑著,後麵官差提著刀就追了上來,雙方不過差了十幾步而已。

    王世懋和唐毅一溜兒煙衝出了巷子,官差拚命追趕,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越來越遠。

    “哈哈,太,太刺激了!我終於明白鮮衣怒馬的感覺了!”

    都什麼時候,還有心思想這個。唐毅都有點懷疑這家夥是不是蘭陵笑笑生的弟弟了,總不能差距這麼大吧!

    好在王世懋雖然瘋癲,還沒有糊塗,連續穿過幾個街道,來到了一處幽深的巷子裏。他勒住了馬,兩個人跳了下來,唐毅腿一軟,好不容易站穩。

    “表弟,前麵就是魏老大人的別院,咱們趕快進去求救吧!”

    “慢!哪能這麼進去!對老人家太不尊重了。”

    唐毅眼珠轉了轉,正巧街邊有個剃頭鋪子,唐毅借了點清水洗臉,又平靜了一下心情,還跑到點心鋪子買了四樣糕點,然後大搖大擺,向著魏良輔的宅子走去。

    王世懋看到這一幕,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我瘋癲,你小子比我還瘋癲!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家裏出了大事了!

    看著王世懋傻愣愣的模樣,唐毅靦腆一笑:“表哥,初次拜會老人家,總要帶點禮物不是。”

    “啊,啊!”王世懋徹底無語了,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虛禮!

    兩個人到了門前,把禮物奉上,家人微笑著說道:“老爺吩咐了,隻要唐神童前來,不用稟報。”

    “多謝!”唐毅邁步往裏走,王世懋跟著,唐毅突然說道:“表哥,麻煩你幫著看門,若是有人追來,一律擋駕。”

    “嗯!”王世懋不知道唐毅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隻能聽從。

    唐毅抖了抖身上的塵土,深吸口氣,邁步走進了小院。

    魏良輔的品味不用說,小院奇花異草,茶葉末色養魚缸,紅色的鯉魚來回遊動。廊下掛著畫眉八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真會享受!”唐毅暗自感歎,說話間到了魏良輔的書房,老頭正好坐在門前的躺椅上曬太陽,手邊拿了本書,正在看著。

    還挺用功,可是唐毅掃了一眼書名,頓時一口老血,噴出三丈外!

    如意君傳!

    “這個老不羞啊!”

    唐毅咳嗽了一聲,魏良輔一抬頭,看著他古怪的表情,竟然哈哈一笑,滿不在乎。

    “原來是唐神童來了,老夫還以為你是個有趣的呢,沒想到也這麼道學,額不,是假道學!偽善!”

    挨得上嗎?

    唐毅也不廢話了,而是躬身施禮,笑道:“老大人好品味,小子自愧不如。小子此番前來,是想請老大人履行諾言,您可是許給我一個要求,不會反悔吧?”

    “什麼話,老夫一把年紀,豈會說了不算。說說吧,你想要老夫幹什麼?”

    唐毅突然眉開眼笑,說道:“是這樣的,小子讀書一直缺少高人指點,難免偏頗,可名師也不是那麼好找的,您老說是不是!”

    送上門了!

    自從見到唐毅的戲詞,魏良輔就下定決心要收他,可是礙於麵子,老頭不好直接提出來,現在唐毅親自找來,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江湖認有句話,叫徒訪師三年,師訪徒三年,天地君親師,師徒如父子。敬美或許也提過了,你若是有心思,老夫願意幫忙。”

    願意兩個字被咬得很死,老頭意思再明白不過,就是等著唐毅上鉤。

    哪知道唐毅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忙說道:“如此小子多謝老大人了,我早就想——想拜在荊川先生的門下,苦於無人介紹,老大人若是……”

    “噗!”

    魏良輔一口茶水噴出老遠,臉漲得通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說想拜誰?”

    “當然是荊川先生唐順之了。”唐毅一臉天真憧憬道:“荊川先生是探花郎,做過翰林官,學問大,人品好,還會武功,您說說,東南還有比他更有名望的讀書人嗎?”

    一句話,把老魏給問住了,說起來東南的才子不少,比如王世貞,比如徐渭,但是論起學問精深,無人能比得過唐順之,就連他魏良輔都差著十萬八千裏。

    可是劇本不是這麼寫的啊,老夫看重的徒弟怎麼能讓唐順之截胡啊?

    魏良輔越想越氣,到嘴邊的鴨子,額不,是徒弟,絕對不能讓他飛了!他悠悠說道:“想拜師唐順之,可不容易啊!”

    “沒事,我有信心,也有橫心,不破樓蘭終不還!”唐毅無比認真說道。

    老頭徹底瘋癲了,突然一拍桌子,怒吼道:“唐毅,你難道覺得老夫比唐順之差嗎?”

    “這個,不好比吧!”

    聽在魏良輔的耳朵裏,卻變成了不能比!

    “好好好,唐毅,老夫可告訴你,論起文武本事,或許比不上唐順之。可是有一樣,唐順之永遠都不是老夫的對手。”

    “什麼?”唐毅還真不知道。

    魏良輔得意笑道:“就是做官的本事,他唐順之剛出仕就得罪了首輔張璁,兩次罷官,蹉跎十幾年。老夫自從當官以來,順風順水,步步高升,一直到了左布政使,豈不是比唐順之高明萬倍!”

    這也值得誇耀啊!

    唐毅突然仰起臉,斜著頭說道:“什麼都不如品德高尚,我唐毅一定要拜唐荊川為師!”

    看著他認真的模樣,魏良輔眼睛縮成了精芒,看了足足一分鍾,突然仰頭大笑。

    “哈哈哈,別人說老夫都信,唯獨你小子老夫一萬個不信!”

    “為什麼?”

    “因為老夫認識了真!”

    噗,這回輪到唐毅噴血了,不帶這麼玩的,了真不是說不告訴別人嗎!出家人不打誑語,簡直就是騙子,無恥!

    “老夫十天前才從天妃宮回來,我那個老朋友是想不出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手段的。”

    “他把什麼都告訴你了?”

    “當然沒有,了真是有德高僧,什麼都沒說,不過,那個小沙彌倒是挺可愛的,給了一串糖葫蘆,就什麼都說了。一個十二三歲滿肚子壞主意的小娃娃,還有一個寫字漂亮的秀才爹,不是你還有別人嗎!”

    “虛辰,小混蛋,我白給你那麼多零食了!”唐毅是仰天長歎:“魏老大人,您想怎麼樣,是準備公布出去嗎?”

    “按理說老夫該替士林除掉一個心術不正的小混蛋,不過麼,法理人情,若是你答應拜在老夫門下,或許可以商量也說不定!”

    唐毅眼珠來回亂轉,突然憤然起身,雙膝跪在地上。

    “弟子唐毅拜見恩師!”

    “好啊,乖孩子,快起來吧!為師知道你也不容易,不必在意。”魏良輔立刻換了副麵孔,正在這時候,外麵人喊馬嘶,家人急匆匆跑過來。

    “老大人,胡判官帶著人來抓唐公子了!”

    瞬間,魏良輔的笑容就凝固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00 AM

第33章 老將出馬

    前一秒老魏還自詡會當官,可是下一秒就挨了響亮的嘴巴,而且還被一個小兔崽子抽了!

    魏良輔眼毛都空了,聽家人一報信,頓時就明白了。唐毅這混小子明明是來求自己幫忙的,還非要裝蒜,說什麼打算拜師唐順之,擺出一副看不起自己的德行,引自己上套,簡直氣死個人。

    老夫要是早知道你是個燙手的山芋,老夫才不會上杆子收你。魏良輔越想越氣,狠狠瞪了唐毅一眼。

    唐毅低著頭,心裏樂開了花,卻裝可憐地問道:“老大人,您不會反悔吧?”

    “哼,你要是再叫老大人,老夫就把你趕出去,是死是活,老夫管不著!”

    唐毅多機靈啊,急忙爬起,扶著老頭坐下,恭恭敬敬行了拜師禮,還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油紙包,雙手展開。魏良輔一探頭,鼻子差點氣歪了,竟然是一條黑乎乎的臘肉。

    “嘿嘿,束脩,聖人定下的規矩,您老收著,留著晚上添一個菜。”

    “呸,有你這麼個逆徒,老夫氣都氣飽了!”

    魏良輔雖然嘴上這麼說,可還是接過了臘肉,放在了一旁的條案上。正在此時,管家又跑進來,慌張張說道:“老大人,胡判官親自來了,一定要見您,王公子和他理論不過,請您老示下!”

    一聽這話,魏良輔突然壽眉高挑,臉色陰沉。

    “小小的判官就有這麼大的排場,你去告訴他,老夫大門開著,有本事他就把老夫也一起抓走便是!”

    到底是作為一省布政使的大吏,發飆起來,還真是嚇人。管家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魏良輔眉頭緊皺,怒道:“說吧,到底惹上了什麼事?”

    “啟稟恩師,弟子在前段時間,幫著一個叫雷七的商人清算賬目,結果查出雷七的夫人吞沒了五六千兩的銀子。”

    “算賬,你還會算賬?”魏良輔吃驚地問道。

    唐毅內心是崩潰的,你們怎麼都一個毛病啊!

    “恩師,這不是重點好吧?”

    “哼,那你說重點是什麼?”

    唐毅急忙說道:“我本以為不過是小事一樁,結果後來聽說雷七殺了夫人,被關押起來。接著弟子在劉河堡租住的房舍被火燒了,房東兩口子差點喪命。然後又有人闖到了我的家,家父還有其他人都被抓起來。”

    聽著唐毅的訴說,魏良輔緩緩敲著扶手,突然笑道:“小子,你來的時候,官差已經到了你的家?”

    唐毅臉色一紅,隻能點頭。

    “哼!臭小子,你為什麼不跟老夫實話實話,還,還騙老夫收你為徒!”

    “冤枉,恩師,您這麼說,弟子簡直無地自容。分明是您老逼著弟子拜您為師,咱們可不能不講道理啊!”

    “你小子就是挖了個坑,等著老夫跳!”老魏吹胡子瞪眼,反倒唐毅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弄得魏良輔無語了,不過老頭並不像表麵上那麼生氣,相反,他越發覺得唐毅夠冷靜,夠有心計,是個可造之材。到了危難關頭,還能保持冷靜理智,實屬不易。

    倘若唐毅直接跑來求救,魏良輔作為一個致仕官員,又怕麻煩的要死,他未必能幫唐毅,就算幫了,老頭許諾的也就兌現了,也不用欠唐毅什麼,相反唐毅想拜在人家的門下,就要看老魏的心情和臉色。

    可是現在卻不同了,唐毅先設套讓魏良輔主動收他,坐實了師徒名分。在這個師徒大如天的時代,弟子有事,老師理應幫忙化解,而且還要盡心竭力,不然士林都會瞧不起。這和用所謂的承諾換取老頭出手,程度完全不一樣。

    當然了,這麼做也有點麻煩,比如魏良輔此時心氣就非常不順,一點不給唐毅好臉色。唐毅則是小心翼翼,滿臉笑容,輕輕攙扶師父起來,把一旁的手杖送到師父手裏,攙扶著老頭往前麵走。

    “成了,你也不用演了。”魏良輔頓了頓,問道:“為師隻問一句,你到底做過違法的事情沒?”

    “絕對沒有,弟子敢對天發誓!”唐毅篤定說道。

    魏良輔點點頭,突然豪氣地笑道:“隻要你沒錯,為師就罩得住你!”

    唐毅感動的眼淚都出來了,有組織真好!

    他畢恭畢敬,跟著老師走到了大門口。此時的大門口,卻熱鬧非常,王世懋抓著門環,死死擋住,就是不讓官差進去。在他的對麵,有一個中年官員,急得來回亂轉。

    “王二公子,下官敬重你們王家,可是你也不能阻撓下官公幹啊!唐毅那個小子牽涉到下官侄女的命案之中,下官不能不管!”

    王世懋幹脆往地上一躺,耍賴一般說道:“胡判官,有本事你就從在下的身體踏過去吧!”

    胡彬氣得幾乎昏過去,借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麼對王世懋。他大哥那可是文壇領袖,什麼叫文壇領袖,就相當於後世的超級大V,左右著輿論方向,他要是說一句半句的,別說小小的胡彬,就算是當朝一品也夠喝一壺!

    “王公子,你當真不閃開!”

    “不,絕不!”

    “那好,你們看著他,其他人跟我走後門。”

    胡彬轉身就要走,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敬美,你起來吧。”

    王世懋急忙看去,隻見唐毅攙著魏良輔從裏麵走出來,看兩個人的親密勁,王世懋瞬間把心放在了肚子裏。他是真怕魏良輔不願意幫忙,畢竟魏良輔是出了名的懶散,沒想到唐毅還真有辦法。從地上爬起來,他給唐毅豎起了大拇指,卻發現唐毅也給他豎起了大拇指。患難見真情,王二公子能如此不顧形象幫忙,唐毅深受感動。

    他們在一旁搞小動作,魏良輔一臉不悅,懶得看胡彬一眼,冷笑道:“帶了這麼多人過來,是不是想把老夫抓走?趕快動手吧,還等著幹什麼!”

    魏老大人不是一貫很和氣嗎,怎麼和傳說不一樣?胡彬無奈,隻能說道:“老大人,請恕下官無禮,那個叫唐毅的小子涉及一樁命案,不得不前來抓拿。”

    “呵呵,人命關天,老夫可不敢攔著。不過老夫聽說一件事,唐毅的父親中過秀才,如今被你們抓捕了?可有此事?”

    胡彬摸不準脈,隻能承認,說道:“的確如此,下官想詢問案情……”

    魏良輔擺手攔住,淡淡道:“胡判官,按理說你也久在衙門,該知道辦事的規矩。有功名之人,豈能隨便抓捕,你可有知州大人的牌票?”

    “這個,下官沒有,不過……”

    魏良輔不給他分辨的機會,而是繼續說道:“人命關天,大凡命案,必須由主官親自審理。你前來抓人,可經過陳知州的許可?”

    胡彬也不傻,早就看出情況不對,先是王世懋,接著是魏良輔,擺明了要庇護唐毅,這小子究竟有什麼本事,竟能讓這兩位出手?

    光是王世懋還好說,幾句話就能打發,魏良輔宦海沉浮幾十年,純粹就是個老狐狸,他一張口,看似雲淡風輕的提問,全都指向了不合規矩的地方,胡彬臉色發苦。

    “老大人,陳大人將案子托付給了下官處理,下官也是秉公辦事。”

    “荒唐!”

    “啊,老大人有什麼指點?”胡彬臉色一變。

    魏良輔煞有介事擺手說道:“不是你,而是子羽(陳夢鶴字),他文苑清流出身,難免怠惰政事,可是曆來錢、糧、兵、邢,都是主官掌握,尤其是命案,更不容有失。老夫不知道就罷了,遇上了不能不管。”

    說著,也不管胡彬如何反應,老頭喝道:“去,把馬車趕來,老夫要親自見見陳大人。”

    不多一會兒,馬車趕來,唐毅扶著老頭上了馬車,他和王世懋都鑽了進去,車夫揮鞭,迅速向著衙門趕去,隻留下一臉錯愕,不知所措的胡彬等人,傻愣愣地喝風。

    “哈哈哈,老將出馬,您一個頂我們倆。三句兩句,就讓胡彬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真是厲害!”王世懋伸出大拇指,美滋滋說道:“隻要見了陳大人,姑父他們就沒事了,表弟你也不用擔心了。”

    唐毅低著頭,心裏卻總有不詳的預感。

    馬車剛剛到了知州衙門,唐毅跳下了馬車,突然從遠處路口急匆匆跑過來一個差役,滿腦袋都是大汗,在台階雙腿一軟,撲通摔在地上,摔得額頭冒了血。

    “怎麼回事?”看門的衙役急忙過來。

    “別管我,快去通知堂尊,在雷七的家裏搜出了刀劍武器,還,還有通倭書信!”

    通倭兩個字好像炸雷,衙役嚇得連滾帶爬,轉身往裏麵跑。唐毅聽得一清二楚,他隻覺得天旋地轉,情況貌似比想的還要遭!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03 AM

第34章 血書

    從財產糾紛,到人命官司,再到通倭大罪,下一刻就算變成了扯旗造反,魏良輔都不會吃驚。

    簽押房之中,老頭抓著唐毅的胳膊,怒吼道:“你小子給為師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麵對著老頭的咆哮,唐毅同樣吃驚,當初雷七信誓旦旦,能對付得了他的妻子,轉眼竟然一地雞毛,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唐毅也是不清楚。不過他有一點敢肯定,自己絕對是清白的。

    “老師,弟子絕對不敢欺瞞,我隻是幫著雷七算了算賬目。而且……”

    “而且什麼?”魏良輔追問道。

    “而且根據賬目觀察,雷七是個基本老實的商人,說他通倭多半是構陷!”

    魏良輔眉頭緊鎖,他也感到了異樣,太倉相對屬於內陸,倭寇幾乎沒有出現過,竟然冒出了一個通倭的大商人,實在是難以令人相信。

    “唉,不管別人了,先和子羽說清楚,把你們父子摘幹淨了,老夫可不想徒弟和倭寇扯上關係,那可要滅九族的!”

    說話之間,知州陳夢鶴從外麵急匆匆走進來,離著老遠就說道:“晚生給老大人見禮了。”目光掃過,見唐毅也跟在旁邊,陳夢鶴頓時眉開眼笑。

    “原來是唐神童,老大人看樣子您是如願以償,收下了好弟子。這兩天再辦一個詩會,好好慶祝一番,本官還沒見過唐神童的詩才呢!”

    唐毅聽到這話,真想衝上去,痛痛快快給他幾個巴掌,有沒有搞錯,你一個父母官,不想著造福一方,天天想著辦詩會,吟風弄月,你倒是快活了,地方的百姓可怎麼辦?若是老子當了官,絕對不學這幫屍位素餐的家夥!

    當然了唐毅隻敢在心裏想想,表麵上還是恭順異常,和陳夢鶴見禮。然後站在一旁伺候著。

    魏良輔不動聲色,看似隨口問道:“子羽,老夫聽說出了個商人殺妻案,可有此事!”

    “有!”陳夢鶴一口答應下來,臉色頓時變黑了。

    “沒想到老大人也聽說,真是豈有此理!”陳夢鶴歎道:“那個商人叫雷七,出身草莽,驕橫跋扈,豢養上百打手,橫行鄉裏,作惡多端。最近幾年經營不善,就侵吞妻子的嫁妝,被妻子發現,爭吵幾句,竟然痛下殺手,把他妻子活生生打死了!”

    說到這裏,陳夢鶴猛地一拍大腿,怒斥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連夫妻情分都不講,簡直和畜生有什麼分別!出此惡人,簡直是太倉之恥!”

    等著陳夢鶴說完,老頭眯縫著眼睛,突然說道:“子羽,此案可是你親自審理?”

    “這個……”

    陳夢鶴頓了一下,臉上發紅,羞愧道:“老大人,前兩天正在準備文會,是胡判官審的,他是老刑名,應該不會出錯。下官都看過了,證據確鑿無疑。”

    “呵呵,子羽,老夫可是聽說死者是胡彬的侄女,叔叔審問侄女的案子,怕是不妥吧!”

    豈止是不妥,根本就沒有資格,按照大明律胡彬理應回避,偏偏攤上了不負責任的陳夢鶴,竟然讓胡彬包辦了。

    這下子陳夢鶴的臉紅了,他也知道自己所為不妥。

    “老大人,的確是下官疏忽,不過事後都查看過,一點問題沒有,雷七的確罪大惡極。”

    魏良輔微微一笑:“子羽,雷七的案子先放一邊,老夫想問的是為什麼要抓唐家父子!”

    “荒唐!”

    陳夢鶴豁然站起,簡直不敢置信。

    “老大人,這幾天江南誰不知道‘人生若隻如初見’的唐神童,誰不知道書法一絕的唐相公,敢抓他們,簡直辱沒斯文,斯文掃地!”

    看著陳夢鶴疾言厲色,唐毅瞬間看透了這位大人的心思。在他的心裏,隻有士林,士農工商,他的眼睛隻盯著讀書人。讀書人出了點事,他就像點燃的爆竹,其他人卻可有可無。唐毅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生氣!

    “啟稟老父母,小子曾經和雷七打過交道,結果一天多之前,先是燒了小子在劉河堡的住所,接著官差衝到了家中,家父已經被抓了,小子無奈,隻能找到了老師,老父母大人,還請給小子做主啊!”

    唐毅雖然不願意下跪,此時也不得不屈膝。哪知道陳夢鶴十分體諒,急忙拉住唐毅,真誠說道:“此事乃是本官疏忽,我這就升堂,把事情弄明白,決不讓令尊受委屈。”

    陳夢鶴一聲令下,梆子聲急促響起,在知州衙門辦公的三班六房,屬官差役全都動了起來,急匆匆跑向了大堂。

    陳大人一貫懶散,就連象征著威嚴的“排衙”都懶得擺出來,因此眾人難免手忙腳亂,看著手下如此無能,站在屏風後麵看著的陳夢鶴越發羞臊,真是一幫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他大步走到公案前麵,一句話沒說,抓起手裏的驚堂木,用力一拍,怒道:“胡彬何在?”

    胡判官急忙躬身施禮,戰戰兢兢說道:“屬下見過堂尊。”

    “免禮。”陳夢鶴陰沉著臉,問道:“本官聽說你去抓拿唐秀才和他的公子了,本官問你,誰給你的膽子?”

    胡彬知道魏良輔和陳夢鶴關係極好,就怕找他的麻煩,因此早就想好了一套說辭。

    “啟稟堂尊,唐秀才有功名在身,屬下豈敢隨便抓捕他。隻是想請他來詢問一些事情而已。”

    “你胡說!”王世懋從外麵憤怒地走了進來。

    原來魏良輔帶著唐毅去找陳夢鶴,同時讓王世懋利用王家的關係,去打聽唐秀才等人的去處。這就是老頭經驗豐富的地方,果然王世懋找到了關押唐秀才等人的太倉大牢,他沒法救人,隻能警告牢頭,不許讓唐秀才受委屈,然後他急匆匆返回了大堂。

    “陳大人,唐相公未經審訊,就給關到了大牢之中,還請大人主持公道啊!”

    “啊!”

    陳夢鶴氣得連拍驚堂木,怒道:“可有此事?”

    胡彬不敢承認,隻能推說道:“堂尊,或許下麵人不懂事,屬下這就讓他們把唐相公帶上來。”

    “速去!”陳夢鶴吐出了兩個字。

    沒多大一會兒,就有官差帶著唐秀才上了大堂,雖然還不過半天時間,唐秀才臉色慘白,身上塵土汙垢,頭上還帶著草棍,全然沒有了瀟灑的模樣,看著讓人心酸。

    “快,給唐秀才搬把椅子過來。”

    等到唐秀才落座之後,陳夢鶴怒視著胡彬,冷冷問道:“胡判官,你該給本官一個交代吧!”

    胡彬臉色大變,慌忙說道:“堂尊,屬下審問雷七的時候,聽說唐秀才給他處理過賬目,就想著唐秀才或許知道雷七家產去向,想讓他幫忙。”

    “不是家父處理的,而是在下!”唐毅從屏風後麵轉出來,朗聲說道:“老父母在上,小子的確幫雷七算過一些賬目,隻是前後不到五天時間,之後我就到了太倉,和雷七並沒有打過交道。”

    “嗯!”陳夢鶴點點頭,說道:“胡判官,你可聽明白了?”

    “回稟堂尊,下官明白了。”胡彬仿佛吃了蒼蠅一般,又不敢不認。

    “那好,既然和唐秀才沒什麼關係,就讓他們回家吧!”唐毅和唐秀才急忙躬身施禮,連連拜謝。他們正要往堂下走,陳夢鶴又補充了一句。

    “胡判官,雷七的妻子是你的侄女,這個案子本官親自過問,你就不要管了!”

    瞬間胡彬臉色狂變,仿佛從三十三天,摔倒了地獄,雷七的案子有多少問題他自己最清楚,要是落到陳夢鶴手裏,這不要了老命嗎!

    “堂尊,屬下……”

    沒等他說完,陳夢鶴已經起身,一甩袖子,下堂去了。

    離開了衙門,心情一下子晴朗了。

    “姑父,前麵就是澡堂子,去洗個澡,去去晦氣吧!”王世懋笑著提議道。

    唐秀才倒是搖頭道:“才幾個時辰而已,不算什麼,還是趕快回家吧,別讓天成和朱老哥他們著急。”

    唐毅看出了老爹的急切,點頭同意,三個人一溜煙兒回到了家中,和大家相見,還沒說話,唐秀才就把儒衫脫了下來,大家還以為他嫌晦氣呢。卻見唐秀才找到了衣襟的破口,伸出兩隻手指,小心翼翼掏出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破布。

    唐秀才長長出了口氣,說道:“毅兒,這是雷七給我的血書,你看看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07 AM

第35章 二進宮

    “血書?把您和雷七關在一起了?”

    “隔壁!”唐秀才仰著臉,仔細看就會發現肌肉不停的抽動。雖然隻有短短的兩三個時辰,可是唐秀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生不如死,什麼叫做地獄!

    他剛進來,就見到了可怕的一幕,在隔壁牢房爬著一個大漢,在他的後背滿是傷痕,有鞭子抽的,有棍子打的,密密麻麻。

    靠近腰部的一塊,足有巴掌大小,血肉模糊,皮都沒了。最可怕的是竟然有一隻老鼠,大模大樣爬到了大漢身上,用兩顆鋒利如刀般的門牙啃咬大漢的傷口,不一會兒老鼠的嘴邊都是可怕的血色。

    大漢疼得悶哼連連,他的雙手被夾得青紫紅腫,腰腿又有傷,根本動不了,隻能任由老鼠啃咬著他。醜陋的小東西不時抬起頭,閃亮的黑眼珠甚至變成了可怕的血色,就好像山裏的惡狼!

    唐秀才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抓起手邊的破碗,稻草,向著老鼠就扔了過去。

    “滾,快滾!畜生,趕快滾!”

    也不知是吃飽了,還是被嚇到了,老鼠晃晃悠悠走了,唐秀才仿佛被抽空了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鐵青,嘴裏不停念道:“地獄,地獄啊!”

    過了許久,突然有個微弱的聲音傳來。

    “朋友,到了這裏還有良心,你是第一個!”

    唐秀才哼了一聲:“我寧可不要。”

    “過幾天就沒了,這就是陰曹地府,進來的都是小鬼,誰也出不去。”

    唐秀才突然站起,五官猙獰,對著木欄拳打腳踢,怒吼道:“我能出去,我一定能出去!毅兒會救我的,他才不會看著他爹關在監牢呢!”

    又過了半天,那個聲音喘足了氣,問道:“那個‘毅兒’是什麼人?”

    “我兒子,他叫唐毅,我最驕傲的兒子!”唐秀才的充滿了得意。

    他卻不知道,這兩個字聽在大漢的耳朵裏,不亞於晴天霹靂!

    “小相公,你是小相公的爹!”大漢竟然用血淋淋的十指撐著地麵,愣是坐了起來,激動地吼道:“唐相公,我叫雷七,我叫雷七啊,你可要救我啊!”一霎時,淚水滿臉。

    “毅兒,經過這一番,爹總算是明白了,真有人間地獄啊!”唐秀才眼角濕潤,緊緊抓著唐毅的胳膊,用力說道:“毅兒,幫幫雷七吧,算爹求你了!”

    唐毅聽著老爹敘述,拳頭不由得攥緊了。

    “爹,兒子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更何況胡彬已經對我們下手,兒子不會饒過他!”唐毅斬釘截鐵道。

    其實在唐毅的心裏,還有一個原因沒說,如果雷七真正被誣陷致死。對於唐毅來說,也是一個隱患,結交匪人,可不是小罪過。

    “爹,別的不說了,咱們先看看雷七的血書。”

    包括王世懋在內,大家都湊了過來。

    “土地公像——什麼意思啊?”

    唐毅不由得看向了老爹,唐秀才搖搖頭:“雷七是想和我說,可是獄卒又來了,他隻能把血書給我。”

    唐毅眉頭緊鎖,說道:“我猜雷七應該是告訴我們有證據藏在土地公的神像裏,隻是究竟是哪個土地公,還不清楚!”

    正在此時,朱大嬸眉頭緊鎖,欲言又止,吳天成忍不住說道:“內掌櫃的,人命關天,你知道啥,就說吧!”

    唐毅也急忙說道:“朱大嬸,不要怕。”

    “唉,小相公,聽徐三說過,雷七不信神佛,隻信土地公。您說奇不奇,他蓋房子的時候,往下挖了三尺,竟然挖出一個土地公神像。雷七連著擺了三天流水席,說什麼土地爺保佑,還在家的旁邊蓋了一座土地廟,不管幹什麼,他都要先去拜拜土地公。現在看啊,土地爺也不靈啊!”

    放在往常朱大嬸肯定要說幾句風涼話,此刻她老實地閉上了嘴巴。

    “應該就是這個土地像了。”唐毅知道很多商人都特別篤信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拜土地公不算什麼。

    “表哥,你熟悉太倉的情況,怕是要麻煩你呢!”

    “沒說的,這麼好玩,額不,是重要的事情,交給我就放一百個心。”王世懋倒有個積極的勁頭,風風火火就闖九州了。

    “師父,我怎麼覺得王二公子不靠譜兒啊?”吳天成歪著頭說道,唐毅白了他一眼,意思是那還用你說。

    “那怎麼還用他啊?”

    唐毅淡淡歎口氣,落寞地說道:“你們比他還不靠譜!”

    ……

    這一次唐毅師徒還真誤會了王二公子,剛剛過了三更,王世懋就氣喘籲籲,從後牆跳進了唐家的宅子,一路到了書房。把一個包裹重重砸在了桌麵上,用手指著,累得都說不出話。

    唐毅拿過了包裹,急忙打開,隻見裏麵有幾本賬冊,一摞清單,底下還押著一份筆記,拿出來一看,正是雷七所寫,唐毅迫不及待翻開,他急需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匆匆瀏覽一遍,唐毅發現這是雷七在離開劉河堡之後的活動記錄。

    從唐毅手裏拿到清查結果,雷七如同他所說一樣,開始瘋狂搜集證據,詢問手下人口供。差不多六七天前,他把一切都準備好了。而且還帶著證據找到了太倉州同知孫雅芳。

    同知是太倉的二把手,比起判官胡彬還要高,雷七的生意裏麵有一成幹股就獻給了孫雅芳。兩個人有利益結合,雷七判斷老孫一定會幫忙,就回家靜等消息。

    哪知道剛回家,竟然發現妻子和一個手下擺了一桌酒菜,兩個人衣衫不整坐在一起,喝酒逗笑,肆無忌憚。

    雷七是個男人,當時就瘋了。好一個賤婢,偷銀子不說,還敢偷人,你讓我雷七當活王八,老子不殺了你!

    雷七一氣之下,就奔著兩個人衝上來,那個手下功夫不差,跳窗逃走,隻剩下妻子胡氏一個,雷七一頓暴打,把胡氏打得渾身是血,昏死過去。他還不解氣,出去叫人,把胡氏捆起來,直接送到官府頂罪。

    誰知就在他出去的一瞬間,回來一看,胡氏已經消失了,雷七發了瘋一樣尋找,聽人說有個男人背著受傷的女子跑進了胡判官家。

    轉過天,怒不可遏的雷七再度找到了孫雅芳,老孫客氣接待他,問過情況之後,歎道:“雷七,你是聰明人,自古以民告官,無論輸贏,吃虧的都是老百姓,我朝也不例外!”

    孫雅芳倒是沒有說假話,朱元璋算是曆代皇帝中最疼惜百姓的,他不但鼓勵百姓狀告不法官吏,甚至準許地方的鄉紳耆老將違法官員捉拿到京師定罪。

    老朱想得不錯,可是地方的官吏盤根錯節,勢力驚人,豈是小老百姓能對付的。就算雷七是個富商,想要狀告官員,也是一樣要先挨一頓板子。

    “老大人,小的雷七什麼都能忍,就是忍不了綠帽子,大不了我和胡彬拚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孫雅芳笑道:“老夫也早就看不慣胡彬的做派。南直隸的巡按禦史最近就要到太倉巡查,老夫會找機會把罪狀送上去,如此豈不是更好!”

    雷七一想,也勉強同意了,還給孫雅芳留下了五百兩銀票。

    滿懷希望地等著,哪知道三天之後,突然噩耗傳來,胡氏重傷身死,胡彬帶著衙役直接捉拿了雷七,把他投入死囚牢,嚴刑拷打,兩天時間就以殺人,謀財的罪名,定了秋後處決……

    日記隻到雷七被抓的前一天,唐毅看過之後,眉頭就擰成了疙瘩兒。毫無疑問雷七是被冤枉的,而且不隻是胡彬,那個孫雅芳更不是好東西。

    “太倉的二三把手都涉及其中啊!”唐毅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搖頭歎息,想要破局救人,恐怕不容易。

    正在他思索的時候,突然朱掌櫃的變顏變色跑了進來。

    “小相公,大事不好了,官差又來了!”

    “什麼!”唐毅豁然站起,知州陳夢鶴都放了自己,誰這麼大的膽子,還敢抓人!

    唐毅慌忙把手上的日子和賬本等物卷好,讓朱掌櫃的送到王世懋手裏,讓他藏好。朱掌櫃的急忙點頭,唐毅昂首闊步,走出了書房,這時候老爹和吳天成也都跑到了院子中。

    上次被撞倒的大門,還沒來得及修,又被撞倒了。

    胡彬陪著一位年輕公子走了進來,隻聽年輕公子大笑道:“沒想到啊,唐神童竟然勾結倭寇,還拿了倭寇的二百裏銀子,你可真是要錢不要命啊!”

    “萬浩,你不要誣陷好人!”唐毅怒斥道。

    “好人?等到大堂上去說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10 AM

第36章 他在怕什麼

    如果說第一次抓人,還遮遮掩掩,有所顧忌,這一次則是準備萬全,肆無忌憚。唐家的前後都被封鎖,根本不給唐毅逃跑求援的機會。

    官差粗暴地衝上來,用繩索把唐毅和唐秀才夠捆了起來,吳天成和朱家人都眼睜睜看著,繩索深深陷入唐毅的手腕,看著都替他疼。可是唐毅絲毫沒有害怕,臉上還帶著輕蔑的微笑。

    “不愧是我師父,就是好樣的!”

    吳天成突然來了勇氣,扯著脖子大喊道:“我也給雷七算過賬,把我也綁起來!”

    還有主動送死的,胡彬一擺手,兩個官差撲上來,把吳天成也給捆了起來。唐毅氣得直翻白眼,怒道:“蠢貨,你當陪綁的,有什麼用?豎子不足與謀!”

    吳天成疼得齜牙咧嘴,擠出一點笑容,說道:“師父,弟子太笨,在外麵也沒用,不如陪著您,萬一他們動刑的時候,弟子皮糙肉厚,還能替您擋幾下。”

    唐毅張大了嘴巴,卻不知道說什麼。

    他收下吳天成,多半懷著遊戲的心態,圖一個好玩而已。除了唐秀才之外,在唐毅的眼中,其他人更像是電視劇中的人物,一點也不真實,他的心態就是一個看客。

    他知道這種心態不對,可是卻沒有辦法克服,穿越始終是他的心病。直到此刻,他被捆成了粽子,生命真正受到了威脅。有人願意陪著自己,有人擔心自己……我不是過客,我是有生有死,有情有義,有血有肉的大明人!

    霎時間唐毅身上似乎發什麼特殊的化學反應,他對老爹,吳天成,還有所有人露出了大大的笑臉。

    “放心吧,有我在大家都沒事的!”

    老爹目光堅定地點頭,吳天成神色激動:師父,我信你!朱家兩口子眼中含淚,朱山和朱海兄弟攥緊了拳頭……

    “哈哈哈,真是感人啊,唐神童,到了這時候,你還這麼有自信!”萬浩居高臨下,滿是嘲諷地說道。

    唐毅看了看他,突然也笑了起來,“萬大公子,其實你該感到羨慕,我唐毅到了這個地步,有慈父,有朋友,更重要的是我清白無罪,問心無愧!倒是你萬大公子,誣告構陷,就不怕身敗名裂嗎!”

    唐毅目呲欲裂,吼聲如同春雷,在耳邊炸響,萬浩竟有種錯覺,捆住的不是個少年,而是一頭猛獸,仿佛隨時會把他吞下去!

    該死,本公子豈會怕他!萬浩急忙甩甩頭,咬牙道:“唐毅,少跟我鬥嘴鬥舌的,胡判官,還不把他們帶走!”

    “是。”胡彬急忙點頭,讓人押著唐家父子還有吳天成,直奔知州衙門。

    人都走了,萬浩站在當場,腦中總是閃過唐毅輕蔑的笑容,該死!一個小娃娃,有什麼好怕的!

    他突然一轉頭,盯著隨從而來的兩個家夥,其中一個是春芳樓出現過的國子監生韓童,另一個則是胡彬的長子,叫胡輝。

    “你們有一刀斃命的罪證嗎?”

    韓童諂媚地笑道:“大公子,衙門辦案,就看嘴大嘴小,由您坐鎮,不用說一句話,光是胡大人就能把唐毅置於死地!”

    “哼,不要大意,那小子鬼著呢!走,陪著本公子去看看熱鬧。”

    說起來萬浩和胡彬攪在一起,還有些過程。

    春芳樓被唐毅擊敗之後,萬大公子怒氣攻心,氣得幾乎發瘋,同時也怕的要命。萬浩來到江南就張狂不已,士林早就看不慣他。

    偏偏又出現了疑似抄襲的問題,誰能放過這個機會,大肆傳頌,更有人提議聯名上書,廢了萬浩的功名,禁止他參加科舉,甚至還有言官要彈劾萬鏜。

    把個萬公子嚇得連家都不敢回了,拚命想著挽救的辦法,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還有一個人比萬浩還要悲催,那就是韓童,大家都認為是他幫著萬浩買的戲詞,走到哪裏,都是鄙夷的目光,更有人破口大罵,弄得韓童跟過街老鼠一樣,好不淒涼。

    正巧他躲在小酒館喝悶酒的時候,胡輝也跑了過來,腮幫子上還有鮮紅的掌印,兩個倒黴蛋湊在了一起,詢問之下,總算是弄清楚了怎麼回事。

    原來雷七被抓進大牢,雖然定了罪。可是據說雷七手上還有證據指向胡家,無論胡彬怎麼拷打,雷七都咬緊牙關,就是不說。

    胡彬整天為了此事發愁,胡大公子就來了聰明勁頭,他想著一死百了,隻要把雷七弄死,什麼麻煩都沒有了。因此他找來幾個狗腿子,商量來商量去,發現通倭曆來都是大罪,而且幾乎沒有翻案的可能,一經發現,絕對掉腦袋。

    胡大少爺就自作主張,偽造了幾份書信,又弄了一批刀劍武器,悄悄埋在了雷七的一處莊園地下。

    然後就出現了唐毅看到的那一幕,官差慌裏慌張,把發現雷七通倭的事情,報告了上去。

    由於當時胡彬不在,陳夢鶴又招待魏良輔和唐毅,事情就傳到了同知孫雅芳的耳朵裏。老孫並沒有見獵心喜,而是壓了下來,悄悄告訴了胡彬。

    得到消息的胡彬同樣沒有喜悅,而是把兒子叫過來,左右開弓,狠狠抽了一頓巴掌。

    “糊塗,愚蠢,蠢得不可救藥!逆子,你知不知道,陳夢鶴已經不讓你爹審這個案子了!”

    “怎麼會?”胡輝也嚇傻了。

    難怪胡彬生氣,通倭的罪名的確夠大,可是同樣也意味著案子會成倍擴大,不光是陳夢鶴會插手,甚至會驚動蘇州府,乃至巡撫。一旦案子鬧大了,就不是胡彬這個程度的能壓得住。

    痛罵了兒子之後,胡彬懶得搭理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思考對策。胡輝狼狽地跑到了小酒館,和韓童撞見,胡輝貪酒,量還不大,喝了幾杯,就管不住嘴巴。

    “都怪那個姓唐的臭小子,要不是他,我爹也不會被知州大人訓斥,還丟了審案的權力,這下子全都完了。”

    “姓唐的小子?他叫什麼?”韓童對唐字十分的敏感。

    胡輝倒是沒去春芳樓,隨口說道:“我怎麼知道,不知道這小子怎麼弄的,竟然請來了魏良輔幫忙,那個老棺材皮也是的,仨鼻孔多出一口氣!”

    “是唐毅!”

    韓童失聲叫道,簡直如獲至寶,自己被士林痛罵,又沒臉見萬大公子,不都是這小子害的,如果能抓住他的把柄,把他弄倒了,不就能鹹魚翻身了……

    韓童越想越高興,急忙詢問情況,胡輝嘴上沒把門的,漸漸都說了。

    原來胡彬通過雷七的手下知道有人幫著他算賬,胡彬就懷恨在心,後來更是聽說雷七手上有他的罪證,胡彬又越發擔心,生怕藏在了這個神秘的賬房手裏。

    他急忙派人調查,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雷七在這段時間,除了太倉之外,就隻去了劉河堡,劉河堡地方不大,賬房先生更少,很容易就找到了方賬房和葛賬房。見到了官差,這兩位就腿軟了,自然供出了唐毅和吳天成。

    這才有火燒竹樓,跑到唐家拿人這些後續事情。

    韓童聽完之後,眼前突然一亮,大笑道:“胡老弟,這下子咱們都有救了!”

    “咱們?我聽不懂。”胡輝茫然說道。

    “哈哈哈,賢弟,胡大人發愁,那是因為唐毅背後有魏良輔,可是隻要能找一個比魏良輔還有實力的,就不用怕了!”

    胡輝翻翻眼皮,不屑道:“韓兄,你喝多了吧,太倉還有誰比魏良輔名頭更大,那可是從二品致仕的官員!”

    “從二品,好大的官啊!”韓童突然大笑道:“比起二品太宰如何?”

    ……

    唐毅被五花大綁,胡彬為了羞臊他,專門走熱鬧的街道,大庭廣眾之下,不少人都探頭縮腦地看著,有人還認出來了,忍不住驚呼道:“這不是唐神童嗎?”

    “啊,就是‘人生如之如初見’的那位?他犯了什麼罪啊?”

    “誰知道啊,世事無常啊!”

    大家議論紛紛,胡彬一臉的得意,突然走過一個街角,有個黑影向胡彬猛撲過來。

    “胡大人,你還我的女兒,快還我的女兒啊!那丫頭老實本分,她不會逃跑的,準是你把她藏起來了,還我的女兒啊!”

    沒惡心到唐毅,倒是先惡心自己了。胡彬不耐煩地揮手,怒斥道:“快把這個瘋子帶走!”幾個官差拖著這個比要飯花子好不了多少的家夥往胡同裏走,淒涼的喊聲不絕於耳。

    唐毅一直注意著胡彬的表情,老花子衝出來的一剎那,胡彬眼中竟然閃過了一絲恐懼,他到底在怕什麼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13 AM

第37章 出其不意

    治下出了通倭大案,陳夢鶴愁得一夜之間,差點白了頭,尤其是當孫雅芳告訴他唐毅和通倭之人有牽連的時候,陳夢鶴幾乎昏倒,第一反應就是絕不可能。

    “唐毅聰明機智,又是魏老大人的學生,前途無量,他怎麼會和倭寇扯上關係,絕不可能,絕不可能!”陳夢鶴連連搖頭。

    孫雅芳人老成精,歎道:“堂尊,卑職也是這麼看的,隻是曆來通倭的案子都非同小可,不能不慎重!”

    “唉!”

    陳夢鶴深深吸了口氣,五官都扭曲到一起了,怕麻煩,怕麻煩,還來了一個**煩!

    “孫老,你在太倉最久,經驗豐富,這類的案子應該怎麼辦?”陳夢鶴認真地問道。

    孫雅芳暗暗高興,別看陳夢鶴是翰林出身,你科舉考得再好也沒用,不還是要聽老夫擺布。

    把得意藏在心頭,孫雅芳妝模作樣,想了半天,說道:“大人,卑職以為必須快刀斬亂麻,把案情厘清。巡按大人就要到了,若是他來之後,您把案情弄的清清楚楚,人犯都繩之以法,上報朝廷,也是功勞一件。”

    言下之意,你要是辦不好,巡按大人沒準就要彈劾您了。

    別看巡按禦史隻有七品,但是上至封疆大吏,下至末品小吏,都要受其監督,權柄重的很。

    陳夢鶴果然點頭同意,說道:“就按你說的辦,立刻升堂,不過本官還覺得唐毅是冤枉的。”

    “那就更好了,堂尊正好給他洗清冤屈。”孫雅芳嘴上說道,可是他的心裏卻不是這麼想的。

    為什麼要快刀斬亂麻,就是不給唐毅反應的時間,一個小娃娃再厲害,能有多大的本事,這麼短的時間,根本不可能翻案,他們已經挖好了坑,就等著唐毅跳進去。

    一旦這個所謂唐神童和倭寇牽連起來,陳夢鶴和魏良輔怕是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到時候太倉知州的位置就空了出來,說不定還能高升一步呢!

    孫雅芳算盤打得劈裏啪啦,不過他也留了一手,並沒有親自衝在第一線,而是把主攻手的任務交給了胡彬。

    “威……武……”

    大老爺升堂,陳夢鶴端坐在中間,左右陪伴著同知孫雅芳,判官胡彬,還有吏目、班頭等人,一個個擰眉瞪眼。兩排皂隸手裏握著水火棍,敲擊著地麵,堂口擺著老虎凳、夾棍、皮鞭等等刑具,看起來真令人毛骨悚然。

    “師父,我這兩條腿怎麼不好使了啊!”吳天成苦著臉說道。

    唐毅輕笑了一聲,在他的耳邊說道:“告訴你,我的腿也軟了!”

    “啊,師父都沒招了,我還有什麼咒念啊!”吳天成不停哀嚎,帶著一肚子苦水,唐毅,老爹,還有吳天成三個都被押上了大堂。

    兩旁衙役用力敲著地麵,胡彬朗聲說道:“罪犯見了大人,還不下跪!”吳天成就要跪下,唐秀才卻來了脾氣,反正都這樣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老子有什麼好怕的!

    “啟稟老父母,學生有功名在身,不必下跪,而且還請老父母將學生刑具除去,坐下問話。”

    沒等陳夢鶴說話,胡彬就冷笑道:“好一個唐秀才,你勾結倭寇,罪不容誅,還想坐著,真是做夢!堂尊,卑職以為罪犯頑劣成性,理應先打二十大棍,殺殺威風!”

    衙門的水火棍,一頭方的一頭圓的,有胳膊粗細,別說唐秀才那麼單薄的身體,就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挨二十棍子,也受不了啊。

    陳夢鶴搖頭說道:“不好吧,還沒有定罪,士林尊嚴要緊,先除去他的刑具,再給個座位。對了,唐神童也一樣的待遇。”

    胡彬還想爭,卻發現孫雅芳微不可查地搖頭,他索性閉上了嘴。

    差役遵照大人吩咐,給唐毅和老爹去了手銬,又拿來了條凳,讓兩個人坐下,至於吳天成,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隻能跪在地上。

    陳夢鶴示意胡彬,讓他發問,胡彬邁步站出來,盯著唐毅父子,仿佛像獵人看到了獵物。

    “啟稟堂尊,卑職奉命調查雷七殺妻一案,昨日在雷七的城南別院發現一處地窖,其中藏匿刀劍武器三百餘件,另有書信十餘封,根據下官查證,都是雷七和倭寇之間的通信,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至於唐毅嗎……”胡彬冷笑道:“他曾經幫著雷七做事,還拿過銀子,卑職懷疑他和倭寇同樣有聯係。尤其是此人又混跡士林,居心叵測,一旦給倭寇通風報信,太倉必定危險,到時候大人的安危也怕不保啊!”

    什麼叫陰險,這就是陰險!

    近幾年來,倭寇在東南沿海越鬧越大,燒殺搶掠,無所不作,罪行累累。上至官吏,下至百姓,對倭寇都是又恨又怕。隻要和倭寇扯上了關係,不說寧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也差不了許多。

    胡彬這麼說,就是想把唐毅至於死地!

    “真夠狠的,想要小爺的命,就看咱們誰能鬥得過誰?”此時的唐毅渾身上下燃起來熊熊鬥誌,他不等陳夢鶴說話,直接開口道:“老父母在上,小子認為胡大人不愧姓,胡說八道的胡!”

    “小子,你敢辱罵本官!來人,掌嘴!”胡彬怒吼道,兩旁的衙役就要動手,陳夢鶴急忙擺手,攔住了他們。

    陳夢鶴語帶著猶豫,問道:“唐毅,你和雷七之間,可有關係?”

    “小子不敢欺騙老父母,雷七曾經讓我幫他算過賬目,不過五天時間而已。”唐毅知道這事情知道的人不少,瞞著也沒用。

    “隻有五天時間,雷七豈會把要命的事情告訴他?胡判官,你可有別的佐證?”陳夢鶴也不傻,疑惑問道。

    胡彬急忙拱手,說道:“啟稟堂尊,卑職有兩個證人。”

    “把他們帶上來。”

    不多一時,衙役押著兩個人走上來,前麵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壯年漢子,體格雄健,隻是眼眶發青,眼圈泛紅,縱情酒色的樣子。身後跟著的是方賬房,兩個人上來之後,就跪在了堂上。

    “說吧,你們都知道什麼?”胡彬問道。

    “啟稟大人,小的張環,曾在雷七手下做事,聽他提起過,曾經給一個叫唐毅的年輕人二百兩銀子。”

    二百兩啊!

    一聽這話,在場都吸了口冷氣,知州陳夢鶴一年的俸祿不過五十兩,二百兩可相當於四年啊,唐毅這小子何德何能,能值二百兩銀子!

    看著大家疑竇叢生,胡彬得意地笑道:“方賬房,你也說說吧。”

    方賬房上了堂兩腿發軟,顫抖著說道:“啟稟大人,小的見過唐毅在碼頭和雷七見麵,往來頻繁。”

    陳夢鶴眉頭緊皺,問道:“唐毅,他們說的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可是……”

    “還想狡辯嗎?”胡彬用手一指,得意道:“唐毅,你小小年紀,有什麼本事,能讓雷七給你二百兩銀子?肯定是替他充當眼線,探聽消息,你還敢抵賴不成!”

    唐毅此時後背都濕透了,他總算是領略了胡彬的厲害。張環和方賬房所說都是真的,隻是這個真的都是打折的,張環隻說唐毅拿了二百兩,方賬房隻說唐毅見過雷七,就造成了唐毅和雷七有不可告人的勾當的嫌疑,有時候打了折的真話比假話更可怕!

    當然了,唐毅也可以反駁,指出他們的漏洞,隻是……唐毅偷眼看了看胡彬,這家夥一臉智珠在握的模樣,驟然警覺。

    隻要反駁,必然說出雷七求他算賬的事情,又涉及到殺妻的案子。偏偏那個案子已經判了秋後問斬,光憑著自己一張嘴,想要推翻絕對不可能。

    如此一來,今天過堂就沒有任何成果,事情就會拖下去……

    原來如此,胡彬要做的就是把案子拖下去,由於自己涉嫌通倭,肯定會被關在監牢裏麵,胡彬就可以從容製造罪證,甚至暗中下手,總之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憑他擺布。至於知州陳夢鶴,他這種空降官員,不食人間煙火,根本不是地頭蛇的對手,隻會被玩得團團轉。

    奮起反駁也是輸,不反駁還是輸,當真是好手段!

    不行,絕對不行!

    唐毅腦筋急速旋轉,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絕對不能被敵人牽著鼻子走!

    突然唐毅眼前一亮,高聲說道:“胡大人指責在下有通倭嫌疑,我這裏正好也有一份證據,可以證明通倭之人不止我一個。”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16 AM

第38章 豪賭

    審時度勢,越是危急的時刻,越不能走錯一步!

    唐毅很清楚,自己最大的靠山就是魏良輔,可是老頭畢竟是致仕官員,縣官不如現管,而且對方也拉來了萬浩,背景一下子抵消,唐毅的弱小徹底暴露出來。≧

    更要命的是大明朝就不是一個法治的地方,道理和邏輯是講不通的,有的隻是詭辯和臆測,大堂辯論更是看誰的聲量大。麵對一個經驗豐富,根基深厚,心狠手辣,底牌眾多的胡彬,正麵對抗,唐毅絕沒有勝算。

    唯一的生路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跳脫和胡彬的纏鬥,另辟戰場,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唐毅不顧胡彬的指責,突然雙膝跪地,厲聲說道:“老父母大人,小子有一件證物呈上。”

    陳夢鶴一下子來了興趣,急忙問道:“什麼東西,快快拿來。”

    唐毅將發髻解開,小心翼翼從裏麵抽出一個紙卷,展開之後,雙手奉上,有衙役接過,送到了陳夢鶴手裏。

    陳夢鶴掃了一眼,頓時皺起了眉頭,隻見上麵開列著數量驚人的好東西:珍珠二十顆、金五十兩、銀一千兩、珊瑚樹兩棵……

    粗略估算一下,差不多有三千兩左右,陳夢鶴不由得吃驚起來。

    “這是什麼東西?”

    “啟稟老父母,這是雷七在三個月之前,送給胡大人的一份壽禮!”這張禮單正是雷七留下的證據。

    唐毅害怕有失,他先是交給了王世懋,自然沒有人敢為難王二公子。在唐毅被押解到衙門的時候,王世懋氣喘籲籲趕上來,趁著胡彬去稟報陳夢鶴。王世懋有了和唐毅說話的機會,代價就是兩個五十兩的大元寶。為了唐毅,王二公子也下了血本。

    “表弟,萬浩被我甩下了,有啥話,就趕快說吧。是把證據交給陳大人,還是去找魏老?”王世懋氣喘籲籲問道。

    “都不要!”唐毅凝重道:“弓箭沒射出去才有威懾力,敵情不明,不能把牌都打光了。”唐毅拿了兩張禮單,藏在了發髻裏,又說道:“聽我的你安排幾十名好手,把胡彬家給我暗中包圍起來。”

    “你要幹什麼?不會要綁架胡家的人吧?”

    連綁票都想出來了,這位腦洞還真大,唐毅也沒法和他仔細說,隻說道:“如果從胡家跑出什麼人,一定抓住!我們父子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了!”

    王世懋用力點頭:“成,你放心,我這就去!”

    王世懋轉身離開,就在此時,萬浩在韓童的陪伴之下,也趕了過來,有這位在,官差們再也不敢放水,把唐毅盯得死死的。

    “唉,還是怕事了!”

    唐毅暗自苦笑,心說自己要是膽子大一些,當初直接找到雷七,幫著他搞掉胡彬,或許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吃一塹長一智,在吃人的世道,要麼吃掉別人,要麼就被別人吃,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老父母在上,胡大人指證小子和雷七有關係,進而和倭寇不清不楚,最大的證據無非就是小子收了雷七二百兩銀子。可是這份禮單的價值在三千兩左右,數額之大,十幾倍於小子。而且雷七還是胡彬的侄女婿,關係密切,更是在小子之上。眾所周知,這些年雷七的生意越做越大,和胡大人的庇護脫不了關係。”

    唐毅譏誚道:“若是按照胡大人的標準,要治小子通倭的罪,小子也可以懷疑胡大人和倭寇有更深的關係,甚至雷七隻是他的手下。罪行有暴露的危險,他才丟卒保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會構陷,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聽到唐毅的指責,胡彬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又是一陣紅!

    “好一個刁鑽的罪犯,本官清正廉潔,豈會和倭寇有染。更何況雷七暴虐無常,人麵獸心,他能殺害妻子,又豈會給本官送大禮!”胡彬怒極,大聲的叫嚷道:“堂尊,他的禮單根本就是偽造的,他的說辭都是欺人之談。罪犯伶牙俐齒,刁鑽成性,如不用刑,恐其不招啊!”

    胡彬一臉的悲憤,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陳夢鶴臉色陰沉,一拍驚堂木。

    “唐毅,不許胡亂攀扯!無憑無據,以民告官,可是要受重罰的!”

    “老父母大人,學生還有秀才功名,我,我就要告胡彬!”唐秀才雖然跟不上兒子的思路,但是他牢牢守著一點,那就是不能讓兒子吃虧。

    以民告官不成,那我一個秀才告胡彬,總沒有問題吧。

    “也有道理啊。”陳夢鶴被問住了。

    “哼,堂尊,您可不能被他們欺騙了,罪犯沒有一絲證據,竟敢誣陷卑職,卑職以為應該立刻退堂,把他們押到大牢,好好審訊。”

    想收場了,要是被押到大牢,那才是死無葬身之地呢!

    唐毅憤然說道:“啟稟老父母,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不說實話了。胡彬確係雷七的幕後指使,小子曾經幫助雷七算賬,其中雷七從倭寇手裏賺的錢,有七成要交給胡彬!”

    轟!

    一個炸雷在堂上響起,震得大家七葷八素,陳夢鶴差點趴下,瞪圓了眼睛,喘著粗氣問道:“證據,你有證據嗎?”

    “有,雷七被捕之前,送給了小子一份賬本!”

    陳夢鶴眼睛都紅了,急忙問道:“在哪裏?”

    “就在劉河堡的竹樓!”

    “為什麼不拿來?”

    “已經被燒了!”

    噗,老血吐得滿地都是,他娘的,不帶這麼開玩笑的,這就好比天天追更的小說,突然太監了,此時的鬱悶還要勝過千倍萬倍不止!上至陳夢鶴,下至衙役,都氣得悶哼出來,內傷慘重。本以為唐毅能拿出什麼證據,一下子把胡彬弄死呢,沒想到竟然被燒了,那還說什麼啊!

    看來這位唐神童已經被逼瘋了,開始胡言亂語,大家紛紛搖頭。唯有胡彬感到了一絲寒意,他也懷疑雷七給了唐毅什麼證據,可是唐毅為什麼要承認通倭,還說自己也拿了倭寇的錢?

    他是嫌死的不夠快,還是想拉自己下水!

    十拿九穩的事情,怎麼就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胡彬眼中轉了轉,站出來說道:“堂尊,犯人滿口胡言亂語,攀扯卑職,居心險惡。卑職以為還是收監下獄,慢慢審訊為好。”

    陳夢鶴陰沉著臉,盯著堂下的年輕人,一天之前,還頂著神童光環,被當成可造之材,轉眼之間,就要身陷囹圄。陳夢鶴的確有種痛心疾首的感覺,可是他也不能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既然和倭寇扯上關係,就必須查清楚!

    “唐毅,如果你沒有證據,本官隻能退堂了。”

    “啟稟老父母,小子的證據雖然被燒了,可是卻有人看見了縱火之人!”唐毅臉上充滿著強烈的自信。

    “小子的房東朱大嬸親眼看到兩個縱火犯,如果我猜的不錯,他們應該就藏身胡大人的府邸。隻要老父母答應去搜查胡府,必能找出罪犯,到時候一問便知!”

    “噢!你這麼有把握?”陳夢鶴好奇地問道。

    “沒錯,小子願意用性命擔保,若是搜不出來,小子情願被治罪。但是若不搜索胡府,小子死也不服!”

    唐毅說完,以頭碰地,伏在地上,唐秀才和吳天成也都跟著趴在地上。

    “這個,胡判官你怎麼看?”

    想搜我的家,怎麼說得出口!

    “堂尊,罪犯滿口胡雲,不能聽信啊!”

    “老父母,胡彬是做賊心虛!他和胡彬的關係比小子深厚,過從比小子緊密,身份比小子高,如果他勾結倭寇,危害更大!為了大人的安危,為了太倉百姓的安全,小子懇請大人,一定要搜查胡府,才能讓人心服口服!”唐毅瘋狂地吼道:“胡彬若是還敢阻攔,就是做賊心虛,就是欲蓋彌彰,他的府中藏著罪犯!”

    “你胡說!”

    “你膽怯!”

    “你胡亂攀扯!”

    “你構害誣陷!”

    ……

    “夠了!”陳夢鶴猛地一拍桌案,怒吼道:“胡判官,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雷七一案一直都是你處理的,未免不能服眾。就讓唐毅查一查,如果沒有,本官問他二罪歸一!”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19 AM

第39章 死而複生的女人

    朱紅的大門衝南開,雕梁畫棟貴人宅。

    五進的院子占據了小半條街,青磚砌成的院牆,高有一丈,氣派十足。胡家在太倉已經住了三代人,繁衍生息,二十幾口,加上家奴院工,足有上百人,算得上一個大家族。

    唐毅深深吸了口氣,他能站在這裏可不容易,胡彬百般阻攔,弄得陳夢鶴都猶豫了。就在關鍵時刻,老頭魏良輔趕來了。自己這位便宜老師竟然押上了一生的清名,替唐毅擔保,才換來了陳夢鶴點頭。

    不過陳夢鶴也說了,搜查不許破壞東西,不許為難胡家人,有一點冒犯,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聽在唐毅的耳朵裏,這些都不重要了,他隻要進入胡家的宅子,徹底扭轉案子的鑰匙就捏在了手裏!

    “唐小相公,我還叫你一聲小相公!”捕頭周巡抱著肩膀,滿不在乎地笑道:“胡判官是在下的長官,這次過來,說白了就是走過場,小相公,你想找到犯人,恐怕是不成了?”

    “呵呵,周捕頭,不是我想找到什麼,而是有人想找!”唐毅用手指了指天空,周巡突然一愣,“你什麼意思?”

    唐毅淡淡一笑:“周捕頭,看你也幹了不少年了吧?”

    “十八歲就接了俺爹當捕頭,一直到現在。”

    “那你知道為什麼沒法升官嗎?”

    “小子,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提到了傷心事,周巡立刻瞪圓了眼睛。

    唐毅呵呵笑道:“周捕頭,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胡彬設計雷七,又想把我牽連進去。你以為知州大人會不清楚嗎,他不過是將計就計而已!”

    “你說什麼?”周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順口說道:“不可能,知州大人一向不管政務的……”

    “哈哈哈,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地方上都被胡彬、孫雅芳這些人把持得水潑不進,知州大人無法插手而已。試問哪個當官的不想掌權,甘心當個傀儡啊!”

    唐毅說的還真不差,地方官被架空,算是大明朝的普遍情況,尤其是東南,世家盤踞,根深蒂固。一個赤手空拳的知州能幹什麼,要麼就老實聽地方的擺布,要不就奮起反擊,這些年稀裏糊塗被彈劾,甚至死掉的官可不在少數。

    “難道知州大人要反擊了……”不知不覺,周巡已經被唐毅帶進溝裏了。

    “周捕頭,實話告訴我,知州大人已經暗中告訴我了,胡府裏麵藏著關鍵證人,隻要找到,胡彬就會一刀斃命!”

    唐毅說的格外篤定,根本不像撒謊,周巡不由得信了三分。

    “小相公,你知道這個證人是誰嗎?”

    “知州大人演了這麼長時間的戲,高深莫測,他怎麼會告訴我!不過……”

    “不過什麼?”周巡追問道。

    “你周捕頭升官的機會到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唐毅留下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一轉身,用力叩響了門環。

    梆梆梆,聲音傳入胡府。

    幾個捕快跟著周巡的身後,低聲問道:“大哥,這小子的話不能信啊!”

    “哼,老子是那麼容易上當的!”周巡在心裏卻說道:“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如果真是知州大人安排的,那陳大人也太厲害了,老子跟著他,鹹魚翻身的機會就來了……”

    這時候府門打開,一個老管家探出了頭。

    “你們幹什麼的,這是胡家,也敢隨便胡來!”

    周巡笑著迎了上來,說道:“在下是衙門的捕頭周巡,奉了堂尊的命令,當然,胡大人也是知曉,要來貴府查看一番,行個方便吧!”

    老管家急忙進去通報,不多時大公子胡輝從裏麵急匆匆走出來,一見周巡,頓時一瞪眼睛。

    “我道是誰呢,敢情是老周,你來幹什麼?”

    “呵呵,大公子,我過來查人,你爹也同意了的!”說著,周巡將牌票遞了過去,胡輝掃了一眼,知道不是假的。

    “公事我不攔著,不過要是有什麼衝撞,我一定告訴家父。”

    “放心,給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胡大人!”

    周巡一招手,唐毅,連同其他的捕快一起衝進了胡府。周巡抱著刀站在庭院中間,高聲說道:“大公子,把貴府的男丁都叫過來吧。”

    胡輝點頭,很快三十幾口人都站在了院子中間,上至五六十歲的老院工,下至七八歲的孩子。

    “周大捕頭,都在這裏,你看看哪個像是犯法的?”

    周巡看了一眼唐毅,唐毅笑著搖搖頭。

    “這些人裏麵自然沒有。”

    “既然沒有,還不給我走!”胡輝毫不客氣道。

    “別忙啊,這些人裏麵沒有,不代表別人抓不到啊!表哥,出來吧!”唐毅仰著脖子喊道,突然從兩旁的院牆探出十幾個人影,他們紛紛跳了進來,其中還有人提著兩個“粽子”,跑了過來,扔在地上。

    這時候王世懋背著手,從外麵一步三搖走了進來,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唐毅讓他埋伏在胡府的外麵,他最初不解其意,可是沒過多久,就有人仿佛做賊一樣,從後門跑了進去,沒一會兒,就有兩個家夥背著小包,從裏麵跑出來,王世懋直接讓人拿下。

    唐毅一口咬死胡彬家裏藏了縱火的犯人,這一手敲山震虎還真把胡彬給嚇到了。他久在官府,耳目眾多,自然有人跑回家提前通知。參與劉河堡縱火的兩個家丁連忙逃走,哪知道,他們這一跑,正好落到了王世懋的手裏。

    “王敬美,你什麼意思?”胡輝忍不住又氣又怕。

    “什麼意思都不知道,真是個棒槌!”

    王世懋根本懶得搭理他,豎起了兩個大拇指,讚道:“表弟,你可真是神機妙算啊,小兄佩服!”

    唐毅微微一笑:“表哥,這才是開始,這個府裏還有更好玩的。”

    “哦?當真?”

    “那是自然,不信我就找找!”

    “站住!”胡輝氣喘如牛,一伸雙臂,擋在了唐毅的麵前,眼睛裏麵冒出火來。

    “後宅都是女眷,驚動了他們,我,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哈哈!好大的威風啊!”王世懋可不在乎胡輝的威脅,輕蔑地笑道:“你說後院都是女眷,我怎麼記得你還有個弟弟,他在哪呢?”

    “他去降香了!”胡輝雖然反應不慢,可是眼神之中的慌亂卻騙不了別人。

    唐毅越發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隻是想快速找出那個人,並不容易!

    突然他看到家丁的邊上有一個十歲出頭的小書童,長得眉清目秀,不過穿著很破舊,其他人明顯看不起他。這個小書童不停偷看官差,一副想說話,又害怕的模樣。

    就是你了,堡壘都是從內部打破的。

    唐毅急忙跑過來,伸手去拉小書童,小書童卻嚇得連忙縮手。

    “別怕,我不是壞人,是青天大老爺派來的,幫你的!”

    “你,你真能幫我?”小書童怯生生問道。

    “當然,沒看見那麼多官差,還有那麼多好漢嗎,他們都是好人,專門懲治壞蛋的!”

    小書童眼睛突然冒出了光,脫口問道:“你們能幫紅霞姐姐嗎?”

    一聽到這個名字,胡輝突然渾身一震,破口大罵:“小林子,再說一句,我把你吊在馬棚裏餓死!”

    “真是好大的威風!表哥,麻煩你讓胡公子先閉嘴,省得嚇著孩子。”唐毅說道,王世懋一點不客氣,一擺手,兩個手下衝上來,把胡輝的嘴捂住,隻能發出嗚嗚的叫聲。他頻頻看向周巡,那位周捕頭卻神遊天外,仿佛什麼都沒看見,差點把胡輝氣死。

    唐毅低頭問道:“你叫小林子是吧,你說的紅霞姐姐是不是被他們打死了?”

    “血,好多血,紅霞姐姐疼哭了,那個女人還打她。隻有紅霞姐姐對小林子最好了,小林子要給她報仇!”小書童淚水一顆接著一顆掉下來。

    唐毅卻眼前一亮,說道:“小林子,哥哥幫你報仇,你告訴哥哥,那個女人在哪?”

    “她……她是妖精!”

    唐毅屏息凝氣,差點閃了腰,“小林子,她怎麼是妖精呢?”

    “她,她跑到後花園,就消失了!”

    唐毅眼前一亮,抓起小林子,說道:“你給哥哥帶路,哥哥會法術,專門對付妖怪!”

    小林子興奮地點頭,他撒腿就跑,唐毅後麵緊緊跟隨,王世懋和周巡帶著家丁捕快也跟了過來。

    一口氣到了後花園,小林子指了指前麵的假山,脆生生說道:“就是那裏!”

    唐毅急忙跑過來,看了看四周,沒什麼異樣,可是用腳踏了踏地麵,卻發出了空洞的回聲。

    “就在這了!給我挖!”唐毅好似便秘半個月,驟然通暢一般,興奮地吼道。

    幾個家丁抽出腰刀寶劍,兵兵乓乓,沒幾下突然嘩啦一聲,地麵的覆土落下,露出了一個台階。

    眾人剛要往下去,突然衝出來一個女人,衣衫不整,還露著半截雪白的膀子。

    “你們是……”一看到官差,她突然被掐住了脖子,說不出話。

    “哈哈哈,胡氏,你裝死裝到頭了,跟小爺去打官司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22 AM

第40章 大逆轉

    一個本已經死去的人,竟然突然活蹦亂跳,出現在了大家麵前。這種震撼就不用說了,王世懋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拉住唐毅的胳膊,激動的不停搖晃。

    “表弟,你小子是不是諸葛轉世,你怎麼知道胡氏還活著?”

    “行了,再搖晃就折了!”其實唐毅也隻有一半的把握,剛剛的一會兒,後背都被濕透了。

    唐毅從最初看到雷七的賬目,就斷定胡氏是一個心機深沉,膽子又奇大的女子。

    最讓唐毅懷疑的就是那個詭異的時間差,胡氏挨了雷七暴打之後,三天才死去。

    如果按照常理,侄女挨了打,胡彬就該去抓雷七,為什麼又等了三天,根本不像他的作風。

    唐毅一直百思不解,直到被押解過來,看到那個老者哭著向胡彬要女兒,唐毅才驟然想起一種可能。死者根本不是胡氏,而是另一個無辜的女子。

    假設胡氏沒有死,雷七手上已經有了詳細的往來賬目,能證明胡氏私吞家產,還把私吞的銀子給了胡彬。

    雷七財力雄厚,和他打官司,胡彬不死也會脫層皮。

    可是胡氏一死,原本的財產爭奪案,變成了殺妻命案,胡彬也成了苦主,一下子就把雷七至於百口莫辯的境地。

    越想唐毅越覺得胡氏的死就是個天大的騙局!

    隻是想歸想,當真正為了生的希望,毫不猶豫押上了全部籌碼,唐毅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他甚至不停催眠自己,大不了再穿越一回!

    好在終於賭贏了,不用唐毅說,周捕頭已經帶著人把胡氏從下麵拉了出來,更令人驚訝的是裏麵居然還有一個赤著上身的年輕男子,正是胡彬的二兒子胡恍。

    假山下麵的地下室有一間半房舍大小,四壁有通風口和蠟燭,中間擺著一張楠木大床,上麵滿是淩亂的被褥和衣服。

    當看到了這一幕,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胡氏和胡恍可是堂兄妹啊,他們竟然攪在了一起,絕對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

    “牲畜,真是牲畜!”

    王世懋狠狠啐了一口,怒斥道:“就憑這一點,胡家就該身敗名裂!”王世懋氣得轉身就走,不願意多停留一刻。

    “唉,老子不能不管啊,把這兩個畜生都捆起來,押到大堂去吧。”

    把廉恥和綱常扔在一邊,放在什麼時代,都是令人不齒的人渣。捕快們沒有一點客氣,用盡了力氣,把繩索都陷入肉裏,疼得胡氏痛叫連連。

    大家聽著厭惡,找來一塊裹腳布,把她的嘴給塞上了,至於胡恍,他倒是老實,整個人仿佛被抽光了精氣神,就是一具木偶。

    周巡帶著人往前院走,胡輝被王家的家丁看著,正不服不忿地罵著。

    “王世懋,別以為你爹和你哥哥都是進士,你就敢欺負我們胡家,咱們沒完!”

    他喊得起勁,猛一抬頭,正好看到兩個差役抬著他的二弟和胡氏,頓時眼前一黑,一頭栽在地上。

    “成了,把這貨也帶上吧!”

    周巡吩咐著,捕快七手八腳,把胡輝也捆了起來。一行人大搖大擺,就差吹吹打打,向知州衙門進發了。

    雷七殺妻的一案,太倉上下,幾乎無人不知,畢竟殘忍殺害結發之人,絕對比畜生還不容。甚至有士人聯名上書陳夢鶴,要求嚴辦,也因此草草問了一個秋後處決。

    著力有多深,反彈就有多大!

    如今豬羊變色,天翻地覆。拿獲胡氏,洗刷雷七冤屈,搞不好都要搬上戲台。到時候咱們也能混個角色,就像包黑子手下的張龍趙虎,王朝馬漢一樣,也算是極品捕快了。

    周巡咧著大嘴,嘿嘿傻笑,眼看著到了知州衙門,他一回頭,想和唐毅說兩句,突然猛地一躥!

    “啊,唐小相公!”

    唐毅正在盤算怎麼用胡氏做文章,被周巡這麼一喊,差點嚇趴下。

    “嘿嘿,小相公,俺老周不是故意的,那個……那個……”

    “有什麼直說吧。”

    “是,小相公,俺聽說您會寫戲詞?您看這個案子是不是該寫上一筆,到時候您可別忘了給俺老周一個角!”

    想得夠遠的!唐毅這個無語啊,隻能隨口說道:“等著過堂之後吧!”

    ……

    簽押房之中,陳夢鶴來回踱步,又是皺眉,又是拍手,不停念叨著:“怎麼還沒消息,還沒消息啊!”

    老僧入定一般的魏良輔都受不了,睜開眼睛,說道:“子羽,還不到半個時辰,著什麼急啊!”

    “才半個時辰?”陳夢鶴抱著腦袋,哀歎道:“太慢了吧,我怎麼覺著兩個時辰都多了!”

    魏良輔忍不住搖頭,到底是沒經曆過風雨,要知道是老夫拿一輩子清譽做抵押,不是你陳知州好不好!

    “唐毅那小子不是吃虧的人,他咬死了要去搜查胡府,裏麵就一定有問題。”

    陳夢鶴還是不放心,苦笑道:“老大人,如果唐毅找不到證據,真的坐實了雷七通倭的罪名,那可不是小事啊!”

    “當然不是小事!”這回輪到魏良輔生氣了,老頭恨不得把陳夢鶴抓來暴打一頓。

    原來這些年倭寇猖獗,朝堂對通倭處罰的也特別重,不光罪犯要處以極刑,就連地方官都跑不了。誰知陳夢鶴犯了糊塗,昨天就有人呈報雷七通倭,他光是找了孫雅芳,竟然沒有通知魏良輔!

    若是老頭提前知道了,他肯定會找到唐毅,就能早作準備,不至於如此被動。

    唐毅被抓之後,幸虧王世懋及時派遣吳天成去找老頭,魏良輔才能及時趕到,逼著胡彬同意搜查府邸。

    即便如此,也隻是挽回了一半而已!

    “子羽,這件事情解決了,你身邊必須找一個精明的師爺了,沒人幫襯著你,就能讓底下人欺負死!”

    陳夢鶴苦著臉說道:“老大人教訓的是,隻是我怕眼前這關都過不去啊!”

    “啟稟大人,周,周捕頭回來了!”

    “啊!”陳夢鶴急忙問道:“可找到了什麼?”

    衙役變顏變色,有些害怕地說道:“大人,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哼,真是個廢物!”

    陳夢鶴往前跑,就聽到鼓聲咚咚咚響起。敲鼓的正是騷包的周捕頭,他立了大功,恨不得滿世界都知道,唐毅也沒有反對,等到陳夢鶴剛跑過來,周捕頭就迫不及待跪在地上,興奮地吼道:“啟稟堂尊,卑職拿獲已經死去的雷七妻子胡氏!”

    “什麼跟什麼啊?”

    陳夢鶴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傻愣愣問道:“周捕頭,你說的明白點?”

    周巡漲紅了臉,又說道:“卑職把死人胡氏給找到了,帶到了堂下,就等著大人過目呢!”

    怎麼聽著這麼瘮人啊,你們跑去抓鬼了不成?

    陳夢鶴求助地看向唐毅。

    “啟稟老父母,雷七的妻子胡氏並沒有死,我們在胡府把她找到了!”

    這回陳夢鶴可聽明白了,同時也嚇傻了,胡氏竟然沒死!這玩笑有點太大了,陳夢鶴不太懂地方的事情,可不代表他傻!

    雷七的案子就是因為殺妻而起,如果證明殺妻是假的,那後麵的罪名都不會成立,相反,胡彬就成了誣陷鉤害的凶手,逆轉,絕對的超級大逆轉!

    亂了,亂了,全都亂了!

    陳夢鶴眼睛通紅,怒吼道:“周巡,還不把人帶上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26 AM

第41章 蛇蠍婦人

    兩個衙役提著衣衫不整的胡氏上了大堂,用力一摔扔在了地上,疼得胡氏臉上的肉不停抽搐。對如此蛇蠍心腸的女人,誰也升不起同情。

    周巡撇著嘴,譏誚地說道:“還以為你皮多厚呢,敢情也怕摔!”

    一伸手,把胡氏嘴裏的破布揪了出來,胡氏大口大口喘氣。陳夢鶴仔細打量,胡氏不到三十,長得的確不錯,尤其是露出半截膀子,更是雪白滑嫩……

    想什麼呢!

    陳夢鶴晃了晃頭,問道:“跪著的可是胡氏?”

    “不,不是!”

    “哦?那你是誰?”

    “民女叫譚紅霞。”

    這又是怎麼回事?陳夢鶴又看向了唐毅,唐毅從容笑道:“老父母別忙,帶個人上來,一問便知。”

    “好,把人帶上來吧!”

    很快衙役把小林子帶了上來,小家夥進了大堂,就乖乖跪在了地上,脆生生說道:“沈林給青天大老爺磕頭。”

    “嗯,你是什麼人?”

    “啟稟大老爺,小的是胡家的書童。”

    “那你在胡家多長時間?”

    “差兩個月一年。”小林子年紀雖小,可說話幹脆,陳夢鶴很滿意。

    “那本官問你,你可認識此人?”

    隨著陳夢鶴手指方向,小林子一眼看到了胡氏,小家夥突然呼吸粗重,太陽穴上青筋暴露,小拳頭緊緊攥著。

    大堂上可不是撒野的地方,唐毅急忙跑過來,拍拍小林子的肩頭。

    “聽哥哥的話,把什麼都告訴大老爺,大老爺會主持公道的!”小林子對唐毅還是很相信的,用力點頭。

    陳夢鶴也說道:“沈林,本官絕不會縱容一個壞人,這個女子自稱叫譚紅霞,她說的可對?”

    一聽到“譚紅霞”三個字,沈林突然眼睛都紅了,幸好唐毅抱住了他,不然小家夥就衝上去了。

    “她,她說謊,紅霞姐姐被她打死了,紅霞姐姐死了!”小林子突然捂住臉,痛哭失聲。根本沒法回答問題。

    “唐毅,怎麼還有命案,怎麼回事?”陳夢鶴憤怒地問道。

    “老父母,您還記得被雷七打死的那個女人嗎?”

    “啊!你說真正死的人是譚紅霞?”陳夢鶴驚呼道。

    唐毅點頭:“一點都沒錯,還請大人把屍體,仵作全都找來,一問便知。”

    陳夢鶴點頭稱是,吩咐周巡下去辦理。

    折騰了這麼長時間,天色已經黯淡,可是陳夢鶴絲毫不乏累,反而神采奕奕,血液沸騰。一樁驚天冤案就要在他的手上徹底扭轉!

    “傳本官的命令,把魏老大人,王公子,萬公子,還有胡判官和孫同知都叫過來。”

    衙役答應,不多一時,這幾個人全都帶來,就連被臨時安置在班房的唐秀才和吳天成都給帶來了。

    不到半天的時間,竟恍如隔世,當唐毅堅持要搜查胡府的時候,唐秀才的心都到了嗓子眼,他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嘴巴子:我怎麼就那麼沒用!隻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在拚,有心無力的感覺讓人抓狂!

    在班房的這段時間,唐秀才就好像木雕泥塑,除了眼睛傻愣愣地隨著太陽轉動,其餘和死人沒有任何區別。

    吳天成也好不到哪裏去,眼耳口鼻都愁到了一起,掰著手指頭,一點點的挨著,熬著……

    “師父,弟子總算是見到你了!”

    三個人抱在一起,淚珠都止不住了。

    魏良輔,王世懋,還有在場的衙役看在眼裏,沒有一個人笑話。相反還十分同情,大家都看得明白,如果說雷七是被冤枉的,那麼唐家父子根本就是無妄之災。

    好好的書香門第,秀才相公,竟然被扣上了通倭的帽子,險些被治罪,一輩子的前程都毀了!

    胡彬啊胡彬,真是好狠的心腸,多行不義必自斃,該輪到你了!

    胡彬還站在那裏,可是仔細看去,他的兩條腿不停顫抖,一張臉都變成了青紫色,眼珠不停轉動。一會兒看看孫雅芳,一會兒看看萬浩。可孫雅芳垂著頭,仿佛沒看見一般,至於萬浩,更是不時用刀子般的目光,盯著胡彬,恨不得要殺了他。

    胡彬的心裏拔涼拔涼的,“好啊,你們都不管老子,老子就拉著你們一起死!”

    正在發狠的時候,周巡已經趕了回來。八個健壯的衙役抬來了一個杉木棺材,放在了正當中,棺材蓋還沒有釘死,從裏麵傳出一陣陣腐臭的味道,讓大家直皺眉頭。

    屈指算起來,譚紅霞被殺也有半個多月。雖然不是夏天,但是屍體也早就開始腐爛。將棺材板打開,大家捂著鼻子,探頭向裏麵看去。

    隻見屍體上血跡斑斑,麵目上更是淒慘,眼睛被戳瞎,鼻子被割掉,牙齒都沒了,再加上蒼蠅蛆蟲,根本分辨不清。陳夢鶴看了一眼,急忙轉身回到座位,隻覺得胃裏頭不停翻滾,有幾個年輕的衙役直接吐了。

    “這個……”陳夢鶴頓時發愁了,他習慣性地看向了唐毅。

    “屍體已經這樣了,又如何證明她是譚紅霞?”

    他這麼一問,就連胡彬都仿佛來了精神,對啊,隻要一口咬定死的是胡氏,沒準還有轉機……

    唐毅接下來的一句話,把胡彬好容易燃燒起來的希望之火給澆滅了。

    “啟稟老父母,周捕頭已經把譚紅霞的父親找到。”

    “當真,快宣上來。”

    沒多大一會兒,衙役把那個老乞丐帶來,仔細詢問,老乞丐說他的女兒胳膊上有一顆黃豆大小的紅痣,另外小時候折斷過右臂。

    有了這兩條,周巡也不顧惡臭,親自動手檢查,果然在臂彎處找到了紅痣。

    “紅霞姑娘,在下是為了你的冤屈,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周巡一咬牙,握著匕首,將屍體的右前臂挑開,露出了森森白骨,果然有一處斷裂重生的痕跡。

    不用問了,這具屍體就是譚紅霞!

    胡氏根本沒死,所謂的雷七殺妻案根本不成立!

    “來人,把胡彬除去烏紗帽,押到班房候審!”陳夢鶴總算雄起了。

    “遵命。”兩個衙役闖過來,架起胡彬就走。

    胡彬咬著牙,衝孫雅芳和萬浩冷笑了一聲。

    “孫大人,萬公子,我胡彬是栽了,不過你們放心,我懂得規矩,不該說的不說,該說的我也不說!”

    “別讓他廢話了!”萬浩氣得一甩袖子,怒道:“還把把他帶下去!”

    大家把目光重新落在了胡氏身上她畢竟隻是一個女子,麵對如此壓力,再也撐不住了,隻能竹筒倒豆子,什麼都說出來了。

    原來雷七常年在外經商,胡氏耐不住寂寞,勾搭上了雷七的手下張環,兩個人時常來往。不久前張環就偷偷告訴胡氏,雷七正在調查她把雷七的財產搬回娘家的事情。

    胡氏當然害怕,就讓張環盯著雷七,有消息就告訴她。結果在通風報信的時候,被雷七撞破,狠狠打了胡氏。

    雷七當時還算克製,胡氏隻是昏過去,結果被張環救回了胡府。把情況和胡彬一說,把胡彬也嚇得半死,他立刻展開自救,先是打聽到雷七找了孫雅芳,胡彬親自登門,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把孫雅芳買通了,兩個人聯起手來。

    當然這隻是臨時對策,要命的還是雷七手上的證據。恰巧此時胡府出了問題,大公子胡輝把丫鬟譚紅霞打得昏死過去,胡彬一問之下,總算鬧清楚了原因。

    胡輝這家夥喜好男風,小書童沈林清秀俊美,他就想占為己有。恰巧被譚紅霞撞見,這個善良的女子奮力救下了沈林,自己卻被打得昏死。

    更大的不幸緊接著而來,到了要命的時候,兒子還胡鬧惹事,胡彬簡直氣得半死,可是胡氏這時候跳了出來。

    “二叔,侄女也被雷七打了,您說咱們告他傷人怎麼樣?”

    胡彬搖頭,說道:“傷人不是大罪,更何況還是夫妻,反而打草驚蛇,不妥不妥。”

    “那就更狠一點!”胡氏呲著虎牙,凶狠地說道:“那就殺人,讓她背一個殺人的罪名!”

    “殺人?你可不能死啊!”二公子胡恍一激動抱住了胡氏的肩頭。

    看到這一幕,胡彬差點昏過去,他娘的,上輩子做了多大的孽,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混蛋!

    倒是胡氏,滿不在乎,嬌笑道:“奴家也舍不得死,大哥不是打昏了一個嗎,就讓她替了吧!”

    接下來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雷七落一個殺害妻子的罪名,被判了秋後問斬。聽完過程之後,陳夢鶴不停歎氣。

    “真是好一個蛇蠍婦人,難為你長了如此歹毒的心腸!”陳夢鶴吼道:“來人,把雷七押上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29 AM

第42章 大喜大悲

    人身似鐵非似鐵,國法如爐真如爐。

    雷七走南闖北,一身武功打十幾個沒問題,可下了大牢不到一個月,渾身上下遍體鱗傷,沒有一處好地方,壯碩的大漢瘦的不像樣子,一根根肋條看得清清楚楚。

    更要命的是十個手指和十個腳趾都受了傷,鮮血淋淋,他隻能趴在擔架上,用胳膊肘艱難撐著身體。

    進入大堂的第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胡氏,突然雷七就像瘋了一樣,伸出滿是鮮血的手爪。

    “銀婦,老子掐死你!”

    激動之下,雷七從擔架上摔下來,他不顧身上的疼痛,眼中冒著火,用盡全力向胡氏爬去,每挪動一寸,地上都是血跡。

    “殺,殺,殺了你!”喉嚨裏含糊不清道。

    胡氏被嚇得臉色慘白,不停的向後縮。

    大堂上一團亂麻,唐秀才實在看不下去了,他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唐毅和老爹跑了過來,兩個人扶住雷七的胳膊。

    “七爺,七爺,我是唐慎,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做到了!”

    雷七猛地一激靈,仿佛被換回了魂兒,抬頭看看唐秀才,又看看唐毅,咧著大嘴就哭了起來。

    “唐相公,小相公,雷七謝謝你們救命之恩啊!我給你們磕頭了!”

    雷七這個頭沒有磕下去,一喜一悲,激動之下,竟然昏了過去。

    “大人,雷七傷勢太重,身體虛弱,趕快讓大夫給他看看吧,不然有性命之憂啊!”

    陳夢鶴連忙答應,說道:“好,好,快去請最好的郎中。”

    衙役七手八腳,把雷七抬了下去。

    萬浩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他在心裏給胡彬判了一萬次的死刑!如果能選擇死法,他一定會踏上一萬隻腳,然後再用大炮轟,把胡彬炸得渣都不剩!

    還有這麼蠢的嗎,不光沒讓唐毅身敗名裂,還把他陷得更深了。

    雖然從審訊開始,他一句話都沒說,但是誰不知是他跟著去抓的唐毅,更是他給胡彬撐腰,挾怨報複的惡名他是跑不了了!

    加上先前的抄襲風波,萬公子的心都被掏空了,他隻覺得屁股下麵不是椅子,而是萬丈深淵。

    “不行,絕對不能認輸!”

    “陳大人!”萬浩豁然站起。

    陳夢鶴鼻子裏哼了一聲,淡淡說道:“萬公子,本官審案有什麼不公平嗎?”

    “不敢不敢。”萬浩冷冷說道:“陳大人,雷七殺妻的案子看似有出入,可是通倭呢,幾百件武器,還有往來書信總不會是假的吧?”

    “哈哈哈,萬公子說得對,小子懇請老父母立刻清查,也好還一個清白!”

    “好,把武器還有書信全都拿上來,本官要親自過問!”

    更夫打了四更天,大堂之上,燈火通明,還在緊張的審訊案子。首先拿來的是所謂賣給倭寇的武器,還有聯係書信。

    幾百件刀劍放在麵前,陳夢鶴一竅不通,唐毅看了一遍,倒是胸有成竹,他拿起兩把刀,互相拚砍,頓時全都斷裂。

    一個小孩子都能折斷的刀,肯定是垃圾貨。而倭寇素以武器精良著稱,這樣的武器落到倭寇手裏,隻怕人家連看都懶得看。

    陳夢鶴立刻把書吏薑建叫了過來,在陳夢鶴的手下有吏戶禮邢兵工六房書吏,仿照的是中樞的六部,其中兵房書吏薑建是最懂得武器。

    問到了他的頭上,他知道逃不過去隻能仔細檢查一遍,唯唯諾諾地告訴陳夢鶴,這些武器都是太倉倉庫的,本來要撥付巡檢司,用來訓練民壯。在前些日子,胡彬找到了薑建,說是抓捕罪犯之中,武器損壞嚴重,需要補充,就從薑建手裏弄到了這些武器。

    這邊弄清了武器來源,那一邊魏良輔和唐秀才親自鑒定,那幾封信都是同一天所寫,用的紙張筆墨,甚至字跡都是一樣的,毫無疑問,又是偽造的。

    陳夢鶴急忙下令,把胡家的兩個公子帶上來,他也不客氣了,直接嚴刑拷問,板子打得劈裏啪啦,沒有十下,胡輝就受不了了,把一切都交代了。

    是他為了讓雷七早點死,就偽造通倭證據,最初隻放了二十幾件破舊兵器,胡彬為了做的更像,一股腦搬進去兩三百件。

    這位胡大公子說到了最後,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淚,把韓童供了出來,萬大公子也沒有跑得了。

    “韓童說了,萬公子恨唐毅入骨,我爹恨唐毅幫著雷七算賬,又懷疑他手裏有雷七搜集的罪證,偏巧魏老大人出麵,我爹不敢對付唐毅,就想到了萬公子,所以,所以……”

    “你胡說!”

    萬浩氣得嘴唇鐵青,手指著胡輝,不停哆嗦,不過怎麼聽都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

    “陳大人,魏老大人,在下不過是為了士林聲譽,才不得不過問。竟然被人汙蔑,簡直豈有此理,在下告辭了!”

    萬浩轉身就走,可是剛到了大堂門口,兩個衙役將手裏的刀一橫,攔住了他的去路。

    “怎麼?陳大人,你想抓在下不成?”萬浩咬著後槽牙說道。

    陳夢鶴對萬浩不說恨之入骨,也差不了多少。一旦真讓胡彬誣陷得逞了,製造了天大的冤案不說,弄出了通倭大案,他這個父母官首先就跑不了。

    你萬浩不過仰仗著有個好伯父,就真的以為天下人都怕你嗎!

    “萬公子,本官自然不能憑著胡輝一麵之詞就抓你,但是天理昭昭,不會放過一個罪人!你就留在客棧吧,在案子查清之前,不要隨便走動。”

    萬浩驚得眼珠子掉下來,小臉鐵青,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竟敢軟禁我,你就不怕我伯父的怒火嗎?”

    啪!

    陳夢鶴一拍驚堂木,宛如神靈附體,渾身上下浩氣鼓蕩,凜然大義地說道:“天下道理最大,就是本官不抓你,朝廷法度不管你,天也要收你!”

    天也要收你!

    一句話,宛如雷霆,在萬浩耳邊炸響,他不得有倒退兩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低著頭踉蹌著腳步,走下了大堂。兩個衙役亦步亦趨,名曰護送,實際上就是監視。

    等到送走了萬浩,陳夢鶴坐在公案背後,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雷七殺妻、通倭的案子都被推翻了,可是這個案子並沒有結束,反而變得更大了。胡彬身為朝廷命官,謀奪錢財、殺人害命、屈打成招、誣陷通倭、縱火行凶,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要命的官司,加起來足夠把他殺八個來回!

    陳夢鶴麵對著龐大的案子,又是頭疼,又是欣慰。他當知州也有一年多了,想學蘇軾,修橋補路,底下人回他兩個字:沒錢。想救濟寒門學子,還是沒錢。想整理冤獄,替百姓伸冤,這些人就推諉扯皮。

    說白了,就是下麵的人有了默契,就是要架空你知州大人,讓你在任上老老實實待三年,然後升官滾蛋,真正掌握太倉的還是他們這些地頭蛇。

    如今借著胡彬的案子,正好撕開口子,天上掉餡餅,陳夢鶴再懶散也不能不吃!

    “魏老大人,還有唐相公,案情大白,罪責都在胡彬身上,本官會立刻審訊。你們若是疲乏,可以先回去等消息了!”

    魏良輔點點頭,歎道:“老了,熬了一夜,沒有三五天恢複不過來,老夫就先告辭了。”

    “恩師,弟子送您!”

    唐毅乖乖攙扶著老師,亦步亦趨,恭恭敬敬送魏良輔出去。

    “孤注一擲,沒想到真讓你小子闖出來了!”

    “還不是師父幫忙,不然弟子哪能進得去胡府。”唐毅謙遜說道。

    “知道就好。”魏良輔笑道:“以後做什麼事情,都要多想想,千萬別冒險,為師這把老骨頭折騰不起了!”

    “嗯,弟子明白!”

    唐毅雙膝一曲,恭恭敬敬給魏良輔磕了三個頭,比起當初拜師,虔誠萬倍!

    魏老頭上了馬車,望著還跪在地上的唐毅,搖著頭歎道:“給這小子當老師,但願能流芳百世,可千萬別遺臭萬年啊!”

    送走了魏良輔,天光放亮,唐毅正準備回家休息,突然吳天成急匆匆跑過來。

    “師父,雷七不成了!”

    “什麼?”唐毅臉色頓時一變,這位不會這麼衰吧,剛剛洗脫冤屈就要死了,好好的喜劇變成悲劇,老天這不是玩人嗎!

    “走,帶我去看看!”唐毅急匆匆向著班房跑去。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33 AM

第43章 都醉了

    雷七因為腰上傷口太大,隻能悲催地趴著,唐毅湊到近前一看,臉上都是紫紅色,牙齒緊咬著,胸腔裏發出嘶嘶的聲音,好像破風箱。

    在雷七身邊,站著唐秀才、王世懋,還有個老者在不停搖頭。

    “唉,雷七大小也是個爺,真是沒想到,竟落了這麼個下場!”

    唐秀才眉頭緊鎖,問道:“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嗎?”

    滿頭白發的老大夫搖搖頭,歎道:“唐相公,老夫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氣,什麼疑難雜症都能應付。隻是雷七受傷太重,邪氣入體,陽虛則外寒,陰虛則內熱,如今雷七內熱外熱齊發,表裏之症並作,傷口化膿,神誌不清,病入膏肓,倘若我的師弟在,或許還有救,其他人……唉!”

    唐秀才也懂點醫術,知道雷七情況很糟糕,急忙問道:“令師弟是哪位,能不能把他找來?”

    “唉,老夫的師弟叫李時珍,他的本事遠在我之上,隻可惜如今遠在京城。最快也要一個月才能回來,雷七隻怕連三天也撐不過去了……”

    唐秀才不由得眼圈通紅,好人不長命,剛剛洗刷冤屈,就要死了,老天爺就這麼無情嗎!

    “爹,別聽他的。”唐毅和吳天成從外麵走了進來,幾步到了雷七身邊,用手背摸了摸額頭,滾燙,又扯開了他的上衣,檢查傷口。雷七身上傷口眾多,不過由於體質強壯,多半都愈合了。唯有後腰的一大片,流著黃色的膿水,散發著惡臭,唐毅忍不住一皺眉。

    唐秀才急忙問道:“毅兒,你有辦法救雷七嗎?”

    “孩兒不敢說能救,至少試一試吧!”

    雷七的狀況簡單說就是傷口感染引起了發燒,神誌不清,昏迷,進一步發展,甚至會演變成敗血症。在沒有抗菌藥物的時代,大麵積受傷,並且引發感染,基本上等於判了死刑。

    不過雷七身體底子好,如果施救及時,或許還有活下來的可能。

    當務之急就是清洗傷口,防止感染擴大。而清洗傷口最好的就是酒精,唐毅敢說,找遍大明朝,也弄不到足夠度數的酒精。

    看來小爺要用我的金手指啊,雷七啊雷七,你當初給我二百兩銀子,小爺前後救了你兩次,天底下就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偷著笑吧!

    唐毅一會兒擰眉,一會兒瞪眼。可把那個老大夫氣壞了,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小子,不懂醫術就不要添亂,老夫已經開了藥,讓他服下去,還有三成救活的把握。”

    唐毅輕笑了一聲:“老先生,你怎麼看出我不懂醫術?”

    “那還用問嗎,你連脈象都不摸,如何知道病情?”

    “哈哈哈,望聞問切四門方法可不一定非要切脈才行啊!”

    這兩位鬥上了嘴,唐秀才咳嗽了一聲。

    “毅兒,你真有辦法,就趕快救人。”言下之意,沒有辦法就滾蛋,畢竟唐秀才也不信自己的兒子懂醫術,吳天成和王世懋都是一個德行,全都不看好唐毅。

    唐毅擰巴的勁頭還來了,思索一下說道:“雷七我救定了,表哥,你馬上去弄些蜂蜜和花粉來,調好給雷七服下!”

    “蜂蜜?論起滋補,還是用人參吧!”王世懋晃著腦袋說道。

    唐毅不悅道:“表哥,你能救人,還是我能救人?”

    王二公子還能說什麼,“成了,表弟,我都聽你的。”

    王世懋轉身離開,唐毅又把吳天成叫了過來,吩咐道:“天成,你去街上買幾十桶烈酒,越烈越清越好,全都送到家裏頭。”

    “師父,你要喝啊?”

    “你才喝呢!我是救人!”唐毅凶巴巴說道:“你記著,花多少錢都不怕,到時候讓雷七出。”

    這還沒救活呢,就想著敲詐雷七啊,師父您可真行!吳天成撒腿就跑,唐毅把老爹叫了過來。

    “爹,孩兒接下來要弄的東西,不光能救雷七,還能給咱家開辟一條財源。您立刻回家,按照我的吩咐準備,您一定記著,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

    兒子說的這麼鄭重,唐秀才急忙點頭,唐毅在他耳邊把蒸餾酒需要的東西說了一遍。唐秀才去準備了,他剛到門口,就和王世懋撞在了一起,王世懋正捧著一壇子蜂蜜,後麵還有個衙役捧著蜂花粉進來。

    “表弟,這是我管陳大人要的,你看夠不夠?”

    足有十幾斤的一壇子,能不夠嗎!

    “放著吧,不光雷七,咱們都能來點了。”唐毅笑著取了一勺,放在嘴裏。甜膩之中,透著花草的香氣,不用問,一定是上好的百花蜜。

    說起來別看小小的蜜蜂,生產出來的東西全是寶貝,蜂蜜能通便滋潤,花粉能美容養顏,蜂王漿營養豐富,蜂膠更是能殺菌防腐,傳說中木乃伊就是用蜂膠做防腐劑。

    唐毅本想著給雷七服用蜂膠,奈何蜂膠需要酒精溶解,隻能退而求其次,把蜂蜜和花粉調在一起,加好了溫水,敲開了雷七的嘴巴。

    先灌進去一點,漸漸的雷七似乎被香甜的味道刺激,閉著眼睛,不停吞咽,一連喝了三碗,肚子裏發出咕嚕嚕的叫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臉上的顏色竟然好了不少。

    王世懋誇張地瞪大了眼睛,低吼道:“表弟,不會一點蜂蜜就把雷七給救了吧,這也太容易了!”

    “你要是覺著容易,那你來。”

    王世懋嬉笑道:“我怎麼好意思搶你的功勞呢!”

    救人當然不會這麼簡單,唐毅歎道:“雷七身體衰弱,蜂蜜和花粉都有滋補作用,吸收容易,恢複體質,最關鍵是能夠抗菌,減輕感染,要想真正救活他,還差著遠呢!”

    王世懋傻愣愣聽著,唐毅也沒心思解釋,衝著老大夫拱拱手,說道:“老先生,你可能不信小子的手段,不過還請以病人為重,你看護好他,如果餓了,就喂他一些蜂蜜,我去準備些東西,一天半天就會趕來。”

    老大夫黑著臉,點點頭,“老夫會照辦的。”

    唐毅急匆匆回到了家中,王世懋好奇跟著過來,一口氣跑到了後院,這時候東西都準備好了,一個頭號的鐵鍋,竹筒幾根,大小木桶幾個。

    朱掌櫃的正在那裏撅著屁股,領著兩個兒子把灶台壘好。救人要緊,唐毅也不廢話,立刻行動起來。

    蒸餾酒並不算是複雜,把鐵鍋支好,放上一個帶著竹筒的鍋蓋,竹筒烤彎,通向一對套在一起的密封木桶,兩個木桶之間裝滿涼水,用來冷卻。然後再用一根竹管通到小木桶上方,引導冷卻的酒精流出來。

    朱掌櫃的心靈手巧,很快就弄好了裝置,在朱家四口人的幫助下,不到一個時辰,灶台就燒起火,漸漸的酒水沸騰起來,沒有多大一會兒,清冽的酒水就從竹管緩緩流出,唐毅急忙接了一點嚐嚐,嗯,差不多三十多度的樣子。

    “還要繼續蒸!”唐毅正搖頭歎息,卻沒有看到身背後已經多了幾雙冒著藍光的眼睛。

    不由他們不發瘋,還從來沒有聞過如此濃烈的酒香,王世懋艱難地咽了下口水,試探著問道:“表弟,我能不能嚐嚐?”

    唐毅一愣,眼珠轉轉,大方地笑道:“自便。”

    王世懋拿過酒碗,清澈的酒水,散發著醉人的香氣,迫不及待地喝了口,好像一團火,從喉嚨燒到了胃裏。一口酒咽下,霎時間臉漲得通紅。

    “浩,真浩……”王二公子的舌尖都不利索了。

    吳天成接了一碗,嬉笑著給了唐秀才,然後自己又接了半碗,捧著清澈濃香的酒水,就仿佛瓊漿玉液般。吳天成以前就是個酒鬼,隻是沒錢喝不起,這回終於能喝個夠了。沒一會兒他就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此時唐秀才扶著牆艱難往屋裏挪動,還不忘大著舌頭囑咐唐毅。

    “兒啊,給,給爹多留,留點!”

    看著他們喝得爽快,朱掌櫃的抽空也喝了起來,他的酒量好,可是兩碗下肚,也趴在灶台邊會周公了。

    麵對著一地的醉鬼,唐毅臉都青了。

    搞沒搞錯,這是救人的東西啊!

    唐毅好像餓了十天的野獸,凶巴巴盯著朱家兄弟。

    “在酒精蒸出來之前,你們敢喝一口,我就讓你們醉死!”

    朱山嚇得急忙放下酒碗,苦兮兮看著唐毅。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41 AM

第44章 獻給國家吧

    華燈初上,王世懋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爬了起來,半個多時辰之前,唐秀才和吳天成都陸續醒過來,腦袋一個賽一個的疼,胸膛裏還火辣辣的,唇齒之間,彌漫著特殊的芳香。

    “金樽美酒鬥十千,好,真好!”王世懋突然臉色一變,狠狠拍了腦門一下,“哎呀,怎麼把正事給忘了!”

    他急匆匆跑到後院,此時正看到朱山和朱海趕來了馬車,唐毅親自抱著一個酒壇子,上了馬車。

    “等等我啊!”

    王世懋跑過來,縱身坐在了車轅上。馬車離開唐家,急匆匆向著知州衙門趕去,一路上王世懋賊兮兮地看著唐毅懷中的酒壇子,一副想喝又害怕的模樣。

    唐毅笑嘻嘻說道:“表哥,孟德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你要是真想喝,給你一碗也也可以。”

    “好啊!”王世懋實在受不了酒香的誘惑,不由得伸出了手。

    “咳咳,敬美你別聽毅兒的,這壇子酒蒸了四次,蒸一次咱們就醉倒了,你要是喝了這個,怕是要醉死了!”

    一聽唐秀才的話,嚇得王世懋慌忙縮手,仿佛壇子裏有鬼一樣。

    “表弟,我咋覺得你不像救人,倒像是害人啊!”

    “是你自己貪杯好不,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誰讓你弄出這麼香的酒!”王世懋嘟囔著嘴,煞有介事地說道:“你可記著啊,千萬別讓我大哥知道,他這個人啊,最好杯中之物,酒量奇差,酒品更差。喝一點就醉,有一次喝多了,跳到池塘裏撈月亮,楞說自己成了酒仙。嚇得我爹給小廝定下了死規矩,不許讓我大哥碰一滴酒。”

    聽到王大盟主的八卦,唐毅來了精神,笑道:“那後來呢?”

    “後來他就中了進士,也怕丟人,又忍不住,就自製了一種酒,美其名曰風州酒,實際上就是往酒裏兌水……”

    這也行啊,賣假酒的不會都和王世貞學的吧,唐毅不由得感歎。

    說話之間,到了知州衙門,唐毅進了班房,老大夫還守著雷七。看樣子和早上看的時候沒多少區別,唐毅心中暗暗高興,沒有惡化就有救。

    “去,準備熱水,幹淨的紗布,鋒利的刀子,還有止血藥。”唐毅吩咐下去。

    很快準備妥當,老大夫十分好奇唐毅如何救人,可俗話說同行是冤家,人家能願意自己偷學本事嗎?

    老大夫轉身要走,卻意外被唐毅叫住了。

    “老先生,在下隻會處置外傷,身體的毛病還要靠老先生調理,您就幫幫忙吧!”

    老大夫猶豫再三,點了點頭,仔細看著唐毅如何處置。

    隻見唐毅先打開了壇子,頓時濃烈的酒氣直刺鼻孔,老大夫眼睛都直了,還從來沒聞過這麼香醇的酒,魂兒都要飛起來了。

    唐毅毫不珍惜,倒出了一大碗,先是反複擦拭匕首,然後招呼幾個人過來,按住雷七的身體。唐毅咬著牙一橫心,劃開了雷七的傷口,雷七渾身一哆嗦。

    唐毅小心翼翼,將腐爛的壞肉割去,硬生生割肉,就算鐵打的漢子也承受不住,雷七的身體劇烈抽搐,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滾落,喉嚨裏一陣陣的悶哼。

    “毅兒,不好了,雷七要醒過來了!”

    “把他的嘴堵上,再來兩個人,一定按住他。”唐毅咬著牙說道。

    “好嘞。”唐秀才抓起三四個手巾板,一股腦塞進了雷七的大嘴,王世懋和吳天成都伸手幫忙。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雷七早就已經醒來,劇痛之下,渾身仿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外,疼得一陣陣昏厥。

    同樣的處置傷口的唐毅也不輕鬆,他有些暈血,加上不眠不休,精神高度透支,渾身也被汗水濕透了。

    終於割下了最後一塊腐肉,巴掌大的傷口,都是鮮嫩的紅色,唐毅喘息著,把匕首放在一旁,用紗布沾著酒精,擦拭傷口。

    當酒精碰到傷口的一剎那,雷七身軀一挺,疼得昏死過去,按著他的人都嚇了嚇了一大跳,我的娘啊,這要多疼啊!

    唐毅不管那些,仔仔細細,把傷口清洗一遍,然後敷上止血藥,用紗布包紮好。

    “唉,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說完這句話,唐毅身體後仰,直挺挺躺下去。幸好唐秀才手疾眼快,扶住了兒子。湊近一看,唐秀才差點流下淚。

    “姑父,表弟他?”

    “他睡著了。”

    唐秀才輕輕抱起了兒子,到了旁邊的房間,小心翼翼把唐毅放在了床上。盯著兒子微蹙的眉頭,唐秀才心裏頭一陣陣絞痛。

    從最初竹樓被燒,到尋找雷七留下的證據,再到公堂大戰,搜查胡府,逆轉案子,蒸餾燒酒,治病救人,前後四五天的時間,不眠不休,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兒子的身上。

    這個小小的少年,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唐秀才又是心疼,又是驕傲!

    得子如此,夫複何求!

    等到唐毅再度醒來,發現躺在家裏的床上,外頭日上三竿,陽光刺眼。他甩了甩頭,爬起來往外麵走去。

    迎麵正好看到朱大嬸走過來,一見唐毅,頓時臉上堆滿了笑容。

    “小相公醒了,唐爺和王公子都在前麵等著你呢!”

    “哦。”唐毅匆忙洗了一把臉,快步來到了前廳。剛一進來,就發現前廳比想象的熱鬧多了。

    正中間坐的不是老爹,而是魏良輔,老爹左邊陪著,右邊的卻是那個大鼻子書生,叫做曹大章的,王世懋和吳天成都在下麵陪著。

    就聽王世懋大聲說道:“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我表弟弄出的酒那可是不同凡響,瓊漿玉液,也是比不上,能喝上一口,簡直比得上活神仙,飄飄然,把酒臨風,恍惚到了蟠桃宴啊!”

    曹大章笑道:“敬美,吹得這麼懸乎,怎麼不拿了一點,讓我也嚐嚐啊!”

    “一呈兄,金樽美酒鬥十千,表弟釀出來的酒,至少十倍,你先拿十兩銀子,勉強讓你嚐一口。”

    “你不當土匪都虧得慌!”曹大章誇張地笑道:“我可喝不起!”

    唐毅正好走進來,笑著說道:“哪有那麼貴,不過就是多蒸餾幾遍,提取出酒中之精罷了,三五斤的燒酒就能濃縮出一斤。”

    唐毅說著,恭恭敬敬給老師問安,又向曹大章問好,笑道:“若是曹兄想品嚐,我這就去取,不過這酒勁大,喝多了傷身。”

    曹大章也是喜好杯中之物的人,早就心癢難耐。昨天的時候,胡氏死而複生,雷七的案子驚天逆轉,爆炸性的消息就傳遍了太倉,曹大章沒趕上審問的熱鬧,就急匆匆去拜會魏良輔。因為是弟子做的,魏良輔心中驕傲,更是把唐毅誇得沒邊。

    “呵呵,上次在春芳樓就想和唐神童聊聊,這一次我可要去拜會一下。”

    “也好,他們父子遭人陷害,險些蒙冤,明天叫上敬美,咱們一起去。”

    第二天,他們找上了王世懋,一路上王世懋又把唐毅弄蒸餾酒,給雷七治傷的事情說了。弄得曹大章一愣一愣的。

    “上泉公,您老可撿到寶貝了,還有什麼是唐神童不會的啊!”

    魏良輔老臉都樂開了花,不過為了師道尊嚴,在唐毅麵前,老頭還要繃著。

    “徒兒,聰明要用在正路,你可不要沉迷那些旁門左道啊!”

    還是士大夫的那一套,唐毅可不服氣。

    “恩師,弟子謹遵教誨,不過酒精可不是旁門左道。”

    “哦?還有什麼大用?”

    唐毅呵呵一笑:“用處大了,受了外傷之後,天地之間有些毒素就會通過傷口侵入人體,造成感染化膿。就拿戰場上受傷的士兵來說,很多人並不是死於傷勢,而是因為毒素引起的病症。”

    說細菌病毒,怕是會超出他們的認知,唐毅隻能歸結成毒素。

    “如果受傷之後,用酒精清洗傷口,就會大幅減輕感染的可能。能救人無數的好東西,怎麼成了左道旁門呢,恩師,您老說是不是?”

    魏良輔聽完唐毅的解釋,突然沉默下來,等了半晌,他徐徐說道:“徒兒,為師以為你該把酒精的方子獻給朝廷!”

    唐毅眼睛一花,霎時間老師就變成了拿著牛頭,鄭重其事說著“把它獻給國家”的道德模範。

    “憑什麼啊,弟子還指著酒精發財呢!”唐毅哀嚎道。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45 AM

第45章 老師的安排

    唐毅盤算過,江南人或許不喜歡烈酒,但是酒精有醫用價值,每年撈千八百兩銀子還是沒問題的,足夠爺倆維持舒舒服服的生活。哪能說放棄就放棄啊,老師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害怕經商,被士林看不起,那也不用獻給朝廷啊!

    “恩師,弟子也不折騰太大,弄個小酒坊,讓天成當掌櫃的,負責經營,弟子隻要三成利潤,家用足夠,弟子也好放心跟您老學聖人大道。您老也知道,打開門來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離不開銀子,弟子也有苦衷啊。”

    沒等唐毅說完,吳天成慌忙躬身擺手。

    “師父,要是開酒坊,您可不能收三成,至少您拿七,額不,是九成,弟子跑腿效力是應該的,應該的!”

    唐秀才也有些不高興,在他看來,蒸餾酒的辦法是兒子弄出來的,那就是賺錢的手藝,吃飯的本事。唱戲的人有句話,叫寧舍一錠金,不教一口春。掙錢的本事哪能隨便交給朝廷啊,再說了,就算交上去,也無非便宜一些貪官汙吏,能有什麼用處……

    魏良輔見大家夥都不願意,歎了口氣,衝著唐毅說道:“你跟為師到旁邊的屋子,有幾句話和你單獨說。”

    唐毅急忙跟進來屋子,扶著魏良輔坐下,老魏不說話,屋子中陷入了詭異的寧靜,唐毅的臉上卻有些發燒。

    “該死,師父第一次提出要求,自己怎麼能拒絕!老頭可是幫了自己那麼大的忙,區區一點銀子有什麼放不下的,再說了,除了燒酒,能賺錢的東西多了……”

    唐毅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錯,愧疚地說道:“師父,弟子不孝,惹您老生氣了,弟子願意聽從您的安排。”

    “你當真願意?那家裏麵怎麼辦?”

    “弟子前些日子盤了一家紙店,空閑下來,重新裝修一番,賣筆墨紙硯,做文人的生意,說出去也好聽,到時候還請您老賞一個店名,弟子感激不盡。”

    “小腦袋夠精明的!”魏良輔呵呵笑道。

    唐毅見老師陰轉晴,急忙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的確不值一提,你啊,就是小聰明太多了!”魏良輔毫不客氣地說,唐毅一下子就被說的愣了。

    魏良輔冷笑了一聲:“師父說你,你是不是不服?”

    “弟子不敢,隻是……”唐毅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老頭為何突然變了臉色。

    “隻是什麼?”魏良輔追問道。

    “隻是弟子不知道恩師所說什麼事,還請師父明示。”

    魏良輔點點頭,又笑了起來。

    “那天你去拜師,老夫情急之下,說了句我比唐順之會當官……”

    提到這事,唐毅越發羞慚,囁嚅著說道:“恩師,都是弟子的錯,我……”

    “不要說了,老夫要是怪你就不會收下你了。我知道你小子聰明過人,可是呢,越是聰明人就越固執,越容易犯錯誤。老夫問你,胡彬的案子可結束了?”

    “這個……”一下子把唐毅問住了。

    “恩師,胡氏已經找到,其他的證據都是假的,剩下的不過是收尾而已,難道還有麻煩不成?”

    “當然!”魏良輔麵色嚴峻,厲聲說道:“徒兒,這一個案子胡彬家破人亡都有可能,至於同知孫雅芳,也難逃其咎。而你呢,連秀才都不是,就扳倒了兩個朝廷命官,真是好手段,好威風,好本事!”

    連說了三個“好”,魏良輔霎時間眯縫起老眼,玩味地笑道:“你讓別人怎麼看?”

    唰!

    汗水從額頭就流下來,還能怎麼看,無非就是這家夥一身是刺,生人勿進,工於心計,不可結交……

    要知道大明朝可是一個泛道德化的社會,什麼叫泛道德化,就是一切政治、經濟、文化統統給道德讓路,一個清官,哪怕他再出格,都是為國為民,都會有一大幫人替他說話,一個貪官,哪怕是做了好事,也要被罵狗血淋頭。

    一個人在道德上留下了瑕疵,後果就會極其嚴重,比如鼎鼎大名的唐伯虎,雖然是因為卷入了科舉舞弊,斷送了一輩子的功名,其實也和他之前恃才傲物,乖戾猖狂脫不了幹係。

    唐毅可是想在科舉仕途上大展拳腳的,若是還沒有開始,大家就把他打入危險人物一欄,沒人跟他玩。在講究抱團取暖的官場,混成了孤臣,基本上和宣布死刑差不多了!

    霎時間唐毅的小心髒拔涼拔涼的,冷水潑頭,懷裏抱冰,該不會出師未捷身先死吧?唐毅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

    魏良輔斜著眼睛,看了看唐毅,見他臉色不停變化,明顯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老頭頓時眉開眼笑。

    “還不算笨,知道錯在哪!不過——”

    唐毅的心又懸了起來,急忙問道:“請恩師指點。”

    “不過——你多想了,不會有那麼大的影響的!”

    不帶這麼玩人的,唐毅瞬間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哀怨地看著魏良輔。

    “弟子的心髒小,您可不能這麼嚇唬人啊!”

    魏良輔笑道:“傻小子,為師已經讓子羽把功勞攬過去了,說是他發現了胡氏之死有詐,才能你去胡府搜查的。”

    毫無疑問這是給陳夢鶴臉上貼金,作為父母官,處置手下的貪官汙吏,是情理之中。也不用擔心別人會懷疑,雖然功勞沒了,但是麻煩也沒了,而且陳夢鶴還欠了他一個人情。隻要陳夢鶴還是太倉知州,唐毅就等於傍上了大腿,有了靠山。

    唐毅不由得給老師伸出了大拇指,可是隨即他又迷糊了,既然把功勞都給了陳夢鶴,那還要獻酒精幹什麼,難道真的是替國家做貢獻?怎麼看,便宜老師都沒有那麼高尚!

    “呵呵,小子,你還是差著火候啊,這個案子胡彬他們是在劫難逃,可是別忘了還有一個萬浩呢!”

    唐毅頓時倒吸口冷氣,疑惑地問道:“恩師,您說會不會是萬浩一手設計的局呢?”

    魏良輔搖搖頭,說道:“不見得,萬浩這個人老夫還算了解,他有些才華,氣量不大,嫉賢妒能,但是對陰謀詭計還差著很多,應該是胡彬借力使力,把他拉來撐腰的。但是也不能小瞧他,畢竟吏部尚書萬鏜掌握著百官的升遷獎懲,侄子丟了麵子,他隨便暗示點什麼,下麵有的是賣命巴結的。”

    唐毅不由得大搖其頭,他一個白丁,竟然惹上了一尊大神,簡直沒地方說理去。

    “師父,萬鏜要是對付我,您可要給徒弟撐腰啊!”

    “呵呵呵,老夫都致仕了,能幫你什麼,不過我可以給你拉一麵虎皮。”魏良輔大喘氣說道,好在唐毅已經習慣了,他頓時來了興趣,笑道:“恩師,您說的是誰?”

    “當然是——陸炳陸文明!”

    在唐毅的印象之中,能抗衡萬鏜的,名聲又不錯,除了入閣呼聲極高的禮部尚書徐階之外,就沒有人。

    千算萬算,也想不到老師竟然提到了陸炳,實在是大出預料!那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錦衣衛頭子啊!

    “恩師,您老不會說錯了吧?”唐毅疑惑地問道。

    “哈哈哈,沒看到酒精的時候,老夫的確想給徐華亭寫信,可是看到了酒精,老夫就有了別的想法,你說這酒精誰最需要?”

    “還能有誰,當然是錦衣衛,他們打打殺殺,很容易受傷。再有審訊犯人也會造成感染,如果有酒精,就能避免犯人死亡,他們就能玩更多的花樣了。”

    唐毅歎口氣,又說道:“其實酒精更應該用在九邊的士兵身上,那樣就不知道能救多少忠勇之士。偏偏我看武人在朝廷的眼裏,比草芥都不如,隻怕不會花這筆錢,就算朝廷撥了銀子,下麵的將領也都會貪墨幹淨,用不到士兵身上。”

    唐毅不由得攥緊了拳頭,把好好的酒精,獻給錦衣衛,真有些明珠投暗,可是誰讓他需要靠山呢!

    魏良輔拍了拍弟子的肩頭,長歎道:“孩子,有朝一日,你能柄國執政,記得對他們好一些。”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48 AM

第46章 難題

    正午的陽光灑滿院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魏良輔躺在竹椅上麵,看了看日頭,笑道:“該吃午飯了。”

    書本剛放下,就見一個小書童從月亮門進來,捧著托盤,快步到了小院。這個小書童正是沈林,胡家老爺少爺都被抓了,府邸也封了。幾乎所有的傭人都跑掉了,沈林原本是漁家子弟,父母雙亡之後,被叔叔賣給了胡家當書童。

    偏偏到了胡家,又掉到了魔掌之中,差點被毀在胡輝的手裏,加上譚紅霞慘死,在他的心裏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害。

    唐毅對這個比自己隻小了兩歲的小家夥充滿了同情,就把他帶回了家中,隨同沈林一起回來的,還有譚紅霞的老父,老頭幾年前得了重病,把家中的幾畝田都給賣了。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就指著女兒每月的月錢活著,譚紅霞一死,老人也沒了經濟來源,比乞丐還不如。

    這一老一小,兩個最無辜的人,卻都傷痕累累。

    唐毅和老爹商量之後,就提議讓沈林拜老譚頭為父親,既解決了老頭膝下無子的問題,又給了沈林報答譚紅霞救命之恩的機會。

    提議一出,一老一少都歡喜不已,抱頭痛哭,破碎的家又補上了。唐毅劃出了兩間房給他們,老譚頭感恩戴德,主動幫著看門,掃院子,沈林更是跟在唐毅身邊,寸步不離地伺候著,別提多上心了。

    沈林乖乖蹲在條案前麵,把酒菜給魏良輔擺好。

    “老大人,雷七爺今天醒過來了,少爺做好了菜就去看了。這是蟹粉獅子頭,這是文思豆腐,請老大人品嚐。”

    魏良輔掃了一眼,頓時來了興趣,獅子頭是揚州的名菜,選用肥瘦相間的肋條肉,肥嫩異常,蟹粉鮮香,青菜酥爛清口,須用調羹舀食,食後清香滿口,齒頰留香。

    魏老頭是地道的美食家,嚐了一口獅子頭,頓時讚不絕口。

    “哈哈哈,手藝不錯。對了,這個文思豆腐老夫怎麼沒聽說過?”

    他當然不知道,這是乾隆年間才出現的一道菜。沈林急忙說道:“老大人,這是少爺特別給您做的,把豆腐去掉老皮,切成細絲,用水焯了。接著把香菇、冬筍、雞胸肉、火腿、生菜都切成一樣的細絲,然後把香菇絲加入雞清湯,放在鍋上蒸,待沸騰之後,加入冬筍絲、雞胸絲、火腿絲等,放在湯碗之中。另外再用清雞湯把豆腐絲煮沸,加鹽也倒入湯碗之中。”

    魏良輔一邊聽著,一邊看著,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那些細如頭發的白色絲狀物,竟然是豆腐!

    老天爺啊,這要費多大的功夫啊!

    不用說別的,光是這份心思就讓老魏感動不已,取了一勺,放在嘴裏,軟嫩清醇,入口即化,正適合上了年歲的人吃。

    魏良輔閉著眼睛,回味唇齒之間的美味,忍不住說道:“讓你們少爺費心了。”

    “老大人,少爺說了孝敬您老是他的本分,小的先下去了,一會兒再來收拾。”

    沈林急匆匆跑出了小院,向著雷七的病房跑去。

    此時的唐毅正在給雷七換藥,也算這家夥命大,用了酒精清洗之後,傷口沒有繼續感染,而且已經結痂,手腳上的傷口也都開始愈合。加上老大夫開了上好的補藥,雷七的身體迅速恢複之中。

    身體好了,精神也足了。

    看著唐毅用酒精給他清洗手腳,嗅著濃烈的酒精味道,雷七臉上的肉一蹦一蹦的,心疼到肉疼。

    “夠了,夠了,小相公,你要是把酒給雷七灌下去,我現在立馬能上景陽岡打老虎!”

    唐毅冷笑了一聲:“就憑你,不當老虎糞就不錯了!我可告訴你,小爺為了救你,用的可都是五穀之精,玉露瓊漿。等你好了,可是要付錢的。”

    “付錢?沒說的!小相公,你還有多少,雷七全都要了。我告訴你啊,咱們江南喜好烈酒的不多,可是要是運到山東,河南,北直隸,這麼好的烈酒,一壇子少說能賣三五兩銀子,就算十兩八兩都有人要。”

    不愧是走南闖北的,雷七商人的本能已經回來了。唐毅對這個提議也頗為意動,他答應獻上酒精的方子,可是燒酒生意還可以做的。隻是他經過了魏良輔的一番教訓之後,已經變得深沉內斂了很多。

    任何社會都有規矩,如果不遵循規矩,亂點金手指,吃虧倒黴的一定是你!還是等著請教老師吧,看他的意思。

    唐毅和雷七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沈林捧著一摞清單跑了過來。

    “少爺,我給雷爺換藥吧。”

    “嗯。”唐毅點頭,他拿起清單,又抄起了毛筆,刷刷點點,開始寫了起來。

    既然要把酒精獻給錦衣衛大都督陸炳,就要把事情做的完美,才能得到人家的肯定。唐毅不光寫了製造酒精的辦法,還繪製好了圖紙。另外雷七作為免費的白老鼠,唐毅將治療康複過程全都寫了下來,準備一起送去。

    就在他忙活的時候,突然朱山從前麵跑了過來。

    “少爺,知州大人來了。”

    “什麼?”床上的雷七挺身要起來,結果腰上傳來劇痛,疼得汗珠滾滾。

    “小相公,是不是要處死那個賤婢,我要親眼看著胡家全都去死!”雷七野獸般地嘶吼。

    唐毅放下了手裏的筆墨,急匆匆說道:“雷七,你先別激動,胡家人作惡多端,肯定是死路一條。陳大人找我沒準是別的事情,至於案子如何了,我會幫你問問。”

    “那好,多謝小相公了!”雷七勉強點頭。

    唐毅快步走出了病房,出來之後,他的臉色可就沒有那麼好了。案子十分明顯,陳夢鶴不會連這個都處理不了,如果需要自己,他派個人來就行,何至於自己跑了過來!

    反常即為妖,肯定是出了差錯。唐毅疾步匆匆,到了前廳,果不其然,陳夢鶴一身便服,臉色很不好看。老爹正陪著他,這時候魏良輔也趕了過來。

    “老大人,唐毅,你們都在,可一定幫我拿個主意啊!”

    魏良輔忍不住吃驚問道:“子羽,你遇到了麻煩不成?”

    “嗯。”陳夢鶴點了點頭,苦笑道:“老大人,我把胡彬的家給抄了,結果在書房的暗格之中發現了幾封信,您老看看吧!”

    魏良輔接過來書信,抽出來,才掃了幾眼,頓時眼睛就直了。

    失聲驚呼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究竟是什麼事讓魏良輔如此著急呢,原來在雷七這個案子中,從殺妻,到通倭,全都是設計誣陷,沒有任何問題。隻是案子因為財產爭奪而起,胡氏為什麼要霸占雷七的財產,動機何在,必須弄清楚。

    陳夢鶴一麵嚴刑審訊胡彬,一邊搜查胡府,還真讓他找出了一些東西。

    幾封信都是胡彬和京城通信,在信中胡彬想要謀求一個職位——都轉運司運判!

    官不大,隻有正六品,而且胡彬當了多年從七品的判官,向上跳一跳,也不是不可能。隻是這個都轉運司太特別了!簡單說,都轉運司就是負責鹽務的衙門。

    眾所周知,自從鹽鐵專賣以來,食鹽就是最大的暴利行業,管理鹽務的官,一個個肥的流油,放屁都油褲襠,是人人羨慕的金色職業!

    胡彬一個小小的雜流官,何德何能,憑什麼竊據運判的職務!

    他還真就有本事,根據書信上麵顯示,胡彬答應一次上交五萬兩白銀,到任之後,再給五萬兩,此後,每年三萬兩的孝敬。

    為了這個職位,一年之內,就要拿出十三萬兩!

    這是何等龐大的數目,胡彬就算有些家底,也承擔不起,他對雷七下手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難怪啊!”魏良輔都忍不住長歎一聲,臉色變化。

    “鹽務的官,不管大小,都是肥缺中的肥缺,曆來都是嚴閣老把持,如果此事捅出去,怕是府遷怒嚴嵩和他的黨羽,後果不堪設想啊!”

    陳夢鶴也苦兮兮地點頭:“老大人,我陳子羽不是沒骨頭的人,隻是如實上奏,牽連上了黨爭,惡賊非但不能伏法,好人還會受到牽連,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52 AM

第47章 酒精的妙用

    陳夢鶴是翰林出身,進士當中的極品,清貴裏的戰鬥機。按照道理,三年學習結束,成績優異者,會繼續留在翰林院,如果做到這一步,那麼恭喜你,就成為了大明朝的儲相,如果在其後的十幾年裏,沒有在一輪一輪的鬥爭中折戟沉沙,就有幸能爬到大學士的寶座,入閣拜相,成為帝國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

    就算沒有留在翰林院,前途依舊光明,或者進入六部做主事,或者外放知府,然後一點點的熬資曆,一切順利,也會爬到部堂一級。

    毫不客氣地說,翰林就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不過那裏都有倒黴蛋,咱們的陳大知州就是一個。

    這裏要說明,大明朝的州分成兩種,一種是直隸州,隸屬於省,知州的地位和知府平級。另一種就比較坑爹,是屬州,隸屬於府,比如太倉州,就隸屬於蘇州府。知州的品級和直隸州一樣,都是從五品,但是悲催的是待遇和實權隻相當於知縣。

    頂著市長的名頭,幹著縣長的活,該有多憋屈,從陳大知州的憊懶就知道了。當然凡事都有原因,陳夢鶴的老師是禮部尚書徐階,被首輔嚴嵩視作潛在的政敵,作為政敵的學生,受到壓製也就不奇怪了。

    “老大人,若是我把案子如實報上去,牽連到萬鏜,勢必驚動嚴黨,可不上奏,難道就任由貪官橫行無忌?實在是對不起恩師的教誨,老大人,您經驗豐富,還請指條明路吧!”

    魏良輔一聽,眉頭緊鎖。

    翻開了幾封信,緩緩說道:“哎,光是幾封書信,又沒提到萬鏜,其實還不要緊,最麻煩的是萬浩偏偏闖了進來,黃土泥落到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魏良輔說的不錯,最早的一封信可以追溯到五個月之前,那時候萬浩還在江西老家,根本扯不上關係。可是好巧不巧,事發的時候,萬浩攪了進來,加上前後的衝突,不由人不多想。

    “老大人,我雖然在朝廷時間不長,可是也明白,凡事牽扯到黨爭上,就再沒有是非對錯,偏偏嚴黨勢力龐大,冒然攻擊,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啊!”

    魏良輔皺著眉頭,說道:“子羽,能不能從胡彬身上下手,讓他別胡說八道。”

    “老大人,這是最後的救命稻草,胡彬怎麼能答應啊!”陳夢鶴兩手一攤,顯然他已經用過了,可是沒靈!

    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卻沒法下手,簡直比美女在前不能提槍上陣還難受,抓狂!唐毅看在眼裏,心中也不停盤算。萬鏜雖然貴為吏部尚書,可是天高皇帝遠,還不用擔心。可一旦胡彬和孫雅芳逃脫了,這兩位可都是地頭蛇,隨便報複一下,就夠自己喝一壺的。

    殺人不死反成仇,所以胡彬必須死!

    唐毅眉頭微蹙,腦筋快速轉動,突然笑道:“恩師,陳大人,或許事情沒有這麼麻煩!”

    “哦?快說,你有什麼想法?”陳夢鶴焦急問道。

    “大人,胡彬惡行累累,罪證確鑿,想怎麼收拾他就怎麼收拾,無非是忌憚牽連到萬鏜,那您不牽連也就是了。”

    “不牽連?別忘了雷七的案子可是因為財產而起,不牽連怎麼說得過去。”

    唐毅眼珠一轉,笑道:“索性連雷七的案子也別管。”

    “那,那還有什麼罪證?”

    “敗壞倫常!”

    陳夢鶴還沒反應過來,可是魏良輔已經拍手讚歎,開懷大笑。

    “妙啊,如此一來,胡彬是必死無疑啊!”

    陳夢鶴抓著頭發,苦著臉看向魏良輔,“老大人,我還是沒明白。”

    “呵呵,讓他和你說說吧。”

    唐毅急忙笑道:“陳大人,胡彬的二子胡恍和胡氏本是親堂兄妹,卻攪在了一起,胡彬身為朝廷官員,治家不嚴,教子無方,出了此等醜事。大人把他拿下,打入大牢,等待朝廷處置,還有什麼不妥嗎?”

    陳夢鶴想了想,點頭道:“的確沒什麼不妥,可是,光憑這一條,可治不了胡彬的死罪啊!”

    唐毅心中暗笑,這位陳大人還是太嫩了!

    “大人,您以此罪上報,朝廷必定派人前來調查,到時候再把他買官、誣陷、行凶的事情借由調查的官員說出去,您不就撇清關係了嗎!”

    陳夢鶴一聽,頓時也大喜過望。唐毅的辦法把本來混在一起的案子給巧妙分開,尤其是先上報治家不嚴,胡彬的道德就徹底破產,胡家就變成了蛇鼠一窩,身敗名裂,誰也不敢給他出頭。

    再把其他罪證拋出去,板上釘釘,萬劫不複。而且假借其他人之手,陳夢鶴就不用承擔後果,也不會引起黨爭,實在是再好不過。

    唐毅年紀不大,出的主意竟然比起久曆官場的老油條還要穩妥,簡直就是天生玩政治的料!

    不過這個主意有也漏洞,陳夢鶴想了半天,擔憂地問道:“老大人,若是朝廷派來的是嚴黨的人,包庇胡彬,豈不是白費心思了嗎!”

    “不會的。”魏良輔笑道:“老夫有個主意,你立刻給徐華亭寫封信,順帶把東西送給他,令師足智多謀,他一定會把握好火候的,如果那位能幫忙,嚴黨也會忌憚三分,到時候就等著看好戲了。”

    對於身居高位的大臣,習慣用祖籍稱呼他們,比如嚴嵩就被稱作嚴分宜,徐階被叫做徐華亭,至於唐毅,若是有一天也能進入內閣,則會被叫做唐太倉——好像還不算難聽。

    自從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偉大的嘉靖皇帝差點死在一群宮女的手裏,嘉靖皇帝就避居到了西苑,除了少數親信重臣之外,不見任何人。這些重臣裏麵,就包括首輔嚴嵩,大學士李本,禮部尚書徐階,還有錦衣衛太保陸炳等寥寥幾位。

    徐階還沒有入閣,不過深得嘉靖寵信,給他在內閣值房的旁邊也安排了一間,毫無疑問徐尚書在不久的將來,也會被尊為徐閣老!

    在外人看來,紅得發紫的徐大人也是一腦門子官司,嘉靖皇帝一心修煉長生,祭天打醮,燒鉛煉汞,一刻不停,對於青詞的需求量大的驚人,這種專門溝通鬼神的狗屁文字,在幾十年前,隻有老道懂得,如今卻成了在京官員的必修課,每天搜腸刮肚,大半的精力都用在了討好皇帝上麵。

    徐閣老也不例外,到了二更天,他才寫好了兩篇青詞,揉著酸脹的眼睛,正準備休息,突然房門大開,一個紅臉長須的大漢,穿著蟒袍笑吟吟走進來。

    “徐大人,還沒睡呢,真是為國操勞啊!”

    “哎呦,陸太保,您怎麼有空,陛下那邊不用護法了?”

    “哎,陛下這些日子因為財稅的事情,鬧得心緒不寧,沒法打坐入定。這不讓我過來,看看徐大人有什麼高招。”

    徐階一聽,不動聲色,謙虛地說道:“理財無非是開源節流兩途,我要是有好主意,早就獻給陛下了。”

    “呵呵,徐大人客氣了,朝臣們都說你胸藏錦繡,可不要讓陛下失望啊!”陸炳起身,就要告辭,徐階連忙笑道:“太保您等一等。”

    陸炳站住,徐階急忙捧出了一個小壇子,送到了陸炳的麵前。

    離著老遠,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陸炳為之一振。

    “好香醇的酒啊!”

    “太保好眼力,不過這東西不叫酒,而叫做酒精!”徐階笑著把壇子打開,濃烈的味道彌漫在值房中,陸炳探頭看去,隻見壇子裏清澈無比,香氣濃鬱。

    “徐大人,這酒精有什麼神奇的,也能喝麼?”

    “太保,酒精之烈,十倍於燒酒,隻怕一般人是承受不了。這東西還有更重要的用處。”

    “什麼用處?”陸炳好奇地問道。

    “可以用來清洗傷口,據說受了外傷之後,就會有毒素留在傷口,進而引起感染化膿,最終傷者丟了性命。如果能用酒精清洗傷口,就可以避免感染,功效甚是驚人啊!”

    陸炳聞聽,突然把眼睛瞪大了。

    “徐大人,你沒有騙我吧!”

    “老夫哪裏有膽子欺騙陸太保,這裏有一封信,上麵詳細寫著製作和使用的關鍵,太保一看便知。”

    “哦!”陸炳用力點了點頭。

    “徐大人,實不相瞞,錦衣衛有三個兄弟正好都受了傷,生命垂危。不管能不能救活,陸文明都欠你一份人情!”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55 AM

第48章 他們來了

    一個機構所在的位置,足見其輕重程度,象征著大明威嚴的承天門前,六部衙門居東,與其遙相對應的就是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甚至連大理寺,國子監這種衙門都要靠邊,更別說其他的京衛。

    自從錦衣衛創立的那一天開始,就是帝國最強悍,最令人恐怖的地方之一。而到了嘉靖朝,皇帝的奶哥哥,太保陸炳執掌錦衣衛,更是把東廠狠狠踩在了腳下,有史以來最強悍的錦衣衛——沒有之一!

    “外人都以為咱們囂張跋扈,陷害忠良,壞事做盡,殊不知,沒有咱們錦衣衛,不知道多少百姓要死在俺答的屠刀之下了。”

    說話的正是錦衣衛大太保朱龍,他一臉的愁雲,不停地搖頭歎息。其他幾位在京的太保都不停搓手,七太保周朔更是臉漲得通紅,激動異常。

    “大哥,你說李太醫到底成不成啊?他在太醫院,名聲可不好。”

    “哼,不遭人妒是庸才,老七,要是李太醫也沒有辦法,恐怕誰都救不了老三了。”

    正說話之間,病房的簾子挑開,從裏麵走出一個瘦削的中年人,眼睛通紅,遮掩不住的疲態。

    見他出來,幾個太保都衝過來。

    “李太醫,我三哥怎麼樣?”

    “對啊,老三還有救嗎?”

    麵對著七嘴八舌頭的質問,李太醫搖搖頭,周朔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昏倒。

    “庸醫,你還我三哥命來!”

    他劈手就去抓李太醫,這家夥壯得和狗熊一樣,和他比起來,李太醫簡直就像一隻小雞。幸好大太保伸手,攔住了周朔,還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太醫,老三真的死了?”

    “誰說的!”李太醫冷笑道:“在我手上還沒有死人呢!”

    “啊,那你為什麼搖頭?”朱龍吃驚地問道。

    李太醫又歎了口氣,說道:“三太保中了箭,一路從宣府跑了回來,傷口已經化膿,在下把他的傷口清洗幹淨,重新包紮,可是難保不會再次化膿。如果……”

    他沒有說下去,那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如果再次感染,他恐怕就回天乏力了。在沒有抗生素之前,感染對於所有病人來說,都是噩夢。

    突然,病房裏傳來痛苦的**,幾個太保慌忙跑了進去,隻見病床之上,躺著一個中年漢子,肩頭上纏著層層紗布,血水還是滲透出來。他眉頭緊皺,牙齒幾乎咬斷,身體不時抽搐,顯示極大地痛苦。

    幾位朝夕相處的太保看到了這裏,全都眼圈發紅。三太保霍建功在半個月之前,奉命帶領著十幾個兄弟,深入草原,探查蒙古俺答汗的動向,結果不幸遇襲,隻有三個人回來,還都受了重傷。

    他們的犧牲並非沒有價值,總算探查清楚,俺答率領著三萬騎兵,攻擊宣府方向。有了提前預警,想來明軍可以早作準備,可以少死很多人。

    錦衣衛雖然凶名赫赫,但是他們同樣擔負著偵查敵情的任務,別人不敢去的他們要去,別人不敢做的,他們要做。風光的背後,是斑斑血淚,還有深深的誤解……

    正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有人喊道:“太保駕到。”

    一聽這話,幾個人都打了激靈,他們也被稱作“太保”,不過是尊稱而已,人家大都督陸炳才是正兒八經的三公之一,一品太保!

    幾個人急忙跑出來,跪倒行禮。陸炳隨便擺了擺手,直接衝到了李太醫麵前,從披風下麵捧出了一個酒壇子。

    “李太醫,你請看看這個。”

    李太醫眉頭緊鎖,不悅地說道:“我救人是因為三太保為國立功,若是想賄賂我,那就免談了!”

    恐怕這天底下,除了皇帝,都沒人敢和陸炳這麼說話。但是偏偏麵對著這位李太醫,陸炳就擺不出架子,試問哪個有權有勢的不想多活幾年,誰能和神醫過不去呢!

    陸炳老臉發紅,從懷裏拿出了書信,送到了李太醫手裏。

    “誰不知道李太醫的脾氣,我是想讓你看看,這個方法成不?”

    李太醫接過之後,有人又捧了幾個蠟燭過來,屋子裏亮如白晝。李太醫仔細觀察,當把所有的內容看完,他又迫不及待的拿起酒壇子,掀開封皮,舀了一點倒進了嘴裏。

    霎時間,就好像一團火焰,在嘴裏燃燒起來,略顯白色的臉變成了血紅,要是唐毅在這裏,保證給李太醫豎起大拇指,這是真正的猛士!

    感受了一下酒精的威力,李太醫頓時眼前一亮。

    “此物如此狂烈,想來可以克製毒素,我這就是試試!”

    所有人重新燃起希望,李太醫二話不說,衝進了病房。在書信上,唐毅特別交代了一些殺菌的常識,李太醫小心翼翼,按照唐毅交代的過程,把每一樣東西都清洗消毒。

    然後再剪開霍建功肩頭的紗布,用酒精小心翼翼清洗傷口,霍建功痛得渾身抽搐,幾個太保,連同陸炳在內,一起出手,死死按住了他。

    足足用了半個時辰,才把傷口重新包紮上。李太醫長長出了口氣,疲憊之中,難掩興奮。

    “陸太保,若是此法能有效,不知道要造福多少蒼生啊!進獻此法之人,功德無量!”

    李太醫口中功德無量之人,此時正一肚子怨氣,在廚房裏打轉轉。

    自從唐毅露了幾手廚藝之後,魏良輔幹脆就賴在了唐家不走了,用他老人家的話說,是要對唐毅進行言傳身教,防止他走歪路。實際上就是垂涎唐家的美酒美食。當然垂涎的不止他一個,王世懋也幾乎天天跑到唐家混飯吃,偶爾曹大章也跑過來打牙祭。

    不知怎麼地,琉瑩大家得到了消息,也跑了過來,美其名曰是向老師請教,實則也把唐家當成了免費客棧。

    麵對一大堆的白吃飽,唐毅的辛苦勁兒就別提了。

    每天三頓飯,全都要色香味俱全,還不能重樣,唐毅是挖空心思,把前世能想到的菜都搬了出來。

    可是就算唐毅存貨不少,可是終究有個限度,尤其是很多食材大明朝也沒有。

    “大不了我去挖耗子洞,給你們做‘三吱兒’,看你們敢不敢吃!”

    “師父敢做,小女子就敢吃。”伴隨著輕笑,琉瑩走了進來。

    “好大的膽子!”唐毅促狹地眨眨眼,笑道:“那太好了,我立刻就去讓朱山和朱海去挖耗子洞。找出剛出生的小耗子,沒張開眼,也沒長毛,紅彤彤的。”

    琉瑩有些疑惑,還有些小害怕,實在是不知道小耗子和食材有什麼關係。

    唐毅繼續說道:“把這些會動的小東西放在一邊,然後調好了蘸料,吃的時候,夾起一個小耗子,小東西就會叫一聲,沾上濃鬱的調料,又會叫一聲,等到放進嘴裏,再叫一聲,所以啊,這道菜就叫做‘三吱兒’,怎麼樣,還有興趣……”

    “哇!”

    饒是琉瑩膽子大,到底是女孩子,哪裏受得了這麼殘忍惡心的吃法!小臉煞白,整個人都不好了。

    “師父,我再也不吃你做的東西了!”

    “我又沒給你做過,有什麼可怕的。”

    “反正就是不行,你出去,今天的飯我做了!”琉瑩二話不說,搶過了菜刀,直接把唐毅推了出去。

    唐毅也沒有辦法,隻好回到了前廳,正好魏良輔和王世懋等人都在閑聊。見唐毅過來,王世懋不由得笑道:“表弟,開吃了嗎?”

    “吃吃吃,就知道吃。今天的菜琉瑩做了,好不好吃我可不保準。”唐毅無力地說道。

    魏良輔倒是來了精神,哈哈大笑道:“好啊,今天可有口福了,琉瑩那丫頭手藝厲害著呢!可是輕易不動手,我看那丫頭多半是心疼你,才把做菜的活兒攬去了。”

    “心疼?我怎麼沒看出來?”

    王世懋頓時摟著唐毅的肩頭,得意地說道:“憨小子,美人多情,書生無意,奈何,奈何啊!”王世懋動作滑稽,哄得大家一陣狂笑。

    正在這時候,朱山跑了進來。

    “啟稟少爺,有幾個帶著刀的人,挺凶的樣子,要見你。”

    “哦!”唐毅和魏良輔互相看了眼,心中不由得說道:“他們來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3:58 AM

第49章 三顧茅廬

    大門之外,站著幾個大漢,看似隨意,可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們將四周的情況全都一覽無餘,渾身肌肉緊繃,就像是隨時保持警惕的獵豹,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一眼,就讓人骨子裏感到害怕。

    唐毅跑了出來,急忙躬身,說道:“在下唐毅,見過幾位朋友。”

    領頭的大漢見跑出來一個小少年,心中不悅,唐家人也太無理了,怎麼派出一個小娃娃!可是當唐毅自報家門的時候,大漢忍不住驚呼起來。

    蒲扇大的巴掌抓住了唐毅的肩頭,欣喜地叫道:“你就是唐毅?進獻酒,餓,酒精的那個?”

    “應該沒有別人吧!”唐毅謙虛地笑笑。

    “哈哈哈,小兄弟……我這麼叫你,不會見怪吧?”大漢笑道。

    “哪裏哪裏,幾位老哥請到家中一敘。”

    唐毅對這幾個人的身份有所猜測,親眼見到之後,他們雖然穿著便裝,可是肋下佩戴的刀十分顯眼,和唐刀相似,不過刀背是直的,而且背後刃薄,長短合適,刀柄修長,可以雙手使用。此刀還有個響亮的名字——繡春刀!

    這幾位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錦衣衛!

    唐毅把他們請到了偏廳,沈林給送來了茶水。為首的大漢喝了口茶,唐毅還不清楚,平時錦衣衛辦事,滴水不沾,能喝一口茶,卻是給了唐毅很大的麵子。

    “小兄弟,我叫周朔,弟兄們抬愛,稱我一聲七爺。”

    “原來是七太保!”唐毅假裝吃驚,急忙施禮。

    “呵呵,小兄弟,實不相瞞,你進獻的酒精起了大用,我三哥的命算是保住了。”

    “啊!”

    唐毅頓時一驚,他可沒想到酒精這麼快就發揮了作用,簡直出乎預料。就聽周朔繼續說道:“我三哥受了箭傷,傷口化膿,京中名醫束手無策,偏偏你送去了酒精,保住了我三哥的命!我周朔代表錦衣衛上下,多謝小兄弟的大恩!”

    唐毅眼珠一轉,急忙說道:“豈敢豈敢,小子雖然不知道三太保為何受傷,想來也是為國效力,小子能有幸進綿薄之力,不勝榮幸。”

    “呵呵呵,念書的就是會說話!”周朔呵呵一笑:“小兄弟,陸太保已經吩咐了,錦衣衛往後每年要采購十萬斤的酒精,小兄弟你可發達了。”

    “采購?我不是把方法獻給了大都督嗎?你們隻管使用就是了。”

    “笑話,錦衣衛家大業大,能占你一個小孩子的便宜!”周朔故意沉下臉,說道:“小兄弟,你隻管建個酒坊,你要是不願意做,交給信得過的人也行。我們錦衣衛派人過來拿貨,打算賣給民間,我們幫著聯係鋪麵,總之一句話,有錦衣衛撐腰,誰敢找你的麻煩!”

    好霸氣啊!

    唐毅原本都放棄了酒精這條財路,沒想到不光失而複得,還拉來了錦衣衛這尊大神,有他們罩著,在大明的地界,絕對橫行無忌啊。世人都說錦衣衛霸道,現在看起來也蠻講理的。

    其實唐毅不知道,錦衣衛可不是和誰都那麼講理,他算是一個特例。

    首先他獻上酒精的時間正好,救了三太保,錦衣衛上下都感激他。再有別忘了,酒精是假手徐階送去的,徐階可是入閣的熱門人選,天子寵臣。陸炳也不太清楚徐階和唐毅究竟什麼關係,所幸賣了個天大的人情。

    唐毅撿了大的便宜,周朔又說了幾句,就笑著站起來。

    “小兄弟,我們還有公務,就不多打擾,告辭。”

    說走就走,都不給唐毅挽留的時間,隻能送他們離開,然後才轉回大廳。

    此時桌上已經擺了滿滿的菜肴,唐毅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恩師,你們還沒吃啊!”

    “不是等你嗎!”魏良輔笑道:“那幾個錦衣衛都走了?”

    “嗯。”

    唐秀才急忙問道:“毅兒,他們說了什麼,會如何處置胡彬等人?”

    “這個他們沒說,孩兒也沒問。隻是說了讓孩兒建個作坊生產酒精,他們派人采購。對了,有位三太保受了箭傷,用酒精保住了性命,他們是來感謝我的。”

    “呵呵,你小子好福氣啊!”魏良輔笑道:“能和錦衣衛結個善緣,你以後的路會方便很多。你們都放心吧,錦衣衛的人出手,別說小小的胡彬,就算再大十倍百倍的官,也難以幸免。”

    魏良輔的預言一向不差,周朔帶著人到了太倉,直接將案子接手過去。沒有三天,就把胡彬查了個清清楚楚,不光是雷七的案子,以前他侵吞田地,殺人害命,就連小時候偷看洗澡的醜事都揪了出來。孫雅芳也沒有跑了,他的罪責同樣不少,直接和胡彬作伴了。

    至於那幾封密信也落到了周朔的手裏,隻是周朔什麼都沒有透露。不過陳夢鶴也鬆了一口氣,燙手的山芋送出去,至於錦衣衛會怎麼處理,和他就沒關係了。

    在太倉停留了半個月,周朔帶著一幹人犯要離開太倉。

    得到消息的唐毅立刻行動起來,他深知關係需要經營,光靠著一個人情,就以為錦衣衛會一直幫你,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這些天他不用做飯了,就抽出時間,按照前世的經驗,寫了一份救急手冊。

    重點寫搶救,消毒,處理傷口,還附上了圖解。另外唐毅還打造了一個小木箱,裏麵放上了藥品和急救工具,有的是采購的,有的則是特意打造。

    在周朔臨行的時候,送到了他的手上。對於整天在刀尖上打轉的人來說,這些東西實在是太有用了,周朔興奮地拍著唐毅肩頭,大聲讚歎道:“哈哈哈,小兄弟你是個有心人!我看你的醫術不差啊,比起京裏的李太醫都厲害。”

    “李太醫?哪位?”

    “李時珍唄!”

    噗,唐毅噴了一口老血,那可是寫出《本草綱目》的大牛啊,自己連人家腳趾頭都比不上。

    “七爺,我這點本事……”

    “不要叫七爺,叫七哥!”周朔黑著臉說道:“怎麼,看不起錦衣衛不成?”

    “七哥,我不是怕高攀不上嗎!”唐毅靦腆笑道:“其實是聽西洋傳教士說的,他們雖然來自蠻荒之地,也有可取之處。”

    咳咳……死道友不死貧道,唐毅怕被錦衣衛盯上,隻能讓傳教士當擋箭牌了。

    周朔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笑道:“哦,那些洋和尚啊!還真是人不可貌相,有機會我派人查查他們,看看還有什麼牛黃狗寶,都掏出來!”

    錦衣衛的一行,不亞於一場超級地震,太倉州的二把手和三把手全都被拿掉,順帶著一起倒台的還有一大幫,六房書吏當中,邢房和兵房都牽扯進去,判了充軍兩千裏。牢頭、仵作、倉庫大使,這些原本都是胡彬的人馬,沒等陳夢鶴出手,主動卷鋪蓋卷兒滾蛋了。

    偌大的太倉州,一下子沒了一半的官職,多少人眼珠子都紅了。拚命向陳夢鶴拋媚眼,獻殷勤,就盼著能分到湯湯水水的。

    水有源,樹有根。要不是唐毅,治下稀裏糊塗出了通倭案,他都要倒黴,哪有今天的風光。別看胡彬和孫雅芳被拿下,朝廷不但沒怪罪,還嘉獎了陳夢鶴,說他慧眼識人,明辨忠奸。

    鹹魚翻身的陳大知州第一時間就跑到了唐家,眼下的唐家忙活的不可開交,唐毅一麵要準備紙店開業的事情,一麵又要建造酒坊,生產酒精,還要忙著和老師學習四書五經,恨不得把一個人掰成三瓣,倒是唐秀才十分清閑,他本想著繼續抄書,可是一來家中有了更好的財路,二來他也怕給兒子丟人,就隻能放下。

    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陳夢鶴突然來了。

    “學生見過老父母,毅兒他在後麵和幾個木匠擺弄家具,學生這就去叫他。”

    陳夢鶴笑道:“沒想到唐神童還懂得木工,真是難得。不過本官可不找唐神童,而是找你唐秀才。”

    “找我?”

    唐秀才頓時愣住了,這段時間誰不是來找唐毅的,弄得他這個當爹的好不尷尬。

    “老父母,您,您有什麼吩咐?”

    “呵呵,實話實話吧,經過這次案子,我深感手邊沒人不行,如是唐先生不棄,我想請你做我的刑名師爺,執掌刑事判牘,幫幫我吧!”

    說著陳夢鶴起身,給唐秀才深深一躬。

    正好唐毅從後麵跑過來,看到了這一幕,頓時瞪大了眼睛:“演什麼戲啊,三顧茅廬嗎?”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01 AM

第50章 小店開張

    每個地方官身邊都會配個師爺,最著名的怕是要數包黑子身邊的公孫策了。師爺的地位非常特殊,首先,師爺不是官員,不領朝廷的俸祿,領的是官員的雇傭金。

    但是呢,他們和馬夫、轎夫、管家一類的傭人又不同,他們是玩筆杆子的,對朝廷的法度規矩,人情事理,勾心鬥角,陰謀詭計的事情一清二楚,幫著官員處理日常事務,出謀劃策,長長被引為左膀右臂,很受尊重。

    唐秀才的條件並不差,首先他出身書香門第,精通文墨,而且論起來他和太倉的王家是親戚,勉強算得起地方的士紳。

    當然了,這都不是關鍵,唐秀才最值得驕傲的就是寶貝兒子,唐毅小小年紀,有了神童之名,加上拜師魏良輔,而且本人更是聰明睿智,智計百出。請唐秀才當師爺,還奉送一個唐神童,怎麼看都十分劃算。經過教訓之後的陳知州迫切需要一個幫手。

    唐秀才也看出了陳夢鶴醉翁之意不在酒,找他不過是幌子,真正看重的還是兒子,雖然傷自尊,可事實就是如此。唐秀才隻能求助似的看著唐毅,唐毅倒是挺高興的,當師爺總比抄書好多了,而且有了師爺身份,就等於半隻腳踏進了官場。

    經過雷七的案子,唐毅做了深刻的反思,要想安全地活下去,耳聰目明,消息靈通,是必須的。能當上師爺,就能接觸大量最新的消息,助力極大。

    而且和其他人不同,唐毅知道曆史的脈絡,徐階那可是鬥倒了嚴嵩的超級首輔,未來十幾年的官場,此老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皇帝都要低頭。

    陳夢鶴是徐階的學生,雖然眼下比較挫,但卻是燒冷灶的好時候,投資小,收益大,這麼好的事情哪能拒絕啊。

    唐毅笑著給老爹和陳夢鶴倒茶續水,說道:“爹,陳大人都親自來了,您可不能不答應啊!”

    “我不是不答應,就是怕做不好!”唐秀才總算鬆口了。

    陳夢鶴見縫插針,笑道:“唐先生,我這個知州當得也糊裏糊塗,咱們兩個啊,正好一對!”

    說定之後,陳夢鶴也打開了話匣子,胡彬好孫雅芳倒台了,從他們倆家搜出了霸王多兩銀子,還有不少田產、鋪麵、作坊,折算起來,差不多有十二三萬兩,頂得上太倉一兩年的稅收了。

    “本官到任以來,並未給百姓做什麼好事,這次搜出了這麼多贓款,沒收充公之後,我準備整修河道。”

    “這是好事啊!”唐秀才忍不住讚歎道:“大人,興修水利,利在當代,功在千秋。不知大人準備修哪些河道?”

    “這個,第一就是江堤要加固,再有劉河的堤防也多處年久失修,再有鹽鐵塘運河早就鬱積嚴重,若是能重新挖好,就能和吳淞江連接起來,到時候蘇州和鬆江兩府河運通暢,受惠百姓何止千萬。”

    顯然,陳夢鶴下過一番功夫,所說的三條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情。唐秀才頗為興奮,大有和知州大人共創大業的衝動。

    唯獨唐毅這個小混球,一聲不吭,似乎不怎麼在乎!

    “毅兒,你又在想什麼,難道反對不成?”

    “孩兒不敢,隻是……”

    陳夢鶴微微一笑:“唐神童,我和魏老大人亦師亦友,咱們都不是外人,你有什麼就直說。”

    “既然如此,請恕小子直言了。”唐毅想了想,說道:“大人興修水利,自然是利國利民。可是要修河道,不止要花錢,還要征調大量的民夫,更要知府,乃至巡撫的協調幫助。以我大明的效率,少說要一年半載,稍有變數,時間就會拖長,好事未必收到好的效果。”

    很多立意很好的事情,做起來就會走樣,大運河就是典型的代表,直接葬送了一個王朝,諷刺的是,其後一千多年,卻把大運河視作生命線。

    當然陳夢鶴的計劃沒法和大運河相提並論,但是道理是一樣的。

    耗時耗力,還會落一身不是。最為重要的是唐毅根本不相信陳夢鶴的能力,光憑著一腔熱情,是做不好事情的。

    果然,一聽唐毅所說,陳夢鶴頓時腦袋就大了,征調民夫,協調官場,他都不擅長。

    “唉,難道給百姓做點事情就這麼難嗎?”

    “呵呵,大人若是有心,其實有更多立竿見影的事情。”

    “哦?請講。”

    唐毅笑道:“大人,孫雅芳和胡彬侵占了很多百姓的田地,本來要沒收充公,您不如再返還百姓。至於剩餘的,用較低的田租租給百姓耕種,收上來的地租用來資助州學的貧寒書生,獎勵科舉取得功名的學子,豈不是更好!”

    好,一點都不好!

    平心而論,興修水利能幫助多少人,獎勵學子能幫助幾個!說穿了,唐毅的主意就是錦上添花,就是避重就輕,典型的隻做道場不念經!

    可有些事情還非要如此,因為獎勵學子是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相反受到獎勵的學子還會到處傳頌大人的德行,讚美你體恤子民,是難得的好官,名聲好了你就會平步青雲,步步高升。至於你走之後,地方若是出了水旱災害,那就是下一任的責任,和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當然了,條件允許,唐毅還是願意做真正有用的事,可沒有把握,就應該以穩妥為優先,保全自己比什麼都重要。

    這些話唐毅不會和陳夢鶴說,隻是說興修水利的難處,陳夢鶴思量許久,終於同意了唐毅的提議,立刻著手辦理。老爹這個師爺也走馬上任。

    此時,另一件好事情傳來,唐毅此前買下的紙店經過重新裝修,已經可以開業了。吳天成陪著唐毅,來到了裝潢一新的紙店。

    三間門臉全都被打通,一共四個大貨架,分別擺著筆墨紙硯,在櫃台的對麵,放著一張桌子,客人選好了之後,都可以在桌子上揮毫潑墨,如果不滿意,隻管放回去就是了。

    地麵和櫃台全都用的是青竹杆製成,沒有刷漆,都是本來的青翠色。吳天成拿到設計圖的時候,隻當唐毅是摳門,可是真正裝修出來,他不由得給老師豎起了大拇指!

    嶄新的青竹看著幹淨,屋子裏也明亮,壞了更換也容易。怎麼看小店都帶著一股古樸典雅的味道,真難為老師是怎麼想出來的。

    穿過門臉,就是後麵的倉庫,唐毅又花了一百兩銀子,把毗鄰的房舍買了下來,麵積足足增加了四倍之多。

    這回卻不是做倉庫了,在四周移栽了翠竹、梅花、回廊下麵種著花草,還有幾個形狀各異的養魚缸。弄得和有錢人家的花園一般,在樹木花叢之中,擺著四五張紅木桌子。

    有供多人談論的八仙桌子,有兩人對談的方桌,還有一個人的條案,錯落有致地擺放著。院落的東邊是一間小舞台,用帷幔籠著。在西麵則是廚房,用竹片寫著各式菜肴的名字,另一邊還有不同茶水的竹片。一切都清楚明白。

    唐毅一邊走著,一邊點頭,雖然和自己設想的有些出入,不過已經算是不錯了。倒是吳天成一臉苦兮兮的,為了這些東西,前後花了三百三十多兩銀子,唐毅此時的腰包都空了,要是賠錢,簡直不敢想象……

    “師父,咱們老實買紙,何必弄這些花裏胡哨的,弟子總覺得不靠譜啊!”

    唐毅坐在一張官帽椅上,笑著說道:“天成,你覺得這個小院,比起春芳樓如何?”

    “那,那要看比什麼了?人家比咱們闊氣,奢華。”

    “那咱們的優勢呢?”

    “這個……弟子說不出來,就是感覺咱們這更舒服,更,更高雅!”吳天成好不容易擠出一個詞。

    “沒錯!”唐毅笑了起來,“文人就喜歡這個調調,春芳樓那種豔俗的地方怎麼能配得上士林風采!我敢說,隻要咱們開業,下一次太倉的文會必然在這裏開。文人笨啊,衝動啊,出手大方啊,要不了多久咱們數錢就會數到手抽筋。”

    吳天成偷看看看四周,小聲說道:“師父,貌似您也是文人啊!”

    沉默了半晌,突然傳來唐毅的叫罵聲:“吳天成,你給我聽著,明天開業,誰都不許偷懶,要是有一點灰塵,我就拿你是問!”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05 AM

第51章 火了

    劈裏啪啦,爆竹聲中,唐毅和吳天成一起拉住紅綢,輕輕一扯,露出了醒目的牌匾:昌文紙店。

    四個大字筆力遒勁,正是魏良輔的手筆。毫不客氣地說,光憑著這四個字,就足以吸引無數人了。別看是師徒,魏老頭也不願意幫唐毅寫字。唐毅奸商成性,連天妃宮都能榨出油水,他做生意,豈不是連骨髓油都榨出來了。唐毅可以把掌櫃的交給吳天成,自己隱身幕後。可要是把魏良輔的名字掛在外麵,那不成了頂缸挨罵的,老頭可受不了!

    唐毅簡直瀑布汗,心頭的神獸呼嘯而過。

    “師父,弟子在您的眼中就那麼貪財好利嗎,弟子簡直比竇娥都怨!”

    魏良輔絲毫不在乎唐毅的表演,把腦袋搖晃的像是撥浪鼓。

    “好,恩師,弟子向你發誓,如果我的紙店欺詐一個窮苦的讀書人,不用您說話,我自動掃地出門,不配當您的學生!”

    “當真?”

    “當真!”唐毅斬釘截鐵說道。

    “那還等什麼,去拿紙筆來!”魏良輔笑罵道。

    站在紙店的前麵,通過寬大的窗戶,裏麵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魏良輔不由得含笑點頭。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紙店處處用竹子裝飾,雅,雅得很!”

    “呵呵,恩師,就衝您老的讚美,是不是該賞一副對聯啊?”唐毅見縫插針,笑著說道。

    魏良輔爽快地點頭,笑道:“那老夫就獻醜了!”

    吳天成早就跑到裏麵,捧出了桌案紙筆,魏良輔尋思一下,揮筆就寫。

    店鋪開張,早就吸引了一幫看熱鬧的,聽說魏老大人也來了,還要題字,大家夥都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看著。

    筆走龍蛇,一副對聯迅速寫就。唐毅不由得念了出來:“惟有藝文為本業,還將紙筆傳雅名!”

    “好!天成,還不趕快伺候我的恩師進去。”

    吳天成扶著魏良輔往裏麵走,曹大章和王世懋都跟在後麵,也要進去。唐毅卻一伸手,把他們都攔住了。

    “一呈兄,家師都留下了墨寶,你要是這麼進去,是不是不妥啊?”

    “好你個唐毅,真是不吃虧的主!”曹大章興致也來了,笑道:“我沒法和魏老大人比,就丟人現眼一回吧。”

    說著曹大章略一思索,揮筆寫到:“放眼店中,盡是文房四寶;興懷風雅,廣交學海眾儒!”

    “好,除了好就是好!”曹大章昂首闊步走了進來,就剩王世懋一個,他眨了眨眼睛,陪笑道:“表弟,咱們可是親戚,我就免了吧!”

    唐毅把臉一沉,不客氣說道:“今天隻有顧客,沒有親戚。表哥,你要是寫不出來,也沒有什麼,我不會笑話你的!”

    王世懋頓時大怒,氣衝衝說道:“我王敬美也是十年苦讀,當真以為我寫不出來嗎?”

    沉吟一會兒,王世懋眼前一亮,當即運筆如飛,寫到:“古紙硬黃臨晉貼,新箋勻碧錄唐新。”

    寫完甩筆,得意地說道:“怎麼樣,這回我能進去了吧?”

    三個人都留下了對聯,魏良輔是致仕大員,天下揚名的學者,就連曹大章和王世懋日後都會中進士,成為學問大家。區區一個紙店,能得到三位的真跡,唐毅簡直樂壞了,陪笑道:“小弟哪敢攔著表哥啊!”

    唐毅笑著衝來的客人拱拱手,說道:“歡迎貴客光臨,大家請進。”

    正要往裏麵走,突然一雙胳膊把他攔住了,出手的人正是王世懋,笑眯眯地看著他,唐毅不由得哀嚎,現世報來的也太快了吧!

    “表哥,你什麼意思?

    王世懋呲著牙笑道:“表弟,大家都留了字,你總不能不寫對吧?”他的聲音很大,那些看熱鬧的聽得一清二楚,頓時都跟著起哄了。

    “對啊,唐神童,早就聽說你的大名了,寫一個吧!”

    “沒錯,讓我們見識一下,開開眼界啊!”

    起哄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人喊道:“唐神童,是不是不會寫啊?”

    “球!”

    唐毅哼了一聲,大吼道:“筆墨伺候!”

    紙張鋪好,舔飽了筆,說起紙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洛陽紙貴的成語,索性就用這個來寫。

    “銀流鵠白三都貴,墨染鴉青五色奇!”

    詞好,意思更好。王世懋立刻拍起了巴掌,看熱鬧的都跟著叫好,四副如此出眾的對聯,小小的紙店,何等福氣,真是叫人好奇啊。

    吳天成樂顛顛把對聯收起,若幹年之後,題字的四個人當中,有三位官居一品,前後位列內閣,就連打下手的吳天成都執掌一部。到了後來,每當有孩子進學,父母都會不惜重金,從昌文紙店買一套筆墨紙硯回去,不為別的,就要沾沾貴氣!

    閑話少說,很多早就好奇不已的客人隨著唐毅進了紙店,大家都被幾個碩大的貨架吸引了,上麵擺滿了各種筆墨紙硯。和別的店鋪放在櫃台裏不同,這裏的全都擺在明麵上,讓大家觸手可及。

    等到眾人再看貨架上的標簽,全都不由得倒吸口冷氣!

    便宜,真便宜!

    一刀普通的紙,隻要二錢銀子,比其他的店鋪至少便宜了三成,還有人注意到在靠近店門的位置,還有一些裁歪的,有破損的紙,拿來練字作畫一點問題沒有,隻要十文錢就能買下一大卷。

    紙賣的這麼便宜,別的東西或許貴吧?

    帶著疑問,再向其他貨架看去,毛筆十五文一支,硯台五錢銀子一塊,墨一兩銀子五塊……

    所有東西看下來,就是兩個字:便宜!

    簡直比白菜還便宜!

    很多家庭供不起讀書,筆墨紙硯的花銷就是一筆天文數字,可是眼前的普遍便宜了三成不止,個別的甚至便宜一半,簡直就是吐血大放送,便宜的不敢相信。

    “掌櫃的,你們真按照這個價錢賣嗎?”有個年輕書生問道。

    吳天成急忙跑過來,點頭說道:“這位公子有所不知,開業頭一個月,都是這個價錢。再往後嗎,等把貨源聯係妥當了,還能再便宜一些!”

    “還會便宜?”

    大家徹底暈了,不過不管如何,價錢公道就好!

    有些人已經開始挑選紙張了,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一陣悠揚的樂聲傳來,飄飄蕩蕩,聽得不算真切,卻像是一隻小手,不停挑動心弦,神魂飄蕩。

    “掌櫃的,這樂聲是怎麼回事?”

    “哦,客官,我們在後院安排了談文論詩的園子。”

    “哦?”有人頓時來了興趣,問道:“還有人奏樂嗎?”

    吳天成笑道:“是琉瑩大家,她要在蔽號演奏新曲。”

    聽到“琉瑩大家”四個字,就好像打了雞血,擼胳膊挽袖子,就要往裏麵衝。在門口轉出兩個大小夥子,朱山和朱海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喂,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

    “對啊,我們要聽,額不,要談詩論文啊!”

    吳天成急忙解釋道:“諸位客官不要著急,後院麵積狹小,可不能容納這麼多人。”

    “哼,那你說,要怎麼才能進去聽?”

    “兩條辦法,第一就是要由取得會員資格的人推薦,隻要是公認的才子,就可以成為會員,隨意進出。至於第二嗎,就要花錢,二兩銀子一次,如今是開業酬賓,打五折隻要一兩銀子。”

    謔!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你怎麼不去搶錢啊!一兩銀子,能買半扇豬肉了,誰有多少錢,能這麼糟蹋啊。

    吳天成見大家都是一副不屑的模樣,他也著急了,大聲說道:“諸位,聽一次琉瑩大家的唱值多少錢?再說了,來這的可有江南著名的才子,還有科舉的前輩,聽他們一言半語,沒準就能中秀才,中舉人呢!你們說說,一個功名值多少錢?”

    那還用說,功名無價啊!終於有人動了心,有個中年的書生掏出了一兩銀子,笑道:“就算光聽聽琉瑩大家的唱也值得!”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有個年輕人就說道:“我剛剛看到了魏老大人,還有唐神童他們都去了後院,就為了見老大人一麵,這銀子我花了!”

    又一個掏錢的,這回大家都心動了,不就是一兩銀子嗎,又不能掉塊肉,進去看看!

    一個接著一個,沒有多大一會兒,吳天成就收了差不多二十兩銀子。一瞬間渾身亢奮,整夜不睡的疲勞不翼而飛,在心頭不停狂叫:“火了,真的大火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09 AM

第52章 文人天堂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王世懋不停地搖頭晃腦,大惑不解地問道:“表弟,我敢說咱們太倉,往大了說,整個江南,都沒有賣的這麼便宜的,你是怎麼打算的?”

    唐毅笑著喝了口茶,潤潤喉嚨,煞有介事說道:“表哥,天下寒門子弟何其之多,苦心求學而不得,有人用葦葉編席抄書,有人在沙土上練字。唐毅不才,也成窮苦過,深知求學之艱,怎麼有臉在筆墨紙硯上賺錢!以後每逢初一十五,年節我還會打折降價。所然我學不來‘安得廣廈千萬間,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的心懷,但是力所能及,替學子們減輕負擔,乃是我的本分!”

    “說得好!”曹大章笑著拍起手,讚道:“就憑唐神童的這番話,我就想寫一篇‘昌文紙店記’,讓天下人都知道唐神童的胸懷,隻是在下文采有限,又怕濫竽充數。”

    唐毅急忙拱手說道:“一呈兄太客氣了,你要是能寫,小弟感激不盡。”順手從懷裏掏出一張鎏金的銅片,三寸長,一寸多寬,送到了曹大章麵前。

    “這是何物?”

    “呵呵,一呈兄,這是本店的金牌會員,以後一呈兄可以隨意來這裏談文論道,聽戲抒懷,小店分文不取。”

    “還有這等好事?”曹大章欣喜地接過牌子,仔細看了又看,牌子做的精致,上麵寫著“昌文賢達”四個字,在右上角有個小小的“天”字,背麵刻著梅花朵朵。無論從做工,還是形製,都沒的說。

    曹大章把玩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說道:“這裏弄得雅致非常,在下恨不得天天都能來,就怕把唐兄給吃窮了!”

    “哼,這小子鬼著呢,老夫雖然看不出他怎麼賺錢,但是老夫知道,這小子絕不會吃虧。而且還會大賺特賺,為師說的對不對?”

    魏良輔算是把徒弟看透了,唐毅陪笑道:“師父您這話可就冤枉弟子了,弟子這麼做可是有原因的。”

    “講!”

    “弟子當日在春芳樓就想到過一事,我太倉文脈悠長,才子雲集,文風鼎盛。偏偏要舉行個文會,竟然要去那種一半酒樓,一半青樓的地方,和一幫腦滿腸肥的俗人湊在一起,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毅突然慷慨激昂起來,聲色俱厲,說得和真的一樣!

    “恩師,弟子越想越悲憤,所以生出了心思,我要專門開一間隻有文人才能來的的店,讓所有學子在這裏暢所欲言,如沐春風。”

    “好想法,這裏的確有春風撲麵的感覺啊!”王世懋讚道:“表弟,對了,你還沒說怎麼賺錢呢?”

    “咱們能不能不這麼俗氣?”

    “不能,老夫也好奇呢!”

    唐毅還指著這幾位撐場麵,要是不合他們解釋清楚,他的賺錢大計就泡湯了。

    “師父,弟子將筆墨紙硯的價錢訂的非常低,可以說無利可圖,甚至要賠本。賺錢的關鍵就在會員上麵。”

    大家聚精會神聽著,唐毅笑著解釋道:“最頂級的會員是一呈兄這種聲名遠播的才子,他來這裏一切花銷都是免費的,要是有了佳作,我們還會免費刊印,幫著傳播。次一級也要是縣學生,最好有秀才功名,經過幾次科舉考試,他們來這裏也可以享受半價折扣。頭兩級的還可以推薦親朋好友,確定才華出眾,就可以成為會員。再次之,就是普通會員,隻要每年繳納二十兩銀子,就可以前來。除了會員之外,臨時起意,想要進來,每次二兩銀子。”

    唐毅這套在後世爛大街的會員製度,在大明朝還是新鮮玩意。前兩級還算好說,可是普通會員竟然要二十兩銀子一年,差不多是普通人兩年的收入,你可真敢要啊!至於二兩銀子,那就和搶錢差不多了,饒是這三位見多識廣,心髒強大,也幾乎昏倒!

    王世懋聽得一愣一愣的,抓著頭發,痛苦地問道:“表弟,會有人當冤大頭嗎?”

    “當然會有!”唐毅笑道:“就拿一呈兄來說,平時有多少人想見他一麵,求他指點一句半句的。如果知道一呈兄在此,有些才華和功名的學子怎麼會不來呢!等到聚集了士林才子之後,附庸風雅之人,或者屢試不第,家中又有頗有資產的,別說二十兩銀子,就算二百兩,五百兩,怕是也想擠進來!更何況,我這裏可不隻能談詩論文而已。”

    “哦?還有什麼新鮮玩意?”曹大章笑著問道。

    唐毅笑著伸出了三根指頭,說道:“第一,我這裏有美酒,美食,戲曲,不隻是琉瑩大家,還會聘請東南有名的戲班子,歌女前來獻藝。而且我這裏幹幹淨淨,絕不做皮肉生意,有辱士林清譽。第二,我會聘請學問大家,定期前來講授學問,科舉仕途,詩文製藝,人生體悟,無所不有。第三,還會舉辦文會,把各位才子的佳作集結成冊,刊行天下,幫著大家夥名揚四海。暫時就這麼多了,還有什麼好點子,以後再增加!”

    “這就夠多了!”

    這三位全都聽傻了,按照唐毅的設想,這裏絕對會變成讀書人的天堂。別說其他人,就他們都聽得心旌搖曳,神往不已!

    穿越這一段以來,唐毅已經看得出來,至少大明朝的江南已經非常繁榮,吃喝玩樂,頗為發達。文人聚會,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到處都是。但是尋常的酒坊茶肆根本滿足不了讀書人的需要。至於一些私人的園林又沒法體貼入微,唐毅經過一番思索,就規劃了這個類似士人會館的東西。

    首先要滿足文人對享受的需要,所有美食美酒都是唐毅親自安排,娛樂也不用發愁,琉瑩是名動江南的大家,魏良輔更是戲曲祖師,隨便揮一揮衣袖,應者如雲。

    其次,文人最看重的就是科舉,唐毅邀請名家講學,不管真假,至少噱頭足夠了。

    再其次,文人喜好名聲,眼下可沒有版權的概念,有些人為了揚名,甚至不惜倒貼錢,還有幹脆托名大學問家,隻要他的東西能流傳出去,就心滿意足。

    投其所好,唐毅的每一項設計,都擊中了文人的心坎裏,不用問,錢途一定遠大!

    唐毅正說得高興,就聽魏良輔哼了一聲:“老夫總算是明白了,你小子說說,你這裏麵安排了多少陷阱?把筆墨紙硯訂的那麼低的價錢,是不是吸引更多的讀書人前來?然後讓他們對你的園子起了好奇之心。然後就一步步進入你的陷阱之中!為師教你的君子之道都哪去了,光知道玩小人伎倆!”

    算是小人伎倆嗎,這可是正常不過的商業手段了!

    “恩師教訓,弟子有一點請教。”

    “說。”

    “弟子的設計當中,可有損害什麼人的利益?”

    “這個……”魏良輔不由得皺起眉頭,首先唐毅低價賣筆墨紙硯,窮苦書生肯定沒有損失。能進入園子的,如果才華足夠,成了第一二級會員,同樣沒有損失,甚至還憑白多了一處談詩論文的好地方,甚至能砥礪學問,增長見聞。

    如果說有損失,隻是普通會員,當然還有那些家大業大,大肆消費的。可是人家有錢,願意怎麼花,你能管得著嗎!

    再說句不客氣的話,花在唐毅這裏,總比扔在秦淮河上要好吧?

    魏良輔越想越覺得神奇,老夫子一輩子都信奉一個道理,天下財富有定數,朝廷多占,百姓就拿得少,商人多占了,窮人就要食不果腹。

    可唐毅卻展示了完全不同的思路,共贏!

    沒錯,各取所需,讓各方都滿意。魏良輔的目光變得迷茫起來,難道自己這個徒弟竟然是天才,他的本事要用在官場上,絕對是無往不利,老頭甚至都躍躍欲試,迫不及待想要看徒弟的表現了。

    唐毅還不知道,他這番表現直接的後果就是學業增加了十倍不止!

    他們正在說著,幹淨清爽的小廝托著托盤,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呈現在大家的麵前,尤其是清冽的美酒,聞一下就要醉了。突然樂曲響起,悠揚悅耳置身其中,恍然如同仙境。

    坐在中間的客人們一個個搖頭晃腦,甚至激動的眼圈通紅,簡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啪!

    一錠銀子砸在了桌麵上,“掌櫃的,不管多少錢,這個會員我當了!”

    “對了,算我一個,我也要!”

    “我也要!”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13 AM

第53章 厚道的唐神童

    滿城風雨重陽近,一種幽香曉圃栽,不是淵明偏愛此,此花開後少花開。

    菊綻東籬的時節,昌文紙店又推出了一項意料之外的東西,那就是紅木家具!

    唐毅早就聽說過成祖爺下西洋,帶回來優質硬木,開始有了紅木家具。真正置身明朝,唐毅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直到嘉靖朝,硬木家具的數量還非常稀少,魏良輔的宅子裏也隻有寥寥幾張椅子,更多的家具則是處理容易的軟木製作。唐毅出於好奇,就向王世懋打聽,王世懋告訴他,雖然硬木家具紋理漂亮,可是製作困難,尤其是沒有平木的工具,要披麻掛灰,要找平,打膩子,就好像化妝一樣,要把瑕疵遮掩起來,因此費工費力,還失去了天然的味道。

    木頭不平?有什麼難的,用刨子啊!

    唐毅突然覺得自己又發現了一個商機,他急忙找到了朱掌櫃的,一問之下,果然木工的手裏還沒有出現用來平木的刨子。

    刨子有點類似剃須刀的原理,用一個長方形木槽,中間加一塊鋒利的刀片,後麵有把手,可以用來刨平、刨光、刨直、削薄木材。

    不算複雜的東西,說幹就幹,唐毅指揮著朱掌櫃的,一口氣做出了三個,放在木頭上一試,刨花順暢流出,沒有多大一會兒,就出現了一塊平整如鏡的木板。看著這神奇的一幕,朱掌櫃的高興的手舞足蹈,美出了鼻涕泡。

    就算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這個新工具對木匠的價值,唐毅更是不客氣,他立刻向王家借了十個經驗豐富的木匠,又采購了一大批黃花梨和雞翅木。

    整個唐家後院都變成了木匠工場,前後忙活了小兩個月,第一批嶄新的紅木家具總算是出爐了。

    這些天昌文紙店早就名揚太倉,從開業起,琉瑩大家獻唱新編的三國曲目,有《連環計》《長阪坡》《徐母罵曹》《戰長沙》《趙雲截江》《白帝城》《七星燈》等等,差不多二十個新曲。

    坊間還流傳著一個說法,這些新曲全都是唐神童替琉瑩大家所寫。

    要知道一個唱段少說幾十句,上百句,要講究用詞,要設計唱腔,麻煩之處,勝過詩詞百倍。就算魏良輔名震天下,他寫作和整理的唱段,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五十個。

    唐毅一口氣拿出了二十段,用轟動都不足以形容!

    除了驚歎唐神童的才華之外,甚至有人說唐神童是要學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和琉瑩大家珠聯璧合,琴瑟和諧……才子佳人,是老百姓最喜聞樂見的話題。哪怕兩個人差了整整五歲,哪怕唐毅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大家還是一廂情願地傳頌。

    唐毅也沒心思澄清,相反還推波助瀾,人家拍個電影還弄得八卦炒作呢,他弄了這麼大的生意,哪能放過機會啊!

    八卦滿天飛的直接後果就是會員數量直線上升,曹大章和王世懋都幫著引薦了幾位有名的才子,知州陳夢鶴不知哪個弦搭錯了,竟然也跑來要了個一級會員。聽說老父母都加入了,太倉的州學士子,有些家產的士紳商賈,全都跑了過來,才華不行不怕,不是可以交錢嗎!

    短短半個月時間,光是普通會員就有二十幾名,會費差不多就有五百兩銀子,還不算那些天價的菜肴和飲品!

    吳天成早就把原來找的賬房工作給辭了。

    老天啊,太不公平了!

    想自己,為了一個月三五兩銀子,東跑西顛,費盡了心思。師父可真厲害,坐在家中,就有人送錢,保守估計,一個月之內,少說也有千兩白銀入賬,簡直比搶錢還容易!

    唐毅可沒有吳天成那麼樂觀,說白了,他就是提供一個文人吃喝玩樂,交流信息的平台,他能做,別人也同樣能做。他必須不斷出新,吸引更多的會員前來,讓大家覺得物超所值!

    唐毅首先就把兩旁的店鋪全都買了下來,紙店一下子擴大五倍,然後按照不同風格裝修,準備著招待更多的士人。同時他還從知州衙門裏討來邸報,印刷之後,發給會員,讓大家了解最新的朝廷動向。另外還著手搜集科舉的消息,定期發布。

    這些服務對於讀書人來說,簡直太重要了,沒事跑到園子坐坐,聽聽討論,頓時整個人都升華了。才二十兩銀子一年,真值了!

    處在激動之中的會員,很快就發現了更值的東西,當幾十件嶄新的紅木家具擺在所有人麵前的時候,頓時眼鏡碎了一地。

    就連王世懋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暗紅色的木質,柔和的光澤,漂亮的紋理,內斂而不張揚,完美的造型,讓人迫不及待想要坐上去。俗話說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文人和紅木家具,就仿佛幹柴烈火,一點就著!

    瞬間熱情就燃燒起來,有人就喊道:“別管多高的價錢,我都要了!”

    另一個中年人冷笑道:“就你有錢是不,我就不信邪,東家,你就說價吧!”

    大家夥爭搶起來,吳天成小心思就活潑起來。

    或許,可能,應該……加一點價錢,他求助似地看著唐毅,心說老師一貫黑心,恐怕不會放過痛宰一刀的機會吧!

    哪知道唐毅從容走了過來,站在眾人的前麵,未語先笑,拱了拱手。

    “諸位先不要急著爭搶,我們已經和木工作坊商量妥當,以後會有源源不斷的新貨送過來,在下作保,一定會用最合適的價錢出售給大家。而且會員還有折扣,最高一級打對折,普通會員也有九折優惠。”

    唐毅說著拿起一張四出頭的官帽椅,仔細端詳,就會發現這種椅子大行其道,風靡天下不是沒有道理的。“S”型的靠背更符合人體工學原理,不光坐著輕鬆,而且配合著扶手,更能烘托出威嚴,符合坐有坐相的標準。

    官帽椅沒有太多複雜的裝飾,簡潔明快,有了刨子之後,製作起來也十分容易,省工省料,而且唐毅特別計算過明人的身高,設計出的椅子不到四十厘米,坐起來最合適。

    最討巧的是官帽椅酷似文官的烏紗帽,坐上去之後,別管真假,都能找到一絲官老爺的架勢。再加上紅木本身顏色喜慶厚重,符合中國人的審美,要是不受歡迎,簡直天理不容。

    光是拿出來,不少人就拍手讚歎,紛紛叫好。

    “這椅子名叫官帽椅,大家看看,是不是有幾分相似?”

    聽唐毅介紹,大家都來了精神,仔細看看,還真像模似樣的。眼中越發熱切了,光衝著名字,就該買一,額不,是幾把,放在家裏頭,不為別的,就為了討一個口彩!

    “呵呵,在下鬥膽請問一句,市麵上的硬木椅子要多少銀子?”

    在場都是行家,知道唐毅要公布價錢了,有一位胖大的富商站了起來。

    “說起硬木椅子,不算便宜,一把尋常的也要二兩銀子,置辦一套桌椅,少說也要二十兩銀子。唐神童,你這椅子樣式別致,做工精巧,再加上名稱討彩,五兩銀子吧,我買了!”

    唐毅笑道:“豈敢豈敢,唐毅身為士林中人,要是比別人還狠心,哪能對得起孔孟教訓,沒別的說,兩把椅子三兩銀子。其他的圈椅,玫瑰椅,交椅,方凳,坐墩,平頭案,翹頭案,若是比其他地方賣得貴,您隻管來退貨,在下雙倍退還差價!”

    說完之後,唐毅就瀟灑轉身,具體的買賣還要交給吳天成來做,他就不操心了。就在唐毅轉身之際,不知道誰帶頭,拍起了巴掌。

    “唐神童果然厚道,我等佩服!”

    “小小年紀,就有君子之風,真是了不得!”

    “魏老大人收了個好徒弟啊!”

    在眾人的讚美之中,唐毅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發現王世懋在不停地抓著頭發,小臉蛋和吃了苦瓜一樣。

    “表哥,想出家也不用這麼下本吧!”

    “鬼才要出家呢!”王世懋雖然比不上他大哥,好歹也是有名的才子,可是唐毅這套經商手法,他怎麼都看不明白。那幫人都擺明了要挨宰,你怎麼還不動手啊!

    “表弟,你到底怎麼打算的,你不說,我就不吃飯了!”王世懋賭氣說道。

    唐毅看到沈林在門口招手,眨眨眼睛,笑道:“表哥,那你就餓著吧,恩師,弟子先告退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18 AM

第54章 該讀書了

    不經曆風雨,不見彩虹。

    一個男人經過了生死考驗,就會變得迥然不同,雷七就是這樣的人。

    在監牢的日子雖然不長,十八般刑具全都嚐了一個遍,把一身銅皮鐵骨,愣是打熟了,打爛了!

    要是沒有酒精救命,隻怕早就死於感染引發的敗血症。饒是如此,他還是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恢複了健康。

    經過此番變故,雷七簡直脫胎換骨,他以往總是念著江湖情義,對手下人相當寬厚。誰知竟然換來了張環的背叛!

    這家夥勾結胡氏,給自己戴綠帽子,還把關鍵情報送給胡氏,稀裏糊塗下獄,差點丟了性命。出來之後,原本跟著他在碼頭混得老兄弟,一律遣散,全都打發回家。當然還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徐三!

    雷七和胡氏成婚之前,還有一個妻子,隻是難產而死,給雷七留下了一個兒子。對於這個長子,雷七很關心,又怕他受委屈,特意在城外買了處莊子。

    他被抓之後,徐三這個混小子也不知道怎麼開竅了,連夜跑到了莊子,把雷七的兒子帶走,兩個人藏在了鄉下,躲過了胡彬的抓捕。

    在鄉下這段時間,徐三寧可自己餓著,凍著,也不讓雷七的兒子受一點委屈。當雷七發動所有人手,找到徐三的時候,他正躲在山神廟裏,用一隻手艱難地烤著母雞。另一條膀子因為偷雞已經被打斷了。

    撲通!

    雷七跪在了地上,給徐三砰砰磕頭,患難見真情,要是沒有徐三,小孩子肯定會被抓到監獄裏,大人尚且撐不住,何況一個孩子,徐三是救了兒子的命!拉過兒子,二話不說,就讓小孩子叫徐三幹爹!

    恢複過來的雷七,重新拿回了產業,陳夢鶴也把胡彬搶奪的財產都還了回來。可是經此一劫,原本的客戶都斷了聯係,曾經聚集在手下的兄弟都沒了蹤影。雷七空抱著一堆銀子,卻要坐吃山空。

    偏巧這時候唐毅著手發財大計,和雷七是一拍即合。從裝修到采購筆墨紙硯,再到購買紅木,製作家具。

    光靠著空有一肚子主意的唐毅辦不到,靠著兩眼一抹黑的吳天成也不行,可以說,雷七才是那個出力最多的人!

    隻不過此時他站在紙店的前麵,竟然止住腳步,不往裏麵走了。

    “怎麼?不進去瞧瞧?”唐毅笑著走出來。

    雷七憨笑道:“算了吧,俺這個粗人,可別打擾了才子們的雅興。”

    唐毅湊近了呵呵一笑:“其實我也不願意看,誰讓咱們和銀子沒仇!”

    “哈哈哈,小相公說話就是讓人佩服,成了,賞個臉,咱們喝幾杯吧!”

    “恭敬不如從命。”

    雷七在前麵帶路,穿過了兩條街道,來到了一家不大的門臉前麵,雷七剛一出現,一個中年的漢子迎了上來,憨笑道:“七爺,羊腿都烤好了,就等您呢!”

    “看見沒有,今天我可是帶了貴客,要是不好吃,小心我砸了你的招牌!”雷七攥著拳頭,笑道。

    “七爺放心,吃著不好,不用你動手,小的自己砸!”

    笑著進了雅間,掌櫃的親自動手,擺好架子,捧來了一條色澤焦黃,滋滋冒油的羊腿。飄散的香氣讓人食指大動,在江南竟然能見到如此地道的烤羊腿,唐毅頓時來了興趣。拿著匕首,割下一塊,放在嘴裏,沒有絲毫的膻氣,外焦裏嫩,入口即化!

    “好,真是好!”

    雷七也割下了一大條,塞進了嘴裏,含混不清說道:“小相公,知道店家為什麼做得這麼地道不?”

    唐毅眼睛眨了眨,笑道:“聽掌櫃的口音,好像是西北人!”

    “小相公就是敏銳,他是西北逃過來的軍戶,五年前是我救了他,這家鋪子也是我幫他置辦的。”

    明朝廷在北部邊境設立九邊重鎮,百萬大軍屯墾戍邊,曾經是朱元璋最得意的一項政績。隻是百多年後,軍戶體係崩潰,有些地方的逃亡人數甚至超過了一半,這個掌櫃的也是其中之一……

    隻是西北不安全,東南同樣也如此,倭寇越來越猖獗,真不知道哪裏才是太平之地。想到這裏,唐毅越發鬱悶,手中的匕首頻頻動作,一條條羊肉塞進了肚子裏。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唐毅吃得比雷七還多,不到一刻鍾,一條羊腿隻剩下骨頭了。

    “小相公,要不要再來一條?”雷七提議道。

    “算了,再來一條真成了飯桶了,咱們還是說說正事吧!”

    提到了正事,雷七立刻收起了笑容,變得嚴肅起來。

    “小相公,咱們先說哪件?”

    “家具賣得不錯,就說說紅木吧!”

    “是。”雷七頓了頓,說道:“小相公,我在鬆江還有蘇州都安排了人手,黃花梨、雞翅木、紫檀木、烏木,全都在收購之列。這些木頭采購的人不多,價錢還算公道。”

    “嗯,不能光靠采購,還要和運木材的海商搭上線,最好能按照咱們的要求運送最好的料過來,幾年之內,要把江南的硬木市場都給壟斷了。”

    唐毅把官帽椅賣得那麼便宜,當然不是他良心發現,而是放長線釣大魚。桌椅板凳都算是小件,用料少,價錢也不高。真正賺錢的是雕花大床,是紅木大櫃!

    就拿最費工費力的千工拔步床來說,一個工匠需要三年多的時間才能做好,因此才有“千工”之說。

    一張這樣的大床,最便宜也能賣到五六十兩,如果更精雕細作,加上奢華的裝飾,賣一兩百兩也不是不可能。

    唐毅計算過,如果采用標準流程,招募幾十個,上百個木匠分工製作,幾天之內就能製造一張大床。

    先通過便宜的桌椅板凳搶占市場,出貨量足夠之後,采購也多,這樣就把上下遊都給抓住了。其他的木匠作坊多半維持不下去,然後再出手,把他們收編過來,整個家居製造的生意就都握在了手中。

    到時候還可以和昌文紙店結合起來,先征服文人,再征服社會,唐毅可以驕傲地宣稱:我賣的不是商品,賣的是生活態度!

    當然這麼大的謀劃,唐毅眼前的力量還不夠,不過不要緊,他可以借勢,不是還有錦衣衛嗎!

    “酒坊那邊弄得怎麼樣了?”

    “呵呵,小相公,實不相瞞,以前我手下也有兩個酒坊,專門製作烈酒。咱們江南糧食多,山東那邊好烈酒,來回販運,掙一個辛苦錢。其實咱們的酒坊也有了蒸餾工序,不過多蒸餾幾次。對了……小相公,我擅自做主,和錦衣衛的鄧千戶商討的時候,把給錦衣衛的酒精價錢打了對折,另外還許諾他們,賣出的烈酒和酒精,有三成收益歸錦衣衛。”

    酒精生意對於龐大的錦衣衛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周朔把事情交給了江南千戶鄧振中全權處置,唐毅也不好總和錦衣衛打交道,就讓雷七出麵。

    聽完雷七的介紹,唐毅也明白他的心思,如果不給錦衣衛一些甜頭,這幫人哪會盡心竭力地辦事。如今有了三成利潤驅動,酒坊的事情,就是他們的事情,酒坊好了,他們的腰包就會鼓起來,不愁這幫人不賣力氣。

    “七爺,不愧是經商的好手,我佩服之至!”

    “哈哈哈,小相公才是真正點石成金的天才,雷七跟您混了,才知道以往經商都他娘的是瞎忙活!”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唐毅已經把手下的生意分配好了,吳天成主管昌文紙店,家具製作歸了朱掌櫃的,正好他們在劉河堡的房子也被燒了,就在太倉安了家。

    至於酒坊,還有采購的事情,則是讓雷七一肩挑起。唐毅對他不止有救命之恩,而且唐毅還幫著雷七走通了關係,讓他親手宰殺了胡氏和張環,讓他解了心頭之恨。對上麵隻是說兩個人暴病而亡,對於殲夫銀婦,曆來是死有餘辜的,根本沒人在乎。

    仔細盤算下來,唐毅如今已經掌握了三大財源,紙店、家具、酒精。保守估計,一年也會有三千兩銀子入賬,而且還處在高速膨脹期,日後還會增加無數倍。唐毅不是一個對錢特別敏感的人,夠花了也就不折騰了。

    該好好啃啃八股文了,官場的敲門磚,哪怕就是狗屎,也要啃下來,嚼爛了!

    唐毅帶著滿腔的悲壯,去拜會老師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22 AM

第55章 庸俗的誌向

    江南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綿綿秋雨,哩哩啦啦,沒有個盡頭,冷得難受,潮得煩心,衣服被子總沒有幹的時候,連帶著心情都遭到了極點。不過擁有一個貼心的學生,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唐毅早早就給老師送來了精心打製的生鐵火爐,燒著銀絲碳,一點煙火氣都沒有。在火爐上麵放著一把生鐵壺,不停冒著泡。

    魏良輔笑著拿起鐵壺,滾燙的熱水倒入頗有年頭的紫砂壺中,不緊不慢,上好的龍井茶葉在裏麵不停翻滾,淡淡的茶香彌漫室內,行雲流水的動作,看著就賞心悅目。

    在魏良輔的對麵,坐著一個中年的帥哥,長長的三縷胡須,飄灑胸前,身體挺拔,雙眼明亮,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衣,好像不怕冷。

    專注地盯著魏良輔泡茶,笑吟吟說道:“上泉公泡茶的手法越來越嫻熟,怕是已經得了淵明的真意,讓人好生羨慕啊!”

    “呵呵,義修太客氣了,老夫就是致仕的閑散之人,不學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難道還能提三尺劍,掃平狼煙不成?”魏良輔緩緩把兩人的茶杯倒入明豔的茶水,笑道:“老夫隻想著安度晚年,倒是義修,你還在壯年,怕是要出山了吧?”

    中年帥哥眉頭一皺,點點頭,又搖搖頭,顯得十分猶豫和為難。

    “上泉公,眼下的朝局嚴黨獨大,老賊父子橫行無忌,上欺天子,下壓百官,君子罷黜,忠直之士被貶,實在不是出仕為官的機會。然則,東南自從朱紈身死之後,軍務廢弛,水軍不能操船,兵卒不會舞刀,百官懈怠,糧餉奇缺。倭寇頻頻進犯,雖然還算小打小鬧,但是如果我預料的不差,早晚蘇州,甚至應天都會成為戰場!”

    “啊!”

    魏良輔手一抖,差點把茶杯掉下去。蘇州已經算是內陸,應天更是南都,有重兵駐守,區區海賊倭寇能殺到這裏?

    看到魏良輔吃驚,中年帥哥苦笑道:“上泉公,我走訪過不少地方,聽聞很多織工逃亡,各地的官員怕織工鬧事,竟然暗中慫恿。這幫蠢貨怎麼不明白,這些織工多半都會變成海寇,要不了多久,成千上萬的倭寇就會浮海而來,生靈塗炭就在眼前啊!”

    魏良輔聽到這裏,苦笑一聲。

    “義修,他們不是不明白,而是在賭!”

    “賭什麼?”

    “賭他們任內不會出事情,官場曆來都是欺上不瞞下,得過且過吧!隻要他們安全高升,哪管洪水滔天啊!”魏良輔最了解地方官員的心態,無奈地說道。

    中年帥哥臉漲得通紅,牙齒咬碎,怒道:“這就是他們可惡之處,身為一方父母官,七成的心思想著自己,那三成也隻是想著上司,想著朝廷,半分不想百姓,當真該殺!”

    魏良輔看著中年帥哥,突然輕輕一笑,年紀不小了,還是嫉惡如仇的脾氣。

    “義修,老夫說句不客氣的,你要是還這個秉性,這輩子也別出仕了。”

    中年帥哥臉上一紅,羞慚地苦笑道:“上泉公,我會好好修身養性的。等我出仕之時,必定是我想得清楚明白之際。”

    兩個人都悶頭喝茶,氣壓有些低,魏良輔突然笑道:“義修,說起來老夫還是占了你的便宜。”

    “哦?上泉公怎麼說?”

    “呵呵,我最近收了個挺有趣的小娃娃,他本想著拜你為師的,讓老夫截胡了。”

    “拜我為師?我好像沒答應收徒啊!”

    魏良輔一臉好笑,說道:“你忘了萬浩嗎?”

    “啊!”

    中年帥哥如夢方醒,他的確說過萬浩隻要能證明才情勝過他,就收他為徒,本來是半開玩笑的話,後來萬浩再也沒有前來,還以為是他知難而退了,沒想起其中還有故事不成!

    魏良輔呵呵一笑,就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簡略的說了一遍,尤其是說唐毅如何在春芳樓一展才華,又如何鬥倒了胡彬,還有最近怎麼經商,中年帥哥用心聽著,好奇之心頓起,眼中之中冒出了難得的光彩。

    “有趣,真是有趣,上泉公,這小子可是個妙人啊!”

    “沒準也是個麻煩,有空你看看他,也幫著老夫教訓那臭小子一番,讓他知道天高地厚……”

    魏良輔正說著,管家跑了進來,氣喘籲籲說道:“老爺,唐少爺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啊。

    “上泉公,我可要領教一下你這個寶貝徒弟的不凡了。”中年帥哥一轉身,躲到了屏風後麵,這時候唐毅已經從外麵跑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張狼皮褥子,還有一支紫檀的拐杖,走進來一看,小凳上麵擺著兩杯茶,唐毅笑著坐在了老師對麵,拿起就喝。

    “還是恩師心疼弟子,弟子謝謝您老了!”

    魏良輔心頭暗笑,沉聲說道:“你小子不是一門心思賺錢嗎,怎麼有空找我?”

    唐毅慌忙擺手,說道:“恩師,管子說過‘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您要反對弟子掙錢,就是和先賢的教誨對著幹,睿智如您老,肯定不會的!”

    “好一張伶牙俐齒!你小子現在是倉廩實,衣食足了吧?”

    “自然,這不弟子來向您老請教了嗎!”

    唐毅恭恭敬敬站起身,一躬到地,十分的虔誠。

    “不用多禮了,為師問你,你想學什麼?”

    學什麼?怎麼聽著像菩提祖師的口氣啊,難道您老還會七十二變,能跟你學上天入地,翻江倒海的本事?

    唐毅暗中腹誹,可還是老實地說道:“弟子自然是跟隨師父學習聖人之道,八股文章。有朝一日,能蟾宮折桂,光宗耀祖。俗話說,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您老說是也不是?”

    魏良輔麵無表情,突然說道:“照你所說,嚴閣老也是文章做得極妙,如今更是貴為首輔,難道要做他那樣的人?”

    嚴閣老,有什麼不好的?

    唐毅當然隻敢想想,急忙說道:“弟子不敢自比君子,但是品行說得過去,更何況有老師教誨,弟子該不會走上歧途吧!”

    “你不用奉承我,老夫有幾斤幾兩,我自己清楚。”魏良輔笑罵道:“你小子聰明有之,但——越是聰明,就越要用在正路。光想著當官,往上爬,那可不行,還要把心術放正,為師可不想被人家戳脊梁骨。”

    老頭還想說下去,可是看唐毅低著頭,沉默不語。他也覺得有些過分,就把話收了回來,歎道:“為師是想說不光要學八股文章,還要學更高深的學問。”

    唐毅眼前一亮,問道:“師父所指?”

    “嗯,拿去看看吧。”魏良輔說著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卷書,送到了唐毅麵前,唐毅雙手接過,掃了一眼封麵,三個大字映入眼簾:傳習錄!

    轟!

    唐毅隻覺得一個炸雷在耳邊響起,他心中升起一個不好的預感,急忙翻開書卷,快速瀏覽起來,才看了幾行,額角就冒出了汗水。果然,怕什麼來什麼!

    唐毅之所以會拜魏良輔為師,就是知道老頭沒什麼傾向,不會惹麻煩,可是萬萬想不到,他竟然是心學中人!

    沒錯,手裏的正是陽明公的傳習錄!!

    王陽明的偉大不需多說,立德立功立功,堪稱“三不朽”的聖人,他的學說也受到無人數推崇,信徒遍天下,登高一呼,應者如雲。可是心學雖然強大,但是整部心學發展史,就是被打壓的曆史,王陽明被打壓不說,他的徒子徒孫也是如此。好不容易熬到了徐階當首輔,心學剛剛翻身,結果高拱和張居正兩代首輔都看不上心學,後來東林崛起,實學大行其道,誇誇其談的心學幾乎被掃進垃圾堆。

    唐毅是個滿腦子想做官的人,他可不想還沒開始,就和一個失敗者綁在一起,政治從來都是隻問勝負,不問是非的。

    絕對不能和心學沾上關係,絕對不能卷入學術和政治的雙重漩渦!

    想到這裏,唐毅一臉的決然,將《傳習錄》高高舉起,朗聲說道:“恩師,弟子愚鈍,無法領會陽明公的真諦,還請師父收回此書!”

    魏良輔一直看著弟子,完全想不到這小子會這麼果決,他沉聲說道:“你難道不想當陽明公一樣的人物嗎?”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唐毅這兩句說出口,沒來由的一陣輕鬆,還能如何,大不了魏老頭把自己掃地出門,不管如何,自己也不當什麼勞什子的心學門人!

    唐毅偷偷抬頭,哪知道等著他的竟然是魏良輔的笑臉,老頭伸手拿過了傳習錄,笑罵道:“混小子,你就不能高尚一點,真是給為師丟人!”沒等唐毅解釋,魏良輔又說道:“從明天開始,去王家族學,從頭學習四書五經,每十天到為師這報道,要是敢懈怠,竹板伺候!”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26 AM

第56章 論語多少字

    “其實心學也未嚐不好,就算不想學,也不要違逆老師。”唐秀才字斟句酌地說道,他這些天一直幫著陳夢鶴處理多到令人發指的陳年案件,累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抽出一點空,聽說兒子要進學,回家來叮嚀幾句。

    雖然兒子很成熟,主意比自己還多,哪個當父母的都不放心。偏巧一回家就聽說了唐毅和老師的事情,唐秀才不免有些不快。

    “毅兒,天地君親師,既然拜了老師,你就跑不了。再說了,心學風氣日甚一日,東南士子人人爭相談論陽明心學,能成為心學傳人,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哩!”

    唐毅抱著兩個發髻,苦惱的揪著。

    “爹,流行的東西不一定好。”

    “哼,不好的東西怎麼流行?”

    “那瘟疫也能流行……”

    啊呀呀!唐秀才氣得吹胡子瞪眼,怒道:“混小子,強詞奪理,家法伺候,家法伺候!”當然了他也就是喊喊,可舍不得真正動手。

    “毅兒,你說陽明心學,是,是瘟疫?”

    “不不不,孩兒可沒有這個意思!”唐毅慌忙擺手,給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這麼說。“其實孩兒不太在乎什麼心學理學,這些東西說到底都是文人自己玩的,和實際用處不大。”

    “胡說八道!”唐秀才不悅地說道:“照你的說法,孔孟之道也沒用了?”

    “也不能那麼說,可是這老二位在世的時候,混得都慘兮兮的。孔老夫子周遊列國都要了飯,孟聖人也一輩子不被重用。孩兒可不想學他們,我就想著老老實實考科舉,能爬的上去就爬,爬不上去,學恩師那樣,外放官吏,吃喝不愁一輩子。孝敬老爹,多娶幾個老婆,延續咱們唐家的香火,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

    唐毅沒事的時候也做過夢,執掌江山,振衰起敝,把野豬皮徹底消滅,挽救華夏國運……隻是夢夢而已,大明的問題出在自身,沒有野豬皮,也會有油豬皮,豪豬皮,黑豬皮,白豬皮……想想曆代改革家的下場,唐毅沒來由的渾身發寒。

    “好一個沒出息的小子!”唐秀才伸出胳膊,把兒子抱在懷裏,淚水從眼角落下,經曆了不少事情,唐秀才同樣無比珍惜眼前的生活,誰規定一定要胸懷大誌,平安是福,去他的心學理學,少來煩我們爺倆!

    ……

    抬頭望望,天氣灰蒙蒙的,還沒亮天,唐毅翻了個身,繼續睡回籠覺。

    “少爺,該起了!”沈林小聲喊道:“您要上學了。”

    “著什麼急,再睡一會兒。”

    “少爺,陰天了,其實早就亮天了!”

    下一秒,唐毅迅速坐起,這下子可慘了,第一天就遲到,絕不是什麼好事情,唐毅急忙爬起來洗漱,換了一身半新不舊的儒衫,床頭放著老爹預先放好的書包,顧不得吃飯,抱起書包,撒腿就跑。

    王家的族學他還算熟悉,同王世懋去過兩次,族學在東城門外,守著一片開闊的竹林,右邊是王家的祠堂,左邊是一處尼姑庵,幽深寧靜,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唐毅一路呼呼氣喘,跑得眼冒金星,總算是趕到了學堂外麵,三間整齊的青磚瓦舍出現在麵前,從後門偷偷看去,裏麵坐著二十幾個年級不等的學生,大的有十幾歲,小的最多五六歲,都在搖頭晃腦地背書。往中間的桌案看去,後麵並沒有人。

    還好先生沒來,唐毅鬆了口氣,向四周掃了眼,所有座位都坐滿了人,隻有牆角還空著一個。他悄悄摸過來,一屁股坐下,沒等喘口氣,就聽到咳嗽一聲,一個身影邁著方步走進了學堂。

    王家族學的先生名叫趙聞,是一名舉人,這可了不得!

    按照明朝的規矩,舉人是能夠出仕做官的,比如大名鼎鼎的海瑞就是舉人出身。就算不做官,也有一大幫人投獻,君不見範進中舉之後,就一步登天。誰還願意當教書匠,一般的蒙學最好就是秀才,更多的隻是屢試不第的老童生,能請來一個舉人教書,不得不說王家的麵子真大!

    趙舉人坐在了太師椅上,銳利的目光一掃,就看到了牆角的唐毅,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隨即收斂,清清嗓子道:“檢查功課,按順序近前來!”

    他此話一出,下麵的小娃娃們不少都變顏變色,一副要闖鬼門關的架勢。

    終於第一個小子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了趙舉人的對麵。

    “昨天學的是什麼?”

    “回先生,是,是《論語》,為政一章”

    “背。”

    “是!”頓了頓,就念道:“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最初小家夥背的挺溜,可是漸漸的就磕巴了,到了“孟懿子問孝”,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於無。

    “唉,不爭氣啊!”先生歎口氣,抓起竹板,高高舉在空中。小家夥眼含著淚水,顫顫哆嗦地舉起了小手。

    啪!

    竹板和小鮮肉碰在一起,就連唐毅都忍不住心頭狂喊,坑爹啊,敢體罰學生,你完蛋了,等著家長舉報你吧!當然這種現象不會出現在大明,老師打得越狠,父母還會越叫好,棍頭出孝子,恩養無義兒。老師打你,那是為了你好,無論多疼,都要忍著!

    果然,小家夥連叫都不敢叫,連打了五下,就看小手和饅頭一樣,快速膨脹,都沒法攥拳了。

    慘,真慘!

    更慘的還在後麵,先生黑著臉,也不敢小家夥聽不聽得進去,繼續講解下麵的內容,差不多有二十幾句的樣子。

    “明日背誦熟了,差一句處罰加倍!”

    小家夥渾身一顫,卻不敢說什麼,轉身下去,含著眼淚背書了。接著下一個又悲壯地走上了不歸路,唐毅在後麵默默觀察著,學生們背得內容不同,有的是四書,有的已經到了五經,甚至還有三百千一類的啟蒙讀物,不過有一點是一致的,隻要背不下來,就要挨板子。能僥幸逃脫的寥寥無幾。

    不過唐毅也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打過之後,先生就會布置新的功課,他手裏拿著一根類似牙簽的東西,一頭粗,一頭細,兩頭都有圓圈,沾上印泥,在書上點一下,小圓圈代表逗號,大圓圈代表句號,斷好了句子,先生就會抑揚頓挫地教著朗讀,讀通順了,就下去背書了。

    唐毅第一天來,本以為沒有自己什麼事情,可是就聽先生說道:“牆角的那個過來。”唐毅黑著臉,低頭走到了先生的麵前。

    “先生,學生是新來的,沒有留下功課。”

    “我知道!”趙舉人沉著臉說道:“叫你過來就一定是考察功課嗎?難道不能問問別的?”

    話裏有刺兒啊,唐毅急忙點頭:“弟子傾聽先生教誨。”

    “我問你可曾讀過書?”

    “回先生的話,弟子五歲跟隨家父發蒙,從三百千,到四書五經,都能背下來!”

    這可不是唐毅吹牛,以往的小唐毅就很聰慧,兩世記憶合一,別的不敢說,板子似乎打不到他的身上。

    趙聞眉頭一皺,冷笑道:“挺有自信的!那我問你,論語有多少字?”

    他這個問題一出,下麵的熊孩子都差點笑出來,他們早就注意到了新來了學生,本著東風破,我比東風還破的精神,他們都盼著能給唐毅來個下馬威,打得越狠越好。

    先生這道題出的好啊,誰讀書還查字數,這個小子完蛋了,上學第一天手就要變成饅頭了!

    大家屏息凝神,等著看唐毅出醜。

    不知道什麼仇,這老師怎麼和自己不痛快!不過想難住自己,那是癡心妄想!

    唐毅抬起頭,滿臉含笑,說道:“回先生的話,論語13700字!”

    霎時間下麵的熊孩子都愣了,他還真說上來了,不對,他一定是蒙的,有幾個家夥幹脆拿過論語,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數,手指頭不夠,把臭腳丫子都擺上來了!

    “成何體統!”

    趙舉人怒叱一聲,長出口氣,又問道:“《孟子》多少字?”

    “34685字!”唐毅再度報出了答案,而且還不肯罷休,繼續說道:“大學1753字,中庸3568字,易經24207字,禮記99020字,左傳196845字——請問先生還有什麼要問的?”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30 AM

第57章 天地之間有一混蛋

    趙聞盯著紙上的一連串數字,不由得感歎,一個都不差!傳說中的唐神童果然有些道行,難道就要放過他不成?不行,絕對不行,要是壓不住這小子,還有臉教書嗎?

    可是趙聞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能難道唐毅的東西,論起詩詞,這小子能寫出“人生若隻如初見”的絕佳之句,論起對聯一類的,唐毅能壓住萬浩,怕是憑著自己的功力也是自取其辱。

    本想著用字數這種偏門難住他,沒想到還是失敗了。堂堂一個舉人,竟然難不住一個小童生,真是愁死人也!

    昨天師父敦敦教導,自己怎麼就沒問問他老人家呢?想到了師父,突然趙聞眼前一亮,頓時有了主意。

    他板著臉說道:“既然把書都背熟了,可會做八股?”

    “這個……雖然做過幾篇,但仍不得其門而入,這也是弟子求教的初衷。”唐毅老實地回答,同時也告訴了趙聞,咱就別玩虛的,撈點幹貨,我就是想學八股文。

    趙聞微微一笑,突然伸出手指,畫了大大的一個圓圈。

    “你就以此為題,試著破題吧!”

    “什麼!”

    唐毅瞪大了眼睛,這算什麼題目,不是存心逗自己玩吧!

    “先生,弟子以為八股題目均出自四書,這個圓圈怕是不在四書之中吧?”

    “胡說!”趙聞隨手拿起一本論語,指著每章前麵,用來區分的圓圈,大聲說道:“怎麼,四書之中沒有嗎?”

    這下唐毅可傻眼了,書上的確有,隻是那個圓圈和標點符號的意思差不多,誰見過用句號或者逗號做題目,寫文章的,就算念八股文念魔怔了,也不帶這麼坑人的!

    刁難,絕對是刁難!

    圈圈叉叉的,唐毅的腦筋快速轉動,這個趙先生他從來沒有見過,不應該故意找茬。想來就是老魏頭安排的,自己拒絕加入心學一派,就想法在學堂上難為自己。這老頭心胸真不夠寬廣,虧自己還那麼孝敬他……

    不管如何,總不能慫了,不就是個圓圈嗎,前世做過那麼多發散性訓練,沒理由想不出來。一個圓,能代表什麼,月亮,盤子,燒餅,車輪……唐毅腦中的東西越來越多,可就是沒一樣和八股文有關係,到底該怎麼辦啊!智計百出的唐神童,這下子可傻眼了。

    看著唐毅苦心焦思的模樣,趙聞心裏別提多快樂了,昨天他和老師請教八股的時候,就被這道題給難住了。堂堂舉人都做不出來,你一個小娃娃想來也解不出來。

    趙聞一臉止不住得意地看著唐毅,唐毅突然眼前一亮,說道:“先生,學生有了。”

    “哦?講。”

    “是。”唐毅頓了頓,說道:“天地之間,有一混蛋也!”還一本正經解釋道:“圓圈代表天地,也可以代表雞蛋,鴨蛋,若是落在人的身上,就是混蛋。”

    一言既出,整個學堂都寧靜了,足足沉默了幾秒鍾,突然爆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那些熊孩子前仰後合,敲著桌子,拍著巴掌,眼淚都笑出來了。

    趙舉人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喘息如牛,簡直要昏過去了,突然大聲吼道:“好啊,你敢辱罵先生,找打!”

    趙聞抓起竹板,呼呼掛風,奔著唐毅就打,好在唐毅機靈,退後一步,躲開了致命一擊。

    “先生息怒,學生都解釋了,沒有辱罵先生!”唐毅急忙辯解。

    “還敢狡辯,簡直豈有此理!”

    趙聞眼珠子都紅了,吹胡子瞪眼,猛地撲過來,唐毅大吃一驚。這個老師也太暴力了,簡直就是個爆竹,一點就著,怎麼一點涵養都沒有。你讓我破題,就算我破的不好,也不至於如此啊!子曾經曰過,不教而誅謂之虐啊!一個舉人老爺,不好好講道理,怎麼能虐待未成年人啊!

    這也是唐毅隨便慣了,他和唐秀才都經常開玩笑,老師魏良輔也是個老不羞,嬉笑怒罵,沒事還捉弄徒弟,弄得唐毅對“天地君親師”一點不感冒。

    可不是人人都像唐秀才,都像魏良輔一般,趙聞就是個古板的人,把三綱五常看得比天還重,學生就是學生,老師就是老師。學堂是什麼地方,是教授孔孟之道的所在,哪裏容得你說一些粗鄙的詞彙,玷辱斯文。

    瘋了一般的趙舉人不顧一切地追趕,看樣子落在他的手裏,都能被大卸八塊,唐毅哪能不跑啊。

    “先生,息怒,息怒啊!”

    無論唐毅怎麼說,趙聞就恍若未聞,氣喘籲籲地猛追,兩個人繞著桌案來回亂跑,弄得人仰馬翻。下麵的熊孩子都傻眼了,新來的哥們太猛了!

    這裏麵最皮的孩子,見到先生都老實的像見了貓的耗子,先生打你哪個敢跑。這位倒好,穿蹦跳躍,簡直像馬戲團的。

    坐在最後排的一個小胖子努力瞪大豆包眼,看得嘴都合不上了。他奶奶的,這才叫厲害啊,他要是不被趕走,老子就拜他當大哥。唐毅不知道,他已經多了一個鐵杆粉絲。

    正在雞飛狗跳的時候,突然門口有人咳嗽了一聲。聲音不大,可是趙舉人卻如遭雷擊,身軀晃了晃,急忙停住。偷眼看去,門口站著一個中年的帥哥,一身單薄的衣服,目光炯炯地看著。

    趙舉人頓時羞慚地低下了頭,慌忙說道:“師父,弟子無狀,請師父責罰!”

    中年帥哥緩步走進來,令人驚奇的一幕出現了,學堂裏的熊孩子一個個停止了笑容,低下了頭,默不作聲。這就叫做氣場,來人的確不一般,唐毅也不由得偷偷打量。

    兩個人目光相接,這位臉上竟露出一絲笑容,隨即就收了回去。

    “趙聞,教學講究因材施教,一味剛猛,並非為師之道。”

    “多謝恩師教誨,弟子銘刻肺腑!”

    “好了,你們繼續上課,這小子交給我吧!”

    “是。”凶的沒變的趙聞變成了乖乖寶,整理衣衫,重新回到了位置上。隻是對唐毅還怒目而視,一副吃人的樣子。

    課堂是沒法呆了,他隻能跟著中年人垂頭喪氣從裏麵走出來。第一天上學就鬧得這麼過分,唐毅也有點後悔。趙聞的脾氣不好,自己又何嚐是個好脾氣,人家是老師,讓著點又不會少一塊肉,非要爭強好勝,要是傳出去,搞不好都沒有學堂敢要自己了。

    苦啊!

    唐毅痛苦地揪著頭發,倒是中年帥哥不以為意,帶著唐毅到了竹林下麵,一屁股坐在了石頭墩子上,含笑看著唐毅。

    “你或許不認識我,本人叫唐順之,草字義修,世人叫我荊川先生。”

    “啊?您就是荊川先生?”這下子可輪到唐毅吃驚了,他從琉瑩的口中得知唐順之,那可是文武雙全,鼎鼎大名的人物,真是沒有想到會是布衣麻鞋,如果不是氣度不凡,簡直就是農民伯伯。

    “怎麼,見麵不如聞名?”唐順之笑道。

    “不不不,是見麵勝似聞名。”

    唐順之呵呵一笑:“其實我說的是你,鼎鼎大名,才智雙全的唐神童,實在是讓人失望。天下間有才華之人何止千萬,然則能鼇頭獨占者,寥寥無幾。譬如神童仲永,倚仗才華,肆意揮霍,最終泯然眾人矣。莫非,你也想學仲永不成?或許我可以寫一篇傷唐毅,你覺得如何?”

    唐順之一臉的和風細雨,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比刀子還厲害,唐毅的額角冒出了冷汗。唐順之收起了的嚴肅的表情,緩緩站起,輕輕拍了拍唐毅的肩頭。

    “孩子,當年我唐順之不齒張璁的為人,偏偏他又是我的主考官,師徒名分早定,後來我蹉跎十幾年,也是咎由自取。佛家有金剛怒目,也有菩薩低眉,讀書進學,不隻是學習四書五經,八股文章,更要學會打磨心性,降服心中的龍虎!”

    其實唐毅剛剛的舉動更多是玩笑的成分,隻是在唐順之看來,是他侍才而驕,唐毅也沒法解釋。不過唐順之的幾句話,讓唐毅越發有感觸,他必須真正學會這個世界的規則,不能再率性而為。

    想到這裏,唐毅恭敬地說道:“晚生受教了!”

    “呵呵,聽得進去就好,過來,我要檢查一下你的功課究竟如何?”唐順之說道。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33 AM

第58章 天大任務

    “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

    這是唐順之出的一道題目,四平八穩,沒有任何歧義。和圓圈完全不是一回事,唐毅打起了十分的精神,這句話是孔老夫子所說,天下有道的時候,禮樂戰爭是天子做決定,下麵還有一句,天下無道的時候,禮樂征伐是諸侯做決定。

    想了半晌,唐毅終於下筆破題:“道隆於一世,權柄勿分多人。夫政出多門,則亂之始也。”

    破了題目,又搜刮肚腸,按照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的順序,一路寫下來,差不多半個時辰,一篇不到三百字的八股文總算是寫完了。唐毅又小心翼翼看了一遍,雖說不算花團錦簇,但是也用詞考究,排比得當,看起來應該不差。

    他這才雙手奉上,送到了唐順之手裏,戰戰兢兢等著這位大家的點評。

    唐順之接過隻掃了一眼,就隨手放在一邊,微微含笑,看著唐毅,弄得她渾身發毛。

    “荊川先生,是晚生做的不好?”唐毅試探著問道。

    “呵呵,先不說這篇文章,我問你,朝廷為何要用八股取士?”

    當然是為了鉗製思想,愚弄天下,讓讀書人一輩子皓首窮經,沒有功夫添麻煩……唐毅經過剛剛的教訓,已經學會了深沉內斂,搖頭說道:“晚生不知,請先生指點。”

    “唉,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有人喜歡酸的,有人喜歡甜的。天下讀書人何其之多,大江南北,黃河兩岸,光是江南之地,讀書人怕是就有百萬吧?”

    唐毅不明白唐順之的意思,還是點頭,江浙兩省都是最富庶的地方,文風鼎盛,隻要有點銀子,就會送孩子去讀書,百萬讀書人絕不是誇張。

    “這就對了,這麼多讀書人,全靠著一篇文章定好壞,不說決定生死,也差不了許多。若不定下嚴格的規矩,全憑考官的喜好,其中會有多少弊端,你能想象嗎?”

    轟!

    唐毅腦中閃過一道驚雷,頓時腦洞大開。

    唐順之果然一下子點到了問題的關鍵,如果不限定考試範圍,不規定作文的格式,任由考官發揮,任憑他們的喜好錄取,其中會有多少貓膩,用腳趾頭想也明白。

    譬如某位考官從非常偏門的書中出題,大多數考生都沒見見過,又怎麼考好。若是這位考官心懷不良,提前把書籍透露給自己中意的人,考試還有什麼公平可言!

    把出題範圍限定在四書五經,不過就是九本書而已,任何人咬咬牙,都能賣的下來,實在不行,還能手抄,總有解決的辦法。

    仔細想想,八股文和後世的高考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有無數攻擊的點,但是不可否認,保證了最大限度的公平。如果自由錄取,因材施教,會有多少關係戶變成“特殊人才”擠進校園,霸占本就不夠的資源,農村子弟怕是再也沒有出頭天。

    其實推而廣之,很多看似不合理的東西,都是出於維護大帝國的需要,就比如重農抑商,種下種子,收獲糧食,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可是商業卻不同,必須要有地理區位的限製。

    假使鼓勵商業發展,江南必定一騎絕塵,到時候帝國南北失衡,超出了掌控,國家就要不穩……

    唐順之的話確實讓唐毅從全新的高度來看待八股文,同時對這位荊川先生的洞察力越發佩服。

    唐毅的變化都被唐順之看在眼裏,心說要鎮住這小子,還要拿出點真本事才行。他拿起了唐毅的文章,笑道:“你這篇文章不能算是不好,可是放在考場上,考官第一眼就會黜落,你可知道原因?”

    “晚生不知。”

    “八股之題從經義上截取,隻能針對題目,不能侵上,也不能犯下。”

    “啊!”

    唐毅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他犯得錯誤再低級不過,破題的時候,明顯犯下,也就是把後一句的意思用上來。

    在後世的時候,解讀文章講究聯係上下文,通盤考慮,可是八股文可不行,讓你討論什麼,就是什麼,決不允許過多發揮。要是遇上了肆意發揮的學生怎麼辦,很簡單,直接打落不取。

    可以想見,唐毅這篇隻認不錯的文章考官都懶得看第二眼。想到這裏,唐毅的脊梁溝一陣冒寒氣,整個人都不好了,封建取士,真他娘的殘酷啊!

    看唐毅想明白了,唐順之笑著站起身,拿起毛筆,不假思索,在文章下麵寫了幾句,唐毅湊到近前看去。

    “道隆於一世,政柄統於一人。夫政之所在,治之所在也!”

    看人家這幾句,直接講權力歸天子的好處,而唐毅的寫法則是說明分給諸侯的壞處,看似一體兩麵,放在科舉上,就是中與不中,天堂地獄的區別!

    這其中的差別怕是隻有高手才能品味,唐毅想到這裏,深深一躬。

    “荊川先生,晚生攪擾學堂,心中慚愧。先生不計前嫌,提點晚生,感激不盡!若是……”唐毅小臉通紅,有些說不出口。

    “呵呵,不就是想學八股製藝嗎,有什麼說不出口的?”唐順之笑道。

    唐毅頓時眼前一亮,急忙問道:“先生,您可是願意教晚生?”

    “不。”唐順之搖搖頭,隨即笑道:“八股文說白了就是格式而已,憑你的聰明才智,一天半天就搞清楚了,關口是要想真正殺出重圍,在百萬士子當中獨占鼇頭,光靠著你現在的學問還不成。”

    “請先生指點。”唐毅謙卑地說道。

    “八股文格式嚴謹,堪比床板下麵掄大斧,螺螄殼裏做道場。最講究積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光會背四書五經,朱子集注,可差得遠呢!”

    “請問先生,還要學什麼?”唐毅兩眼冒光地問道。

    “八股的基礎在於詩詞文賦,所以還要被楚辭、樂府、漢魏六朝文賦、古詩、唐詩、宋詞、元曲、還要涉獵諸子百家、尤其是天子篤信道家,還要把老莊的學問吃透,不經意間融入文中,殿試的時候才會讓天子滿意。光是這些還不夠,《史記》總要看過,《資治通鑒》《貞觀政要》曆朝的實錄,都要爛熟於心……天文地理,農業水利,醫卜算術,琴棋書畫,樣樣需要涉獵。尤其是如今狼煙四起,韃靼和倭寇作亂,更要學習拳腳兵器,強身健體,還要懂得兵書戰冊,必要的時候,能指揮千軍萬馬,縱橫沙場……”

    唐順之說一樣,唐毅就記一樣,漸漸的腦袋就像氣球,越來越大,簡直要爆了。把這些玩意都背下來,少說要幾百萬字,再融會貫通,簡直就是天大的任務。

    “荊川先生,兵法還要學啊?文官不用上戰場吧?”唐毅哀嚎地說道。

    “怎麼不用,本朝以文禦武,若是沒有兩下子,那些驕兵悍將會聽你的指揮?”

    也有道理,唐毅皺著眉頭,咬了咬牙,要相當人上人,就要下苦功夫,不就是背書嗎,難不住老子!不過——這麼多的東西,該找誰學啊?

    正在遲楞的時候,唐毅突然發現了唐順之嘴角高深莫測的微笑,分明再說:小樣兒,還不上鉤嗎?

    唐毅思索再三,毅然撩起衣襟,給唐順之行了大禮。

    “晚生懇請先生不吝賜教!”

    “嗯,從今天開始,上午到我這兒背書練武,下午去學堂聽經義,趙聞的功底還算紮實,晚上呢,好好練字,每天交三千字上來。再有啊,每十天去上泉公那裏,跟他學三教九流,聽他講朝廷掌故。”唐順之說的順口,顯然早有預謀。

    唐毅點點頭,為了科舉,為了幸福,拚了!

    “先生,還有吩咐嗎?”

    “有。”唐順之促狹地笑道:“聽說你的廚藝不錯,去給我做幾個下酒菜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37 AM

第59章 羞煞人也

    凡父母死亡,要守孝三年,不得科舉。唐毅掰著手指頭計算,老娘去世一年多了,他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就要正式邁上科舉之路,從縣試,府試,院試,到鄉試,會試,殿試,六大關口,哪一關都不輕鬆。如果不能一次通關,就要重新考試,浪費三年不說,八股文這種臭狗屎,要是繼續啃下去,沒等考上進士,自己就嗚呼哀哉了!

    為了不多受罪,這一年半,五百天個日夜,就不能把自己當人!

    拚了!

    唐毅把心一橫,拿出了拚命的架勢,每天早上天不亮就爬起來,從家裏一路跑到王家學堂,繞著學堂外的小竹林一直跑,直到通身是汗,天光放亮,前去拜見唐順之。

    唐順之會把一天的功課準備好,厚厚的一摞紙,別的學生背三五十句就算不錯了,唐毅麵前經常是三五本書,光是看著就讓人眼暈。

    雖然其中不乏背過的,但是重新過一遍,是要求一點都不能錯。唐順之會抽出一個時辰,給唐毅講解其中的關鍵,剩下的兩個時辰則要紮馬步,練習拳腳,甚至還要求唐毅買馬、買弓、買船,水陸的本事一起學。

    下午還要去聽經義,一點時間都不給唐毅留。他也有主意,在紮馬步的時候,就讓沈林站在麵前,一頁一頁的翻書,一邊練功,一邊背書,兩不耽誤。

    甚至為了節約時間,唐毅把午飯變成了壽司卷,用紫菜裹著米飯,加上各種菜肴,吃飯的時候,也能看書。

    他這麼拚,倒是心疼壞了琉瑩,要說唐毅創建了昌文紙店,對誰的好處最大,恐怕要數琉瑩了。

    她從十四五歲被買到教坊司,因為長得漂亮,裏麵的媽媽不舍得花朵還沒開,就給摧殘了。百般護著琉瑩,還教給她琴棋書畫,萬般的本事。正所謂投入越多,想要的收獲就越多。

    本來萬浩那一次琉瑩就要被逼著應付聞腥而來的才子,好在讓唐毅撞破了,隻是躲過一次,還能躲過第二次嗎!

    萬幸昌文紙店建起來,後麵的園子標榜清貴,不允許任何肮髒的生意。甚至要求彈唱的歌女必須完璧之身,如果表演中有任何挑逗賣弄,立刻驅逐出去。對待客人也是同樣的要求,不能有無禮的舉動。

    起初吳天成對這個規定嗤之以鼻,那幫文人不就是為了一個樂子,不讓碰誰來啊!可是他卻沒想到,文人看重的是格調,找樂子那都可以去,能提高品位的隻有這一家!

    他們一個個人模狗樣,不想裝也要裝著,裝來裝去,竟然習慣了,開始欣賞藝術,每當唱到好處,打賞的銀子竟然比其他地方還要多得多。鴇子見錢眼開,自然不會逼琉瑩,甚至盼著能一直下去,擺脫火坑的琉瑩對唐毅始終存著一份感念。

    不能做別的,就給師父做點飯吧!每到中午的時候,飄然若仙女的琉瑩大家,帶著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送到唐毅的手裏,等他吃完,再默默離開,就好像傳說中的田螺姑娘一樣!

    學堂裏的熊孩子都羨慕的流口水,有的是垂涎美食,還有……你懂的。

    “不愧是我大哥,真他娘的厲害!”也不管唐毅承認沒有,小胖子都堅定地認為著這是個大哥。

    下午時分,算是唐毅比較輕鬆的,趙舉人講的經義中規中矩,無可挑剔。唐毅要做的就是管住自己發散的思維,老老實實接受朱熹老夫子的那一套,還是那句話,就算是狗屎,也要閉著眼睛咽下去。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不能反抗就享受吧!天長日久,唐毅還真的習慣了,他甚至能做到一邊聽著趙聞講課,一邊溫習上午的功課。

    這一天唐毅剛剛趕到學堂,天空就落下了小雨,偏偏靠牆角的座位上方漏雨,冰涼的雨水落在肩頭,唐毅忍不住一激靈。

    冬天的雨水可不是開玩笑,要是病了就沒法這麼高強度的學習了,唐毅正在猶豫,身邊的小胖子終於等到了機會。

    連忙擺手,招呼唐毅過去。

    有人收留,總是好事,唐毅連忙過去,和小胖子擠在一張桌子。

    能和偶像坐在一起嗎,小胖子笑得眼睛都沒了,低低聲音說道:“小弟叫王周紹,仰慕大哥許久,願意鞍前馬後,服侍大哥,萬死不辭!”

    唐毅眨眨眼睛,笑道:“你是不是《水滸傳》看多了?”

    “大哥怎麼知道的?”

    “聽出了梁山泊的味兒。”心說除了水滸傳,哪還有納頭便拜的事情!要說起來,黑宋江才讓無數穿越前輩汗顏的,你們一抖王霸之氣,就有罵聲一片。人家宋江就是個小小的押司,走到哪裏都有一幫慕名的好漢,還說是名著,上哪講理去啊!

    “大哥,明天就是小年了,去不去廟會,有《鬧江州》哩!”小胖子滿懷期待地盯著。

    好快啊,都是小年了!

    來到這個時空已經半年了,放鬆一下也不錯,不過要看唐順之給不給自己放假!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此時趙聞咳嗽了一聲,銳利如刀的目光掃向了兩個人,小胖子嚇得連忙閉嘴,不敢多說。唐毅也正襟危坐,聽著趙聞講課。

    漸漸的小胖子就覺得兩個眼皮發沉,過了一會兒,一個眼皮閉上了,另一個勉強撐著,好像單眼吊線的木匠。又過了一會兒,許是趙聞講的太無聊,兩個眼睛都投降了,小胖子把書本當做枕頭,睡了過去。

    眾所周知,睡覺是會傳染的,唐毅這些天疲憊到了極點,為了完成功課,甚至要熬通宵。慢慢的他的腦袋也發沉了,兩個拳頭撐著下巴,書本遮著臉,很快他也半睡不醒。

    趙聞講了一個多時辰的經義,外麵的風雨聲音小了,屋子裏的二重奏卻越發刺耳。

    小胖子趴在書本上,腮邊掛著晶瑩的口水,鼻涕泡吹起來,扁下去,睡得別提多香了。至於唐毅雖然看不見臉,但是小呼嚕勻稱平順,和周公聊得正酣。

    又是他!

    氣得趙聞悶哼一聲,也不知道老師看中他哪點了,竟然親自教導,自己何嚐有這個待遇。越想越氣,趙聞站起身,走到了兩人的麵前,突然猛地一擊掌。

    啪!

    “打雷了,打雷了,劈死先生了!”小胖子沒睜開眼睛,就大呼小叫道。

    噗,趙舉人一口老血噴出十步,學堂裏充滿了笑聲。小胖子揉了揉睡眼,正好看到了先生吃人的目光,嚇得他直接趴了。

    “先生息怒,先生息怒!”

    “哈哈哈,做夢都想著劈死先生,我這罪孽可不小啊!”趙聞黑著臉說道:“某人不是說不教而誅謂之虐嗎!今天先生就讓你們死得明白!我給你們出兩個對聯,若是對不上來,必定嚴懲不貸!”

    不等兩個剛睡醒的娃反應,趙聞就念道:“王紹周聽著,枕耽典籍,與許多賢聖並頭。”

    顯然這一聯是根據小胖子抱著書睡覺而來,小胖子腦袋一團漿糊,哪裏知道如何應付,小臉都綠了,支支吾吾。突然目光掃過唐毅,隻見這位新大哥手指著先生的腰間,五個指頭不停開合,臉上帶著笑容。

    小胖子順著目光看去,原來在趙聞的腰裏掛著一把扇子,這位趙老師平時風雅慣了,就算冬天也帶著。看到這裏,小胖子突然福至心靈,朗聲笑道:“扇寫江山,有一統乾坤在手!”

    對得何其工整,趙聞簡直氣瘋了,竟然是我提醒了你!他氣得哼了一聲,目光落到了唐毅身上,想到唐毅是躲雨坐在了小胖子的旁邊,脫口而出。

    “細雨滴肩頭。”

    “呵呵,青雲生足下!”唐毅對得更輕鬆。

    “好大的誌向,既然有青雲之誌,豈能在學堂之中睡覺,你們兩個去牆邊站著!”

    躲過了嚴懲,小戒肯定免不了,放在以前,唐毅肯定會爭辯幾句,可是如今他學乖了,和小胖子兩個並排站在牆邊,一句話也沒有。

    趙聞又講了一段時間,總算到了放學的時間,熊孩子們呼嘯著離開。趙聞再度走到唐毅的前麵,想要教訓幾句。

    湊到近前一看,他又氣得鼻子都歪了,這家夥竟然閉著眼睛,又睡著了,好大的本事,連站著都能睡著。就憑你這個德行,有什麼能值得荊川先生看中的?就連我趙聞都不願當你的先生!

    “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所謂神童,不過如此!”

    他歎息著,正想著去找唐順之說說,突然唐毅嘴裏喃喃念道:“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凶邪……少始知學,用於敢為。長通於方……孔道以明,轍環天下……欲進其豨苓也。”

    一篇韓愈的《進學解》,唐毅在睡夢之中,竟然背得一個字都不差。趙聞先是一愣,想到文中國子先生的敦敦教誨,掩麵而歎。

    “唉,我竟不如少年,羞煞人也!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42 AM

第60章 老爹的執念

    趙聞扭頭要走,不知什麼時候,唐順之已經站在了門口,看不出表情,隻是淡淡念道:“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置閑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唐順之的聲音極富磁性,念起來更是抑揚頓挫,聽在趙聞的耳朵裏,卻不亞於黃鍾大呂。

    這篇韓昌黎的《進學解》,通篇用反諷自嘲的話語,抒發懷才不遇的憤懣,最後幾句更是用反語泄憤,可是卻正好印證了趙聞如今的處境。

    考中舉人之後,名氣越來越大,有什麼舉動,就會招致誹謗。放在閑散的位置,是非常合適的。關心財物的多少,計較品級的高低,忘記自己有多大的才能,隨意指責官長上司的缺陷。就好像詰問工匠為什麼不用小木樁做房梁柱子,指責醫生,為什麼不用豬糞來延年益壽!

    聽著老師的話,趙聞汗透衣襟,中舉以來,他日益驕傲,目中無人,學問沒有多少長進,卻不停批判他人,自以為高人一等,殊不知已經把人得罪光了。如此心胸氣度,連一個小童生都容不下,又怎麼有人肯用你,難怪混到了教書匠的地步!

    “恩師教誨,弟子銘刻肺腑!”趙聞雙膝一軟,淚水長流。

    唐順之看在眼裏,長長歎口氣,說道:“挺大的人了,起來吧。南直隸文脈昌隆,你能考中舉人,學問不比北地的一些進士差。沉下心來,把經史子集從頭讀去,他年還有蟾宮折桂的希望。”

    “多謝恩師鼓勵。”

    趙舉人躬著身軀,緩緩退出了學堂。

    看著趙聞消失,唐順之一回頭,見唐毅還閉著眼睛,在那裏打呼嚕。

    “咳咳,別裝了。”

    唐毅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剛剛他的確睡著了,可是唐順之跑出來,他就被驚醒了。可是人家師徒說話,自己當電燈泡多難堪啊,又不能跑,隻能選擇裝睡,來個眼不見心不煩,竟被唐順之給戳破了。

    “唉,趙聞幼年也有神童之名,隻是以他的心性資質,最多不過是三甲同進士。”唐順之篤定地說道:“其實韓昌黎的《進學解》說的不隻是他,也說的是我。”

    唐順之負手而立,長歎數聲:“我苦心向學,自問世上能勝過我的人不多。”說著他俏皮地看著唐毅,問道:“是不是覺得我在吹牛皮?”

    “不不不,先生在二十年前就名滿天下,高中探花,又苦心攻讀十幾年,要說學問之深,怕是晚生一輩子也趕不上。”

    “我也沒指望你走我的老路。”唐順之自嘲地笑道:“光是知還不夠,必須要行,要做事,要濟世救人!要想做事,就要看透利之所在,要會趨利避害,我說的可對?”

    當然對了,隻是聽起來有些奇怪啊!

    在唐毅的印象之中,荊川先生是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道之所在,粉身碎骨,萬死不辭,寧折不彎的傳統士大夫。從他嘴裏說出“利”字,就好比尼姑跳牆一般,別扭,十足的別扭。

    唐毅傻愣愣不知道如何回答,唐順之卻自顧自笑道:“這些日子我長去昌文紙店看看,我仔細琢磨過,一間小小的紙店,被你經營的竟是滴水不漏!貧寒士子能得到低價的筆墨紙硯,才子能借助紙店揚名,能砥礪學問,增長見識,就連出錢的士紳商賈都能滿足他們附庸風雅的想法。而且我還去了你手上的木匠作坊和酒坊,所有工匠都說工錢提高了不少,人人得利,偏偏你小子又賺得缽滿盆滿,真是讓人稱奇啊!”

    唐順之還真下了功夫,把唐毅構築的生意圈看得明明白白,可是看得越明白,就越驚訝。別的商人都是專精一樣,這小子怎麼能把看似毫無關聯的東西整合到一起,還讓所有人都能滿意,絕對天才,這份調和鼎鼐,理順陰陽的本事要是放在官場上,簡直就是所向睥睨的神器!

    唐毅被說的臉皮通紅,連連說道:“先生過譽,先生過譽了!”

    “哈哈哈,你小子也別得意,要真正想施展才華,唯有那個位置才行!”唐順之神秘兮兮的說道,語氣充滿了誘惑,活脫狼外婆。

    位置!哪個?不會是……這家夥要教唆自己造反不成?唐毅嚇得臉色一變,卻見唐順之哈哈大笑:“小子,你是不是想偏了,我是讓你有朝一日爬上首輔的位置啊!”

    該死,又被他給耍了!

    唐毅還想反駁幾句,卻聽唐順之說道:“明天小年了,給你放一天假。”

    放假?多遙遠的事情啊,唐毅瞬間把什麼都忘了,轉身撒腿就跑,到了院子中,大喊三聲,一騎絕塵,奔著家裏頭狂奔。小胖子王紹周隻能跟著吃灰,眼看著老大消失的無影無蹤。

    唐順之撚著胡須大笑,“到底還是個孩子!”歎氣之後,抬起頭,仰望著天空,一臉的肅穆,拱手說道:“陽明公在上,這就是弟子給您選得傳人,也不知道您老在天之靈能不能滿意?”

    恍惚之間,唐順之仿佛看到雲端露出一張清瘦和藹的臉龐,俯瞰著茫茫大地……

    一路跑回了家裏,看門的譚老頭滿臉笑容,朱家兄弟趕著馬車回來,車上堆滿了雞鴨魚肉,糖果爆竹,嶄新的衣服鞋帽,正興奮地往裏麵搬,嘴咧得老大,都合不上了。

    唐毅倒是不怎麼在乎過年,不過看大家這麼高興,他的心情也好了許多,譚老頭告訴他老爺回來了。老爹平時都在衙門裏住,難得回家,唐毅急忙穿過前院,到了老爹的門前,探頭看去,隻覺得有些不對勁。

    桌案上鋪著嶄新的紅紙,最上麵的一張寫了半個福字,沒有再寫下去,唐秀才靠著太師椅,一動不動地坐著,仔細看去,眼圈還有些發紅。

    哭過了?

    不會吧,老爹這麼多愁善感?

    “爹?”

    “是毅兒啊!”唐秀才一驚,連忙揉了揉眼睛,笑道:“天氣真幹,眼睛澀澀的。”

    不找借口還好,剛剛下過雨,難道你忘了!

    唐毅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老爹的對麵,問道:“爹,是不是衙門裏有什麼煩心事?”

    “衙門的煩心事多了,你爹不用做主,推給東翁就是了。”

    “有你這麼不負責的師爺嗎?”唐毅暗自腹誹,隨即笑道:“那您為什麼事情不高興?”

    唐秀才眨眨眼睛,死不承認。

    “我哪有,就是想你娘了。”

    “當真?”

    “嗯!”唐秀才篤定地點頭。

    “那好,我問問朱山去,看看您跑哪去了!”

    唐毅起身就要走,唐秀才一把拉住了他,整個臉都垮了下來,隻能實話實說。

    唐秀才的心中一直有個結,當初為了給妻子治病,把老宅給賣了,後來連墳地都沒了。當時兒子說要買回來,他還不信,可是幾個月時間,爺倆的處境天翻地覆。他混成了知州的師爺,兒子更是了不得,加上手裏銀子充裕,唐秀才就想在過年之前把老宅買回來。

    在老宅中祭祀先人,宣誓他唐慎爬起來了。

    唐秀才充滿了信心,大不了多花點銀子,又不是仗勢欺人,應該很容易的,他也沒有告訴唐毅,自己去弄了。

    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卻出了差錯。

    “毅兒,咱們家的老宅子被一個姓沈的商人給買走了,怕是再也弄不回來了。”唐秀才說到這裏,眼圈紅了,攥著拳頭,頓足捶胸。

    “等等,不就是個商人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不知道啊,他是給織造局辦事的。”

    “織造局?江南織造局?”唐毅驚呼道,老爹點了點頭,滿臉的淒苦。唐毅也皺起了眉頭,江南織造局是內廷把持的,也就是歸太監管,是皇帝佬的錢袋子。織造太監眼高於頂,連督撫都不放在眼裏,織造局手下的商人的確不好惹。

    “爹,一定要把老宅買回來嗎?”

    “當然!”唐秀才咬牙切齒地說道:“把老宅買回來,不光是咱們爺倆站起來的證明,而且,而且算命的說了,老宅風水好,後人能中狀元,你小子未來就靠老宅了!”

    這也行啊,把算命的叫來,十家有九家會這麼說,光靠風水就能中進士,我還吃苦讀書幹什麼?

    唐毅看得出來,老爹是鐵了心,不把老宅買回來不回罷休。

    “成了,我幫您想想辦法,保證讓您在老宅裏麵過年!”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45 AM

第61章 好猖狂

    小小的茶攤,隻有兩張桌子,唐毅坐在靠邊的位置,麵前擺著瓜子、蜜餞,幾樣點心,碗裏的茶水都涼了,一口也沒喝。∈♀

    突然對麵的府邸大門開了一道縫,一個大漢被從裏麵推了出去。

    “滾遠點,再敢來沈府打折你的腿!”

    “哼,有買有賣,都是做生意的,耍橫給誰看呢!”雷七罵罵咧咧出了大門,duang一聲,門被關上。

    雷七氣呼呼轉身,到了茶攤前麵,坐在了唐毅的對麵,沒等說話,抓起茶壺,猛灌了幾口,大罵道:

    “狗仗人勢的東西,不就是給太監做事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唐毅沉著臉說道:“七爺,事情不順?”

    “唉,別提了,小相公,我進去一提要買房的事情,還答應多多出錢。裏麵的那個管家,還是個下人,就和我雞毛子喊叫,說我算是什麼東西,也敢打沈老板宅子的主意,簡直不想活了!他沈老板能如何,大家都是經商的,憑什麼他比別人高一頭!要是放在以前,我帶著幾十個兄弟就衝進去,殺他一個落花流水……”

    雷七不住口的罵著,唐毅不停思索。既然答應了老爹要把老宅弄回來,就要做到。最容易的就是花錢買回來,哪怕多一點也無所謂。他不方便出麵,就讓雷七去做,原本老爹當的時候不過一百多兩,唐毅讓雷七加到五百兩,隻要能拿下來就好,沒想到還是碰了釘子。

    “七爺,你看他們真的不打算賣,還是想多撈點?”

    雷七長長出口氣,說道:“小相公,實不相瞞,我看是想長住了,不少家丁正往裏麵搬家具呢!千工拔步床,成套的家具,名人字畫,文玩擺設,對了還有三尺多高的珊瑚樹。光是那一個玩意,少說值幾千兩銀子,咱可比不上人家的財力。”

    唐毅呵呵一笑:“咱們才做了多長時間生意,比不上人家也正常。”

    雷七搖搖頭,苦笑道:“小相公,說句不客氣的,想比得上人家,一個字:難!姓沈的是給織造局辦差,手底下一大堆的織布作坊,有幾千架織機每年織幾十萬匹絲綢。拔出一個汗毛比咱們的腰都粗。”

    還是個資本家!

    唐毅這下子可發愁了,對方有織造局撐腰,來硬的肯定不行,手上又那麼多錢,軟的也不行。偏偏自己又向老爹許諾,其實就算老爹不說,自己也不會甘心。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要是不把宅子弄回來,怎麼好意思說唐家又站起來!

    在唐毅的麵前,老宅已經變成了麥克阿瑟的菲律賓,盟軍的諾曼底,誌願軍的上甘嶺……絕對誌在必得,不容有失。

    就不信了,姓沈的真是一顆沒有破綻的銅豌豆,就算你是,一樣炒爆了你!

    “七爺,老宅就是我們唐家的根,絕對不能丟了,你幫我打聽一下,一定要弄清楚,姓沈的為什麼一定要住在這裏。”

    雷七急忙點頭:“小相公,你放心一定打聽明白了。”

    “嗯,不要打草驚蛇。”

    “我知道。”

    唐毅交代完畢,就轉回了家裏。今天是小年,按理說要送灶王爺上天,家家戶戶都會買點灶糖,抹抹灶王爺的嘴,讓他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

    老宅子沒有拿回來,唐秀才也沒心思大肆慶祝,連帶著所有人都有些低落。唐毅買了幾斤灶糖,進府的時候交給了老譚頭。

    “回頭給大家夥分了,記著別讓沈林多吃,省的牙疼。”

    “老漢知道。”老譚頭接過了紙包,笑著說道:“少爺,剛剛知州陳大人過來了,正和老爺說話。”

    陳夢鶴?他來幹什麼?

    唐毅好奇之下,快步向大廳走去。此時的大廳之上,陳夢鶴坐在了中間,唐秀才陪坐。就聽陳夢鶴哈哈笑道:“唐先生,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哦?東翁莫非要高升了?”

    “哪有那麼快。”陳夢鶴笑道:“是朝廷,朝廷終於有變化了。”

    唐秀才眼前一亮,急忙問道:“請東翁明示。”

    “是這樣的,兩個月之前,聖上晉恩師東閣大學士,仍掌禮部事。”

    陳夢鶴所說的恩師自然是大名鼎鼎的徐階,自從嘉靖二十八年任禮部尚書以來,終於攢夠了資曆,入閣拜相,可以被正式尊為“徐閣老”,成為大明朝最有權勢的幾個人物之一。對於徐階入閣早就朝野皆知,隻能算是喜事,還不值得陳夢鶴如此興奮。

    “還有一事,在半個月之前,陛下罷免了吏部尚書萬鏜,如今天官一職落到……”陳夢鶴突然止住了話頭,因為他看見唐毅走了進來,雙方見禮之後。

    陳夢鶴饒有興趣地看著唐毅,笑道:“聽說你現在得到荊川先生和上泉公兩位的教誨,真是可喜可賀啊!不知道這二位都教了你什麼?”

    “回稟老父母,荊川先生教導學生諸子百家,辭賦文章,文武本事。至於老師則是講一些朝堂掌故,讓小子不要做個睜眼瞎。”

    “哈哈哈,學的還不少,那我就考考你。吏部尚書萬鏜致仕了,你能不能猜到是什麼人接替他?”

    “萬鏜致仕了!”

    唐毅眼前一亮,這可是好事啊,他得罪了萬浩,就怕萬鏜不顧體麵,以大欺小,那樣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沒想到蒼天有眼,老家夥竟然致仕了,當然這隻是體麵的說法,實際上就是被皇帝趕跑了。

    細想想,此事並非突如其來,錦衣衛拿走了胡彬和京城來往買官的信件,一直沒有動靜。唐毅還以為陸炳和嚴嵩達成了什麼交易,放過了萬鏜。現在看來應該是欲擒故縱,延遲引爆而已。

    如果這邊徐階的學生扳倒了兩個小官,那邊錦衣衛就對天官下手,難免不會讓人多想,是徐階和陸炳聯手,嘉靖皇帝可是最敏感不過的,一旦讓他認定內外勾結,那樂子可就大了。遲延一段時間,就免除了風險。

    光從一個人事變動,隔著幾千裏,唐毅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萬鏜是嚴嵩的同科,又是同鄉,他執掌吏部,就相當於嚴嵩掌握著吏部,首輔和天官,兩個最要緊的職務,捏在手裏,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為了朝局的平衡,拿下萬鏜也是必然的,而且多半會換上非嚴黨的人物。

    看著陳夢鶴的興奮勁,唐毅心中有了主意,笑道:“老父母如果學生猜對了,您能不能答應一件事?”

    唐秀才沉下了臉,怒道:“臭小子,膽肥了不是?敢和大人打賭?”

    “無妨,我倒要聽聽唐賢侄的高見。”陳夢鶴笑道。

    唐毅沉吟一下,笑道:“如果猜的不錯,應該是兵部尚書聶豹聶老大人!”

    翻開聶豹的履曆,沒什麼了不起,最多能算是清官,算是幹吏。真正讓這位名揚天下的是他在華亭知縣任上收下的一個學生,此人名叫徐階,也就是新鮮出爐的徐閣老!

    老師被學生彎道超車,後來居上,還靠著學生的提攜做到了兵部尚書,如今又高升吏部天官,執掌百官考核升遷,不得不說是一件奇談!

    唐毅在快速評估這次人事調動的影響,如今的內閣,排在徐階前麵的有兩位閣老,首輔嚴嵩,次輔李本,作為新晉大學士,徐階話語權有限。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他還需要千錘百煉。

    不過聶豹掌握了吏部,情況完全不同,守著吏部,徐階的實力就會快速增強,甚至能挑戰嚴嵩,並且取而代之,這恐怕才是陳夢鶴興奮的原因。

    但事實會是如此簡單嗎,唐毅雖然沒法把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但是嚴嵩是八十多歲才倒台的,算起來還有十年時間。唐毅可不相信自己這個小蝴蝶能有這麼大的影響,況且自己還沒怎麼扇動翅膀。

    聶豹這個吏部尚書是坐不長的,一旦他被換下去,徐階不但沒有拿下吏部,還丟了原本的兵部,沒有賺還賠了本……

    唐毅猜的準確,陳夢鶴正要讚歎,突然發現他眉頭緊鎖,似乎不怎麼看好,陳夢鶴不由得疑惑起來:“奸黨要倒了,難道不該高興嗎?”

    “不不不,當然是該高興。”唐毅沒法把心裏話說出來,隻能笑道:“我是覺得越是關鍵時候,越要戒慎恐懼,我們能做的就是別給閣老找麻煩,順順利利等待新陳代謝。”

    陳夢鶴一拍額頭,大笑道:“的確是我得意忘形了,多謝賢侄提醒。”

    正說著,榮升總班頭的周巡急匆匆趕來,見到陳夢鶴,急忙躬身行禮,說道:“堂尊,沈良到了衙門,說是要借二十萬石糧食,另外……”

    周巡偷眼看看陳夢鶴,陳夢鶴麵帶不悅道:“還有什麼?”

    “他還讓堂尊把原本屬於胡彬和孫雅芳的土地都收回來,交給他處置。”

    “好大一張臉,一個個小小商人敢命令本官了,反了天了!”陳夢鶴啪得一拍桌子,震得茶壺茶碗亂響。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49 AM

第62章 真正的大忽悠

    唐家父子的麵前,擺著一張大大的福字,鐵畫銀鉤,力透紙背,正出自陳夢鶴的手筆,不愧是翰林出身,書法的造詣和唐秀才相比,梅蘭竹菊,各具千秋,隻是看著的人都沒了欣賞的興趣。

    “毅兒,你和陳大人打賭,不會是為了一個福字吧?”老爹問道。

    唐毅道:“老爹,其實孩兒想讓陳大人幫忙,去說動沈良,把老宅讓出來,我們多花點銀子也無所謂。”

    唐秀才眼前一亮,急忙拍著腦門說道:“對啊,陳大人可是父母官,他出麵姓沈的還不給麵子?那,剛剛你怎麼不說啊?”不解地問道。

    唐毅搖搖頭,“爹,你沒聽到周捕頭的話嗎,那個沈良敢對陳大人頤指氣使,還逼著他把拿糧食,收回土地,他要麼就是瘋了,要麼就是不把陳大人放在眼裏,讓陳大人出麵,能有什麼用處!”

    “也對。”唐秀才冷靜了下來,事情的確有些蹊蹺,太倉雖然在魚米之鄉,隻是這些年紡織作坊越來越興盛,大戶紛紛把農田改成桑田,棉田,供應蘇州的絲綢作坊和鬆江的棉布作坊,產糧的數目越來越少,歉收的年份甚至要從外地運進糧食,這也是唐秀才當了師爺之後,才知道的情況。

    二十萬石糧食,幾乎要把太倉的存糧都搬空了。沈良何德何能,竟敢獅子大開口。

    至於討要土地,那就更扯淡了。

    當初正是唐毅給陳夢鶴出的主意,把田地歸還原主之後,百姓感激不盡,甚至上萬言書,送萬民傘,陳夢鶴的官聲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個等級,不出所料,三年任期結束,必定高升,甚至有可能被調回京城,做清貴的翰林。

    給出去的東西容易,想要收回去一定會難上加難,搞不好激起民變,陳夢鶴就真的要完了。身為他的師爺,唐秀才不由得焦急起來。

    “毅兒,這個沈良何德何能,竟然敢對陳大人吆五喝六的,幹脆回絕了他算了,不就是一個商人,還能如何?”

    唐毅連忙搖頭,“爹,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叫狗尿苔長在了金鑾殿,再大的商人也是四等公民,陳大人清貴出身,根本不用怕。可牽連到了織造局,牽連到了內廷,別說陳大人,就算是督撫部堂也要退避三舍。”

    唐秀才雖然不懂什麼是四等公民,但是卻知道織造局的厲害。嘉靖皇帝登基之初,有感於正德朝閹宦橫行無忌,對內廷勢力嚴厲打壓。再加上有史以來最強悍的錦衣衛大都督陸炳,內廷的勢力被壓縮到了極致。

    正因為沒了其他的路子,江南織造局這個錢袋子一下子就突顯出重要性來。

    內廷十萬太監有一半指著織造局的供應活著,千頃地一棵苗,一點都不為過。誰敢惹江南織造局必然遭到內廷的決死反撲,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別說小小的陳夢鶴,就算是嚴閣老也沒有這個勇氣。

    ……

    “爹,此事可大可小,如果處理不好,陳大人絕對會麻煩上身。”

    唐秀才也著急了,忙問道:“毅兒,你看該怎麼辦?”

    “我還不知道沈良為什麼獅子大開口,關口是弄清楚他打得什麼盤算。”

    “那好,咱們也去衙門!”

    唐秀才也顧不上過小年了,換了一身衣服,帶著唐毅,父子倆一溜煙兒趕到了衙門,正好撞見了周巡。

    “唐爺您可來了,姓沈的正和堂尊在二堂談話呢。”

    “嗯,我這就過去。”

    唐秀才在前,爺倆到了二堂,唐秀才平複一下呼吸,他給唐毅一個眼色,唐毅點頭,躲在了旁邊的房間,靠近牆上有幾個孔,能清楚聽到對話,而在堂上隻能看到一扇屏風。唐毅藏好,唐秀才整整衣服,笑著走了進來。

    “東翁有客人,學生叨擾了。”

    見唐秀才前來,陳夢鶴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說道:“唐先生來的正好,剛剛沈先生向本官討要糧食和田地,唐先生熟悉太倉的情況,不妨給沈先生講一講。”

    唐秀才點頭,向對麵看去,隻見一個白淨麵皮的人坐在陳夢鶴對麵,一身粗布衣服,漿洗得變了顏色,通身上下沒有一絲值錢的飾物,低眉順眼,隻坐了半個屁股。看情形更像是一個窮苦學子前來求見父母官,和傳說中專橫跋扈的豪商,有著天差地遠的區別,唐秀才不由得一愣神,心說不會是搞錯了吧!

    就在唐秀才傻愣的時候,沈良微笑道:“見過唐先生,啟稟陳大人和唐先生,小人絕不敢討要糧食和田地。”

    “那先生是為何而來?”唐秀才不解地問道。

    “唉,說句大話,是為了宮裏而來。”

    “哦?先生好大的事業,怕是多少朝廷命官都沒有這個口氣吧?”跟唐毅混久了,唐秀才的詞鋒都犀利起來。

    沈良依舊不動聲色,笑道:“今年是嘉靖三十年,陛下禦極足足有三十年了,宮裏要賞賜群臣,賞賜宗親,要給陛下辦聖壽,樁樁件件,都離不開絲綢。一年之間,絲綢的用量增加了二十萬匹。小人應了這個差事,就算豁出命,也要把絲綢織出來。眼下作坊晝夜不停地織絲綢,歇人不歇織機,多花多少銀子,小人都認了。隻是光有人不行,還要有蠶絲才行,偏偏江南的田地又這麼緊張,想來想去,隻有太倉前段時間收上來數千畝的田地,小人就想著討要過來。不過小人不是白要,而是拿糧食換,還請大人能成全。”

    陳夢鶴不吱聲,唐秀才眉頭緊鎖,說道:“沈先生,區區幾千畝田地,怕是不夠用吧?”

    “呵呵,唐先生明鑒,小人想著從太倉借糧二十萬石,用來收購兩萬畝良田,轉過年,春天就種上桑苗,年內就能多產蠶絲,多織絲綢。”

    “等等!”唐秀才突然驚呼起來,二十萬石糧食,收購兩萬畝田地,一畝田就相當於是十石,你怎麼不去搶啊!

    江南的田有多貴,市麵上二十幾兩銀子還有價無市,區區十石糧,就想從老百姓手裏買田,誰能答應啊!看來兒子說的是對的,這事情的確不簡單!

    “沈先生,你出的價錢未免太低了吧?就憑這個價錢,沒有人會賣田的。”

    沈良呵呵一笑,說道:“唐先生,正因為如此,小人才求到了陳大人,希望大人幫忙。”

    “不成!”陳夢鶴斷然拒絕,說道:“本官身為父母官,要是逼著百姓低價賣田,還有什麼臉麵做這個官?沈先生,早就聽說你家財無數,本官最多不管你兼並土地,但是萬萬別想本官為虎作倀!”

    話說到這份上,空氣驟然緊張,針落可聞。足足過了一分鍾,沈良突然抬起頭,哈哈笑了起來。

    “陳大人要做好官,小人佩服,隻是陳大人說小人家產無數,小人不敢苟同。小人自從嘉靖十七年,給宮裏辦差,一切都是宮裏的,說白了,小人就是個過路財神,大頭兒要孝敬陛下,宮裏的璫頭,小頭兒也要打點地方各路神仙。小人是苦孩子出身,還有一絲的主意,就不會害百姓,可是宮裏催得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小人又能如何?”

    沈良說著,見陳夢鶴依舊不語,他突然歎口氣。

    “罷了,小人再說幾句過分的話!陳大人,你不為自己想,還不為令師想嗎?”

    陳夢鶴驟然一驚,怒拍桌案,大吼道:“沈良你別太過分了,師相乃是當朝一品,和你有雲泥之別!”

    沈良點點頭,感慨地歎道:“小人的確連螻蟻都不如,可是小人知道一個理兒,徐閣老被加封為東閣大學士,聶老大人也執掌了吏部,歐陽德大人很快也要接掌禮部,這三位都是心學門人。皇帝要用徐閣老替換嚴閣老,已經是擺明的事情,可是嚴閣老能甘心嗎?這種緊要關頭,大人難道不該多替令師想想?把絲綢織好了,讓陛下高興,為徐閣老錦上添花,難道不是學生該做的事情嗎?”

    每一句話,都重重打在了陳夢鶴的心頭,不由得低下了頭盤算得失,如果真是能幫著老師上位,犧牲一些民眾,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在旁邊屋子裏的唐毅把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雖然看不見沈良的麵目,光憑著這幾句話,就該給他發一個“大忽悠獎”!可惜啊,你遇到了我唐毅!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52 AM

第63章 三十六計拖為上

    “陳大人,您出自名門,又是翰林出身,屈居太倉知州,實在是大材小用,連小人都替您抱屈。”

    “哼。”陳夢鶴沉著臉,心頭掀起了滔天大浪。一邊是良知,一邊是利益,究竟該怎麼選擇,實在是折磨人!

    沈良微微一笑,繼續加碼蠱惑道:“小人雖然隻用十石糧食買一畝田,但是賣田的百姓也不會吃虧。”

    “當真?”

    “那是自然,小人要增加作坊,要增加織工,就會雇傭這些人。而且等陛下的聖壽過去,絲綢需要少了,多賺了錢,再去補償他們。小人也是江南人士,不到萬不得已,怎麼會坑害自己的鄉親,難道小人願意被人戳脊梁骨?”

    “也有道理。”這幾句話真的說動了陳夢鶴,如果百姓能得到補償,損失一點眼前的利益也未嚐不可,總之大局為重!

    “沈先生,今天是小年,正所謂事緩則圓,能不能等過了年……”

    “不可。”沈良急忙說道:“陳大人,一旦過了年,百姓們就開始整地育秧,那時候再去征地,麻煩會更多,小人以為必須年前就著手。”

    唐秀才本能感到不妥,問道:“一定要這麼急?”

    “唉,小人也不想著急,可是宮裏麵著急,過了年就是嘉靖三十一年,三十年許下的賞賜,到了三十一年還不發下去,讓陛下知道了,該多生氣啊!”

    陳夢鶴眉頭緊鎖,他已經被說服了大半,隻是還有些猶豫,推說道:“沈先生,你的意思本官都明白了,兩天之內,我給你答複!”

    沈良意味深長一笑,點頭說道:“那小人就靜候佳音。”

    說完之後,沈良轉身告辭,隻剩下了陳夢鶴和唐秀才兩個人對坐著,唐秀才低頭,一口一口地喝茶,不發一言。

    陳夢鶴沉默了半晌,問道:“唐先生,你怎麼看?”

    “東翁,無論如何,用十石糧食半價收購田地,還在年關將至的時候,好說不好聽啊,百姓們會怎麼想?”

    陳夢鶴臉上顯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他長歎一口氣。

    “我何嚐不知,可此事牽連到宮裏,牽連到師相,又能如何?唐先生,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們這些地方官就是個媳婦,上麵有公婆,下麵有子女。到了萬不可以的時候,寧可委屈了孩子,也不能委屈君父,況且沈良也說了,他會給百姓補償。咱們多派些人手,下去和百姓好好講講道理,我相信百姓們會體諒朝廷的難處?”

    “那要是百姓不體諒呢?”唐秀才憂心忡忡問道,陳夢鶴頓時一陣語塞,此事的確違背他做官做人的信條,屋子裏又沉默了下來。

    陳夢鶴仰望著天棚,長歎一口氣。

    “凡事沒有兩全其美的,若是能幫上師相,能讓嚴黨倒台,不知道要少死多少忠良,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能少被禍害,這才是真正的大局!”陳夢鶴仿佛在說服唐慎,實則卻是給自己聽的。

    “唐先生,若真是有百姓受害,大不了我陳子羽辭官不做就是!”

    說來說去,還是要犧牲百姓,唐秀才忍不住長歎。他本來就沒心思當什麼師爺,不過想幫著兒子爭取一個好的環境而已,要是讓自己去逼著百姓交出田地,違背良心,那是會給子孫招來禍端的!

    大不了師爺不做了……等等,我怎麼把那小子給忘了!

    唐秀才恨不得抽兩個嘴巴子,急忙說道:“東翁,犬子也來了,是不是……”

    “唐賢侄來了?你怎麼不早說啊!快把他帶過來。”

    “不必了,晚生拜見大人。”唐毅從側門走進來,先給陳夢鶴見禮,然後衝著老爹點頭,笑道:“請大人原諒小子冒失,您要是聽了沈良的話,保證大禍臨頭!”

    “什麼?賢侄你可有依據?”

    “大人,剛剛我一直再盤算著,沈良他根本就是在模糊問題,東拉西扯,渾水摸魚。”

    “有這麼嚴重?”陳夢鶴吃驚問道。

    “比這個還嚴重!”

    唐毅鄭重說道:“大人,容晚生請教三個問題。”

    “講。”

    “第一,徐閣老真的會立刻取代嚴閣老嗎?第二,就算滿足了宮裏的胃口,功勞一定會落在您和徐閣老的頭上嗎?第三,沈良征田的方法真的可行嗎?會不會給您帶來塌天大禍!”

    唐毅這三個問題問的直指要害,沈良的那一套忽悠,核心就是徐閣老要壓過嚴閣老,讓他紡織絲綢,就是壓垮嚴閣老的最後稻草,老百姓雖然會受損失,但是會有補償,加上巨大的利益誘惑,值得鋌而走險。

    可是仔細推敲起來,似是而非,一個都不成立。

    唐毅冷笑道:“若是晚生沒有記錯,徐閣老前麵還有個李閣老,內閣是論資排輩的地方,徐閣老能越過次輔,直接坐上首輔的位置?嚴嵩入閣十年,黨羽眾多,光是一個吏部尚書的變換就能證明嚴嵩要倒台,也未免太樂觀了吧?再有,絲綢織出來,功勞先是織造局的,然後是蘇鬆巡撫,蘇州知府,如果沒記錯,這些都是嚴黨的人,怎麼算都是嚴閣老得利更多,可一旦出了問題,都要落到老父母的身上。”

    陳夢鶴聽著唐毅的分析,漸漸地冷靜下來,沒有那麼衝動。

    “賢侄,你說的有理,沈良的方法雖然不算好,卻也考慮周密,不會出大問題吧?”

    唐毅苦笑著搖搖頭,“大人,他的方法在晚生看來是漏洞百出,狗屎一泡!”

    “毅兒,說話可要有根據啊!”唐秀才低聲提醒道。

    “太倉是稻麥兩熟,夏季種水稻,秋季種小麥,等到來年收獲,如今小麥都在田裏過冬,要是改種桑苗,這些小麥要不要補償?沈良所謂的十石一畝田,如果扣除一季小麥,再扣除桑苗費用,老百姓實際所得不過七石,還不算小吏從中盤剝,試問如此低廉的價格,和搶劫有什麼區別?百姓們還能過得去這個年嗎?”

    陳夢鶴聽著,鬢角已經冒了汗,唐毅還不肯罷休,繼續無情地說道:“大人,您忘了嗎,沈良可是要從常平倉借糧,姑且不論常平倉的存糧夠不夠二十萬石,也不管他能不能按時償還。拿朝廷的糧,幫著商人欺壓百姓,士農工商,乾坤顛倒,禦史言官會不管?還有,常平倉是用來調節糧價的,如果兩萬畝田改種桑苗,常平倉又被借空了,會有什麼後果?”

    還能有什麼後果,傻瓜都知道,肯定會糧價暴漲,到時候影響的不隻是征地百姓,就連太倉的市民也會受到衝擊。民怨沸騰之下,他陳夢鶴的仕途就算到頭了!

    唐毅這番話徹底點醒了陳夢鶴,危險還不隻唐毅所說,一旦失地百姓沒了活路,多半就會下海做倭寇,官逼民反,陳夢鶴心裏就拔涼拔涼的,說是塌天大禍一點不誇張。

    想到這裏,陳夢鶴竟然站起身,向唐毅施禮。‘

    “賢侄,你救了我啊!”

    唐毅連忙回禮,“老父母太客氣了,您早晚也能想到的。”

    “唉,不說了,我這就把沈良叫過來,一口回絕了他!”陳夢鶴怒氣衝衝說道,心說敢給我挖坑,要不是看在你背後有織造局,本官能宰了你!

    “慢。”

    唐毅又攔住了陳夢鶴,陳夢鶴一臉不解,怒道:“賢侄,沈良如此包藏禍心,還有什麼商量!”

    “大人,沈良或許隻想完成織造局的任務,又不願意賠本,才出了這麼個主意。您要是直接回絕了他,就等於得罪了織造局,得罪了內廷,怕是不妥啊!”

    這時候唐秀才臉色沉了下來,他早就感到不妥,隻是沒有兒子看得這麼明白。既然沈良用心險惡,還顧忌什麼!

    “毅兒,莫非你想縱容惡人行凶嗎?”

    “孩兒可不敢。”唐毅笑道:“此事畢竟牽扯到宮裏,處理不好後果嚴重,不能硬碰硬,最好是拖。”

    “拖?”

    “對。”唐毅笑道:“大人立刻修書一封,連夜給徐閣老送去,等待閣老示下,您萬不能擅作決定。”

    聽起來“拖”不夠幹脆,也不夠爽利,但是卻是眼下最穩妥的辦法,記住,官場從來都不是意氣用事的地方!

    陳夢鶴欣然點頭,卻又猶豫起來。

    “賢侄,一來一往怕是要一個月的時間,該怎麼拖延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54 AM

第64章 無懈可擊的人

    拖延,對於唐毅來說問題不大,一個月的時間,其中大年初一到十五,是過年的時間,衙門不開門,債主不討債,誰要是在這半個月征地,缺德帶冒煙,頂風臭八百裏。

    出了正月十五,離著縣考就不遠了,曆來科舉都是大事,馬虎不得,眾多童生齊聚太倉,沈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嗎,顯然不成。

    “大人可以立刻下令,通知各個村鎮,嘉靖三十一年的縣考提前到正月,讓考生過了十五之後,就前來州城,您親自主持考試。”

    “這個辦法好!”陳夢鶴笑道:“科舉大如天,士子齊聚,諒沈良也不敢鬧得天怒人怨。更何況考試之前本官就可以借出題為名,不見任何人,妙哉!真是好主意!”

    經過唐毅一說,年後的時間不用擔心了,就剩下年前這幾天要怎麼應付過去。

    “對了,二十七之後,本官要去蘇州,把一年的錢糧刑名諸事上報知府大人,這樣就剩下二十七之前的三天了,唐賢侄,你可有好主意?”

    怎麼又是我?

    是你當知州好不好,不要把責任都推給我啊!

    “大人,要把你早點動身去蘇州,不就能躲過去了!”

    “這個,怕是不行吧,萬一沈良追去了怎麼辦?”陳夢鶴拒絕道:“我看他是個挺認真的人,不好糊弄。”

    唐毅深以為然,一時的確沒有辦法,隻能說道:“大人,要不咱們分頭想想主意,實在不行你買點巴豆,拉三天總行了。”

    “你想拉死我啊!”陳夢鶴笑罵道:“臭小子,一肚子餿主意。”

    唐秀才倒是覺得不錯,憨笑道:“東翁,實在不行,您就吃點苦,受點罪,就當是為了太倉的百姓了!”

    陳夢鶴咬了咬牙,狠心道:“我先給師相寫信,實在不成,就隻能吃巴豆了,反正拉不死!”

    從衙門裏出來,已經到了掌燈時分,街巷兩邊的屋舍中燭火點點,飄出飯菜的香氣,一年之中,也就這個時候,家家戶戶的鍋裏多少都有點油水。

    吃飽喝足的熊孩子小臉蛋通紅,在街上瘋跑著,玩鬧著,宣泄著用不完的精力。偶爾還有爆竹聲傳來,更是增添了幾分喜氣。

    年關年關,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唐毅甩了甩頭,默默盤算著,老師魏良輔和唐順之那裏都要送份禮物過去,自己在王家族學念書,還沒有拜會王家長輩,也應該去一趟。其餘的包括朱家,老譚頭和沈林,雷七,吳天成,對了,還有琉瑩,要不就請到一起,熱鬧熱鬧。

    正想著,父子倆已經到了家門口,正要開門,從裏麵跑出一個人影,正好撞了個滿懷,唐毅退了三步,對方摔了個屁股蹲。

    仔細看去,正是小家夥沈林,他臉色蒼白,眼圈發紅,好像哭鼻子的樣子。

    唐毅頓時問道:“怎麼回事?”

    沈林一見少爺回來了,扁扁嘴,強忍著傷心,淚水還是流下來。

    “少爺,幹爹他,他病了!”

    唐秀才眉頭一皺,早上老譚頭還在掃院子,一點毛病沒有,怎麼說病就病了。

    “沈林,你說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林一臉沮喪,把情況告訴了爺倆。原來自從到了唐家之後,唐毅對老頭和沈林都不錯,手裏有了些閑錢。老頭就想著村裏還有不少老朋友,特意請了半天假,買了些吃喝用的,去看看老鄰居。

    興高采烈回到村子,卻聽到一個晴天霹靂,村裏的田都被釘上了木樁,說是要征用。尤其讓人憤怒的是村頭的一大片墳地也被圈用了,下午的時候,一幫穿著短打的漢子騎馬亂衝亂撞,村民去阻止,被打傷了了三個,這幫人把田裏的麥子踩死不說,還踩壞了兩處墳頭,白骨都露出來了。

    其中有一個就是老譚頭祖父的,看到了白骨,老頭頓時就疼得昏過去。被村裏人七手八腳送回了唐家,剛回家老頭醒過來,就掙紮著要去墳地看看,沒走幾步又昏過去了。

    上了年歲的人,哪能經得起這麼折騰,此時老譚頭躺在炕上渾身發燒,滿嘴都是胡話,一陣哭,一陣罵,瞬間仿佛老了十幾歲,鬢邊突然冒出了好些個花白的頭發,格外刺眼。

    “不孝啊,我不孝啊!”

    “無常爺爺,帶走,都帶走吧!”

    “地獄,該下地獄啊!”

    ……老頭半睡不醒,喃喃說著夢話。

    聽著老頭淒涼沙啞的念叨,朱大嬸眼圈發紅,氣得咬牙切齒,嘴裏也不停罵道:“拋墳掘墓啊,缺了大德,還有沒有王法了!”

    一抬頭,正好看到了唐毅進來,她急忙起身。

    “小相公,您可算回來了,譚老哥被欺負成這樣,您可不能不管,不能丟了咱們的臉麵啊!”

    幾個月來,唐家算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父母官都來了好幾次,誰家有這個體麵。連帶著朱大嬸的眼光也高起來,把麵皮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她生氣,唐毅更是憤怒。

    聽完沈林的介紹,不用問,毛病一定出在沈良的身上,這家夥背著知州衙門,已經開始征地了。

    先是老宅,現在又欺負到了門上,真當我唐毅是麵捏的,這麼好欺負!

    如果說征地是公務,比這操蛋的事多了,唐毅都能忍,可是涉及到了身邊的人,就踩到了唐毅的紅線,是可忍孰不可忍!

    撲通。

    沈林突然跪在了地上,淚水長流,小家夥嘴巴緊閉,突然砰砰砰磕頭,腦門碰在地磚上,沒幾下就變得紅腫。

    “跪跪跪,你的膝蓋是軟的?遇到事情光知道磕頭有什麼用,要想辦法,用腦子!”唐毅凶巴巴說道。

    沈林身軀一震,唐毅第一次和他這麼發火,小家夥幾乎本能從地上躥起,垂著頭站在了唐毅麵前,腦袋一片空白,張了張嘴,吐不出一個字。

    唐毅伸手拍了拍肩頭,柔聲說道:“我從來沒把你當成書童看,咱們是朋友,是一家人。好好照顧你幹爹,等他醒過來,告訴他,我唐毅一定會讓沈良老老實實重新修葺墳地,道歉賠罪!”

    “當真?”

    “你家少爺有什麼事做不到?”

    “嗯!”沈林用力點頭,終於破涕為笑,少爺說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書房之中,唐秀才鐵青臉居中而坐,兩旁坐著唐毅和雷七,還有剛剛趕來的吳天成。

    “真是豈有此理,毅兒,你知道不,老譚頭的村子離著咱們家祖墳的那塊地不遠。你爹去年把祖墳賣了,當初你小子可是說了要把祖墳買回來。要是落到了沈良的手裏,都給種了桑苗,你爹可就沒臉活了!”

    “不光是您,孩兒也沒臉活了!”

    唐毅沉著臉說道:“爹,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要找到沈良的缺點,好對症下藥。”唐毅的目光落在了雷七身上,卻發現雷七一臉苦笑地搖頭。

    “小相公,我打聽了,沈良這個家夥不好對付啊!”

    “怎麼說?”

    “他給織造局辦差十幾年,手上過的銀子何止千萬,但是此人穿粗布,喝涼水,每餐不過一葷一素,過得還不如尋常人家,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十幾年間,織造太監換了三四任,哪一個都把他當成了心腹中的心腹,有什麼難事都交給他辦,偏偏他都能順順當當的完成。克己複禮,無欲無求,有本事,有人脈,有靠山!”說起來雷七對沈良都有些佩服了,可越是佩服,越覺得深深無力。

    吳天成轉了轉眼珠,提議道:“師父,我總聽讀書人說什麼達什麼天下,窮,窮則賣身!”

    “呸,那叫窮則獨善其身。”

    “嘿嘿,沒錯沒錯,徒弟的意思是憑著您和唐相公的身份,和沈良說說,讓他把您的老宅和墳地都讓出來,至於其他人,咱們也管不著啊,您看這個主意成不?”

    沒等唐毅回答,雷七就搖頭了。

    “你不知道,沈良這家夥就是一塊臭石頭,無懈可擊。可他啊,最信風水,信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風水先生說唐爺的老宅風水好,住進去能大富大貴,多子多福。沈良把宅子買下來,聽說要花幾萬兩銀子把宅子給重新翻新,他投了這麼大的本,輕易怎麼能讓出來。”

    “完了完了!”

    吳天成雙手一攤,這回師父可遇上了難題,人家財力雄厚,靠山更強,軟硬不吃,根本就是蒸不爛、煮不熟、槌不匾、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

    大家都垂頭喪氣,倒是唐毅突然眼前一亮,神秘地笑道:“我還當他無懈可擊呢,原來還是有破綻!”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4:57 AM

第65章 根本不存在

    臘月二十三,送走了灶王爺,到了臘月二十五,玉皇大帝還要下界體察民情,記錄百姓善惡,決定明年的福禍報應。敢情老天爺也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買了兩塊灶糖,抹了抹嘴,讓灶王爺滿嘴好話還不保險,大老板還要親自看看。

    因此這一天起居、言語都要謹慎,爭取好表現,以博取玉皇歡心,降福來年。

    西洋時間七點左右,沈良洗刷完畢,穿著半新不舊的藍布袍子,這已經是他最新的一件衣服。

    手下的家人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年織絲綢幾十萬匹的大商人,竟然一件絲綢的衣服都沒有,是摳門,摳門,還是摳門啊!

    更令人受不了的一幕出現了,平時沈良雖然隻吃兩道菜,但是廚師不敢馬虎,盡量做得味美可口,不惜用大量的高湯調味,沈良欣然接受。可是今天不一樣,一葷一素沒了,換成了一個粗瓷大碗,裏麵裝著一堆熱氣騰騰的白色東西,有湯有水,送到了沈良的麵前。

    剛招來的年輕家丁好奇,伸長了脖子偷看著,不由得撇撇嘴。

    “老哥,再有幾天過年了,咱家老爺就吃豆腐湯啊?”

    老家人一臉奇怪的神色,強忍著說道:“錯了,不是豆腐湯,是豆腐渣!”

    “啊!那不是給豬吃的嗎?”小年輕失聲叫道,他還記得幾年前鄰居就是做豆腐的,每天早上都起早去把要扔掉的豆腐渣挑回來,家裏的兩口大肥豬吃得別提多香了。

    一想到自己的老爺和豬吃一樣的東西,年輕家丁就忍不住作嘔,世上還有比他更摳門的家夥嗎!

    “大哥,咱家老爺還是不是給織造局當差的大商人啊?怎麼吃得還不如村頭的王寡婦?”

    “別胡說八道!”老家丁給了他一拳頭,低低聲音說道:“小子,咱們老爺那錢吃龍肝鳳髓都夠了,其實平時吃得也不是這麼差。”

    “那今天是?”

    “唉,今天不是臘月二十五嗎,玉皇老爺要下界巡查,吃豆腐渣顯得清苦節儉,玉皇老爺看到了會多多賜福。”

    其實還有個作用,就是躲過懲罰,老家丁不好說出來。

    聽到這個強大的理由,年輕家丁一陣無語,誰還把這個當真啊!偏偏屋裏的那位就是。沈良捧著破了口的飯碗,裏麵裝的也是粗糲的糙米飯,麵前一大碗豆腐渣隻是加了些食鹽,連蔥花香菜都沒有,他卻吃得津津有味。

    一大碗豆腐渣很快都被消滅了,打了一個飽嗝,沈良滿足地說道:“晚上照著這個,再來一份,誰知道玉皇爺什麼時候來!”

    老家丁顯然習慣了,急忙點頭,轉身下去安排,沈良眯縫著眼睛,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一臉的陶醉,旁邊伺候的年輕家丁都瀑布汗了,一碗豆腐渣有什麼回味的!他不知道,沈良此時想得卻是另一件事,陳夢鶴答應今天給答複,如果不出意外,在太倉就能征來兩萬畝田地,當然這是應付官府的,實際上他準備一舉拿下五萬畝。

    五萬畝啊!

    足夠他一躍成為頂尖的生絲大戶,這些年絲綢作坊雖然掙錢,可是原料供應都被幾個大族控製著。這些大族朝中都有族人當官,而且還是高官。

    按照嘉靖二十四年《優免則例》規定,京官一品優免役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遞減,至九品優免役糧六石、人丁六丁;外官減半;舉、監、生員優免糧二石、丁二人;致仕優免本品十分之七。

    當然這隻是規定,在實際操作之中,根本就是全部免除,一點都不收。

    對此沈良也隻能徒呼奈何,誰讓他不是讀書人呢,不過沒關係,讀書人又如何,哪怕是翰林清流,讀書人裏的極品,不一樣要被玩弄於鼓掌之中!

    “走,去知州衙門。”

    年輕家丁急忙答應,在前麵領路,沈良疾步跟隨。他是很講究效率的人,浪費時間是非常可恥的行為。

    不過走到了前院,他卻放慢了腳步,一雙銳利的眸子落在了兩個巨大的養魚缸上。在魚缸裏麵,有十幾尾金色的鯉魚,其中最大的一條有十來斤重,沈良十分喜愛。這次從蘇州搬到太倉,特意讓人把鯉魚帶了過來。

    和沈良交好的人都說金色鯉魚有龍血,一旦越過龍門,就能飛騰九天,騰雲駕霧,成為神獸。誰都知道,明著誇獎鯉魚,實則是說沈良也是前途不凡,能魚龍九變,飛上青天。

    對這些拍馬屁的人,沈良都嗤之以鼻。他喜歡養魚,更喜歡冷眼旁觀,居高臨下,掌控一切的感覺。

    這些鯉魚在他的眼裏,就是江南官場的一個個高官,看似兩榜進士出身,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說白了,都被命令枷鎖牢牢掌控著,就好像魚缸裏的鯉魚,任由他擺布戲耍,最妙的是還全然無知,這種奇妙的感覺,簡直比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還要爽快!

    經過魚缸的時候,沈良下意識看去。就在此時,一道金黃色的影子突然從魚缸躍出,重重砸在地上,一片魚鱗崩起,好巧不巧落在了沈良的鼻頭!

    啪!

    腥臭的味道直刺鼻孔,剛剛吃下去的豆腐渣,滿嘴豆腥氣,感覺可不好,兩個結合在一起,內外夾攻,沈良直接吐了。

    年輕的家丁也嚇傻了,急忙彎腰去抓鯉魚,鯉魚渾身滑溜溜,不停用力打挺,從石子路跳到了花叢,從花叢跳到了樹下,弄得到處都是散落的魚鱗,鯉魚吃痛,跳得越來越猛,抓起來越來越困難。家丁急得滿頭冒汗,把外麵的衣服脫下來,撲住鯉魚,抱起來興衝衝就往回跑。

    剛回頭一看,差點跪了。此刻的魚缸就好像沸騰了一樣,鯉魚一尾接著一尾都吃錯了藥。拚命往外麵跳,落在地上,摔得水花四濺,魚鱗亂飛,好不熱鬧。看在沈良的眼睛裏,氣得臉色煞白,這可都是他苦心飼養的,從來沒有出過問題,怎麼會突然抽風!

    “還愣著幹什麼,趕快給我抓!”

    他一聲令下,又跑過來三四個家丁,大家七手八腳,和一群鯉魚折騰起來。人多好辦事,抓起鯉魚,重新投到魚缸裏。

    令人更加驚駭的一幕出現了,就仿佛魚缸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一樣,重新扔進去的鯉魚立刻就跳了出去,它們寧可死也不願意重新回到曾經的生活空間。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大鯉魚身上的鱗片脫落好多,露出斑斑血跡,無力地張大了嘴巴,當再度被扔回魚缸的時候,大鯉魚掙紮了幾下,似乎還要跳出來,可卻失敗了,沒一會兒露出了斑白的肚皮。

    其他的鯉魚也都差不多,寧可被摔死,也不願意回去。家丁收拾著地上的死魚,臉上都是冷汗,老爺最喜歡這些鯉魚,全都摔死了,可怎麼交代啊!

    好在老爺親眼看著,不然他們都擺脫不了幹係,要說這些鯉魚也怪事,平時都好好的,怎麼今天就發瘋,連命都不要了,這是要鬧哪樣?

    莫非說玉皇大帝真的到人間了,鯉魚想要躍龍門,結果失敗了?

    家丁胡思亂想,可是沈良看在眼裏,臉色鐵青的嚇人。

    養的好好的鯉魚,在自己麵前生生摔死了,莫非是在暗示什麼。想到這裏,沈良不由得盯著那尾最大鯉魚的眼睛,一股寒氣從心底湧出,他打了一個冷顫,轉身就往書房走去。就連家丁喊他,都沒有聽見。

    回到了書房,剛剛坐下,就聽到老家丁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臉上頭發上都是黑灰。

    “老爺,不好了,柴房走水了!”

    沈良一聽,豁然站起,怒吼道:“什麼?快去救火!”老家丁掉頭又往後院跑,沈良臉色鐵青,他已經沒心思去知州衙門了。

    先是鯉魚作死,接著後院起火,莫非老天爺在暗示什麼?難道是做錯了事情,提前示警?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我沈良無愧於心,老天爺都會幫我!”嘴上這麼說,可是語氣中的恐懼是絲毫遮掩不住的。

    ……

    “無懈可擊的人,根本不存在!隻要是人就有弱點,沈良這家夥出身寒微,驟然富貴,雖然他小心恭謹,把自己弄得比道學先生還道學。可是篤信命運,相信風水,信到了癡迷的地步,這就是他的弱點!”唐毅冷笑道。

    當吳天成坐在茶樓雅座,看到沈家的煙火之後,對師父隻剩下無限的崇拜。

    “師父,您可要教給徒弟啊,怎麼說著火就著火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5:00 AM

第66章 跟我走一趟

    “失敗,太失敗了!”

    一個中年男子在瑟瑟寒風中,不停揮動拳頭,狠狠捶打麵前的老樹,一邊打,一邊罵,打得渾身冒出絲絲熱氣,還不肯罷手。

    魏良輔手裏端著一大碗紅豔豔的湯水,笑著走過來。

    “義修啊,老夫讓人煮了薑湯,還加了好幾勺子紅糖,趁熱喝。”

    “哼,我又不坐月子,喝紅糖幹什麼?”說話之人正是唐順之,要是讓外人看到,一貫穩重儒雅的荊川先生和一棵樹置氣,不知道要碎多少眼鏡。

    “敗火啊!”魏良輔促狹笑道。

    “敗火?我上火去吧!”

    唐順之索性收手,一屁股坐在魏良輔的對麵,怒氣衝衝說道:“上泉公,就怪你。”

    “怪老夫什麼?義修,你怎麼也學會欲加之罪了?”

    吸!

    唐順之仰起頭,長長出了一口氣,悲憤地說道:“我從早到晚,教那臭小子文武本事,對我兒子都沒那麼上心。結果倒好,我教九天,你教一天,他就把你的那一套學了個全,你給他灌了什麼迷魂藥?”

    由不得唐荊川生氣,這兩天他也聽趙聞說太倉各地都出了征田的事情,可把唐順之氣壞了。當今天下,稍微有點良心的讀書人都反對兼並,太倉可倒好,不光不抑製,還助紂為虐。

    唐順之一氣之下,約上魏良輔,就找到了陳夢鶴,興師問罪。

    在心學一門,陳夢鶴是唐順之的晚輩,見師叔怪罪,陳夢鶴隻能老老實實,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尤其是把唐毅的處置方法告訴了唐順之,還拍著胸脯保證,他絕對不會為虎作倀,幫著沈良胡來。

    可是哪裏知道,不提唐毅還好點,提了之後,唐順之更加暴怒,從知州衙門回來,就不停發瘋。

    “上泉公,國之大害莫過兼並,百姓無田,則無以立足,倭患正盛,這是逼著老百姓下海為盜!這麼明白的事情,如此淺顯的道理,那,那個臭小子竟然視而不見,讓陳夢鶴拖著,還去密報徐閣老,虧他想得出來!要是徐華亭敢放手,信不信我找他理論去!”

    看著唐順之慷慨激昂,魏良輔隻是眯縫著眼睛,老神在在。

    “說完了吧,喝點水,潤潤喉。”

    “哼!”唐順之氣得一扭頭。

    魏良輔不以為意,笑道:“義修,你就別裝蒜了,嘴裏罵著,心裏不一定多高興呢!那小子要是和你一個脾氣,多年之後,不過多一個大才子,多一個道學先生而已!”

    “道學先生有什麼不好?”

    “好,很好!可是能救國救民,能如同陽明公一樣,立德立言立功,做到知行合一嗎?”

    唐順之冷笑了一聲,不屑說道:“那個臭小子也想和陽明公比?差著十萬八千裏呢!”

    “不見得,陽明公龍場悟道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唐毅還不到陽明公一半的年紀,做事章法穩健,滴水不漏,深得官場三昧,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

    噗嗤!

    唐順之一口老血噴出唇外,陽明公在龍場悟道,悟的就是蠅營狗苟不成?簡直氣死人也!

    與此同時,唐順之還有種深深的挫敗感,他言傳身教了好幾個月,唐毅這小子一點正氣都沒有學到,反而變得更加油滑老練。這樣下去,再過十幾年,朝廷又多了個嚴閣老!

    “不行,我唐荊川絕不留千古罵名!”

    唐順之起身就走,魏良輔可急了,他深知唐順之和唐毅的脾氣,一個恃才傲物,一個驕傲過人,針尖對麥芒,碰到一起,非鬧翻不可!

    老頭急忙起身,也往外麵走,可是唐順之年輕,速度極快,等他到了門口,人已經消失了。

    “壞了!”

    魏良輔急忙讓家人套上馬車,急匆匆向著唐家而來。

    “快點,快點!”

    老頭不停催促,馬車一溜煙兒,趕到了唐家的大門外,魏良輔不等家人搬過條凳,直接跳了下來,連拐杖都沒拿,直接往裏麵走。

    在門口看守的朱海急忙站起身,迎接過來。

    “見過老大人!”

    “別廢話了,唐荊川來過沒有?”

    “來了,進去有一會兒了!”

    “還等著什麼,趕快扶老夫進去。”

    朱海從沒見過魏良輔如此著急,急忙點頭,攙扶著老頭往裏麵跑,氣喘籲籲,趕到了客廳,抬頭看去,魏良輔又是一愣!

    隻見唐毅和唐順之並肩坐著,在他們麵前有一個衣衫襤褸的破道士,髒兮兮的,滿臉汙垢。這兩個愛幹淨的人絲毫不在乎,你一言我一語,給他講著東西。

    “你聽好了,人分三六九等,愚夫蠢婦隻要寶相莊嚴,金光燦燦,就會拜倒磕頭。可是見的多了之後,一般的手段就沒用了,必須大智若愚,於無聲處聽驚雷!”

    唐毅補充道:“聽說過沒有,裝傻是最高明的騙術。沈良這種人啊,他對風水命數知道一些,但是又一知半解,說起來是最容易上當的一類人!你隻要記住,要學青樓的姑娘,不要一上來就恨不能以身相許,但是也不能冷若冰霜,適當的時候,拉拉手給點甜頭兒,不愁不上鉤。”

    “要懂得製造落差,就比如一個才子作詩一首,沒什麼了不起。花兒乞丐能念兩句打油詩,都會引起讚歎。”

    ……

    聽著這兩位的話,魏良輔有種時空錯亂的趕腳,這還是他認識的唐荊川嗎,整個兒一個江湖騙子。至於唐毅那小子,好像比自己印象之中還要狡猾,怎麼連男女之事都那麼清楚了!

    你小子還是未成年人啊!老頭心中狂喊!

    猛地看到了吳天成,他正聽著老師和唐順之的高論,恨不得立刻拿筆記下來,什麼論語孟子,都沒這二位說的精彩!

    “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魏良輔揪著他的衣服,怒吼道。吳天成也聽不下去了,隻能把事情向老魏和盤托出。

    原來唐毅知道沈良篤信風水命運之後,就想到了整治他的辦法。沈家每天都有人送柴禾,唐毅就讓徐三假扮送柴禾的,可是呢,在柴禾裏麵,放了一點白磷。

    江南的氣候潮濕,為了燒著容易,就要把柴禾放在灶台旁邊,接著熱乎勁,把柴禾烤幹。

    徐三把柴禾放在了灶台邊,擺得整整齊齊,還得到了家丁的誇獎,多給了他兩文錢,徐三沒口子感謝。從前院出去的時候,他假裝著整理褲腿,從裏麵掏出藏好的青鹽,都倒在了魚缸之中,做完了這一切,沒事兒人似的,出了沈家。

    接下來的事情不需多說,魚缸裏的水變成了鹹的,對於淡水鯉魚來說,簡直就是毒藥一般,能不拚命往外跳嗎!

    鯉魚鬧騰,那邊柴禾也烤幹了,白磷也燒起來了,沒有一會兒的功夫,廚房就被燒了個精光,馬棚也著火了,三匹駿馬衝了出去,跑了好幾條街道,弄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才找了回去。一連串詭異的事情,弄得沈良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發生在沈家的事情,看似神奇,等唐毅解釋之後,吳天成頓時恍然大悟,心說這麼簡單的事情,自己怎麼就想不到呢!

    “師父,你可太厲害了,放火這麼容易,我看幹脆把沈家一把火燒了算了!”

    “蠢!沒了沈良,還有王良,趙良,再說了,為師是讀書人,才不會幹那麼沒品的事情。”

    唐毅嘴上這麼說著,可接下來卻幹了件更沒品的事,年關將至,城隍廟前,各地變戲法的,唱大戲的來了不少,三教九流,好不熱鬧。唐毅在人群裏穿梭,突然發現有兩個道人,正在那裏表演扶乩。

    在他們前麵,有一個沙盤,小老道讓客人寫下要問的問題,然後把符紙供奉在神像前麵,再恭恭敬敬,拿著銅錢編的法劍送給師父,老道一手拿著法劍做法,一手抓著乩筆,在沙盤上寫字。每次必中,引得無數掌聲。

    正在老道得意的時候,唐毅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他的身後,伸手拍了拍老道腰上的布袋,那裏麵裝著正是寫著問題的紙條,原來小道士供奉的是白紙,真正的紙條壓在法劍下麵,送到了老道的手裏,老道看過問題之後,才能百發百中。

    “朋友,拜小巴,見麵分一半吧!”老道沮喪地哀求道。

    “我又不是江湖人,要你的錢幹什麼。”唐毅低低聲音說道:“要想我不拆穿你也行,跟我走一趟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5:05 AM

第67章 臨陣突擊

    “散了散了,他都要飯了,還能指點你們,有功夫去碼頭扛包,浪費時間做啥!”

    真別說,經過挫折之後,徐三沉穩了不少,說出話來都頗有道理,看熱鬧的人頓時一哄而散。○

    看在老道的眼裏,這個心疼啊!煮熟的鴨子都飛了,想翻臉,一看唐毅身邊跟著三四個大漢,頓時就沒了動手的心思。哭喪著臉說道:“小兄弟,貧道都三天沒吃飯了,好歹給人留條活路啊!”

    “別裝蒜了,你不是餓了嗎,看到我啊,你就看到窩頭屜了。”

    也沒什麼好吃的,老道一下子成了霜打的茄子。

    唐毅使了個眼色,徐三和朱山一起動手,帶著老道就走。走出幾十步,老道突然停住了。

    “哎呀,貧道的法器還沒帶呢!那可是薑太公所留,斬將封神,所向睥睨……”

    “閉嘴,信不信大爺現在就斬了你!”徐三一瞪眼睛,凶光畢露,老道還來了倔脾氣,伸著脖子,氣呼呼道:“那是道爺吃飯的家夥,到哪都帶著。”

    “行了別跟他廢話。”

    唐毅一擺手,讓吳天成跑回去,沒多大一會兒,吳天成夾著沙盤,乩筆,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誰的破神像,一股腦送到了老道的手裏。

    老道看了看,突然瞪大了眼睛。

    “貧道的銅,額不,是法劍,哪去了?那可是文王演八卦時候用的啊,準是讓你給藏起來,當傳家寶了。”

    吳天成氣得直翻白眼,“呸,就一串狗屁銅錢,還什麼法劍!”

    “銅錢就銅錢,那可是貧道最後的家底兒了,餓了三天,都沒舍得換饅頭。”老道執著地說道。

    “哎,讓你那個小徒弟拿走了,估計是買糖人吃了。”

    “徒弟,是那小子!”老道失聲叫道,頓足捶胸,嚎啕大哭,“小沒良心的,昨天還被狗咬呢,貧道就是心善,怎麼不咬死你啊!”

    唐毅算是看明白了,這老道扶乩是假的,徒弟也是假的,不對,沒準他根本就不是老道!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可有師承門戶?”

    提到師承,老道來了精神,晃晃肩膀,挺了挺胸膛。

    “你們是不是當貧道是野路子,道爺告訴你們,我可是嶗山上清宮的弟子,我的師父是大名鼎鼎的孫玄清孫真人,怎麼樣,怕了吧?”

    孫玄清,我知道他是誰!

    唐毅心中鄙夷,可是聽到嶗山上清宮五個字,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很不尋常的人!

    “你知道一位姓藍的道長?”

    “藍?哈哈哈,貧道還真清楚,上清宮隻有一位姓藍的,叫做藍道行藍仙長。”

    還真有這個人,唐毅眼前一亮。記得若幹年之後,就是一位精通扶乩之術的藍道行,在嘉靖麵前說了嚴嵩父子的壞話,最終扳倒了嚴嵩,傳說中藍道行還是心學中人!‘

    等等,上清宮,扶乩,心學……

    唐毅緊緊盯著破老道,咬著牙說道:“你別告訴我,你就是藍道行!”

    “哈哈哈,想不到貧道竟然如此有名氣,小朋友,你是想求官還是求子,是想發財,還是救人,我藍道行功力通玄,本事無雙,隻要你說話,保證有求必應!不過你要先請貧道吃一頓,肚子餓得法力都沒了。”

    “我求你把嘴閉上!”

    唐毅狠狠瞪了他一眼,唬得藍道行一陣害怕,嘟囔道:“幹嘛瞪眼啊。”

    ……

    徐三和朱山帶著藍道行,走在前麵,唐毅在後麵看著,怎麼看,這個破衣爛衫,大大咧咧,迷迷糊糊的家夥,也不像是能忽悠精明過人的嘉靖皇帝的藍神仙。

    或許真應了那句話,裝傻是最高明的騙術,連皇帝都能騙,對付一個小小的沈良,肯定十拿九穩。

    想到這裏,唐毅突然高興了起來,帶著藍道行往家裏走,迎麵正好碰上了疾步而來的唐順之,隻見他上身不動,胡須不搖,還是風度翩翩的樣子,可是腳下速度極快,一眨眼就到了唐毅的麵前。

    唐毅一見,突然大笑起來,“先生您不來我還要找你呢,有要事相求!”

    拉起唐順之就往裏麵走,本來唐順之憋了一肚氣,想要找唐毅算賬,卻被這股熱情給堵住了嘴巴,到了大廳之上,沒等落座,唐毅就把話匣子打開了。

    唐順之精通儒釋道,學問大得嚇人,讓他指點兩句,藍道行保證能裝的更像,更容易讓沈良上當,至於會不會走漏風聲,唐毅對荊川先生的人品還是有把握的。

    將情況草草說一遍,然後唐毅笑道:“沈良這家夥背後站著織造局,不能硬拚,隻能智取。最好讓他自己滾蛋,我已經給他添了點亂,這家夥應該心神不寧,疑竇叢生,這時候再讓一位活神仙出麵,動搖其心,不動聲色之間,就能把瘟神送走,先生以為如何?”

    聽完唐毅的一番話,唐荊川一肚子的怒氣早就跑到九霄雲外,心裏隻剩下四個字: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這小子真的隻有十三歲嗎?一樁牽涉到宮裏,牽涉到萬千百姓,牽涉到霸占民田的潑天大事,他竟然能用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化解,虧自己苦讀書這麼多年,辦事的本領還比不上一個孩子,難怪自己蹲冷板凳呢,真是咎由自取!

    唐毅不知道唐順之正在三觀毀滅和重建的漩渦裏掙紮,自顧自地說道:“現在的關鍵就是藍道行,一天之內,要把一個江湖騙子,變成道貌岸然的有道全真,難度真不小。”

    “交給我吧!”

    唐順之躊躇滿誌說道:“這些年來,我著成左、右、文、武、儒、稗,六編,陽明公教導致良知之學,姑且在藍道行身上一試吧!”

    把前因後果弄清楚,魏良輔忍不住一拍大腿,笑眯眯說道:“不愧是我的弟子,明明是一件簡單的小事,何至於牽動朝局,弄得心驚肉跳的,怎麼樣,義修,牛刀殺雞的滋味不好吧?”

    “哼,站著說話不腰疼,還不過來幫忙!”

    “好,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少得了老夫啊。”

    魏良輔搬了一把椅子,和唐順之,唐毅,三個人一起把藍道行給圍了起來。這三個家夥,一個學問無雙,天下聞名的大才子,一個精通三教九流,人老成精的神級官僚,再加上一個思維跳脫,見識過人的穿越者,可謂是強強聯合,三個人不斷向藍道行傳授裝逼,額不,是裝神真經。

    最初藍道行聽得頗為認真,努力記著,可是漸漸的麻煩事也來了,隨著內容深入,三位老師的意見沒法統一了,唐毅有物理化學知識,建議藍道行走技術流,用神奇的法術折服沈良,唐順之則是嗤之以鼻,變戲法的還少嗎,要講道理,要用玄而又玄的東西唬人。魏良輔又不同意,幹巴巴的道理誰願意聽,還是要溜須拍馬,把沈良哄高興了……

    這三位越說越激烈,幹脆都忘了教學的事情,直接吵了起來,也不管藍道行了。一個個口若懸河,說出來的理由一套一套的,排山倒海,無懈可擊。藍道行隻覺得腦袋都要炸了,這三個家夥簡直比得上十萬隻鴨子!

    終於到了極限,忍無可忍!

    “啪!”

    藍道行猛地一拍桌子,六隻眼睛齊刷刷落在他的身上,眼神裏麵充滿了昂揚的鬥誌。藍道行艱難咽了口吐沫,問道:“你們誰給人算過命?”

    “沒。”唐順之搖搖頭,看了看老魏,魏良輔倒是玩過類似的遊戲,隻是沒有真正弄過,至於唐毅,同樣搖頭。

    好啊,讓三個外行給坑了!

    藍道行見他們搖頭,鼻子都氣歪了,敢情你們就靠著想象忽悠人啊,說的還振振有詞,也不知道害臊!

    藍道行怒吼道:“道爺在山東的時候,天天上門算卦的排出去二三裏。你們三個要是上街,一分錢都掙不來,還敢教訓道爺,慚愧不?”

    當然慚愧,三個家夥這才清醒過來,他們是在教人,不是開辯論會,最狡猾的魏良輔先打著哈欠,歎道:“老夫是盡力了,能領悟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轉身溜了,唐毅撓撓頭,嘿嘿笑道:“啊,勞逸結合,勞逸結合,我去歇著了!”

    “你們都走了,我還留著幹什麼!”唐順之也走了。

    教學工作虎頭蛇尾,隻剩下孤零零的藍道行。

    “自以為是的臭屁文人,等著看明天道爺怎麼大顯身手吧!”他的頭一歪,靠在椅子上,鼾聲如雷,自顧自大睡起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5:09 AM

第68章 活神仙

    巨大的桌案上擺滿了太倉一年錢穀刑名各種事項的清冊,知州大人需要在年前的幾天整理上報知府,臘月二十九開始,衙門關門休息,一直過完了正月十五才會重新辦公。

    忙碌一年,終於有了休息的時間,陳夢鶴一點都沒有放假的輕鬆,不隻他如此,衙門上下的差役全都如此,每個人嚴陣以待,如臨大敵——從兩天前,第一批十幾個百姓到衙門請願,到了現在已經超過了三百人,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

    他們頭頂著血寫就的請願書,在衙門前默默抽泣,因為官差告訴他們不許喧嘩,他們還服從命令。可是漸漸的,上了年紀的撐不下去,軟軟倒在地上,小孩子忍不住饑餓,大聲的嚎哭。

    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眼神之中漸漸多了一種感覺,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

    經驗豐富的周巡知道,那是狼的眼神!

    平時打罵欺淩都不知道還手的家夥,一旦瘋狂起來,他們會像狂暴的江河,撕碎一切。別看這些人跪著,周巡帶著官差站著,可是在周巡的心裏,被包圍的反而是他們。每當人群出一點動靜,每當更多的百姓聚集過來,周巡的心都幾乎跳出來。

    他腦中不斷閃過念頭,立刻驅散百姓,哪怕打得血流成河,趁著人數少,官差還有勝算!

    可是向這些手無寸鐵,年關將至,被強搶田地的可憐百姓下手,他還算是人嗎?還有一絲人味嗎?如果做了,會下地獄的!

    不做呢,越來越多的百姓前來,五百,一千,兩千……真正到了不可收拾的時候,綿羊變成狼群,倒黴的就是他們!

    周巡隻覺得自己守著一堆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沈良,你該死!”周巡用力地攥著拳頭,等著吧,真的鬧起來,就把人引到沈家,來一個破罐子破摔……

    昔日的唐家老宅,今天的沈家大院,香煙繚繞,沈良雖然請了道士驅邪,卻還不放心,又特意請來了一尊關公銅像,有關聖帝君保佑,一定無往而不利!

    他恭恭敬敬的上香之後,然後一轉身,對著了真客氣地說道:“大師,有勞您親自送過來,回頭弟子讓人給天妃宮送去五百兩香火。”

    了真微微點頭,說起來自從聽了唐毅的辦法之後,天妃宮香客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大凡太倉周圍,想要請神像的,都會找到天妃宮,了真也是有求必應。

    沈良出手大方,一下子拿出了五百兩,了真的身份也不一樣,並沒有什麼欣喜的表情,反而長長歎口氣。

    “阿彌陀佛,沈檀越,老衲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得進去?”

    沈良急忙躬身,說道:“大師指點,弟子洗耳恭聽。”

    了真向四周看了看,房舍儼然,雖不奢華,用的都是頂級好料。

    “沈檀越,佛門行事隻問本心,五百兩銀子雖多,對你而言,不過九牛一毛。老衲昨天在天妃宮中,遇到了一個孩子,他穿著漏腳趾的草鞋,小胳膊小腿凍得通紅,來回轉了一個多時辰,最後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銅錢。”

    了真說著,拿出一枚銅錢,送到了沈良的麵前。

    “老衲當時欣喜不已,以為遇到了慧根深重的好孩子,一問之下,那孩子說這是他娘給他的壓歲錢,他不買糖人,獻給我佛,是想讓我佛保佑,能把他們家的田地留下來!”

    啊!

    沈良神色一震,雙眼盯著了真,低吼道:“大師,您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老衲不敢。”了真歎道:“人世間七苦五濁,眾生受苦也是天數。然則天心人心,老衲是怕關聖帝君雖然法力雄渾,但是神目如電,明辨是非,怕是有損檀越的運數啊!”

    了真說完之後,頭也不回帶著虛辰離去,隻剩下沈良傻愣愣站在當場,了真最後一句話不斷在心中回蕩,難道真的噩運來了,昨天那些鯉魚拚死命也要跳走,難道是預知了災禍,提前逃走?

    後院起火,莫非也是上天警告,想到這裏,沈良突然打了一個冷顫。他不在乎王法,可是鬼神之說卻深信不疑,難道真的會有報應?

    正在他天人交戰之際,老家丁從後麵跑了過來,鞋都跑丟了,也顧不上,一張老臉樂開了花,逢人就說“我要有兒子了”,“我真的要有兒子了”。

    其他人都嚇了一跳,心說老爺正生氣的,你在這裏發什麼瘋!大家頻頻給他使眼色,老家丁卻恍若未覺,繼續笑著跳著,終於驚動了沈良。

    “哼,把他帶過來!”

    沈良讓人把老家丁帶過來,劈頭蓋臉就罵。

    “跟了我這麼多年,越活越回去了,真是越老越丟人!”

    老家丁被罵得老臉通紅,急忙磕了頭,說道:“老爺,都怪小的,實在是小的太高興了,我要有兒子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給我說清楚!”

    “是是是,老爺,就在剛剛,有個破道士來咱們這乞討,您不是說要對僧道客氣嗎,小的就給他拿了饅頭。誰知道這家夥真能吃,一口氣吃了十幾個拳頭大的饅頭,拍著肚皮說才半飽兒。小的氣急了,趕他出去,他卻說知恩圖報,若是小的讓他吃飽了,就給小的一對雙胞胎,隻吃了半飽兒,就隻有一個兒子了。說著他就從葫蘆裏拿出一丸藥,掰了一半給小的,說是吃了就能生兒子。”

    老家丁激動的眼圈發紅,悔恨說道:“小的真糊塗,幾個饅頭算什麼!不過這也算不錯了,明年小的就五十了,這輩子都要完了,還能有個養老送終的人,高興,真是高興啊!”

    沈良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他倒是不在乎老家丁有沒有兒子,如果那個破老道真有本事,說不定能幫上自己。

    “把丹藥給我!”

    老家丁小心翼翼從懷裏掏出來,疑惑地說道:“老爺,這是給我的,您可不能吃啊……”

    “呸,你把老爺當成什麼人!”

    沈良搶過藥丸,拿在手裏,沉甸甸的,金燦燦的,提鼻子一聞,濃鬱的香氣,讓人神清氣爽,好像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別提多舒服了!

    老家丁陪著笑臉,說道:“老爺,是好東西吧!”

    沈良眉頭一皺,突然喊道:“快,快去追!”

    “追什麼?”老家丁還在遲楞。

    “當然是追那個老道!”

    沈良豁然站起,招呼著家丁,跑到了後院,騎著馬匹,一口氣從後門追了出去。沿著大街往前跑,一直跑到了城門,突然發現遠遠的有一個身影,灰布破衣,正在不緊不慢地走著。

    “老爺,就是他,快追!”

    沈良眼前一亮,也不說話,用力抽打馬匹,風馳電掣一般,往前跑,他越跑越快,可令他絕望的一幕出現了,破老道依舊那麼瀟灑,不緊不慢地走著,可是雙方的距離卻越來越遠,無論怎麼追,都趕不上。

    跑出四五裏路,突然出現一條河流攔路,沈良心中一喜,太好了,這下子能趕上了。可是隻見老道到了河邊,把背上的蒲團拿下來,扔在了河裏,接著縱身一躍,踩著蒲團,在河麵上快速劃過,不留一點痕跡。到了對岸,身軀晃動,轉眼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沈良一口氣追到了河邊,仔細看去,河水至少有兩三丈深,老道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老爺,那個老道沒了,還追不追?”

    “什麼老道,是活神仙!”沈良甩蹬下馬,恭恭敬敬跪在河邊,一連磕了三個頭。

    “活神仙,弟子沈良請求您賜見!”

    “弟子請求賜見!”

    一連喊了十幾聲,都沒有反應,沈良垂頭喪氣,剛一回頭,突然發現二十步之外,一個老道正坐在墳頭上,笑吟吟地看著他。

    明明都過了河,他怎麼又跑到了背後,莫非真有神通不成!

    沈良以往遇到過不少自稱半仙的家夥,卻沒有一個如眼前之人的神奇,他不由得搶步跑過來,拜倒在地,就連家丁都跟著磕頭,跪下了一大片。

    這一幕都被河對岸的唐毅和唐順之,還有朱山朱海看在眼前,四個人強忍著笑。剛剛他們玩了一手漂亮的雙簧,一路引沈良過來的正是唐順之,他的武功好,速度快,短時間之內,不弱於馬匹。到了河邊之後,朱山和朱海兩個水性極好的小子在下麵托著,就造成了一葦渡江般神奇的效果。

    至於藍道行,則是提前藏在了草叢中,此時又跳了出來。

    唐順之把身上的破道破脫下,換成了自己的衣服,感歎說道:“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看藍道行有沒有道行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5:12 AM

第69章 做賊心虛

    沈良把藍道行請到了家中,簡直請到了一個老祖宗,立刻下令大擺筵席,他剛剛吃了一天豆腐渣,對藍道行可是下本,擺了二十幾道菜,色香味俱全,堆滿了一大桌子。●︵

    藍道行也不客氣,甩開筷子,風卷殘雲,吃到興起,幹脆把筷子扔掉,抓起燒雞,熊掌,大口猛啃,吃得滿嘴流油。一盤小菜,直接往嘴裏倒,偌大的一碗湯,隻見他貼著碗邊,吸溜一聲,半碗沒了,再吸溜一聲,頓時幹幹淨淨,和變魔術一樣。

    在一旁伺候的家丁眼珠子差點掉下來,老爺不會搞錯了吧,這哪是活神仙,分明是大飯桶啊!

    他們驚駭不已,倒是沈良想法不同,傳說中修道有成的,能日啖千羊,也可以百天不食,眼前這位怕是用這種了不起的神通,他真的遇到了高人。沈良還不知道,有種人叫做大胃王!

    一桌子菜吃得差不多,藍道行抓起大饅頭,用力一捏,拳頭大小的變成了鴨蛋大小,往嘴裏一扔,一口一個,和吃小饅頭差不多,連吃了八個,才舒舒服服打了個飽嗝。

    “半年多,就這頓吃得飽。成了,你有什麼要問的,快點說吧,老道還要睡覺。”

    沈良看了看四周,家丁識趣地離開,他起身向老道施禮。

    “請問道長法號怎麼稱呼,在哪裏出家?”

    “破老道一個,叫藍道行,本來是嶗山上清宮的弟子,幾個月之前,看上了一個寡婦,被師父逐出山門,流落江湖,偏偏又是個大飯桶,饑一頓飽一頓,對付著活著吧!”藍道行說的隨意,可是聽在沈良的耳中,完全不一樣。

    被逐出師門,那可是天大的醜事,誰能如此坦然說出來,這位八成在說笑話。想到他剛剛縮地成寸,一葦渡江的神通,分明是這位修煉有成,下山雲遊曆練的。師出名門,道法通玄,活神仙真是當之無愧。

    沈良的神情越發恭敬,藍道行都看在眼裏,心頭暗爽不已,果然聰明人想的就多,明明你說的是實話,他還非要解讀出一二三四來,也好,就讓你燒腦去吧!

    果然沈良沉默一會兒,親手給藍道行倒了一杯茶,說道:“藍仙長,弟子仰慕道家逍遙自在,願意貢獻黃金一千兩。”

    “一千兩!還是黃金?”藍道行真的驚訝了,這位出手也太大方了!老道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唐毅那小子才許諾五十兩而已,還要老道拚命的表演,這位一張嘴就是一千兩,老道還能拒絕嗎!

    唐毅啊唐毅,不是老道對不起你,誰都和錢沒仇,不是嗎!

    “金子可是好東西啊,可惜貧道嫌晃眼睛。”

    “那,那銀子如何?”

    “銀子,傻白傻白的,不吉利,銅錢腥氣,這些玩意都不如饅頭實在,不要不要!”藍道行連連搖頭。

    謔,還沒見過不要錢的僧道呢,這位簡直就是比大熊貓還稀有的動物,他不會是演戲吧。沈良吃驚地問道:“仙長,有了錢還愁沒饅頭嗎?”

    “呵呵呵,錢好啊,錢能通神,神仙都要聽擺布。可是錢通了神,人就沒法通神了,心眼啊就被錢眼給塞住了,一身的修為也剩不下什麼,你可不要害貧道啊!”藍道行憨厚的笑容春風化雨,背後仿佛有無窮的智慧。

    沈良聽說過真正的出家人持不捉金錢戒,寧死也不能碰金銀。可他見過多少僧道,都是出家人不愛錢,越多越好,從來不知道拒絕。今天終於見到了能不把金銀看在眼裏的真人,何其幸運啊!

    想到這裏,沈良再度躬身施禮,比起剛才虔誠了萬倍。

    “仙長神通無量,弟子有事相求,還請仙長能指點迷津!”

    總算是過關了,藍道行暗暗得意。誰會一見麵就拿一千兩黃金,錢雖然好,可不能晃瞎了心。剛剛要是禁不住誘惑,就要露出馬腳啊,這麼說來,我藍道行的道行不淺啊!

    “早點說多好,何必兜圈子,住著這麼個宅子,也難為你了。”

    又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可是沈良一聽,卻激動的熱淚盈眶,忍不住撲通拜倒。

    “仙長法眼如炬,弟子家中這幾日出了不少奇異的事情,弟子茫然無措。”

    “也不是無措,是請了一幫高人,讓他們做法驅邪,是吧?”

    “沒錯,隻是他們沒有仙長的法力,弟子心中惶恐不安,求仙長幫幫弟子吧!要多少錢,弟子都可以出。”沈良激動地說道。

    藍道行微笑著起身,拍了拍肚皮,繞著大廳走了兩圈,手指來回掐動,似有所悟,重新回到了沈良的麵前。

    “貧道吃了你一頓,就該幫你解一次災厄,錢的事情不要再說了。貧道問你,這宅子是何人讓你買的,他和你有什麼仇?”

    “仇?”

    這下沈良可傻眼了,當初他買宅子的時候,可是說這裏風水極好,住著能大富大貴,更上一層樓。他也覺著這裏環境不錯,因此才準備花大價錢重新翻修,怎麼會有問題呢!

    看著沈良茫然無知的樣子,藍道行心頭得意,繼續說道:“飛龍入首,財運衝天,命中富貴,在此一間。這是那個人和你說的吧?讓你一定要住在這裏!”

    沈良沒命地點頭,“仙長料事如神。”

    呸,什麼料事如神,是雷七找到了那個風水先生,灌了一壇子美酒,從他嘴裏套出來的。

    藍道行歎口氣,搖頭晃腦說道:“越是頂尖的風水局,就越要與命格相合,你的生肖屬相?”

    “兔,蟾宮之兔!”

    “果然!”藍道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仿佛他早就知道,慢慢閉上眼睛,手指不停的掐動,屋子裏靜的針落可聞,沈良戰戰兢兢等著,半晌藍道行再度睜開了眼睛。

    “說句不客氣的話,這裏就仿佛一個大兔籠子,把你給罩在裏麵,怕是沒法龍飛九天了。”

    兔籠子,那怎麼行!

    “仙長,您說吧,該怎麼辦!重新建房子怎麼樣,我把宅子拆了,現在就拆!”沈良焦急地說道。

    “哼,拆了你就死定了!”藍道行突然冷笑著說道,猛地一回頭,大步走到了大廳的正麵牆壁,這裏掛著一張山水大軸,是沈良最喜歡的畫作之一。隻見藍道行兩眼放光,須發皆乍,猛地伸出五指,手上青筋暴露,突然連蹦帶跳,跳起了大神,手指不停在山水上麵拂過。

    這下子可把沈良嚇壞了,弄壞了畫誰賠啊!

    上前正要阻止,突然他就像掐住了脖子,眼珠子越瞪越大,嘴巴張著,說不出一個字,渾身因為害怕不停顫抖。

    隻見在藍道行手掌拂過的地方,出現了一片青色的線條,漸漸的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彙聚成了一大片人形。每個人都神情猙獰,張牙舞爪,好像地獄的小鬼。在這群小鬼的中間,有一個年輕的女子,身著紗衣,飄飄走來,突然眼睛睜開,出現兩個大黑窟窿,還流出鮮血!

    “啊!”

    沈良仰麵摔倒,五官都嚇得扭曲了,身體不停向後掙紮,恐怖的記憶被喚起,嚇得他嘴裏不停念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那個女人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她五年前名揚秦淮,被稱為冰美人,容貌歌舞都是最頂尖的,性子又剛烈,沈良花了十五萬兩,把人買到了家中,視若珍寶。偏偏在一次宴請織造太監的時候,被織造太監看上,別看太監挨了一刀,可還有好色的心,要不然宮裏也不會那麼多対食的。到了宮外,就更肆無忌憚,直接開口討要。

    沈良雖然喜歡那個女子,可為了能得到老太監的歡心,還是陪著笑臉,把女人送了出去。他永遠忘不了被送走時,“冰美人”充滿絕望和憤恨的眼神,就好像刀子,紮在了心頭!

    可是誰也想不到,一個月之後,突然傳來消息,冰美人用剪刀戳瞎了雙目,又吞了金子自殺。當織造太監回來,掀開被子的時候,就看到了兩眼流血,麵色青紫的屍體。當時嚇得小便**,噩夢連連,沒法辦公,隻能請調回京,沒等調動的命令下來,就一命嗚呼,被活生生嚇死了!

    過了幾年,沈良幾乎都忘記了,今天重新勾了起來,他的臉色慘白,嘴唇哆嗦,不停吼道:“仙長,仙長,救命,救命啊!”

    藍道行眉頭一皺,探出二指,一股火焰噴出,頃刻之間,山水畫被點燃,火苗子蹭蹭躥起,突然火光之中出現了白衣飄飄的身影,向沈良輕輕一笑,燦若桃花。

    “啊,她還在,她來找我了!”沈良怕得都變了聲。

    藍道行一轉身,大巴掌按在了沈良的頭上,快速念動冰清訣,沈良奇跡般鎮定下來,整個人都不好了,幾乎哭著說道:“仙長,求您救命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5:16 AM

第70章 物歸原主

    世上當然不會有那麼巧的事情,五年前織造太監被活活嚇死,轟動一時,魏良輔早就聽人說過,同唐毅商量之後,就在昨天晚上,唐毅讓雷七找了一個偷盜的能手,悄悄潛入大廳,用特製的液體,在山水畫上留下了一堆鬼影,然後悄悄離開。

    咱們的藍神仙又怎麼讓鬼影顯現呢,在他的腋窩裏有一個豬尿泡,裝著反應的液體,平時用黃蠟塞起來。接著剛剛上躥下跳的時候,把黃蠟打開,液體流到手上,不經意之間摸過畫麵,自然就出現了可怕的影子,把沈良直接嚇倒了,拚命嚷嚷著救命。

    正中藍道行的下懷,他還怕沈良看出破綻呢,把袖子裏準備好的白磷彈出,山水畫被燒的一幹二淨,任憑沈良聰明過人,也被徹底唬住了。

    經過短短的接觸,藍大神仙先後展示了縮地成寸,一葦渡江,從天而降,顯形厲鬼,三昧真火等等匪夷所思的神通,在沈良的眼中,藍道行不是活神仙,那就是天上的真神,法力通玄,自己的小命都在人家手上呢

    他五體投地,趴伏在藍道行麵前,整個人好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一絲的力氣都沒有。

    “仙長,求您救命啊”

    其實一個藍道行還沒有這麼大的威力,唐毅先是弄出了鯉魚亂跳,無故失火的怪事,接著又讓了真動搖其心。在見到藍道行之前,沈良的心理防線已經千瘡百孔,等到藍神仙一出場,展示種種神奇,自然輕鬆碾壓。

    更為關鍵的是沈良心中有愧,他把心愛的女子送給了太監,在良心上承受著強烈的考驗,平時還能裝得道貌岸然,一定被攻破,就潰不成軍。

    藍道行閉目半晌,長歎口氣,顯得十分不情願。

    “唉,就是貧道願意管閑事,你剛剛看到了什麼?”

    沈良一陣猶豫,藍道行目光變得銳利掃過,沈良打了一個激靈。

    “回稟仙長,弟子看到了一個女子,是,是弟子把她送給了織造吳太監,推到了火坑裏弟子作孽太多,了真大師說弟子損了運數,莫非真的獲罪於天,老天要懲罰弟子嗎?”

    “哈哈哈”藍道行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弄得沈良不明所以,笑夠了好一會兒,藍道行才說道:“當你看到一窩螞蟻,足有千萬隻,你會在乎哪個螞蟻行善,哪個螞蟻作惡嗎?”

    沈良愣了一下,老實說道:“不會,也沒法區分啊”

    “這就對了,在老天的眼中,區區一個人連螻蟻都算不上,哪裏顧得上懲罰最可笑有些人起誓的時候,說什麼天打五雷轟,這世上缺德的人太多,就算累死老天爺,又能劈死幾個?”

    真是活神仙,說出來的話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

    以往的遇到的都是飯桶,哪個有藍神仙說的明白。沈良徹底成了藍道行的腦殘粉,智商也在急速下降之中。

    “仙長,弟子沒有獲罪於天,那為何厲鬼會找上門?”

    “那不是厲鬼,而是煞氣”藍道行歎口氣,說道:“天上有沒有神仙貧道不知,可是風水福禍卻是清清楚楚,地脈之中,有靈氣,有煞氣。太倉處在大江之南,又是囤積糧食之所,聚集太多的陰煞之氣。在此地建宅子,必須慎之又慎。就拿你住的宅子來說,就是一位高手布的局,他逆用飛龍入首,把煞氣徹底壓住。不但能趨吉避凶,還能讓主人興旺發達。”

    “仙長,既然能興旺發達,為何弟子會噩運連連?”

    藍道行呵呵一笑:“你沒聽過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原本好好的風水局時間久了,難免破損,加上地下的煞氣出乎預料的強大,對原來的主人已經有了不好的影響。偏偏你住進來,又大興土木,胡亂建造,把原本的局徹底摧毀,煞氣盡數湧出。你剛剛所見的女鬼,並非真正的女鬼,而是煞氣入體,勾起心中的,造成的幻覺雖然是幻覺,但煞氣侵入,傷及神思,消彌陽氣,要不了多久,就會百病叢生,性命難保。”

    “仙長,那弟子該怎麼辦?”沈良舌頭都不利索了。

    “這個……你先出去吧,容貧道好好想想破解之法。”

    沈良急忙點頭,躬身離開。

    出了大廳之後,沈良腦筋清醒了不少,藍道行把什麼都歸結到煞氣之上,和自己見過的那些神仙滿口精怪神靈全然不同,究竟是不是真的,還不好說自己精明一世,別栽在一個老道的手裏。

    他急忙叫來了家丁,吩咐了幾句,家丁出去,差不多一個時辰,氣喘籲籲回來。

    “啟稟老爺,查,查清楚了”

    “快說,原來的主人怎麼回事?”

    “啟稟老爺,原來建宅子的主人姓唐,書香門第,做過一任縣丞,在十幾年前,兒子早慧,中了秀才,還娶了太倉王氏的女子為妻。”

    真會興旺運勢啊,沈良急忙問道:“後來呢?”

    “後來老太爺死了,兒子屢試不第,家裏頭就敗落了,去年的時候,妻子又難產死了,隻剩下一對父子,宅子也被當了用來還債”

    “啊”

    沈良長長出了一口氣,眼中除了驚駭,還是驚駭

    藍神仙算得真他娘的準怎麼就和親眼見到的一樣唐家的運勢和他斷言的一般不二,自己還有什麼懷疑。

    “對了,唐家現在如何?”

    “回老爺話,小的打聽過了,唐家父子搬出去之後,差不多一年的時間,那位唐先生就轉運了,成了知州大人的師爺,他的兒子也成了有名的神童。對了,還有首詞大家都在傳唱,叫人生弱智如楚劍”

    沈良一皺眉頭,“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看你才弱智是人生若隻如初見”

    家丁急忙點頭:“是是是,就是這句。”

    沈良忍不住一拍大腿,驚得眼珠子都出來了,他平時附庸風雅,怎麼會不知道這首在文人圈裏掀起狂瀾的佳作。更有好事之人說憑著這首詞,唐神童的才情就在徐渭之上,甚至弄出了什麼江南才子榜,把唐毅徐渭王世貞放在了一起。近些年浙江文風鼎盛,出了不少神童,相比之下,南直隸就遜色不少。可是自從出了個唐神童之後,南直隸的文人說話聲音都大了幾分,腰杆拔得筆直

    就在沈良吃驚的時候,藍道行一推大門,從大廳走出來。沈良急忙迎上去,焦急問道:“仙長,可有辦法了”

    藍道行沒有吱聲,隻是抬了抬手掌,又嚇了沈良一跳,隻見藍道行的手掌上黑漆漆的,好像被火燒了,手心更是裂開幾道口子,血肉模糊。

    “仙長,這,這是怎麼回事?”

    藍道行把手收回了袖子裏,歎道:“人力不可與天爭,貧道剛剛試圖壓製煞氣,結果功虧一簣。”

    “連仙長都不能壓製,弟子還是先搬出去”

    “不可”藍道行果斷一擺手。

    沈良不解,問道:“仙長,弟子聽說曾經的主人搬出去之後,已經家道中興,弟子為什麼不能?”

    “等等”

    藍道行突然眼前一亮,急忙問道:“你說原本的主人家道中興?”

    “沒錯,弟子還見過那個人,他是知州陳大人的師爺,挺精明強幹的”

    藍道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忍不住笑道:“算你有福,事情有解了。風水局被破,陰煞之氣入體,就算搬到了天涯海角,都會糾纏著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李代桃僵,讓人替換你,而且還是心甘情願。可如此一來,救了你,卻害了別人,貧道是萬萬不會做的。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貧道本來料定原來的主人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沒想到竟然能逆轉命數,擺脫煞氣幹擾。如此一來,把原本的主人請回來,貧道重新布局,對他們不會有什麼影響,你也能擺脫厄運。隻需離開太倉三年,默念貧道的神咒,自然能消彌煞氣,天下太平”

    兩全其美的好事,怎能拒絕,沈良毫不猶豫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弟子拜謝仙長大恩”

    ……

    “回來了,總算是回來了”

    唐秀才站在老宅的庭院,淚水橫流,院子改動了不少,隻有角落的一口琉璃井還和當初一模一樣。唐秀才搶步過去,扶著井邊嚎啕痛哭。

    “爹,娘啊,兒子回來了,兒子陪你們過年了”

    杜鵑啼血般的聲音,讓聞者落淚,聽者傷心,藍道行揉了揉眼睛,擠出兩滴淚,吳天成一臉鄙視,不屑道:“你哭什麼,裝高人裝的多威風。”

    “呸,你以為裝高人容易啊,最後沈良答應給我兩千兩金子貧道都沒要,兩千兩金子夠買你一百回了”

    “才兩千兩,我就是一個金人,純的”

    唐毅一轉身,低聲說道:“別吵了,無論如何,都要感謝藍道長幫忙,一點禮物不成敬意,請道長收下。”

    藍道行欣然接過,展開一看,頓時喜笑顏開,拍著唐毅的肩頭笑道:“夠意思,你這個朋友老道交定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5:20 AM

第71章 過年

    什麼東西能打動藍道行呢,原來唐毅讓老爹幫著運作,把位於城外荒廢的朝霞觀,連同周圍的五畝土地買了過來,作為禮物送給了藍道行。

    別看是荒廢的小廟,但是在僧綱司是有名號的,是朝廷承認的道觀。在大明朝,沒有被朝廷承認的宮觀寺廟一律可以化為淫祀,搗毀淫祀還是地方官員的一大政績來源。

    寧為雞口毋為牛後,守著朝霞觀,藍道行就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且還自己說了算。比起給多少金銀都實惠多了。

    唐毅還嫌不足,笑道:“藍兄,等過了年,我再出二百兩,把道觀重修一番。”

    “那可不用!”藍道行把腦袋晃得和撥浪鼓一樣,拍著胸膛自信地笑道:“我現在是什麼人,法力通玄的藍神仙,弄點修道觀的錢,還不易如反掌。對了,朝霞觀什麼時候歸貧道所有啊!”

    “現在。”唐毅說著把朝霞觀的房契地契,還有任命藍道行為觀主的公文一股腦送給了他。藍道行顫抖著雙手,接過了文書,翻看一看,鮮紅的大印,一點沒有錯!

    大串口水流淌下來,“哈哈,一觀之主,我也有這▽麼一天!”仰天大笑出門去,撒腿如飛似瘋癲。看著藍道行的模樣,吳天成不屑地撇撇嘴。

    “就這樣還神仙呢,真丟人!”

    “行了,你跟著去看看,要是缺少柴米油鹽什麼的,幫著他置辦一下,你師父可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

    師父的話不敢不聽,吳天成連忙點頭,轉身追了出去。

    ……

    唐毅站在院中,看著一草一木,曾經的記憶不停湧動出來,一切都那麼熟悉。碩大的葡萄架下,奔跑摔倒,一家人納涼吃飯,聽爺爺講故事,牆邊的柿子樹,每到秋天就會掛滿紅彤彤的果實,鮮豔誘人,樹下麵的琉璃井,清澈甘甜,買一個西瓜放在井水裏,拿出來就是夏天最好的享受……生於斯,長於斯,失去了,又拿了回來,才顯得格外珍惜。難怪老爹會如此執著,人就是需要一個根,老宅就是唐家的根!

    唐毅緩緩走到老爹的旁邊,伸手把唐秀才攙扶起來。

    “爹,外麵涼,進屋吧!”

    “嗯。”唐秀才站起來,晃悠著身軀,牢牢抓著兒子的胳膊,爺倆邁過了門檻,走進了正廳。唐秀才舉目向四周看了看,頓時皺起了眉頭。

    “毅兒,你覺得這屋子怎麼樣?”

    “俗,真俗!”

    唐毅充滿鄙夷地說道,沈良雖然附庸風雅,但是難改商人本性,裝修的時候用的都是頂級的好料,什麼家具除了金絲楠就是紫檀,牆壁的畫也都是宋元名家的作品,雕梁畫棟,看起來低調奢華有內涵,實則應了一句話,美之為美斯惡也,過分了,反而顯得壓抑惡俗。

    “讓沈良把這些玩意都搬走就好了,留著還占地方。”唐秀才不由得抱怨道,唐毅一陣無語,兩天前,沈良找到了唐秀才讓他把房子買回去,唐秀才還玩了一手漂亮的欲擒故縱。說什麼老宅傷心事太多,想要換個新的住處。

    逼得沈良好說歹說,房價被壓到了一百兩,幾乎就是白送,還不肯罷休,最後沈良沒有辦法,隻能把所有家具,還有采購的木料磚瓦都白送給了唐家,唐秀才“勉強”答應,接受了老宅,當天沈良帶著人風風火火離開了太倉,連一夜都不願意多住。

    “先對付著,等出了正月,咱們重新修整,恢複老宅的原貌。”

    “好,就這麼辦了!”唐秀才欣然說道:“不過,有一處不能等了。”說著唐秀才拉著唐毅穿過兩層院子,到了東跨院的三間房舍前麵。

    一般的大家族都會有一個祖先祠堂,每逢節日祭祀先人,有婚喪喜慶,關乎家族的大事都會在祖先祠堂,當著先人的麵處理。

    唐家搬到太倉才三代,人丁又不興旺,所以沒有祠堂,但祭祀先人的地方還是有的,就是眼前的小院。

    到了院子前麵,唐秀才突然變得肅穆起來,抖了抖衣襟,輕輕推開大門,閃目看去,頓時愣了一下。

    正中央擺著唐老爺子和夫人的靈牌,下麵還有妻子王氏的,香煙繚繞,桌麵上擺著水果點心,就和曾經一樣,沈良不會這麼好心,還保留著唐家人的靈位吧!

    唐毅解釋道:“爹,昨天我讓朱伯伯弄的,您還滿意?”

    “滿意,當然滿意!”

    兒子安排的太貼心了,唐秀才真想放聲大笑,可是又覺得不妥,轉頭望著父母和妻子的靈位,喜極而泣,淚水珍珠般滾落。

    “爹娘,珺兒,我來看你們了,咱們一家人終於能過個團圓年了!”

    ……

    團圓,團團圓圓,不隻是唐毅,多少太倉的百姓都在這一刻抱頭大哭,所謂征收田地的事情總算沒有了。知州大人親自出麵,接見了前來請願的上千百姓,告訴大家之前的傳聞都是子虛烏有。還特意給每人都發了十斤白麵,讓大家安心過年。

    老百姓是最容易滿足的一群人,他們不在乎陳夢鶴連續幾天的沉默,不在乎跪的麻木的雙腿,甚至不在乎足夠包兩頓餃子的白麵。隻要還有田,還有手有腳,就餓不著!

    上千名百姓帶著笑容,扶老攜幼,回到了家中。一場危機就這樣結束了。

    老譚頭聽說之後,不顧身體虛弱,在沈林的陪伴下,跑回了村子裏,把消息告訴大家夥。興奮的人們幫著老譚頭把祖墳重修修好,臨走的時候,每個人都帶著雞鴨臘肉,二話不說就塞到老譚頭和沈林的懷裏,容不得拒絕,轉身就走。

    善良的百姓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知道是有貴人幫了他們!

    “修合無人問,存心有天知。幫了這麼多百姓,上天會記上一筆的。”魏良輔喝著美酒,呵呵笑道。

    “師父你怎麼也神叨叨的了,是不是被藍道行給傳染了?”唐毅一邊笑著,一邊拿起酒壺,給老師滿了一杯。

    暗紅的酒水,在潔白的酒杯中晃晃,醉人的芳香就飄了出來。唐毅給老師倒的是釀製的葡萄酒,普通人家釀酒喜歡用白糖,唐毅則是用了百花蜜,加上成熟的紫紅葡萄,絞碎之後,密封起來,經過一個半月的發酵,過濾掉雜質,剩下的就是色澤紅潤,酒香濃鬱的葡萄酒。葡萄酒能軟化血管,最適合老年人飲用。

    魏良輔品了一口,忍不住讚歎。

    “葡萄美酒果然名不虛傳,就差夜光杯了,徒弟,你是不是該孝敬師父一套。”

    “沒問題!”唐毅答應的痛快,魏良輔反倒擔心起來,疑惑道:“你小子不會敷衍老夫吧?”

    唐毅笑道:“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

    “你小子有一萬個膽子!”魏良輔才不信唐毅的話呢。

    “師父,是這樣的,我準備開一個酒莊,專門釀葡萄酒。弟子已經讓雷七和西夷聯絡,買紅木的時候,順道買一些橡木桶回來。葡萄酒要用橡木桶儲存,經過發酵之後,酒水會變成晶瑩的琥珀色,香醇異常。喝葡萄酒要有晶瑩無暇的琉璃杯,視覺和味覺的雙重享受,我敢打賭,大明的讀書人很快就會接受葡萄酒的。對了,我還要燒製透明玻璃,到時候一定大賣,我怎麼感覺眼前都金光燦燦的!”唐毅流著口水憧憬著前景。

    作為一個穿越者,唐同學也想過弄出玻璃賺錢,打聽之後才知道,原來早就有了玻璃,隻不過由於工藝限製,做不出完全透明的玻璃,隻能燒出半透明的,唐毅還在王家見過藍色琉璃製成的養魚缸。

    唐毅雖然知道玻璃是用石英砂,石灰石,長石放在一起,煆燒而成,但是具體工藝如何,就隻能聘請工匠不斷嚐試,不過有自己指導,應該不會用太長時間。

    “哼,死性不改!”一直沒出聲的唐順之哼了一聲,他已經受夠這小子了,本以為他用盡辦法趕走沈良,是為了那些百姓,現在看起來多半是為了他們家的老宅。現在又滿腦子想著賺錢,我怎麼就教了這麼個不長進的東西!

    看著唐順之滿臉失望,唐毅可不服氣。

    “荊川先生,您學問過人,可是未必知道透明玻璃的用處。”

    “你知道你說。”

    “比如可以做成燒杯,做成溫度計。”

    “能用來幹什麼?”

    唐毅眨眨眼睛,突然笑道:“可以獻給陛下,就能科學煉丹了!”

    煉丹!

    唐順之突然須發皆乍,抄起一個雞毛撣子,奔著唐毅就打。

    “我非替大明除了你這個小佞臣不可!”

    唐毅多精明啊,見勢不好,轉身就跑,唐順之不依不饒,這兩位在院子裏追逐起來,簡直比貓和老鼠還熱鬧。

    就在唐毅跑得渾身冒汗,兩腿發軟的時候,朱大嬸扯著嗓子喊道:“諸位大老爺,該請大菩薩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17 PM

第72章 燈會

    春節是一年中最大的節日,繁瑣的習俗一大堆。一般過了二十三小年,就進入了祝福期,從這天起,就要變得日夜顛倒,比如“二十五日”要稱作“二十五夜”,蓋因為祝福儀式要聘請神仙降臨,神仙的架子大,來得晚。要是請神仙吃晚飯,沒準到了天亮還沒來,誰能受得了。百姓為了免去熬夜之苦,就想出了這麼個主意。由此可知,國人唬弄神仙的曆史由來已久。

    人們會在祝福期選擇一個適宜祭祀的日子,準備好福禮,進行兩項最重要的活動,一是拜菩薩,二是請羹飯,也就是祭祖。

    無論窮富,都絲毫馬虎不得,普通人家會準備三牲福禮,也就是肉一方,魚一條,鵝一隻。稍微講究點的,會加上牛羊或者雞,變成五牲福禮,更加殷實的家庭會準備七牲福禮,那可就倍有麵子了。

    到了祭祀的時候,家家戶戶在堂前放置祭桌,還必須橫紋擺放,女人們把廳堂,祭祀的器物都收拾的一塵不染,然後把福禮煮熟之後。亂七八糟的插上筷子,然後還要貼上紅紙,弄得喜氣洋洋,就算成了真正的福禮。

    到了這時候,辛勞的女人們就要暫時退避,因為神仙菩薩認為女人不潔,有她們在場,神仙沒法吃飯,不過要請來了觀音菩薩,那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剩下的男人們則是等到了吉時,請菩薩來做客,先擺好碗筷,酒盅,右邊放刀俎,左邊放雞血。唐毅還以為神仙也茹毛飲血呢,一問才知道,這是為了表示專門給神仙宰殺的,旁邊還放著雞鵝,叫做全雞全鵝。當然在唐毅看來,這麼折騰,誰都“饑餓”了!

    光是大魚大肉還不夠,還要擺上豆腐幹,食鹽,年糕,四色水果,三茶六酒。擺這些東西還有講究,雞和鵝都要跪著,一樣一樣的絲毫不亂,主次分明。

    到了良辰吉時,主人就要點燃蠟燭,依照輩分大小,叩拜福神,神仙吃東西都風卷殘雲,比假神仙藍道行都快多了。因此隻斟一杯酒,然後就燒紙,放炮,送福神上天,怎麼看都有點掃地出門的趕腳……

    祭祀了福神,接下來就是祭祖,神仙能唬弄,祖宗可不行,把桌子豎過來,女人們又出動了,把準備好的菜肴端上來,一般是單數,九到十一碗,12隻酒盅,12雙筷子,湯圓兩萬,米飯兩萬,外加總碗一個,酒壺一把。先點蠟燭後點香。主人再帶著叩拜祖先,還是自家人心疼自己人,這次就要斟酒兩杯,等祖先吃好了,然後再鳴炮送走先人。

    好一通折騰下來,唐毅都弄得低血糖了,不過還沒完,兩位老師都在家裏呢,他們寓居外地,總要安排祭祀吧。

    沒等唐毅說,唐順之直接拿過來香,借著唐家的祭品,拜了三下就算是完成了,還美其名曰心學門人做事,隻問本心,不在乎外物。他都不在乎,魏良輔更不在乎,老家那邊早就準備好了。

    這兩位入了席,散福就開始了,朱大嬸用煮福禮的高湯下了麵條,熱氣騰騰,端了上來。不愧是開過麵館的人,做出來的麵條細如絲,爽滑勁道,湯汁香氣濃鬱,撒上香蔥香菜,煞是好看,引得人食指大動。

    大家都開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來,魏良輔嚐了一口,就笑道:“這麵條色澤金黃,吃著爽滑,的確不錯。”

    朱大嬸連忙笑道:“老大人,對虧小相公的主意,在裏麵放了雞蛋,煮麵的高湯也是提前準備的,沒用煮福禮的,就怕沾了腥氣。小相公對老大人的孝敬之心,可真讓人羨慕啊!”

    朱大嬸忘不了給唐毅擦煙抹粉,倒是唐順之狠狠一蹲麵碗。

    “奢侈靡費,貪圖享樂!”

    得了八個字評語,唐毅索性低著頭,小聲嘟囔道:“有本事別吃啊!”

    “我要是不吃,麵條剩下了,豈不是更浪費!”唐順之笑罵道,一伸手,拿起空碗,對唐毅說道:“給我盛麵去!”唐毅隻能點頭。

    一物降一物,唐順之把唐毅吃得死死的,麵對這對活寶兒,大家夥隻能偷著笑。

    ……

    唐家由於二十九搬回老宅,祝福結束之後,就到了除夕,這一天要把水缸和米缸都裝滿,還要貼對聯,請灶王爺回家,吃年夜飯,點燈照明,一家人守歲。

    對聯和灶王爺市麵上都有賣的,隻是尋常百姓才會買,稍微講究一點的,就會請有學問的人按照自己的心思寫,當然也有讀書人自己寫的。除了喜慶吉祥話之外,還有人在對聯裏麵展示抱負。

    比如某位就寫過這麼一副春聯:“文章高過翰林院,法度嚴如按察司!”

    翰林院就是陳夢鶴混過的地方,都是全天下最頂尖的文人,按察司就是按察使司,是負責一省刑名的機構。

    這書生口氣這麼大,被人傳出去之後,從此仕途不順,算是遭了無妄之災。

    唐家倒是不愁沒有寫對聯的人,不過老娘死去還不到三年,唐家在門外隻是用藍燈花紙貼上了“未盡三年孝,長存一片心。”

    有了這幅對聯,外麵的人都是退避三舍,也沒人來拜年隻有唐毅父子,加上朱家和書童沈林等人,大家倒也是舒服安寧。唐毅也弄明白了,魏良輔和唐順之為什麼跑到他的家中。這二位身份尊貴,門人弟子一大堆,每到過年的時候,拜會的隊伍能派出二裏地,他們是煩不勝煩。

    這回好,躲在了唐家,吃著頂尖的美食,沒事看看書,教教學生,別提多清閑自在了。

    他們自在,有些人就倒黴了,比如咱們的王二公子……

    一直到了正月初五,王世懋才跑到了唐家,一進來就像是餓死鬼托生一般,抓起小籠包就吃,弄得唐毅都以為他藍道行附體了。

    “表哥,形象,形象啊,要是傳出去,你這輩子別想娶媳婦了!”

    王世懋也不管,連吃了五個包子,總算有了精神,指著自己消瘦的小臉,一肚子苦水往外麵倒!

    “表弟,你可不知道啊,哥從臘月二十七祝福開始,就沒睡過好覺了,拜祭先人,一輩人磕三個頭,你算算,光是祭祖,我就磕了多少!”

    唐毅一聽,忍不住大笑,王家能上溯到西晉的時候,千年世家,就按照二十年一代人計算,少說也有五十代之多,一路磕下來,王二公子能活蹦亂跳就算是一大喜事!

    王世懋哭喪著臉,說道:“還不止如此,到了除夕,好幾百個熊孩子圍著我要紅包,有叫叔叔的,有叫叔祖的,還有叫太叔公的,最操蛋的是有一半我都不認識!到了大年初一,又要給幾十位長輩拜年,舊患未除,新創再起。我的腦袋啊,都大了幾十圈!”

    王二公子像祥林嫂一樣,絮絮叨叨,一邊吃著,一邊抱怨。家家都有難念的經,看來果然如此。

    ……

    “行了表哥,我呢,大善心,收留你了。”

    “夠意思,要是有人找我,就說我跟著荊川先生閉門讀書呢!”

    王世懋酒足飯飽,讓沈林帶他休息去了,不過王二公子的一句話可惹了煩,第二天早上,他和唐毅都被唐順之從被窩裏揪出來,趕到前院去蹲馬步了。瑟瑟寒風,吹得睡眼惺忪的王二公子一激靈,比昨天還淒苦了。

    “表弟啊,我招誰惹誰了!”

    “你自己往槍口上送,人家能放過你嗎?還把我拉來當墊背的,真冤!”唐毅啐了一口。

    王世懋還迷迷糊糊,疑惑道:“荊川先生可是當世大儒,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怎麼能這麼幹!”

    “王敬美,我就這麼幹了,你能如何,去,給我圍著院子跑一百圈!”

    撲通,王世懋直接趴了!

    從初五到十四,王世懋總算是體會到了唐毅的待遇,早上練武,上午讀書,下午聽課,晚上練字,連一刻空閑都沒有,弄得王二公子是欲仙欲死,都被苦水淹到了脖子。

    “表弟,你平時就這麼讀書的?”

    “你說呢?”唐毅白癡一樣盯著他,這才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送進來。

    王世懋搖搖頭,伸出了大拇指:“小兄拜服!對了,表弟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上元節啊!”

    “不就是看彩燈,猜謎語,有什麼了不起的。”

    “今年不一樣!我聽說陳大人親自主持燈會,還許諾了重獎,探花能得到二十兩銀子,榜樣是五十兩。”

    “那狀元呢?”

    “沒說,不過絕對差不了,表弟,你就不想大顯身手,像在春芳樓一樣,所向睥睨!”

    唐毅也來了興趣,可還有些猶豫,總出風頭不好吧!

    他還在猶豫,就聽唐順之說道:“把狀元拿回來,不然你們兩個就別想睡覺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23 PM

第73章 燈會(續)

    “一個燈會的狀元,又不是殿試狀元,有什麼好爭的!”

    唐毅這家夥上輩子就是宅男,這輩子也是一個憊懶的德行,就算眼下刻苦讀書,那也是爭取早日當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標準宅男。話又說回來,前世什麼沒見過,明朝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帶著一肚子抱怨,和王世懋到了街上,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唐毅很快就覺得眼睛不夠用了,街道四處都是掛彩燈,紮彩燈的人,燈的樣式多到眼花繚亂。

    有人物傳說的,比如老子騎牛出函穀,西施村頭浣紗,鍾馗捉鬼,白猿偷桃等等,有水果花卉的,一大串葡萄,通紅的柿子,盛開的荷花,爭奇鬥豔的牡丹,還有飛禽走獸,虎豹熊鹿,樣樣俱全。

    這還隻是一般人家的作品,越向著城隍廟方向,彩燈就越發精致,今天晚上知州大人就會在城隍廟主持燈會。為了迎接各路才子佳人,沿街的店鋪,太倉的名門望族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製作彩燈的材料越發值錢,有琉璃球的,有雲母屏的,還有水晶簾。就在城隍廟的門口,有一盞巨大的走馬燈,四匹高頭大馬昂首闊步,和真的一樣。現在還不到時候,如是晚上,馬匹轉動起來,保證贏個滿堂彩!

    唐毅都不得不感歎,後世的景觀燈比起這些,創意就差著十萬八千裏,至於文化的差距,就更不可以道裏計了。

    “對了,表哥,怎麼沒見你們王家的彩燈,莫非小氣不成?”

    王世懋把嘴角一撇,不屑道:“就你會賺錢不成,我們王家好歹也是千年大族,今年我們家做的就是閩中珠燈,光是珍珠就有上百顆,價值千兩,到了晚上就拿出來了。”

    “那我可要好好漲漲見識了。”

    唐毅笑著,向街道兩旁看看,不少賣小吃,點心,玩具的攤子都已經擺了出來,為的就是占一個好地方。

    元宵節不光是太倉的市民,十裏八鄉的農民,還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都會出來,萬民同樂。搶到了好位置,一夜的收入就頂得上一兩個月,小生意人哪裏能忍得住。

    離著唐毅他們隻有幾步之遠,就有一個吹糖人的小攤子,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小孩子。糖人好吃又好看,簡直是小孩子的殺手,沒看見沈林的小眼睛都亮了。

    唐毅笑著走過來,湊近一看,這個吹糖人的還有些不一般。

    在他的麵前擺著一個木製圓盤,上麵有不下二十種的小動物和常見的東西,一個銅子轉一次,指針指向什麼就能得到什麼。自然有的轉到好的,有的就差點,比如正在轉著的小胖子。

    一隻手拿了四五個糖人,清一色的“龍眼”,這麼叫是好聽,說白了就是一個小糖豆,可憐兮兮的,還不如鳳凰的腦袋大,小胖子氣得腮幫子鼓起來,小眼睛瞪著。

    “我就不信,轉不到好的!走!”

    用力一轉,指針快速動了起來,漸漸的指針越來越慢,小胖子死死盯著,都不眨一下。漸漸的離著鳳凰越來越近,肥碩的身軀,加上巨大的翅膀和尾巴,轉到鳳凰,那就賺大了。

    “近了,近了,就差一點了,動啊,倒是動啊!”小胖子旁若無人地大吼,可指針卻不聽他的命令,距離鳳凰隻有一格停了下來。

    對麵的中年人呵呵一笑,說道:“是個小老鼠,我這就給你做,還想不想繼續轉。”

    “轉,怎麼不轉!”

    小胖子把手伸到了口袋裏,左翻翻右找找,一個銅板都沒了。小胖子氣得哼了一聲,無奈接過小老鼠,剛一回頭,就看到了唐毅和王世懋。

    “哈哈哈,大哥,你怎麼來了?”

    小胖子王紹周見到唐毅,把剛才的不快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笑嘻嘻說道:“大哥,小年的時候你都沒去看戲,水泊梁山,可好看了,那些好漢一見麵都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對了,小弟請你吃……”

    猛地想到錢都花光了,王紹周急得小臉通紅,“大哥,我,我回家取錢去。”

    唐毅哪裏會讓一個孩子請客,一伸手從王紹周手裏拿過了一個“龍眼”,笑道:“請我一個糖人就行了。”

    “還有我。”王世懋一伸手也拿了一根。

    王紹周這才注意到王世懋,頓時小眼睛一瞪。

    “侄兒,你敢動叔父的東西?”

    “叔父?除夕的時候,你不是裝成小輩兒,跑我手裏拿紅包嗎?難道你忘了?”

    王紹周被抓到了痛腳,隻能拚命看著唐毅,祈求大哥幫忙。唐毅倒是有個老大的樣子咳嗽了一聲。

    “表哥,怎麼紹周是你的叔叔?”

    “啊!”王世懋打了個哈哈,無奈道:“誰讓我們家人多了,別看這小子比我小,還有白頭發的管我叫叔祖呢!”

    “我才不管他們,你可記著,我是你叔叔的大哥,你該怎麼稱呼我,心裏有數。”

    “有個屁的數!肩膀頭齊為弟兄,你別想占我的便宜!”

    正在他們鬥嘴的時候,沈林捧著幾個糖人苦兮兮地從人群出來。他剛剛還笑話王紹周運氣差,結果輪到自己,同樣轉了四個“龍眼”,外加一個蘋果,論個頭,還沒王紹周的小老鼠大。

    這兩個倒黴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泛起了同病相憐的淚花。

    “少爺,我,我是不是該找藍神仙轉運啊?”沈林委屈地說道。

    “你的運氣和鬼神沒關係,倒是和這位老板脫不了幹係。”唐毅掃了一眼,幾個買糖人的孩子多數都是小鼻子小眼的東西,大個兒的一個沒轉出來,根本不符合常識。

    不用問,一定是有人做手腳,占小孩子的便宜,算什麼英雄好漢!

    唐毅從兜裏掏出五個銅子,扔到了老板的手裏,笑道:“來,我也轉一下。”說著抓起指針,用力一轉。別人轉動指針之後,都會緊緊盯著,唐毅不一樣,他的目光鎖定在了老板的身上。

    就在指針越來越慢的時候,唐毅發現老板的目光突然往下麵掃了一下,果然有鬼。唐毅不動聲色,連續轉了三下,得到了一顆鴨梨,兩個龍眼,戰績和王紹周、沈林都差不多,引得王世懋在一旁拍手大笑。

    連續觀察了三次,唐毅心中有了數,轉盤是放在木架上麵,四周蓋著破爛皮子,做糖人的家夥一隻腳放在了架子下麵,剛好被遮擋起來。每當轉動轉盤的時候,他就用腳觸動機關,操控結果,讓孩子們隻能轉到小的東西,那些大的看得到吃不到。

    唐毅再度轉動的時候,手裏多了一根短木棒,指針越來越慢,中年人下意識低頭,就在此時,木棒如同毒蛇一樣,快速打過去,隻聽砰地一聲,賣糖人的頓時臉色就變了,唐毅雖然看不見,但是打得很準,木棒敲在了腳踝上。賣糖人的疼得一咬牙,急忙往回抽,連帶著架子都晃了兩下。

    圍著的幾個孩子也不傻,見到反常,立刻好奇地湊了過來。賣糖人的臉都綠了,也不知道是怕,還是疼。

    “呵呵,大叔,坐久了腿麻了吧,要不拿出來走兩步!”

    唐毅沒有拆穿他的把戲,反而給他找了個台階,賣糖人的一愣,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

    “沒錯,是,是有些腿麻了!”

    他勉強回答,裝模作樣的走了兩步,這時候指針已經停了下來,正好指向了鳳凰的位置!

    “啊,大哥,你太厲害了!”小胖子王紹周拍著巴掌叫起來,其他小孩子眼睛發亮,都被這一幕吸引住了,貌似這是第一個轉出來的鳳凰。

    “大叔,這個你看……”唐毅笑吟吟盯著,賣糖人的哭喪著,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做,我這就做。”

    很快一個碩大的鳳凰展現在了大家的麵前,唐毅還不罷休,又轉動起來,賣糖人的也不敢動手腳,隻能瞪大了眼睛,盼著能落在小東西上,哪知道唐毅的運氣逆天了,竟然再一次落在了鳳凰上!

    連著出了兩個鳳凰,熊孩子們都打了雞血,十幾個小家夥呼嘯著過來,把小攤圍得滿滿的。一個個從口袋裏掏出壓歲錢,生怕落後了,熱情的勁頭嚇了賣糖人的一跳。

    這時候兩個鳳凰已經做好了,賣糖人的伸手送到唐毅的手裏。

    “呵呵,大叔,過年就圖個喜慶,薄利多銷不是挺好嗎!”唐毅眨眨眼睛

    “好,好啊!”賣糖人的尷尬地點頭。

    唐毅拿著兩個鳳凰,塞給了王紹周一個,沈林一個,小胖子沒心沒肺接過來,沈林的心思重,他當然看出了端倪,離開了攤子,他忍不住氣哼哼道:“少爺,那家夥耍詐,幹嘛不拆穿那個騙子?”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27 PM

第74章 一見鍾情

    沈林默默低著頭,想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少爺一貫都是嫉惡如仇,睚眥必報的。怎麼會輕輕饒過那個賣糖人的,莫非少爺轉了性子?幹爹說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少爺不會變的這麼快。

    多半設計好了教訓那家夥的辦法,雖然不知道什麼辦法,一定會讓他死得很難看,就是這樣。沈林一邊想著一邊往前走,嘭,恰巧撞上了前麵的人。

    “啊,少爺,對,對不起!”

    唐毅渾不在意,道:“餓了吧,來幾個燒餅吧。”

    “好。”

    沈林答應著,掏錢買了四個熱乎乎的燒餅,王紹周抓在手裏,大口大口地吃著,王世懋倒是斯文很多,這家夥在人前總是一副道貌岸然翩翩佳公子的德行,至於背後,呵呵,那個另算。

    沈林心中有事,小口咬著,吃得很慢,等到唐毅把燒餅都吞進了肚子裏,他才吃了一小半。

    “沈林,有芝麻掉在衣服上了。”唐毅略帶玩笑地說道。

    “有嗎?”沈林低頭一看,果然衣襟上落了好幾顆,他不好意思地說道:“少爺,我沒注意,下次不會了!”

    “呵呵,誰吃燒餅不會掉芝麻,多好的天,何必在乎芝麻綠豆大的事情!”

    “是是……啊!”沈林突然眼前一亮,少爺是話中有話啊,對啊,那個賣糖人的不過是芝麻綠豆一樣的事情,自己卻耿耿於懷,糾結在心中,少爺都是做大事的人,又怎麼會在乎那個家夥呢!豈不是拉低了自己的品味,真是該死!

    唐毅看得出來,沈林因為譚紅霞的死在心裏種下了陰影,對人並不算友好,甚至像個小刺蝟,隻要招惹一點,就會想辦法報複。長此下去,是很容易走向極端的,唐毅可不想自己的書童變成個偏執狂。

    “沈林,你是跟著我唐毅的,俗話說大人做大事,大筆寫大字。總是小肚雞腸,怎麼幫著少爺齊家治國平天下啊?”

    “少爺,我,我有那個福氣嗎?”

    “那就要看你聽不聽話了?”

    沈林突然激動起來,唐毅幫他報了仇,還收留了他,可以說他的一切都是唐毅給的,隨著唐家越來越興旺,沈林真怕要不了多久,少爺就不需要他這個書童了。可是聽了這話,頓時心花怒放,剛才的不快頓時跑到了九霄雲外。

    “少爺,我一定聽話!”沈林用力地點頭。

    四個人正要轉身繼續逛,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冷笑。

    “小小的書生,還敢口出狂言,治國平天下,你也配!”

    語氣不善啊。

    唐毅回頭看去,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站在不遠處,身上穿著暗青色絲綢棉袍,外麵罩著貂皮大氅,腰上係著一條嵌著寶石的腰帶,還掛著羊脂玉佩,最騷包的是大冷天竟然拿一把灑金的小扇。時不時的晃兩下,那架勢簡直要羽化登仙,拽的二五八萬似的。

    在他的背後,跟著四個大漢,全都是胳膊粗力氣大,眼睛都翻到了天上,一副目中無人的德行。看著惡少刁奴的標配,唐毅頓時心生惡感,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

    對麵的家夥絲毫不怕,突然看到了王世懋,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態。

    “喲,這不是敬美兄嗎?真是失敬失敬。”說著還躬身一禮,可是卻沒有一絲的莊重。

    王世懋勉強回禮,笑道:“原來是徐兄,你怎麼有空到太倉了?”

    “呵呵,過來拜會幾個朋友,切磋切磋學問。可是到了太倉,我就聽說太倉出了一個了不得神童,堪比徐渭徐大才子,真是雞窩裏飛出了一隻鳳凰,稀奇,稀奇啊!”

    這家夥敢諷刺大哥,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紹周攥著拳頭,就要衝上來,他才不管呢,論起打架,在太倉的地麵,王家隨便吆喝兩嗓子,就能招來無數人,還會吃虧不成。

    不成想卻被王世懋攔住了,隻聽王世懋冷笑道:“徐兄,太倉這個雞窩飛出的鳳凰可不少,家兄也是太倉人,曆年來太倉的進士都比華亭要多吧?”

    對麵的家夥亂開地圖炮,沒想到竟然打到了文壇盟主,頓時一陣語塞。沉吟一下,突然笑道:“王敬美,你身邊做這位就是你的表弟,大名鼎鼎的神童唐毅吧?我早就想領教一下他的本事,今天晚上,咱們燈會見!”

    說完之後,這家夥帶著家丁轉身就走,很快消失在了人群當中。

    “呸,算什麼東西,敢和大哥比,也不撒泡尿照照!”王紹周啐罵道:“侄兒,你也是太孬了,敢說咱們太倉是雞窩,我看他連家雀都不配!”

    “行了,我的小叔,你就別添亂了!”王世懋一臉的苦澀,顯然有所顧忌,看起來那家夥也不是尋常的人物。

    唐毅呵呵冷笑:“表哥,你認識那貨?”

    王世懋點頭道:“這位徐兄名叫徐璣,他的父親是徐陟,和家父同朝為官,至於他的伯父大人,想必我不說,表弟也猜得到。”

    “莫非是徐閣老?”

    “聰明!”

    唐毅頓時一陣無語,自己怎麼專門招惹大官的侄子啊,先是萬浩,又冒出個徐璣,一個比一個狠,不過貌似是姓徐的主動挑釁啊!

    傳說中徐閣老在京中溫良恭儉讓,清廉自守,可是家中的子侄仆人卻為非作歹,橫行鄉裏,魚肉百姓,徐階更是被弄得差點晚節不保,從徐璣身上來看,此言不虛。

    “是徐閣老的侄子,這下可惹不起了,表哥是不是該退避三舍啊?”唐毅玩笑地說道。

    “呸!”王世懋怒道:“他徐璣算什麼東西,表弟天將降大任於汝,今天晚上就看你怎麼大殺四方了。”

    “怎麼又是我,你的學問也不差啊!”

    “嘿嘿,我是咱們的大帥,你不行了,我再上。”王世懋拍著胸脯說道。

    一旁的王紹周撇撇嘴,不屑道:“大哥要是不成,你去了也是送死!”

    王世懋一愣,隨即哇哇暴叫,怒吼道:“你到底是不是王家人,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

    天色漸漸暗淡,街道兩旁的彩燈相繼亮了起來,一霎時爭奇鬥豔,搖曳生輝。偏巧天上有淡淡的雲層,將月光遮擋了大半,越發顯得彩燈明豔好看。

    早就按捺不住的藝人衝上了街頭,最熱鬧的要算敲太平鼓。十幾個穿著彩衣的少年,手持單麵鼓,在街上忘情地敲起來,擊鼓節奏複雜多變,鼓點短促清晰,驟如爆豆,隨著律動,舞者腰間的響鈴、鼓鞭上的鐵環,鏗鏘作響,清脆悅耳。正麵打,反麵打,打鼓邊,敲手柄,手敲鼓,左右搖鐵環,上下顛鐵環等等。鼓在舞者手上,或旋轉,或拋起,花樣繁多,眼花繚亂。

    敲鼓的剛過去,幾隻頑皮的獅子又跑了出來,竄蹦跳躍,活靈活現,彈弦的,唱曲的,雜耍的,翻跟頭,噴火的,目不暇接,各個都身懷絕技,引來無數的掌聲。更有小孩子在人群中追逐著,打鬧著,歡笑著,瘋癲著!

    坐在茶攤裏的唐毅都感到了撲麵而來的過節滋味,這才是真正的元宵佳節啊!躲在家裏看晚會,簡直弱爆了。

    “表哥,走咱們出去看看!”

    王世懋欣然同意,四個人離開了店鋪,到了大街之上,到處都是賣瓜子糖塊,粽子,粉團的小貨郎,沒一會兒,王紹周的手裏都塞滿了,腮幫子吃得和倉鼠一樣。

    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喊“走百病了!”

    這一嗓子不打緊,街上的人群都仿佛打了雞血,跳著腳巴望著。

    不多一時,一個中年婦人提著燈籠,快步走來,在她的後麵,鶯鶯燕燕,跟著一大群女子,一眼都望不到頭。這可不是某個青樓走秀,來的都是正經人家的女子。

    常言道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們在這一天出了家門,過渡橋,爬城頭,走百病,祈求身體健康,百病不侵。

    一年之中,唯有今天能看到深閨女子的容貌,道路兩旁早就聚集了一大群躁動的青年,就盼著能被哪個姑娘看上,成就一段好事。

    更有詩文寫道:“君莫看燈去走橋,白綾衫氅撒嬌嬌,。走來兒怕雙纖趾,不走兒愁一撚腰。”

    由此可見,在色鬼的心中,走百病是比猜燈謎更重要的事情。

    唐毅也是興趣盎然,伸長脖子巴望著,可是看了一會兒,就覺得不過如此,一個個女子穿著大棉襖二棉褲,又低著頭,看不清臉,也看不出身材,哪裏比得上車展來的清爽明白,也就是沒見過世麵的家夥才會如此瘋癲。

    就在唐毅意興闌珊的時候,突然有一道寶藍色的身影,隨著人群快速向前,恰巧經過唐毅麵前,抬頭看過來,四目相對,唐毅頓時就愣住了,忍不住脫口而出:“好美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30 PM

第75章 大顯身手

    “小姐,你看剛剛那個人看你都傻眼了,我算是知道什麼叫垂涎三尺了。”小丫鬟一邊拍著小胸脯,一邊嬌笑著,喜悅之中,又帶著一絲擔憂,雖然來了那麼多姑娘,但是小姐這種大家閨秀是不該跑出來的。

    讓老夫人知道,少不得要重重的責罰,不過這一路上看著萬家燈火,雜耍百戲,熱鬧勝過家中萬倍,尤其是家裏頭到處都是規矩,一點都不爽利,冒險出來一次也值得了。

    隻是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誰看到了小姐的容貌,都是賊兮兮的德行,雖然滿足了小小的虛榮心,可要是出了點差錯,自己可承擔不起。

    “小姐,差不多了,咱們該回去了。”

    小姐倒是不怎麼害怕,小臉蛋漲得通紅,看什麼都好奇,“珠兒,著什麼急,馬上就到了猜燈謎的時候,幹嘛不去看看啊!”

    珠兒一聽,小眼珠冒光,在路上就聽說要選什麼燈謎狀元,來了好些個才子,一定有大熱鬧可看,那些個才子有沒有張君瑞那樣解風情的,要是看上了小姐,自己要不要學學紅娘,牽線搭橋你……呸呸呸,才不學那個不要臉的呢!

    “小姐,咱們這樣子怕是不妥吧。”珠兒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水田衣和小姐的襦裙,擔憂地說道。

    小姐眼珠轉了轉,突然看到了旁邊的一個綢緞莊,頓時笑了起來。

    “這不是周姐姐的生意嗎,咱們去借兩套衣服,來個女扮男裝,黑燈瞎火的,誰能看得清楚。”

    “好啊好啊。”珠兒頓時來了精神,和小姐兩個歡天喜地進了綢緞莊,去喬裝改扮了。

    ……

    鼓打一更,燈謎陸續掛了出來。

    王紹周小盆友背著手,站在一盞彩燈麵前,搖頭晃腦,念著上麵的字謎。

    “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止宜在下。”小家夥五官糾結在了一起,什麼亂七八糟的,上上下下,到底是什麼玩意?

    他正在發愁,後麵的沈林卻似有所悟,不過他一個書童可不敢隨便去猜謎,隻能瞪著大眼睛,充滿祈求地看著唐毅。

    誰知唐毅這時候低著頭,無暇他顧,滿腦子都是剛剛的倩影,明豔的藍色,勝過寶石,燈光下肌膚如玉,身材嫋娜,輕盈飄灑,勝過仙女。

    尤其是四目相對,清澈的眸子如同秋水,一剎那,竟然讓唐毅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兩世為人,還從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子,唐毅甚至懷疑是月宮的嫦娥不甘心寂寞,降臨到了人間戲耍多情的書生。

    百轉柔腸,沒有個頭緒,唐毅竟然脫口唱道:“我許你高潔空心同竹韻,我重你暗香疏影似梅花,我愛你骨骼清奇無俗態,我喜你性情高雅厭繁華,我讚你嬌麵如花花有愧,我賞你豐神似玉玉無瑕,我畏你八鬥才高行七步,我服你五車書有手八叉……”

    聲音沙啞低沉,可那份仰慕垂涎之情是怎麼也遮掩不住的。王世懋聽了兩句,就似有所悟,這孩子怕是沉淪了,對著沈林擺手,隨口打發道:“能猜到謎底就去寫上,別給你家少爺丟人,多猜幾個。”

    沈林欣然點頭,跑到了王紹周的麵前,見他還在發愁,沈林笑嘻嘻走到了彩燈的下麵,提筆寫下了一個“一”字。

    在旁邊照應的侍者一見,頓時眉開眼笑,伸手將彩燈拿下來,送到沈林的手裏。

    “呵呵,好聰明的小子,拿著吧!大老爺規定了,每猜對一個,就能得到一盞彩燈,拿到了十盞彩燈,就能參加下一輪,要是能闖進前三,就能得到大獎了。”

    沈林記下了規則,欣喜接過彩燈。

    王紹周大眼瞪小眼,嘟囔著小嘴道:“我不服,為嘛是‘一’字?”

    沈林呵呵笑道:“都寫著呢,不是上的上麵的,不是下的下麵,不可的上麵,止宜的下麵,除了那一橫,還是什麼?”

    聽著解釋,王紹周不停在手裏劃著,可不就是一橫嗎,怎麼就沒想到啊!自己可認了唐毅當大哥,沈林也是唐毅的小弟,自己比不上他,豈不是要成了小弟的小弟,那還行啊!

    王紹周終於認清的嚴峻的現實,不得不忍痛把猜燈謎暫時放在吃上麵,撒開兩條小短腿,一頭紮進了彩燈的海洋,在猜謎的人群中來回穿梭,尋找著合適的謎語,還真別說,讓他看到了一條謎語。

    “兩刀靠一起,模樣卻不同。”

    兩把刀放在一起,長相卻不一樣,能是什麼字呢!

    正巧人群外圍有巡邏的兵丁經過,有人手裏拿著長長的花槍,看到這裏,王紹周頓時眼前一亮。

    “劃船的劃字,一邊是幹戈的戈,一邊是立刀,不正是兩把不一樣的刀嗎!小爺太聰明了!”王紹周生怕別人搶去,急忙提筆寫上,果然,他的手裏也多了一盞彩燈。

    當他欣喜地抬頭看去,卻發現沈林手裏也多了一盞,原來他又猜中了一個人物的燈謎。“君實新來轉一官——君實是司馬光的字,升官叫做遷,答案很明顯——司馬遷!”

    王紹周不敢怠慢,又一頭紮進去尋找,這倆小家夥你追我趕,較上勁了,把王世懋和唐毅都拋在了腦後。

    ……

    “表弟,我看你怎麼有點發春啊?”

    “別說的那麼難聽好不!”唐毅骨折腮幫,無力地說道:“我好像戀愛了。”

    “別好像,就你這幅失魂落魄的德行,我看是十足十了。說吧,是哪家的姑娘有福氣,被唐大神童看上了?”

    唐毅一陣無奈,隻是一麵之緣,他哪裏知道。太倉這麼多人家,姑娘輕易不會出來,等到下次見麵,還不定什麼時候。尤其是這個時代成親早,沒準下次見麵的時候,都成了別人的媳婦。

    一想到這裏,唐毅越發煩躁,連猜燈謎的心思都沒了,變得意興闌珊。王世懋看在眼裏,心說這可不行啊,荊川先生下了命令要拿燈謎狀元的,唐毅有個混不吝的勁頭,可以不怕,但是他可不敢違拗唐順之。

    必須讓這小子打起精神,對了,有辦法了!

    “表弟,你還想不想見那個姑娘?“

    “當然想了!你有辦法?”唐毅驚喜地問道。

    “那是自然,茫茫人海,你去找人肯定不容易,但是讓姑娘看到你卻很容易。”

    “要怎麼做?”

    不管多聰明的人,碰上了情字,智商就瞬間下降為零。唐毅竟然被王世懋牽著鼻子走,實在是讓人跌破眼鏡。

    “這個容易,你隻要搶到了燈謎狀元,讓大家都看到你,那個姑娘自然也會注意到。”

    唐毅皺著眉,攥著拳頭道:“隻能如此了,表哥,真是難得,你變聰明了!”

    “我一直不傻好不!”

    唐毅不理會王世懋的抗議,向著彩燈毫不猶豫撲了過去。

    不過唐毅動作還是慢了,第一輪燈謎是預賽,一共一千盞彩燈,一千道燈謎,要拿夠十盞彩燈才能衝擊下一輪。大家夥都卯足了勁頭,簡單的燈謎已經被一掃而光,留給唐毅的都是挺燒腦的,比如沈林就麵對著一道燈謎發愁。

    “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不光是沈林,有十來個書生都抓耳撓腮,心中的答案總是差著一絲沒有把握。唐毅一見,突然呵呵笑起,抓過筆,不假思索,寫下了四個字。

    “打稻枷子。”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此“道”是“稻”打稻枷子正好兩節,使用的時候,要掄起來,應了“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這八個字,真是妙哉!

    就在眾人感歎的時候,唐毅已經到了下一個謎語的前麵,這道題圍著的人更多了。抬頭看去,隻見寫著“原來深山一根柴,做官做奴做太太,綾羅綢緞全穿遍,從沒穿過一次鞋!”

    這個東西奇怪啊,什麼東西都穿過,竟然沒有穿過鞋,難道不怕冷嗎!

    看著大家交頭接耳,唐毅心中好笑,謎語考驗發散思維,哪能這麼想啊!他略一沉吟,提筆寫下“木偶”兩個字。

    木偶戲用的木偶扮相全靠衣服,什麼都穿過,就是不用穿鞋,和謎語說的一般不二,這個年輕人連解了兩道題難題,真是不一般!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34 PM

第76章 怎麼是她


    “無佛不開口,開口便成佛,盤多羅,結多羅,破多剎多佛多難陀!”

    王世懋忍不住念出了聲音,“這是什麼鬼啊,佛經也拿來做燈謎?”他疑惑地盯著唐毅,賊兮兮笑道:“荊川先生沒有教過你佛家吧?我看還是放棄算了。”

    唐毅呵呵一笑:“表哥,這玩意和佛經沒關係,反倒和音韻有些關聯。”

    說著唐毅提筆寫下“口袋”兩個字,然後笑道:“佛在江南言語之中,諧音‘物’,成佛就是盛物,你可懂了。”

    “這也成啊!”王世懋仰天長嚎,受傷慘重,看來這燈謎不是一般人玩的,自己經學知識雖然紮實,麵對這些散到天邊的謎題,還是交給唐毅吧,他的任務就是幫著提彩燈。

    唐毅一路走下來,越是艱澀謎語,度就越快,簡直就是不假思索,揮筆而成。王世懋手裏的彩燈越來越多,到了最後,他自己都拿不過來,隻能把王紹周和沈林都叫過來幫忙,手裏拿著,懷裏抱著,幹脆連嘴巴還要叼著。

    騷包的四人組很快吸引了大家夥的注意,有人認出了唐毅,不由得驚呼。

    這不是唐神童嗎,大家夥的熱情瞬間都上來了,就仿佛看到了後世的級巨星一樣,血管裏的液體都沸騰了。

    唐毅雖然隻在春芳樓參加過一次文會,但是別忘了唐毅手上還有昌文紙店呢,這幾個月來,不隻是太倉的文人,臨近的州縣,甚至蘇州,鬆江都有人慕名前來。除了切磋學問,最出彩的就是琉瑩大家的昆山腔。

    經過魏良輔和唐毅的聯手改良,調和水墨,去掉了昆腔之中的煙火氣,再加上引入官話的音,使得唱腔更加字正腔圓,迎合讀書人的喜好。

    琉瑩又有一條好嗓子,音域寬厚,不論是高音低音,全都駕馭自如,幾個月下來,就贏得了金嗓子的美譽。

    琉瑩的名氣越大,大家就對唐毅越感興趣,傳說中琉瑩的唱段都出自唐神童的之手,不論是纏綿哀怨的劍閣聞鈴,還是俏皮有趣的西廂記,甚至短小精悍的醜末寅初等等,都是各地藝人爭相效仿的名段。

    雖然達不到“凡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程度,但是唐毅的名氣也隨著藝人傳遍江南。

    當然也有人很鄙視,和歌女攪在一起算什麼,最多不過是柳三變,唐伯虎而已,經學製藝才是正途。這位唐神童啊,多半會像仲永一樣,早晚泯然眾人矣!

    每當有人表這種高論的時候,等待的不是讚揚,而是一片噓聲。

    “你當人家唐神童不學八股啊,聽說沒有,魏良輔魏老大人,荊川先生唐順之,兩位大家親自教導,唐神童一直在閉門讀書,苦心向學。這些唱詞不過是閑暇時候的玩笑而已,要不了多久,人家就會金榜題目!”

    “天啊,魏老大人,荊川先生,能得到一位教導都三生有幸,唐神童可真不一般啊!”

    ……

    唐毅可以自豪地說,雖然哥久不在江湖,但是江湖上滿是哥的傳說。

    不過粉絲多了也不好,聽說唐神童現身了,年輕的士子都湧了過來,想要看看唐神童的風采,其中不乏想要拿刷唐毅升級的。可是很快他們的盤算就落空了,走百病下來的婦人和姑娘四處看著,有人好奇之下就來看看。

    一看不得了,唐毅雖然才十三歲,可是大半年勤加鍛煉,加上營養不錯,個頭已經躥起來,加上麵白如玉,五官精致,笑容甜美,一下子俘虜無數人心。

    年紀大些的想著要是能有這樣的孩子該多好,年輕的姑娘則是拿唐毅當做了夢中的情郎。有一幫更加膽大的怪阿姨直接衝了上來,拉著唐毅一邊揩油,一邊問道定親沒啊,想要個什麼樣的姑娘,給你介紹個咋樣……

    更有重口味的還問道:“聽說唐相公中饋乏人,要不要你們爺倆一起成親啊?”

    “救命啊!我就想要幾個保鏢,把這些婆娘都塞到臭水溝裏!”唐毅腦袋塞滿了魔音,他是沒法繼續猜下去了。

    “表哥,怎麼樣了?”

    王世懋粗略一算,差不多解了十四五道,足夠晉級了。

    “風緊扯呼!”情急之下,連黑話都冒出來了,四個人找一個出口,落荒而逃。那些婦人又是一陣大笑,一個水桶腰的婦人更是大膽示愛:“多靦腆的小少年,要是奴家年輕幾年多好啊!”

    “你都四十多了,再年輕也隻能給人家當老媽子!”

    “討厭,其實能天天看著,當老媽子也不錯。”

    哇,頓時吐了一大片……

    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殺出來,到了城隍廟廣場的前麵,此時陳夢鶴已經趕到了,他一身便服,坐在中間,臉上止不住的得意。

    按照唐毅的建議,他把沈良要征地的事情密報徐階,徐階得到書信之後,大為驚駭。他的家在鬆江華亭,哪裏不知道江南的情況,倭寇猖獗和土地兼並有著解不開的關係,當然了他徐家也是其中之一,徐閣老沒膽子說出來,尤其是還牽涉到織造局,牽涉到宮裏。但是作為一個官員的良心,也不能助紂為虐。

    對於陳夢鶴的做法徐階還是很滿意的,沒有像愣頭青斷然拒絕,也沒有不顧原則,最令他興奮的是知道請示老師,這樣的學生的確值得培養。徐階在正月初五得到了書信,立刻就用六百裏加急給陳夢鶴回信。

    在信中表揚了他的做法,還反複叮嚀,一定要拖著,不要鬧翻,也不要把百姓逼上絕路,一切有他去周旋。

    陳夢鶴接到了書信,眼淚都快下來了,這麼多年,頭一次得到老師如此讚許,激動之下,才決定借著燈會,與民同樂。

    第一輪一千道燈謎,限時一個時辰,隻剩下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已經有十幾個書生帶著彩燈趕了過來,其中多的有二十幾盞,少的也有十盞。除去那些沒有湊夠十盞的,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

    就在這時候,有十幾個人大搖大擺走了過來,為的正是徐璣,他衝著陳夢鶴拱拱手,笑道:“陳大人,學生不才,一共贏了136盞彩燈。”

    他的話一出口,頓時引起一片嘩然,天啊,這家夥是什麼人啊,竟然能猜中這麼多,吃驚過後,大家也開始鄙視起來。其他人最多就是二十盞,為的是給其他人留下機會,你倒好,直接拿走了一百多盞,別人怎麼辦,就不懂一點適可而止嗎!

    麵對鄙視,徐璣絲毫不在乎,反倒一臉得意。

    “哎喲,怎麼沒有看到傳說中的神童唐毅啊,莫非連十盞彩燈都湊不齊,沒資格進入第二輪比試,這可有些名不副實啊!要不要在下分給他幾盞啊?”

    “咳咳,徐兄,我看就不必了。”曹大章呵呵一笑:“以唐兄的才情,區區十盞彩燈有什麼了不起的。”

    “哈哈哈,真有信心,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距離結束的時間越來越近,看熱鬧的人心也糾結起來,莫非唐神童真的不善於猜謎?

    正在大家疑慮的時候,人群分開,唐毅四個氣喘籲籲跑到了台上,唐毅衝著大家抱拳施禮。

    “還好趕得上。”唐毅拍了拍胸脯,笑道:“學生原本想著找一些簡單的燈謎,哪知道一幫五大三粗的好漢把簡單的都霸占了,偏偏學生又不是人家的對手,隻能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湊過了十五盞,慚愧慚愧啊!”

    此話一出,大家誰不明白,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就是徐璣的手下,難怪這家夥弄了那麼多的彩燈,原來是搶來的,真是卑鄙。

    徐璣氣得鼻子都歪了,正要分辨,陳夢鶴咳嗽了一聲,笑道:“我看也差不多了,現在就開始下一輪吧!”

    “等等!”就在這時候,從人群當中又擠出了幾個人,快步到了台上,把手上的彩燈舉起,一共是十一盞。

    為的瘦削公子笑道:“不巧得很,有些人絞盡腦汁,後麵的就隻能絞碎腦殼了,還好湊夠了數目,慚愧慚愧啊!”

    他把唐毅的語氣學了個十足,簡直就是依樣畫葫蘆,唐毅不由得掃過去,當他看到那張精致的麵孔時,差點驚叫出來:“怎麼是她!”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37 PM

第77章 三強

    十幾個取得資格之人東西而坐,唐毅坐在了右邊最後一位,他的對麵就是最後冒出來的家夥。在場並沒有人認識,不過作為最後一個脫穎而出之人,猜謎的本事絲毫不能小覷。大家都看了幾眼,隻是這位默默低著頭,十分低調,很快大家就轉移了興趣。

    唯獨唐毅不停地掃過,心中蹦蹦亂跳,一張嘴就要跳出來!

    沒錯,這個人就是剛剛讓他魂不守舍的藍衣姑娘,雖然女扮男裝,但是那雙明亮清澈的眸子唐毅永遠都忘不了,世上怕是也找到更漂亮的眼睛了。隻是對方似乎和自己不太友善,讓唐小盆友很受傷。

    難道是我長得不好,還是穿著出了差錯……一貫自信十足的唐毅竟然變得患得患失了,不得不說,愛情是一個十足的湯。

    正在這時候,王世懋突然拍了唐毅的肩頭一下。

    “幹什麼,你想嚇死我啊!”

    “又在想姑娘了吧!”王世懋呲著牙,嘿嘿笑道:“你這個德行,可沒法得燈謎狀元,到時候荊川先生處罰,你可要扛著。”

    “扛著就扛著,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好詩!”王世懋嘿嘿一笑:“我還是信得過表弟的本事,不過你可要記著,一定對最後那位手下留情,不然我和你沒完!”

    什麼!

    唐毅腦袋嗡的一聲,王世懋竟然幫著求情,這倆人是什麼關係?王世懋這家夥人模狗樣的,家室又好,鑽石王老五,和對麵的女子年紀差不了幾歲……莫非他們訂了親?

    老天,好不容易看上的人,竟然讓王世懋捷足先登,要變成自己的表嫂了,簡直豈有此理!說好的豬腳光環呢,女人不是該哭著喊著倒貼嗎,怎麼好白菜怎麼都讓豬給拱了,好嗎,王二公子直接成豬了。

    唐毅滿心的憋屈,可是總不能說我看上你的未婚妻了,請讓給我吧,那也太無恥了,臉皮再厚也說不出來,甚至連想都不敢想。用力甩甩頭,想把亂七八糟的念頭都甩掉,可怎麼也管不住一雙眼睛,弄得唐毅鬱悶極了。

    ……

    “小,額,是公子。”珠兒低低聲音在小姐的耳邊說道:“對麵的家夥總在偷看你,不會看出什麼吧?”

    小姐掃了一眼,買好氣道:“有那個大嘴巴在,能藏住什麼秘密。”

    珠兒不由得害怕起來,惶恐道:“小姐,那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先高興一會兒是一會兒,你先退下吧,燈謎要開始了!”女孩咬著嘴唇道。

    說話之間,有差役跑過來,給每個猜謎的人送來了木板一個,白紙若幹,另有筆墨紙硯。有些人還不明白,隻聽陳夢鶴笑道:“諸位能脫穎而出,都是才思敏捷之人,我太倉文風鼎盛,本官深感欣慰。今晚答題,本官依次出題,你們隻管把答案寫在紙上,一旦答錯,或者答不出來,就要被淘汰,最後剩下三位,再決出狀元榜眼和探花。”

    陳夢鶴說著看了一眼唐毅,說道:“此法還是本官從昌文紙店學來的,唐賢侄今晚你可不要讓本官失望啊!”

    不讓你失望,小爺的心豈止失望,簡直拔涼拔涼的!

    唐毅不敢顯露出來,隻能拱手抱拳,客氣地說道:“晚生一定全力以赴,至於能答上幾道,就隻有看天了。”

    明知道唐毅是客氣話,徐璣卻忍不住譏笑道:“豈不聞人定勝天,唐小友這麼客氣,怕是早有自知之明了?”

    “呵呵呵,徐公子好氣魄,隻是我相信天意難違,而且……”唐毅頓了頓,笑道:“我覺得老天爺是站在我這邊的!”

    還沒等比賽,這兩位就火藥味十足,陳夢鶴咳嗽了一聲,說道:“開始出題吧。”

    說著,有一個侍女邁著輕盈的碎步跑了出來,在她的手裏提著一盞精致的八角燈,在上麵寫著四句詩,隨著侍女輕輕轉動,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長空雪霽見虹霓,行盡天涯遇帝畿,天子手中持玉簡,秀才不肯著麻衣。”

    四句詩,猜四個人名。

    唐毅微微思量,冬天下雪之後,是要變寒冷的,第一個就是北宋名臣韓絳,遇到了帝都,就是馮京,天子是王者,玉簡又叫珪,這個人就是王珪,至於最後不肯穿麻衣,就是曾布唄!

    想好之後,四個人名迅速寫好。就在唐毅下意識抬頭的時候,對麵早已經挺直了腰板,猜的竟然比他還快,好敏捷的女人!才貌雙全,竟然讓王世懋給撿了便宜,唉,除了祝福還能說什麼啊!

    唐毅心中難掩失落,燈謎還在繼續,俗話說頭三處沒好戲,前三道題大家都輕鬆過關,從第四道開始,難度明顯增加。

    “一物身長數寸,頭圓頸細堪誇,佳人一見手來撾,掀開羅裙戲耍。席上交,無限歡,聲音體態嬌佳,看來俱是眼前花,直弄得成胎始罷。”

    讀完這幾句,別說台上答題的,就算下麵看熱鬧的全都炸鍋了,怎麼什麼下作的東西都拿上來!哪裏是粗俗,簡直就是傷風敗俗!

    還弄得成胎——生孩子才算完,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下麵的百姓嘩然,交頭接耳,憤憤不平。手裏抓著毛筆的唐毅可不會胡思亂想,很明顯字麵上的意思就是在迷惑你,誰順著字麵去想,保證被帶溝裏。

    佳人,眼前花,胎……

    幾個詞聯係在一起,唐毅猛然驚醒,這不說的是彈棉花嗎,用數寸長的小錘,在席子上不停敲擊棉花,女子身形輕巧迅速,宛如舞蹈一般,眼前一片的棉花,都敲成了棉胎才算結束!

    找到了答案,回過頭來一想,唐毅不由得欽佩設計謎語的家夥,就憑這份聯想的本事,穿越到後世,也是起點的一支大筆。

    唐毅寫下了棉錘,這時候陳夢鶴咳嗽了一聲,“諸位,亮出答案吧。”

    十幾個人舉起了答題板,有兩位一掃其他人的答案,頓時老臉通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不出意外,這兩位都掉溝裏了,隻能轉身敗走,紮進人群,再也沒臉見人了。

    隨著這兩位的離開,殘酷的淘汰賽開始了,謎語一個比一個困難,每一輪都有人被淘汰,場上的人也越來越少,大家的目光越發集中。

    徐璣雖然狂妄,可是的確才思敏捷,答題速度極快,成為狀元的熱門人選。還有兩位,比他的人氣還要高,一個就是唐毅,除了第四題稍微慢了一些,其他的題目唐毅都又快又準,而另外一個瘦削的青年更吸引大家的目光。

    這位不聲不響,甚至沒有人認識,可不光猜謎厲害,一手書法更是瀟灑俊逸,功力不凡,讓人嘖嘖稱奇,太倉又多了一個青年才俊。

    經過了七八輪的淘汰,大家夥都有些神思倦怠,腦筋都不夠用了,隻能咬牙撐著,又是一道謎語出來。

    “南麵而立,北麵而朝,象憂亦憂,象喜亦喜。”

    唐毅稍作尋思,寫下了謎底:銅鏡。而場上又有兩個人被淘汰,隻剩下了四個。除了提到的三位,還剩下了一個曹大章。

    隻聽陳夢鶴笑道:“第十道題來了,大家可要打起精神。”

    又一盞彩燈被送到了麵前,還是四句話:“大的少是小的,小的多是大的。大的不說小的,小的專說大的。”

    這是什麼玩意,大家夥都愣住了,曹大章眉頭緊皺,思索半晌,頹然把筆一扔,苦笑道:“我是不成了。”

    這時候唐毅三個都舉起了板子,齊刷刷寫著:書注!

    頓時,所有人一陣恍然大悟,可不是批注書籍的時候,要用小號的字體,而且批注都針對書中內容,而書中內容卻和注解有不少差距。

    大的小的,小的大的,還真夠折磨人的。

    隨著十道題結束,隻剩下三個人,陳夢鶴還在想著怎麼分出勝負,就聽徐璣說道:“陳大人,不如讓我們三個輪流發問,您看如何?”

    “這個主意不錯。”

    陳夢鶴剛點頭,徐璣就衝著唐毅搶先發問:“今天是元宵節,我的謎語就是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

    唐毅正在思索,就聽徐璣笑道:“唐神童,這個謎語要你同樣出一個相同謎底的謎語,以謎語破謎語,你可能做到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41 PM

第78章 不太成功的英雄救美

    “畫時圓,寫時方,好像是……是個口字啊。”王紹周低聲說道,挨著他的沈林搖搖頭,道:“王公子,你的嘴冬夏不一樣大嗎?”

    王紹周撓撓頭,笑道:“吃東西和不吃東西的時候不一樣大。”

    “這就對了,不是一個口字,倒像是——日字。”沈林突然眼前一亮,太陽畫的時候圓圓的一個,寫的時候就變成了方的,冬天的時候,日頭短,夏天長,正好和謎麵說的一樣,莫非自己猜對了?這道題也不算難啊!

    在另一邊,王世懋和曹大章湊在了一起,就聽王世懋笑道:“一呈兄,多謝你手下留情啊?”

    “我才思不及,可不是故意放水啊!”

    “信你才怪!”王世懋才不相信憑著曹大章的本事,能輸給徐璣,再退一步,唐毅也未必是曹大章的對手,畢竟兩個人差著十幾歲的年紀,以大欺小,勝之不武。而且最要命的還是裏麵有一個女扮男裝的,想必曹大章早就看了出來,和女流之輩爭,就算贏了也不光彩,曹大章明智的選擇了退出。

    他呵呵笑道:“真沒想到,那個丫頭膽子太大,平時可有你受的。”

    王世懋一副深以為然的神情,苦笑道:“我可是拜托表弟了,要是他也能手下留情,給點麵子,今天的事情就算過去了。”

    “哈哈哈,我看可未必。”曹大章搖頭道:“唐兄倒是客氣,問題是那個徐璣就不知好歹了。別看他出的題目不難,可是暗藏殺招啊!”

    一提到這裏,王世懋也恨得牙根癢癢,他怎麼看不出來,徐璣出的題目雖然不難,但是卻要求以謎語解謎語,一下子把比賽的難度拔高一個層次。

    接下來不光想答案,還要用更難的方式把答案說出來,等於是考驗難度加倍,偏偏他出了一個簡單的,算是拋磚引玉,既顯示了自己的大度,又給後麵的兩位挖下了深坑,良心大大滴壞了!

    ……

    他們看得明白,身在其中的唐毅怎麼不清楚,他沉默了一會兒,更多的不是想著徐璣的題目,而是想如何給下一位出題,不能太難,又不能太俗,要讓她能答得上來,還不要看出自己放水……這他娘的太難為人了!

    “呵呵,怎麼唐兄連這個也答不上來?”徐璣冷笑著說道。

    唐毅抬頭,露出大大笑容,說道:“徐兄真是高明,在下就試著說一說。”

    “願聞其詳!”

    “東海有條魚,無頭亦無尾,去掉脊梁骨,便是你的謎!”

    唐毅說完,所有人略微沉吟,有些聰明的已經猜到了,東海的一條魚,去掉了頭尾和脊梁骨,不就是圓圓的太陽嗎!

    兩個人所說的謎底都是“日”字,以謎解謎,唐毅做到了,而且還很漂亮!

    “好啊,解得好,解得有趣啊!”

    底下響起一陣陣的掌聲,這次的燈會的確比往常好玩多了,就看唐毅能出什麼謎語吧。

    唐毅還沒說話,瘦削的少年笑著仰起頭,挑釁道:“怎麼,唐神童肚子裏空了?”

    “呵呵,聽好了,我這個隻需對出下聯即刻,上下聯各藏著一個謎底。”唐毅笑道:“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

    少年眉頭一皺,隨即撇撇嘴,輕笑道:“的確不難,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

    兩個人的對子極為工整,隻是藏著什麼謎底,大家夥還不清楚,徐璣眉頭一皺,隨即冷笑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油燈和秤杆嗎,我還當能說出什麼高明的玩意!”

    他這麼一說,眾人恍然大悟,油燈中間有一根燈芯,就好像水中的白蛇,上麵頂著一團火焰,就是天空的日頭。

    而秤杆烏黑,上麵遍布刻度,可不就是烏龍披著金星,這一聯也不差。

    連著兩道題問完,輪到瘦削的少年向徐璣發難。

    他背著手,緩緩走了兩圈,突然笑道:“徐公子想必為了燈會下了功夫,尋常的謎語也難不住你,不知道可否來個特別一點的題目?你可有膽量嚐試?”

    他說話細聲細語,可是綿裏藏針,徐璣自然不能認慫,哈哈笑道:“放馬過來,一個唐神童不過如是,我倒要看看你一個無名之輩,能玩出什麼花樣!”

    少年眉頭一皺,顯然很厭惡徐璣的張狂。

    唐毅這家夥雖然總偷看自己,但剛剛出題明顯是放水了,她心裏和明鏡一樣,相比起來,徐璣還不如一個登徒子有風度。

    罷了,就讓你徐大公子出醜!

    一擺手,叫過來同樣女扮男裝的珠兒,在耳邊低聲說了兩句,珠兒急忙轉身,沒多大一會兒,就取來了一個鳥籠子,在籠子上還掛了一串銅錢。大家都不明白意思,隻能瘦削的少年笑道:“徐公子,請做一你們家經常幹的事情,解開此謎。”

    這是個啞謎啊,還要徐家經常做的,這下子不管台上還是台下,都迷糊了。

    陳夢鶴眉頭緊鎖,一時想不出來,不由得看了看身邊的幾位縉紳賢達,大家夥都搖了搖頭,不明所以。

    王世懋和曹大章也麵麵相覷,不解其意,隻能苦笑道:“這丫頭夠厲害的,看來徐大公子遇上麻煩了。”

    徐璣圍著鳥籠子轉了一圈又一圈,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咧嘴,挖空了心思,燒死了腦細胞。還是我們家經常幹的,我們家到底幹過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徐璣還是一頭霧水,倒是一旁的唐毅眼珠亂轉,轉來轉去,突然眼前一亮。

    “哈哈,我明白了!”

    他忍不住衝瘦削的少年伸出一根大拇指,接著拱了拱手,一副求饒討好的模樣。女孩不由得臉上一紅,沒想到這個登徒子如此敏捷,竟然讓他給猜出來了?平時倒是看了他不少的戲文,才情的確不弱,就是人品太差……女孩扭過頭,瞥了眼徐璣,冷笑道:“怎麼,徐公子答不上來?”

    徐璣陰沉著臉,又走了兩步,突然似有所悟,轉身撲向了鳥籠,一伸手抓住了銅錢,另一隻手就奔著小門而去,看樣子似乎要打開籠子。

    就在他的指尖兒觸及鳥籠的一剎那,突然腦袋裏嗡的一聲,手指竟然變得哆嗦,額頭青筋暴露,小小的鳥籠竟然有千斤之重,再沒有勇氣打開。他傻站在當場,氣得臉色鐵青,一雙荼毒的眼睛,死死盯著瘦削的少年,像發瘋的公牛。

    曹大章突然忍不住笑起來,“我明白了,這個謎底就是得錢賣放。”什麼叫得錢賣放,就是拿錢贖人,徐家這些年仗著朝中有人,子弟家丁在地方上為非作歹,兼並土地,搶男霸女,每次被抓起來,隻要稍微花點錢,就把人贖出來,一根汗毛都傷不到。

    這道題出的可夠缺德的,徐璣解開了,等於當眾承認醜事,徐家顏麵掃地,若是解不開,承認失敗,就被淘汰出三強,實在是進退不得,難怪他會這麼生氣。

    好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真是非同一般!

    ……

    唐毅抱著肩膀,等著看徐璣的笑話,突然人群外麵開始亂了起來,老百姓好像受驚的鳥獸,四散奔逃,一時間孩子哭大人喊,亂成了一團。

    “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陳夢鶴豁然站起,正在這時候,周巡帶著幾個衙門捕快滿頭大汗跑過來,把帽子都擠掉了。

    “大人,不好了,倭寇來了!”

    什麼!

    一嗓子就好像一道炸雷,在場所有人都亂了,怎麼會,倭寇怎麼會殺到太倉來?那可是一群紅胡子藍眼睛,從地獄裏麵冒出來的魔王,殺人不眨眼,他們來了,大家還有活路嗎?

    不管衙役怎麼吆喝,大家都聽不進去了,台上台下,所有人亡命逃跑,一瞬間就亂了套。而且有些人衝倒了彩燈,火勢隨即著了起來,俗話說水火無情,這下子人群就更控製不住了。

    你推我搡,眼看著有人倒下去,無數的大腳丫子踩過來,都不敢看了。

    徐璣帶了十幾個保鏢,人數最多,在大漢的簇擁之下,往下麵跑,他離著瘦削少年最近,剛剛就是他出的缺德題目,險些讓自己出醜。徐璣心中憤恨,竟然鬼使神差,一伸手,猛地把台子邊緣發愣的少年推向了人群。

    “啊!”

    女孩頓時眼前一黑,要是落在人群裏麵,就憑她柔弱的身軀,絕對是非死即傷,淒慘無比,一瞬間,兩滴清淚從腮邊滑落。

    嘭!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好像砸在了麻袋上麵。女孩一扭頭,就看到唐毅齜牙咧嘴地看著她,自己剛剛正好摔在了唐毅的身上。要不是有個肉墊,自己可就慘了!

    “姑娘,你,你還能動吧?”唐毅咧著苦笑道:“我好像腳扭了,咱,咱們快跑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45 PM

第79章 劫後餘生

    恐懼如同傳染病一般,飛速傳播,上萬的百姓就像是沒頭蒼蠅,到處亂竄,不斷有人倒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

    倉促之中,彩燈被撞得掉在了地上,成了火種,迅速蔓延開。兩旁的屋舍出現了劈裏啪啦的聲音,黑煙滾滾,刺激著鼻孔,唐毅被嗆得連續咳嗽。

    “你,你沒事吧?”女孩低低聲音,在耳邊焦急問道。

    “還死不了,你聽著,抱緊我的脖子,我背你出去!”

    “那怎麼行!你的腳不是扭傷了,會加重……”

    “別廢話!”唐毅突然變得猙獰起來,他深知大量人群聚集在一起的可怕,就算是後世,踩踏事件也時有發生,經常是死傷慘重,更何況發生在大明。多停留一刻,危險就多一分!

    “不要磨蹭,腳斷了還能活,要是腦袋沒了,就死定了!”

    女孩雖然有些不情願,卻不敢反駁憤怒的唐毅,乖乖爬上了他的後背,雙手緊緊環抱著唐毅的脖子。

    女孩雖然不重,可是剛剛唐毅為了救她,扭傷了腳踝,走路還困難,再背上一個人,難度可想而知。

    他咬了咬牙,觀察一下亂糟糟的情況,所有人都在向城隍廟的外麵跑,廣場上你推我我推你,亂成了一鍋粥,根本不是逃命的最好線路。他一轉身,正好是猜謎的舞台,一隻手扶著舞台,一隻手托著女孩的腰身,一瘸一點地往前跑,每走一步,從腳上就傳來鑽心刺骨的疼痛,沒幾步唐毅的額頭都是豆大的冷汗。女孩看到了唐毅痛苦的表情,不由得心疼起來。兩個人素昧平生,剛剛猜燈謎的時候,自己還擠兌他,現在出了危險,人家不顧命的救自己,要還不知道感恩,簡直就是畜生了。

    “我,我還是下來吧!”

    “下來?我就算剩一條腿,也比你的三寸金蓮強!”唐毅氣呼呼說道。

    “你!“女孩氣得腮幫鼓鼓,這家夥真是臭嘴,活該你倒黴。她索性伏在了唐毅背上,氣得不說話。

    這時候唐毅已經繞到了台子的邊上,幸運的是這裏有根竹竿,本來是掛彩燈的,唐毅拿在了手裏,多了根拐杖,腳上的負擔就輕了一些。

    他沒有隨著人群逃跑,而是沿著圍牆,向反方向逃走。一路上不時遇到亂跑亂撞的人,唐毅已經被撞了好幾次,每當被撞的時候,他就用竹竿死死撐住地麵或者牆角,寧可受傷也不倒下去。

    幾個月來,每天紮馬步苦練功夫,效果總算是出來了,唐毅的下盤很穩,竟然奇跡般撐住了連番考驗,他們跌跌撞撞逃進了城隍廟,繞到了大殿後麵,沒有了其他人,總算能喘口氣,唐毅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連帶著女孩的衣服也汗水弄濕了一大片。

    從來沒和陌生男人接觸過,現在弄得一身少年的汗臭味,真是羞死了。女孩越想越委屈,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拳頭,顯示著心中的緊張。唐毅倒是輕鬆一些,隨口問道:“喂,要是咱們逃出去,你說王世懋會不會感謝我?”

    “廢話,會給你一萬兩金子!”

    果然!

    剛剛唐毅還祈禱著這丫頭和王世懋隻是認識而已,最多親朋故舊,可是聽語氣,兩個人絕對關係不淺。

    唐毅不是迂腐的人,可是這個時代就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人家已經定親了,他再去攙和,對誰都不好。天涯何處無芳草,隻當初戀胎死腹中吧,反正王世懋人品長相家室都不差,就當成全一對美好的姻緣吧!

    兩世為人,唐毅比較拿得起放得下,當務之急就是怎麼從亂哄哄的人群出去。

    他也聽到了,說是有倭寇殺來。

    對於這個說法,唐毅並不相信,太倉距離海上倭寇聚集的島嶼還很遠,又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攻打的目標。

    就算是倭寇殺過來,頂多是襲擾一下,太倉的官兵再廢物,也能擋一陣。真正要命的是恐慌,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讓我們恐懼的隻是恐懼本身!

    成千上萬失控的人群就像是瘋狂的水牛群,能把獅子也踩成爛泥。想到這裏,唐毅更加擔心,一起和自己來的沈林、王紹周、王世懋,還有曹大章,他們可別出差錯。

    唐毅皺著眉頭,神情專注地思索著,小白臉上滿是汗水和黑灰,一條一道的,看起來十分狼狽。莊重和詼諧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顯得十分滑稽。

    “呵呵。”女孩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麼,幸災樂禍啊?”

    “哼,我是笑你笨。”女孩托著下巴,說道:“你沒聽說,是倭寇來了,還不趕快跑,你想找死?”

    “找死,到處亂跑才會死得更快!”唐毅哈哈一笑:“姑娘,你的聰明勁兒,隻夠猜謎的,大事你差著十萬八千裏。”

    該死,又被嘲諷了,這家夥就不會說點好聽的。女孩臉色陰沉,粉拳攥著,不服氣地揚起小臉,質問道:“倭寇在沿海燒殺搶掠,壞事做絕,朝廷的官兵屢戰屢敗,一幫窩囊廢,難道不是真的,如今倭寇殺到了太倉,有你的好瞧。”女孩光顧著置氣,竟忘了倭寇殺來,她也會跟著倒黴。

    唐毅一陣無語,心說胸大無腦,真是至理名言。

    “我的姑奶奶,要是倭寇殺來,早就烽火連天了,眼前不過是恐慌引起的混亂而已。當然也有可能倭寇化妝改扮,混進人群鬧事,對了,就像你一樣。”

    “又揭短!”女孩氣得嘟起小嘴,今天就是她最倒黴的日子,扭過頭懶得看唐毅。剛剛跑得匆忙,頭巾早就沒了,長長烏黑的頭發好像波浪一樣,垂了下來,身上的衣服也有幾處破損,好在沒有大問題,輕輕扯了扯衣袖,抱著肩膀,冷風一來,渾身發抖。

    正月十五的夜晚,寒風依舊凜冽,剛剛又出了那麼多汗,被風一吹,女孩不由得打了個噴嚏。坐在大殿廊下,越發楚楚可憐。

    憐香惜玉是男人的優良品德,唐毅拄著竹竿,走到了女孩的身邊,把手一伸。

    “歇夠了吧,趕快走吧。”

    女孩低著頭,緩緩伸出芊芊小手,唐毅一把抓了過來,兩個人快步穿過大殿,一直到了角門,唐毅趴在牆上,聽了一會兒,外麵嘈雜聲似乎越來越遠。

    “行了,咱們出去吧。”

    把角門推開,一條胡同出現在麵前,道路上不時有受驚的人群跑過,唐毅拉著女孩小心翼翼往前走,這時候道道路兩旁的房舍已經有著火的,火舌借著風勢亂飛,嚇得女孩死死抓著唐毅的胳膊,抿著小嘴,不敢叫出來。

    唐毅用胳膊保護著女孩,同時心也懸了起來,混亂之下,就會有些歹人會渾水摸魚,要是碰上了,他們可就麻煩了,不顧腳踝的劇痛,快步穿街過巷,越走越有種熟悉的感覺。

    對了,剛進太倉,租的那個院子就在附近,唐毅父子搬回老宅之後,租的院子就歸了吳天成,趕快找個落腳之地比較重要。有了主意之後,唐毅在前麵帶路,一直跑到了小院前麵,砰砰敲門。不多一時,從門縫裏傳出沙啞的聲音,“誰?”

    “我,還不開門!”

    “啊,是師傅!”吳天成慌忙把門打開,唐毅一步邁進來,身軀沒站穩,撲通摔在地上,女孩也連帶著趴在他的身上。

    “師父,這,這……”吳天成看出師父帶了個女子過來,男女授受不親,他攤著一雙手,傻站著不知道咋辦。

    唐毅氣得直翻白眼,都什麼時候,還講究這個。他忍著痛爬了起來,罵道:“看你師父倒黴很高興是不,趕快給我準備跌打藥酒。還有,趕快去我家裏,告訴我爹,讓他想辦法去找沈林和表哥他們,千萬別出差錯!”

    “明,明白!”吳天成慌裏慌張,叫過了兩名紙店的夥計,分頭去做了。不一會兒,就請來了一位正骨的大夫,檢查了唐毅的腳踝,腫的和水桶差不多了。

    “還好,沒傷到骨頭,記著按照我開的藥,內服外用,半個月就能恢複。”

    這算是今天晚上第一個好消息,唐毅不由得長出口氣。吳天成安排人去給唐毅煎藥,又過了不到半個時辰。

    門外一陣大亂,唐秀才帶著一大幫人,風風火火跑了過來,一見唐毅正靠著床邊坐著,一屋子藥味,唐秀才嚇得臉都白了。撲過來,抱著兒子,不停搖晃。

    “毅兒,你沒事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48 PM

第80章 王家秘聞

    唐秀才本來貓在家裏煮湯圓,眼看到了三更天,唐毅也沒回來,他還笑著和唐順之說,沒準搶來了狀元,要後半夜回來。哪知道剛說完,街上就亂了,朱山氣喘籲籲跑進來,告訴唐秀才城隍廟出了大事,百姓在到處亂竄,還著了火。唐秀才腦袋一片空白,心肝五髒都被掏空了,叫了聲“苦也”,撒腿就跑,朱山急忙跟著,唐順之還算冷靜,急忙叫來朱海,讓他把所有家丁都召集起來,一起去救人。

    唐秀才出了家門,隻是瘋跑,一路上到處都是胡亂逃竄的百姓,還有聞訊趕來的衙役,衝撞喊叫,不斷有人受傷。唐秀才跌倒了爬起來,繼續往前跑,眼圈都是淚水。

    “兒啊,你要是有了差錯,可讓你爹怎麼活啊!”

    離著城隍廟越來越近,正巧從對麵也跑來幾個人,跑在前麵的正是王世懋和曹大章。王世懋的額頭還有一大塊流著血,幾個家丁夾著,他還不甘心。

    “快放開我,放開我!”

    曹大章上氣不接下氣,說道:“敬美,咱們幾個人不管用,趕快把王家的家丁都叫來,咱們一起找人!”

    “呸!”王世懋都紅了眼睛,狠狠啐了一口,咬牙罵道:“姓曹的,你沒看見,這麼多人,還著了火,等把人找齊全,屍體都沒了!”

    曹大章知道王世懋是著急的,也不和他計較,隻是讓家丁趕快回家找人,正跑著,迎麵碰上了唐秀才。

    “毅兒,我的毅兒呢!”

    唐秀才紅著眼睛,撲了上來,一把揪住了曹大章,手指深陷到肉裏。疼得曹大章一皺眉,為嘛受傷的總是我啊!

    “唐相公,實在抱歉,亂起來的時候,我們都在旁邊的看台,唐兄則是在台上猜燈謎,人群一亂,就,就把我們都衝開了!”

    “哎呦!”

    唐秀才隻覺得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倒下去,幸好被朱山扶住了。

    “別,別管我,快去找毅兒……”

    朱山隻能把唐秀才交給曹大章他們,朝著人群衝了進去。路上到處都是血跡,不少受傷的人哀哀慘叫,有些房舍燒了起來,百姓們端著水盆,提著水桶救火,別提多亂了。唐秀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就有人過來,告訴他兒子出事了。

    突然從胡同裏麵跑出一架馬車,趕車的正是雷七,遠遠看見唐秀才他們,雷七急忙跳了下來。

    “唐爺,好消息,小相公沒事。”

    “什麼?”唐秀才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好聽的樂曲,渾身都來了勁,情緒激動地問道:“當真?”

    “嗯,是吳天成派人找我的,說是小相公受了傷,徐三去找正骨大夫了。我琢磨著你們一定著急,就去通知你們一聲,結果跑了好幾圈,這才碰上。”

    雷七說著,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唐秀才終於長長出了口氣。聽到唐毅沒事,王世懋也突然瞪大了眼睛。事發的時候,唐毅和那個丫頭最近,他一定知道。

    “表弟他是不是一個人?”王世懋焦急地問道。

    雷七搖搖頭,愧疚地說道:“王公子,這個送信的沒說,我也不知道。”

    曹大章急忙說道:“敬美,還是去問唐兄吧。”

    “對,對,快走啊!”

    一群人一股腦趕到了吳天成的住所,和果然見到了唐毅,唐秀才抱著他嚎啕大哭。唐毅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爹,我沒事一點小傷,很快就能好過來,倒是表哥,你該感謝我。”

    “我謝你什麼?”王世懋腦子都一團漿糊,還沒聽明白。

    曹大章恍然大悟:“敬美,八成唐兄把令妹給救了唄!”

    等等,令妹!

    這下子輪到唐毅瘋癲了,他瞪大了眼珠,憤怒吼道:“王敬美,你不是說一母所生隻有兄弟兩個嗎,啥時候多了個妹妹?”

    “我有姨娘很奇怪嗎?”王世懋同樣吼了回去,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突然唐毅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妹妹,竟然是妹妹,好,太好了!”

    沒頭沒腦的大笑,把王世懋弄得一愣一愣的,劈手揪住唐毅的胸口,凶巴巴怒道:“說,你把我妹妹怎麼了?”

    “我哪有那個膽子,人在廂房呢,你自己去看!”唐毅心花怒放道。

    王世懋一甩手,轉身就往廂房跑。

    ……

    這倆家夥到底怎麼回事,唐秀才,吳天成,還有雷七都傻了眼,唯獨曹大章心思機敏,突然一把抓住唐毅的手,促狹地問道:“唐兄,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那個丫頭了?”

    “哪有……”

    唐毅說著,不由得臉上泛紅,言不由衷,此時的唐毅竟有種便秘半個月,一朝通暢的爽快感。這才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是妹妹,簡直老天爺都在幫自己。

    “對了,一呈兄,我怎麼沒聽說敬美有妹妹啊?”唐毅好奇地問道,他隻知道王世貞和王世懋兄弟兩個,所以他才會誤會。

    “唉,說來話長。”曹大章說道:“王老大人的原配夫人去世的早,當時敬美才兩歲,王老大人也沒有中進士,一家人過得十分落魄,續弦的夫人叫做陳氏,出身寒微,但是持家有道,相夫教子,織布,磨豆腐,賣豆幹,比男人還能幹。家裏頭兩個讀書的男人,還有一個奶娃娃,花錢如流水,那幾年也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後來王老大人中舉人,考中進士,他們一家才算好起來,鳳洲名揚天下,如今敬美學業有成。算起來,陳夫人比起親娘還親。”

    原來王忬也有落魄的時候,其實說太倉王氏,千年不衰,隻能說大家同出一源,但是還各過各的,有的好,有的壞。就像紅樓的賈家一樣,有寶玉這樣的嫡係,也有賈芸這樣的旁支。

    聽曹大章這麼一說,陳氏倒是一個女漢子。

    “對了,一呈兄,莫非……就是陳夫人所生?”

    “嗯,王老大人感激陳夫人,對女兒視若珍寶,兩位兄長也十分疼惜。隻是陳夫人性子有些怪異。”

    “怪異?怎麼說?”唐毅不由得緊張起來,那可是未來的丈母娘啊,要是不好伺候,倒黴的可是他啊,唐毅的小心髒不行不行的。

    “丈夫和兒子相繼考中狀元,陳夫人卻說‘老來疾病,都是壯時招的,衰後罪孽,都是盛時造的。’王家雖然興旺,但總有衰敗的時候,她還說女兒不要嫁給大富大貴的人家,隻要人品好,老實憨厚,耕讀之家,哪怕笨一點也好。”

    說著,曹大章呲著牙一笑,“唐兄要是有心思,少不得要先把自己變笨了才行啊!”

    去,那麼冰雪聰明的一個人,要是嫁給笨蛋,那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呢。不就是一個陳夫人嗎,我唐毅肯定有辦法擺平!

    ……

    天光漸漸放亮,一夜的亂象也過去了,王紹周和沈林手拉著手,平安回來。多少大人都受傷了,兩個孩子能毫發無傷,實在是了不起。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沈林拉著王紹周,躲進了台子的下麵,才僥幸逃生。回來之後,小胖子緊緊拉著沈林的手,寸步不離,光榮地承擔起小弟的小弟的身份。

    日上三竿,又有人前來,唐順之臉黑如鐵,進了院子,就怒罵道:“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荊川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唐秀才吃驚地問道。

    唐順之狠狠一跺腳:“去城隍廟看看,屍體遍地,傷者無數,昨天一場大亂,被踩死踩傷的百姓有七百多人,其中兩百多人斃命,還燒了上百間房屋,數百人無家可歸,流落街頭。他陳夢鶴究竟是怎麼當官的?對了,還有你這個師爺,就不知道提點一下嗎?”

    唐秀才被說得老臉通紅,他的一顆心都在兒子身上,隻要唐毅平安,便是晴天。但如此驚人的損失還讓唐秀才吃驚非小。

    “怎麼會這樣,莫非真的有倭寇殺來?”

    “我也不知,大明朝的官吏算是廢了!”唐順之搖著頭歎息。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53 PM

第81章 唐毅的猜測

    正月十四晚,數千倭寇奇襲寶山千戶所,斬殺明軍三百有餘,搶掠無算。

    隨即渡江,攻擊吳淞江千戶所,所幸守軍奮死抵抗,倭寇沒有得手,轉而深入內地,在正月十五上午,殺到嘉定縣。軍民百姓都在準備過節,疏於防備,被倭寇衝進城池,殺戮百姓上千人,焚毀房屋無數,搶走糧食一萬八千石,並且掠走百姓三千餘人。

    倭寇領又分遣人馬四處搶掠,擴大戰果,其中一支倭寇殺到了距離太倉不足五裏退去,險些殺入城池……

    各種消息越來越多,唐毅終於弄清楚了情況,原來倭寇進犯的時候,有些山賊草寇喬裝改扮,混入了太倉,趁著燈會作亂,渾水摸魚。

    唐毅還在猜燈謎的時候,人群就已經亂起來了,不少人一邊放火,一邊大喊,說是倭寇來了。人群混亂,周巡還以為是倭寇真正殺來了,急忙告訴陳夢鶴,並且保護大老爺離開。可他不知道,當頭的一跑,大家就更沒有主心骨了,士子爭相逃命,家丁又來搶救主人,互相衝撞踩踏,弄得裏外大亂,不可收拾。

    “無能,飯桶,身為父母官,遇事如此慌亂,如何能承擔大任,陳子羽該殺!”唐順之直接給陳夢鶴判了死刑。

    唐毅倒是不這麼看,陳夢鶴的確處置不當,可這種大型集會本就容易出問題。而陳夢鶴撤離之後,迅調兵,關閉城門,嚴防死守,沒有給倭寇進犯的機會。一夜之間,就平息了亂局,論起來還算補救得力。

    “先生,如果陳大人都該殺,晚生以為南直隸的官可要人頭滾滾了!”

    “那又如何!”唐順之冷哼一聲,怒斥道:“寶山千戶所和吳淞江千戶所,還有嘉定知縣朱誌良丟城失地,還不該砍頭嗎?其餘諸如知府,巡撫,沿江的水師,這些人都是瞎子嗎,倭寇大舉進犯,他們竟然事先毫無覺察,偌大的東南讓倭寇如入無人之境,任意殺戮搶掠,百姓無辜受難,難道不該有人出來受責嗎?”

    唐順之連珠炮一般的問,弄得唐毅一陣語塞,的確大明的防禦體係漏洞太多,倭寇鬧得這麼厲害,還應變無方,早就該徹底換血了。

    隻是再飯桶也不至於如此,唐毅心中升起一絲絲的懷疑。

    “先生,恕晚生直言,我懷疑這裏麵有勾結。”按照唐毅的估算,應該是有人配合倭寇,要不然不會抓住元宵佳節,防備最鬆懈的時候下手。

    唐順之倒是看得比唐毅更遠,他擔心的是從此之後,倭患就要愈演愈烈,一不可收拾了,他冷著臉說道:“我早就知道,所謂倭寇,多半都是大明海商頭子,改頭換麵,下海為盜,說起來追根溯源,都怪廢除市舶司!”

    提到市舶司,就不得不說起富有大明特色的海禁政策。

    曆朝曆代以來,中華上國都是不禁海的,而且還是海上的強國,貿易繁榮,帶來大量的收入,維係中原的繁榮富庶。唯獨苦孩子出身的朱元璋,對待海洋,對待海上貿易,有著本能的拒絕。加上他所處的時代正好經過殘酷的戰爭,商業活動降到了最低點,禁海的害處還沒有多大。

    要命的是他把禁海寫進了大明律,變成了不可動搖的祖製,曆代皇帝雖然時寬時嚴,但是沒有人敢公然開海。

    到了嘉靖二年,生了著名的爭貢事件,簡單地說就是兩夥日本使者都來大明進貢,想要討得天朝賞賜,互相都說對方是假的,結果兩個倒黴孩子自己打起來,又四處搶掠,殺死了大明的官員和將士。

    按照常理,這種事情理應明辨真偽,然後向日本興師問罪,這才是天朝該有的氣度。可是當時任給事中的夏言,也就是後來被嚴嵩陷害致死的夏輔,竟然上書,認為倭患起於市舶司,年輕的嘉靖皇帝同樣荒唐地采納了建議,廢除了寧波,泉州,廣州三處市舶司,開始嚴厲的海禁政策。

    這種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做法根本製止不了倭寇,正常的貿易途徑被切斷了,那就走私。好巧不巧,西方開啟了大航海時代,整船整船的美洲白銀運到了東方,想要換成絲綢,茶葉,瓷器,運回西方。

    麵對強勁的市場需求,海禁政策就仿佛和自然規律在對抗一樣,失敗是注定的。

    海商們雇傭打手,組建船隊,進行瘋狂走私,隨著實力越來越龐大,他們之中的一些不滿足於正常的商貿,就開始搶掠,做無本生意。

    更為湊巧的是日本處於戰國時代,混亂不堪,大量失敗的武士流亡海上,就被海商雇傭,形成了所謂的倭寇。

    種種巧合湊在一起,倭寇之亂就成為了必然的結果。

    就仿佛一條千瘡百孔的堤壩,麵對洶湧而來的洪水,誰都知道會撐不住,但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遠離海岸的嘉定拉開序幕,而且事前一點情報沒有,實在是透著詭異。又和唐順之談了許久,也理不出頭緒,就隻能繼續等待更多的消息。

    唐順之一肚子怨氣,東南的局勢越危急,作為一個有責任感的士大夫,已經越看不下去了,距離他出山的時候已經不遠了。

    唐順之走了,唐毅變得百無聊賴,他感到此番倭寇出現,必然代表一個大時代的開始,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譚綸……一個個燦若星辰的名字,一群大明朝有史以來最傑出的文武名臣都會相繼嶄露頭角,引領一時風騷,或許自己也有機會成為其中之一。

    能和這些名人一起奮戰,想想就血液沸騰,不過這些還有點遠,唐毅更在乎那個王姑娘,他已經打聽到了,女孩名叫王悅影,隻比自己大一歲,俗話說女大一,抱金雞,年齡正合適。

    隻是人家王姑娘當天夜裏就隨著王世懋回家了,雖說大家閨秀講究多,但是唐毅還有些小小的失落,莫非自己一點吸引力都沒嗎?

    “沈林,去把我畫的武鬆打虎拿來。”

    沈林答應一聲,不多時捧著一摞白紙,送到了唐毅的麵前。沈林很不解,別人畫作都是用毛筆,畫在宣紙上麵。少爺的畫卻是在硬紙板上,用炭筆畫的,線條明晰疏朗,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人的形態,比起水墨畫清楚多了。

    “沈林,你覺得少爺畫的如何?”

    “少爺的畫自然是好的,隻是凡夫俗子怕是不一定看得明白。”

    “小鬼頭,你也學會捧臭腳了。”唐毅笑罵道:“人家喜歡畫中的神韻,要的是味道,少爺的根本上不了台麵,不過啊,這些畫也有寫好玩的地方。”

    唐毅把所有紙片展開,頁腳都按照千字文編號,寫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以此類推。按照順序,把紙片編好。隻見唐毅把手指放在了最上麵,輕輕翻動。

    沈林不明所以,可是看了兩眼,嘴巴就張大了,天啊,紙片上的畫竟然活了起來,彪悍壯碩的武二郎舉起哨棒怒砸猛虎,哨棒斷裂,又揮著拳頭打過去,把老虎按在地上,拳頭好像雨點,落在了老虎身上,仿佛能感到老虎的疼痛。當唐毅翻完了最後一頁,老虎也被打死了。

    “少爺,這,這個神了!”沈林都傻了。

    唐毅呵呵一笑,區區翻頁動畫而已,在後世熊孩子們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也就能唬弄一下大明朝天真的娃了。

    “沈林,你把這個送給表哥,讓他帶給王姑娘,這幾天有空,我再畫一些,送給她,就當是解悶吧。”

    “嗯,少爺,你可真有心,王姑娘一定會喜歡的。”

    沈林蹦蹦跳跳,去找王世懋了。

    隻是唐毅並沒有功夫作畫了,真正的麻煩來了……

    倭寇不光襲擊了嘉定,還扒開了黃浦江堤,河水奔湧而出,有三十萬畝農田被淹,其中三分之一絕收,毀損房屋成千上萬,嘉定一縣,有十幾萬百姓無家可歸,淪為難民,由於太倉離著最近,上萬的難民湧向了太倉。這些人每天光是消耗的糧食就是天文數字,更別提對百姓生活的衝擊,治安也會迅惡化。

    身為師爺,唐秀才的工作一下子翻了好幾倍之多,趁著吃飯的時候,向兒子大吐苦水。

    “這幫天煞的倭寇,怎麼就那麼缺德!把大堤毀了幹什麼!”

    唐毅的臉色鐵青,眼中竟然閃爍著野獸一般凶厲的光芒,怒吼道:“我終於明白了,根本不是倭寇,而是有人想要圈地!想要把田從老百姓手裏搶走!”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12:57 PM

第82章 渾不吝

    嘩啦,裝滿稀粥的小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粥粘在嘴角和胡須上,唐秀才恍若未聞,整個人都像是木雕泥塑的,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如此喪心病狂的人。

    不就是土地嗎,不就是要種桑樹,產絲綢嗎,至於勾結倭寇,屠戮百姓,甚至扒開江堤,淹沒田地,喪盡天良都不足以形容他們,這樣的人該天打五雷轟!

    唐毅同樣沉著臉,說道:“但願我猜測是錯的,不過我至少有一半的把握。您想一想,如果倭寇想要大舉進犯,攻擊沿海的金山衛昌國衛豈不是更容易得手,何必舍近求遠。而且倭寇之中,不乏窮苦百姓子弟,他們又怎麼會把黃浦江堤毀壞,淹沒幾十萬畝的田地,您不覺得蹊蹺嗎?”

    當然蹊蹺,倭寇之所以橫行無忌,實際上就是靠著沿海的百姓和豪商暗通款曲,輸送情報。他們搗毀江堤,等於是激起百姓的仇恨,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他們是不會自掘墳墓的!

    更何況毀壞了江堤,田地被淹,倭寇除了罵名什麼好處都得不到。

    而聯想到之前沈良要強征田地的一套作為,越讓唐毅懷疑,這裏麵一定有勾結。

    “爹,您先去打聽一下難民,看看有沒有征田的事情,另外再盯著點嘉定的情況,倭寇飽掠而去,這時候誰跳出來收割成果,誰的嫌疑就最大,尤其是那個沈良!”

    唐秀才長長出口氣,“毅兒,為父在衙門幾個月,見識了太多的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可是為父怎麼也不敢相信,竟然會有人做這種事情,他們就不怕下地獄嗎?”

    下地獄算什麼,為了錢,都能把祖宗給賣了,老爹比起這些人還是太天真了。

    “爹,說句不客氣的,東南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和率獸食人的地獄有什麼差別,明裏暗裏,遇到的都是鬼,不是人!您在衙門裏做事,一定要加著一萬倍的小心,有什麼事情,咱們爺倆商量。”

    “好嘞。”

    唐秀才痛快地答應,如果真是像兒子說的那樣,是為了田地勾結倭寇,簡直堪稱大明立國以來,最大的醜聞。上至宮裏和內閣,下至地方總督巡撫,足以人頭滾滾了。他不過是一個師爺,說白了就是螻蟻一般,一個不好,就要粉身碎骨。

    這種時候,必須仰仗兒子的智慧,自從上次化險為夷,還順帶弄掉了胡彬,唐秀才就對兒子一萬個信任。

    父子倆簡單吃了兩口,唐毅繼續養傷,唐秀才則是到了衙門,繼續協助陳夢鶴處理公務。

    這兩天的事情越來越多,倭寇留下的爛攤子必須他們收拾了。

    先從嘉定等地6續逃到太倉的難民足有一萬五千人,而且每天還以上千人的度增加。光是熬粥,一天就要五十石糧食,而且正月天氣嚴寒,還需要給百姓準備禦寒的住所,千頭萬緒,陳夢鶴都愁白了頭。唐毅同樣焦急地等著消息。

    又過了三天時間,蘇州知府傅伯良終於下達了命令,嚴厲斥責嘉定知縣朱誌良,讓他待罪立功,盡快安撫百姓,修複堤壩,戴罪立功。

    同時,又行文各縣,要求協助嘉定處理流民,其中太倉距離嘉定最近,又最富庶,分擔到的擔子最重,要接納兩萬流民,還要拿出錢糧,征調民夫,幫著修複寶山和吳淞江兩個衛城,以及重修江堤。

    保守估算,至少要征調五千民夫,耗費糧食三萬石以上,這還不算完,一天之後,嘉定知縣朱誌良獻上一策,名曰以改兼賑,兩難自解。

    朱誌良認為良田被淹沒,小麥減收絕收已成定局,百姓無糧,朝廷府庫積蓄有限,還要優先修複江堤,所以建議百姓將糧田賣給大戶,改種桑苗,大戶出錢出糧,幫著安頓百姓,如此朝廷不必勞心,百姓可以活命,可謂兩難自解。

    最後他還煞有介事說道,仆自知罪孽深重,朝廷抓拿罪員的差官或許已在路上。仆身為父母官,護民不利,雖千刀萬剮,亦罪有應得。惟願刀斧加身之前,能秉持公心,替百姓解困,死於地下,心平目暝……

    看在別人眼裏,好一篇動人的文章,好一個赤膽忠心的臣子。可是當唐毅拿到這篇公文的時候,氣得牙齒咬碎。

    “好啊,狐狸尾巴漏出來了,果然是他們在搞鬼!”

    病房之中,除了唐秀才,還有唐順之和魏良輔,兩個人臉色同樣難看至極。

    “毅兒,你可有證據嗎?”唐秀才道。

    唐毅長長出口氣,搖頭道:“沒有,不過上麵有一條,說商人一時拿不出這麼多糧食,要各縣借糧給大戶。這和沈良當初說的如出一轍,朱誌良丟城失地,已經犯了死罪,他何以如此積極獻計?多半是有人告訴他,隻要按照計劃做事,就能躲過死罪,甚至風頭過了,還能重新起複,不然他為什麼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哢嚓!

    唐順之突然一怕桌案,八仙桌愣是被拍碎了。

    “好大的狗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要是放過這些喪心病狂之徒,我唐荊川就把姓倒過來!”

    魏良輔臉色鐵青,嘴角囁嚅著說道:“老夫為官幾十年,如此行徑,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身為朝廷命官,竟然和一身銅臭,利欲熏心的商人勾結在一起,簡直可殺不可留。”說著,他看了看唐順之,道:“義修,老夫知道滿朝之中,不乏心學門人,尤其是科道言官,更是有鐵骨錚錚誌士,一定要上書彈劾。把此等罪行掀開,嚴嵩老賊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唐順之默默點頭,說道:“上泉公高見,我這就給徐華亭修書,對了,唐毅,你小子也別閑著,幫著我們找到勾結的罪證,一舉鏟除奸佞,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倘若能做成此事,不負男兒之誌!”

    唐毅聽著這些話,絲毫沒有激動,相反還有深深的悲涼。

    其實他猜得出來,如果真是沈良搞的鬼,當初他來太倉應該就有這個打算,利用倭寇毀掉田地,逼迫老百姓低價賣田。

    隻是唐毅用藍道行把他給嚇走,太倉才免了一難,可是太倉躲過去了,嘉定終究沒有第二個唐毅,才落得城破人亡的淒慘境地。

    真是諷刺,當初自己還洋洋得意,以為四兩撥千斤,其實根本就是換湯不換藥,甚至後果更嚴重。

    假如當初不是自己獻策拖延,而是把事情鬧大,甚至把沈良直接幹掉,都不會有今天的局麵。

    當然那麼做之後,陳夢鶴會很難,他背後的徐閣老同樣會被牽連。可是那又如何,他們的命就更加金貴嗎?

    大明朝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當官的人,就算沒了徐閣老,也會有人取代嚴嵩,有什麼好擔心的。不讓他們難做,不想潛在的靠山倒塌,替那些大人物想的周全,可是幾時真正想過那些百姓?

    唐毅陷入了深深的自責,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些無辜的百姓他們會如何看自己。

    “唐毅啊,唐毅,難道穿越一場,老天給了你第二次機會,你就想做一個把良心塞進腋窩的無良官僚不成?你的血性放在哪裏?”

    聽到了唐順之和魏良輔的話,他心中又有些失落,這兩位雖然是心學中人,可還是沒有跳脫傳統官僚的窠臼。出了事情,他們隻想到打擊政敵,鏟除奸黨。姑且不論能不能找到證據,能不能做成。公文往來,朝堂拚殺,沒有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都別想分出勝負。

    那些百姓呢,他們無衣少食,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掉,他們就是蒿草不成?

    耽於爭鬥,無視百姓疾苦,難怪煌煌天朝,竟然會敗在一群野蠻人的手裏,不冤,一點都不冤!

    唐毅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入肉裏,疼痛讓他越清醒。

    猛然,抱拳拱手,大聲說道:“恩師,荊川先生,恕唐毅不能聽從二位的吩咐,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爹,讓朱山準備馬車,我要出城。”

    “出城?”

    “對,我要去看看城外的難民,能多救幾個人,比什麼肮髒的鬥爭都來的重要!”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00 PM

第83章 倔強的鬥士

    唐毅抓起牆角的拐杖,一瘸一點走出了房間,冷風吹來,窒息的壓迫感消失了一絲,這時候朱山趕著馬車,到了唐毅的麵前。

    “少爺,上車吧。”

    “嗯。”唐毅上了馬車,從後院出去。他離開了許久,屋中一直沉默著,唐秀才臉色不停變幻,說實話他有些尷尬,同樣也有自豪。

    三綱五常,是每個讀書人的枷鎖,違抗老師,那就意味著身敗名裂,萬劫不複。但是唐秀才並不後悔,他落魄過,知道挨餓受凍的滋味,無論如何,成千上萬難民的安危比什麼都來的重要。

    相反,他為兒子的決定感到驕傲,以往他總覺得唐毅太過油滑,太自私,可是經過此事,唐秀才可以驕傲的說兒子是真正以天下為己任的讀書人,品格比起某些人高多了!隻是公然頂撞老師,後果可是相當嚴重……

    經過半晌沉默,唐秀才突然站起身,躬身施禮。

    “上泉公,荊川先生,在下……”

    “不必說了!”唐順之突然攔住了唐秀才,仰起頭看著天棚,嘴角咧開,竟然哈哈大笑,笑得格外暢快。

    他放聲大笑,魏良輔同樣滿麵含笑,不停撚著胡須,頷首欣慰。

    “外欲混跡,內抱不群,不愧是老朽的弟子!”

    唐順之白了自鳴得意的魏老頭一眼,譏誚道:“上泉公,在下看你一生渾然,何時不群過?”

    “哈哈哈,義修哪裏知道,老夫已經將畢生所學交給徒兒啦!”

    我看你一生就修煉了一張臉皮,厚的賽過城牆。唐順之暗中腹誹,他抬起頭,看著還有些茫然的唐秀才,微微頷首。

    “令郎才情過人,最重要的是洞察人心,處理事情就算是十幾年的老吏也比不上。正因為如此,我才擔心令郎會變成嚴嵩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見,我總算能放心將傳承心學的大任交給他了。”

    魏良輔和唐順之都是難得的君子,一番話說出來,唐秀才心悅誠服,急忙躬身說道:“上泉公,荊川先生心胸豁達,在下代替犬子多謝二位寬宏大度。”

    “呵呵,別忙!”唐順之笑道:“有過豈能不罰,就罰他想辦法解決難民的困窘,如果做好了,既往不咎,要是做不好,二罪歸一!”

    ……

    坐在馬車的唐毅突然打了一個激靈,沒準唐順之和老魏怎麼罵自己呢,反正小爺破罐子破摔,他們能把我怎樣,還是難民要緊。

    懷著贖罪的心態,唐毅來到了城外,當他跳下了馬車,頓時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沒有任何遮風擋雨的地方,或者三五成群,或者零零落落,無精打采地癱在地上。

    每個人都破破爛爛,滿臉汙垢,甚至衣不遮體。幼小的孩子拚命往母親的懷裏擠,想要吮吸一口甘甜的汁水,可是母親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沒有一絲的液體,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雖然知州大人下令開了粥廠,但根本杯水車薪,隻有那些強壯的男子才能搶到,其實曆來朝廷舍粥也是這麼做的,隻要青壯能吃飽,不鬧事,一切就好。至於老弱婦孺,他們就仿佛動物群體中的消耗品,在旱季要被淘汰掉一樣。

    從人群中默默穿過,饑餓的人們伸出漆黑的手掌,眼神之中滿是祈求。唐毅鐵硬著心腸,沒有掏出一個子,不是他小氣,而是他知道小恩小惠根本沒用。

    穿過了人群,差不多一百步之外,就是亂葬崗子,這兩天已經多了十幾俱屍體,草草用蘆席卷著,都懶得埋進土裏。

    更遠處還有一群野狗,不時向這邊望著,猩紅的眼睛盯著黑壓壓的人群,就仿佛在看自己的美餐。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更多的人死去,它們就能享受美味的肉食!

    生和死就隔了短短的一百步,強烈的對比,讓唐毅越發憋悶,不需要多說,隻要是個男人,就該扛起責任。

    “走,回車。”

    唐毅的馬車消失在難民的視線之中,在難民的眼裏,或許就是個好奇的公子哥,想要看看流民是什麼樣子。看吧,他們已經一無所有,還怕看嗎,有本事天下人都來,看看他們是如何生不如死的!

    ……

    在回城的路上,天空濃雲密布,朱山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少爺,變天了,要下雪了。”

    下雪,對那些城外的百姓來說,不亞於末日的降臨,急速的溫度下降,會帶走大量的老弱病人。接著雪水融化,他們又不得不泡在泥水裏麵,別管多強壯的漢子,都會生病,甚至死亡。

    唐毅沉著臉,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州衙!”

    “好嘞!”

    朱山用力揮動鞭子,馬車迅速前進,一口氣到了知州衙門前麵,唐毅從車上跳下來,兩旁的衙役很多都認識他,爭著上前打招呼。

    “小相公,您來了,這天氣越來越來,快到班房烤烤火,我們去稟報堂尊大老爺。”

    唐毅道謝之後,進來班房,過了不大一會兒,周巡疾步匆匆趕了過來,一見麵就拱手致歉道:“賢侄,都怪我那天不小心,光想著保護陳大人,連累賢侄受傷,我,我給你賠不是了。”

    周巡一躬到地,等了半晌,唐毅並沒有出聲,他這麼撅著,憋得老臉通紅,別提多難受了。

    “怎麼,陳大人不願意見我?”唐毅悠悠說道。

    周巡慌忙站起,長長歎口氣,說道:“賢侄,大人也有他的為難之處,我實告訴你說,衙門實在是抽不出糧食來了。”

    這次倭寇之亂看似過去了,實則真正的洗牌才剛剛到來,失陷城池,軍民死傷無算,沒有幾個腦袋是說不過去的。

    對於南直隸的官場來說,當務之急,就是按照朱誌良的方略全力補救,搶在朝廷派員到來之前,盡快替自己脫罪。

    陳夢鶴身為太倉的知州,也沒法置身事外,畢竟太倉也被倭寇打了進來。

    “賢侄,咱們太倉的存糧隻有十八萬石,其中十萬石要借給絲綢大戶征田之用,還有三萬石要留給即將調來的客軍人馬,再有正月十五燒了不少房舍,死了不少人,還要救濟。而且你也清楚,賬麵上這些東西,到了倉庫就要打折扣,每天五十石,已經是極限了。不過大人已經行文朝廷,要求從各地調集糧食,等運到……”

    “運到了百姓早就死了!”

    唐毅一句話,噎得周巡不敢說話,隻能大眼瞪小眼。唐毅勉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說道:“周大叔,糧食的事情先不說,眼看著變天下雪,總不能讓百姓們凍死吧!”

    “這個……”周巡一臉為難,苦笑道:“賢侄,咱們太倉還有上千百姓沒有住處,這,這不好辦!”

    “也好辦!”唐毅說道:“你去問問陳大人,若是信得過我唐毅,隻許派遣一百名衙役給我,城外上萬難民我自有辦法解決。”

    周巡一愣,擔心地問道:“賢侄,那可是上萬人啊,不是小數目……”

    “你別管我怎麼做,總之我有辦法,大人同意即可!”

    周巡點點頭,爽快答應道:“賢侄,我的心也不是鐵打的,你要是真有主意,算我老周一份。”

    ……

    從知州衙門出來,唐毅稍微鬆了口氣,陳夢鶴已經同意把救濟災民的事情交給他,又讓唐秀才跟著幫忙,總算是討來了尚方寶劍。

    想要救濟難民,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工代賑,讓大家夥動起來,就有救了。隻是眼下百姓都離死不遠了,哪裏力氣幹活,因此當務之急,就是先幫著大家建起遮風擋雨的棚子,在弄到足夠的糧食。

    “走,咱們再去拜會一下各家。”

    唐毅馬不停蹄,直接衝向了太倉幾個有名的富商,還有一些大家族。朝廷沒有糧食,不代表這些人沒有,自從昌文紙店越來越興旺,唐毅已經結下了龐大的人脈網絡,終於到了動用的時候。

    一連走了三家糧商,看到唐毅,都客氣異常,聽說唐毅要借糧,這幫人都搖頭了。

    “小相公,您是菩薩心腸,我們做生意講究賺錢,這麼說吧,出了正月糧價還要暴漲,我們手上的糧食那就是銀子,就是金子。看在您的麵子,我們捐五十石糧,至於再多,那就不行了。”

    家家戶戶都是這個態度,商人不行,那就去世家看看,他們不是耕讀傳家,不是重視鄉誼嗎,總該能出點吧!

    一連又跑了幾家,除了王家答應借五百石之外,其餘比起商人都不如,隻肯拿出兩石三石,簡直就是打發要飯的。

    “少爺,咱們都盡力了,還是先回家從長計議吧!”

    “不用!”唐毅突然咬了咬牙,倔強地吼道:“他們不出手,靠著我唐毅一個人也行,去告訴雷七,吳天成,加上你爹,還認我唐毅,就都給我過來!”

    朱山急忙去通知,唐毅孤單的身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顯得孤單而落寞。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03 PM

第84章 開飯了

    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唐毅手上拿的事業都有了不小的發展,首先紅木家具大獲成功,除了太倉之外,蘇州,杭州,南京等地都建立分號,物美價廉的紅木家具迅速占領市場,光是年前的一個月,獲利就高達五千多兩,訂單更是排到了年後。

    酒坊同樣如此,有錦衣衛做靠山,加上香濃醇厚,還有雷七多年經營的人脈,每月的產量突破十萬斤,其中有八萬斤運到山東和北直隸,就算這樣,還供不應求,一壇上等燒酒更是被炒到了五兩銀子,如果不是有錦衣衛撐腰,早就被眼紅的人給生吞了。

    酒這一項,唐毅能拿到的銀子足有八千兩。

    最有些失敗的倒是昌文紙店,會員弄了不少,人脈也挺廣,可竟然一點不頂用。吳天成又氣又惱,“這幫沒良心的,師父,要不我去找他們,誰學鐵公雞一毛不拔,咱們就把他開除了,讓天下人都知道,弄得身敗名裂。”

    “別給我惹事了。”唐毅歎口氣,“紙店的生意是照顧了各方的利益,才興旺起來,要是逼著人家出錢,豈不是成了占山為王的土匪?”

    “師父,他們要是不出錢,朝廷也不給糧食,光憑著咱們,想要救城外那麼多人,我看沒戲。”吳天成索性垂下了腦袋,一言不發。

    雷七和朱大伯互相看看,也都搖頭。雷七說道:“小相公,要想讓百姓吃飽,少說每天要一百石糧食,朝廷出五十石,咱們也要出五十石,現在糧價最貴,差不多要一百多兩銀子,還要住的地方,還要衣服,藥物,取暖的柴禾,統統算起來,一個月就要六七千兩,咱們的家底很快就燒沒了。”

    “不止。”朱大伯搖搖頭,眉頭深鎖,聽到了難民,就勾起了曾經的往事,苦笑道:“七爺,說起來二十多年前,俺就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一路上死了老鼻子人了,啥叫流民,就像水似的。聽說哪有吃的,就像惡狼一樣撲上來,要是知道城外能吃飽,隔著多老遠,都會趕過來,現在一萬多,到時候兩三萬都不止。”

    吸!

    三個人臉色全都一變,人上一萬無邊無沿,這麼多老百姓聚集,一個不好,就會出大事,到時候傾家蕩產事小,搞不好連腦袋都能混沒了。

    大家眼下不管怎麼說,都混得有了點人樣,衣食無憂,何必蹚渾水呢?

    看著大家為難,唐毅歎了口氣。

    “怎麼,你們都不願意?”

    “哪能?天地君親師,師徒如父子啊!”吳天成首先一拍桌子,吼道:“師父,隻要你下定決心,徒弟舍命陪君子。”

    雷七氣得哼了一聲,瞪著得意洋洋的吳天成,怒道:“就顯你是不,小相公是我雷七的救命恩人,把這條命賠給他也是應當的。”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朱大伯身上,他臉上一紅,低低聲音說道:“大不了俺回去開麵館就是了。”

    ……

    到底是自己人用著貼心,不管多大的為難,都會堅定追隨,唐毅心裏頭也暖烘烘的。

    “其實我也不是光想著做善事,這裏麵有驚人的利益。”唐毅神秘地說道。

    吳天成並不相信,搖了搖頭,問道:“師父,難民一無所有,我怎麼看不出有啥賺頭。”

    “正因為一無所有,才有利可圖!”唐毅露出了一貫的自信,從容笑道:“你們也做了這麼長時間生意,說說心得,最缺的是什麼?”

    “什麼?”吳天成沒反應過來,雷七倒是先說道:“小相公,做買賣除了有錢有關係,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人,可靠的人!說來慚愧,我以前就是識人不明,險些丟了命。”

    唐毅呵呵一笑,說道:“沒錯,大明朝閑人不少,可是多數都是遊手好閑的懶漢,他們偷奸取巧,一肚子花花腸子,做事幹活都不可靠。而咱們需要的老實肯幹,不怕苦不怕累的,又在家裏種田,一輩子都不離開村子。如今可是天賜良機,把他們趕出了家園,隻要把這些人安頓好了,咱們就有了成千上萬的勞力,生意可以成倍擴大,而且這些人受了咱們的大恩,絕對忠誠可靠,有了他們,咱們在太倉就算紮下了根,哪怕朝廷也別想動我們一絲一毫!”

    那些大家族憑什麼屹立不搖,不就是人多勢眾嗎,如果作坊也有上萬人,同樣實力雄厚,朝廷還真沒有膽子桶馬蜂窩。

    雖然唐毅誌在仕途,可單純靠著官場的力量,做到了極致,也不過是又一個張居正而已。曾記得張居正狂妄宣稱:吾非相,乃攝也。

    就是這位自詡攝政王的家夥,最後還不是人亡政息,家破人亡。麵對著幾千年的傳統,要想有所作為,不光要在朝堂有勢力,在士林有影響力,手上還要握著財權,軍權,有一大票的商人,工人支持自己,把觸須深入大明的每一個角落,才能曆經風雨而不倒。

    腳傷這幾天,唐毅不停的思索著,把未來的道路規劃了大半,雖然他不確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至少他已經有了目標,這些難民在別人的眼裏是草芥,在唐毅的眼裏卻是一支支的潛力股,未來可以依靠的力量。

    無論是出於道義,還是出於私心,唐毅都不會放過機會,雖然會很難,但是他義無反顧!

    “七爺,馬上調集你手下的工人,搬運木料到城外,先替難民搭起擋風的棚子。天成,你去采購糧食,越多越好,然後再去各家各戶,收購舊衣服。至於朱大伯,你就幫著熬粥做飯。”

    “嘿嘿,俺的老本行,保證幹好了。”

    ……

    日暮黃昏,馬車碾過青石的街道,發出急促的聲音,一個個衣著齊整的小夥計趕著馬車,快速向城外而來。

    聲音驚動了野地裏瑟瑟發抖的難民,早晚兩頓清澈見底的稀粥,一潑尿胃裏就空了,哪怕如此,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他們就在四處尋找,水潭裏的魚,地下的田鼠,甚至野草籽,全都是他們的食物。

    經過一輪輪的掃蕩,能吃的東西隻剩下地上的觀音土,兩天來,已經陸續有人吞了觀音土,肚子漲得老大,躺在地上哎哎痛叫,甚至有人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

    聽到了馬蹄聲的人們勉強抬起了腦袋,有氣無力地望著,不知道官老爺又要把糧食送到哪裏去,反正和他們沒有什麼關係。

    在人群的盡頭,有幾個青壯躲在了幾棵竹子後麵,正在商量什麼。

    “田三哥,你餓不?”

    年紀稍大,披著破皮襖的年輕人哼了一聲:“廢他娘的話,從昨天到現在就喝了碗粥,能不餓嗎?”

    十六七歲,幹瘦的少年把嘴裏的草棍扔在一邊,罵道:“三哥,朝廷那幫狗娘養的就是想餓死咱們!”

    “是啊,先是老的病的,然後是娘們,早晚有輪到咱們的時候!”田三哥冷笑了一聲:“哪次遭災不是這樣,認命吧。太倉的官還算不粗,有一口吃的,別的地方更是豬狗不如!”

    幹瘦的少年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壓低聲音,說道:“三哥,我有個主意,你看成不成?”

    “有屁快放!”

    “哎,我想著,咱們幾個身強力壯,水性也好,大不了去投靠倭寇,大秤分金,小稱分銀,大碗酒大塊肉,哪怕腦袋掉了也爽快不是?”

    投靠倭寇!

    嚇得其他幾個人都變顏變色,有個長相憨厚的說道:“俺不敢,俺娘說了,當了賊死了都入不了祖墳,俺,俺害怕!”

    其他幾個人也麵露恐懼,幹瘦的少年氣得一跺腳,怒道:“去他娘的,你們現在還能入祖墳咋地?”

    田三哥眉頭深鎖,想了會兒,咬著牙說道:“說書先生不是說過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嗎!咱們再等兩天,要是不成,也就怪不了我們!”

    正在說話之間,突然遠處傳來了喊聲。

    “怎麼回事?”田三哥嚇得躥了起來。

    那個憨厚的年輕人側著耳朵,聽了聽,突然欣喜地喊道:“開飯了,有吃的了!”一陣風送來了濃鬱的香氣,幾個人口水長流,撒腿奔跑過去,剛剛的想法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06 PM

第85章 一個奇跡

    幾十口大鐵鍋就架在了城外,整齊的一排,柴火燒著,濃稠的白粥不斷冒著可愛的泡泡,難民們排著長隊,口水流出老長。

    眼看著粥要煮好了,又有人抓了兩大把食鹽,倒進了鍋裏,攪了一攪。瘋了,真的瘋了!

    吃了鹽人就有了力氣,有了力氣就能鬧事,原來曆來朝廷舍粥,都不放鹽。今天竟然有了鹽吃,大家夥高興地手舞足蹈,比過年還高興。

    “開飯了!”

    朱老實親自拿著勺子,倒了滿滿的一碗粥,對麵的中年人激動的淚水都出來了,捧著碗跑到一邊,顧不上熱就往嘴裏倒。一碗粥下肚,從裏往外熱乎,渾身都有了勁兒。

    不光有粥吃,離著城牆二百步左右,一片寬闊的空地上,雷七指揮著人手,正在搭建帳篷,剛剛吃飽肚子的難民也自覺加入進來,使得進展速度極快。

    有吃的,又有住的,難民們簡直不敢相信,難道老天爺真的發了善心,給他們派下了活菩薩不成!

    “嗯,不錯。”唐順之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跟在他身後還有趙舉人等十幾位心學士子,他們都是唐順之的弟子或者門人。

    “你們都是陽明公的弟子,學的都是致良知之學,以天下為己任,黎民受苦,你們若是安然高臥,對得起自己的所學嗎?唐毅不過區區白衣童生,能傾盡家產,救濟百姓,你們能不慚愧嗎?”

    趙聞老臉通紅,帶頭說道:“恩師,弟子等人愧不敢當,願意效犬馬之勞。”

    “對,我等願效犬馬之勞……不過,先生,我們能做什麼,也要搬木頭?”

    唐順之哼了一聲,“問我做什麼,去問問唐毅,他說什麼你們聽著就是。”

    趙聞乖乖點頭,帶著大家夥跑到了唐毅的麵前。唐毅正在指揮夥計搬運木料。這些士子一個個愁眉苦臉,他們瘦的和豆芽菜似的,讓他們搬木頭,還是殺了他們比較痛快。

    趙聞一臉苦兮兮地,看了看唐毅,問道:“你看有沒有我們能幹的活兒?”

    “有,當然有!”趙聞好歹算自己半個老師,唐毅可不敢怠慢,笑道:“先生不妨帶著大家去給難民們登記造冊,隻要有一技之長,就挑選出來。”

    “好,這個好!”

    到底是徒弟,還算厚道,趙聞欣然領命。

    ……

    這時候天色早已暗淡,一陣暖風吹來,從空中稀稀落落,飄下了雪花。

    在場的難民都露出了驚駭的神色,他們最怕的就是下雪,一場大雪過後,少說要死百十條人命,興許一夜過後,就有不少人再也沒機會睜開眼睛了。

    雪花鑽進脖子,幹瘦的少年打了個機靈,說道:“田三哥,那邊不是有帳篷嗎,去躲躲吧!”

    “嗯,走!”

    田三哥帶著五六個壯小夥子分開人群,衝向了剛剛搭好的帳篷,他撩開簾子,就往裏麵去。這時候突然有人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田三哥就一愣。

    “幹什麼,這不是給人住的嗎?”

    吳天成在監督搭帳篷,見有人衝過來,就給攔住,說道:“是住的不錯,隻是你們不行。”

    “我們不行,那要誰才行?”田三哥眼中露著凶光。

    後麵幹瘦的少年冷笑道:“三哥,狗官什麼德行你還不知道,不就是見錢眼開嗎!”

    田三哥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衝著吳天成一抱拳,說道:“兄弟不會說話,我們太冷了,就讓俺們躲一會兒吧!”

    吳天成依舊搖搖頭,笑道:“我告訴你們兩點,第一,我不是當官的,更不是狗官;第二,你們雖然冷,可是還有人比你們更需要帳篷。”

    “誰?”

    “你回頭看看!”

    田三哥他們一回頭,隻見有不少小夥計扶老攜幼向帳篷走來,身上有傷病的,老人,孩子,還有懷孕或者帶著孩子的婦人優先進了帳篷。地上鋪了厚厚的幹草,四麵有遮風擋雪的簾子,對於苦難的人們來說,能有這麼一個住處,已經算是萬分僥幸。

    大家夥進入帳篷的時候,都不停道謝,甚至有人激動地磕頭叩拜。

    吳天成略帶嘲諷地看了看田三哥他們,笑道:“你們還想住嗎?”

    “哼!”田三哥臉漲得通紅,轉身就走,其他幾個都跟著。

    “三哥,這天這麼冷,咱們可咋辦啊?”

    “還能咋辦!去跟娘們搶啊?”田三哥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走,咱們也幫著搭帳篷,多個猴多三分力氣,也能早點分到咱們手上。”

    ……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晶瑩的白雪壓滿了枝頭,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反射著七彩的霞光,分外妖嬈。江南的雪景可不多見,圍著火爐,約上三五知己,高談闊論,吟詩作賦,該多快活。熱衷文會的陳夢鶴,在往常一定推開所有公文,來個與民同樂。隻是該死的倭寇打亂了一切,陳夢鶴變得意興闌珊。

    “去準備一些草席,再請幾位郎中過來,隨同本官出城。”

    周巡被叫了過來,一聽大人要出城,不由得變了顏色。

    “大人,此時出城恐怕不妥,卑職擔心會對大人不利。”

    是啊,一場大雪,會死多少人,群情激奮之下,陳夢鶴難免會成為出氣筒。出城的確有危險,可是不出去看看,總覺得良心上過不去。

    “哎,都是大明的子民,本官還是要去看看。”

    “既然大人要去,卑職多帶些人手吧。”

    不多一時,周巡點齊兩百名兵丁衙役,帶著十八般武器,簇擁著陳夢鶴的轎子,呼呼啦啦,出了城門。

    周巡騎著一匹青色戰馬,這是他升任捕頭之後,花了七十兩銀子買來的,沒辦法,南方的戰馬就是這麼貴。

    為了大人的安全,他搶先衝了出來,跑到了難民的營地,繞了一大圈之後,才回到陳夢鶴的轎子前。

    “怎麼,死傷嚴重嗎?”

    周巡跳下戰馬,一臉的怪異神色,尷尬笑道:“大人,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哼,故弄玄虛!”

    陳夢鶴在眾人的保護之下,快步走進了營區,離著越來越近,陳夢鶴頓時嚇了一大跳。

    一共五排帳篷,齊刷刷紮好。難民們都有了遮蔽風雪的地方,眼下有些人正在掃雪,有些人則是去領稀粥,井井有條,和想象的混亂完全不一樣。

    陳夢鶴正吃驚,早有魏良輔和唐順之聯袂而來,昨天夜裏唐順之幹了一夜的活,此刻略顯疲憊,魏良輔是早上過來的。

    “原來是上泉公和荊川先生,晚生有禮了。”

    “呵呵,子羽,你可錯過了一出好戲啊。”魏良輔笑道。

    “什麼好戲?對了,這些帳篷都是昨夜弄出來的?”陳夢鶴一臉的不敢置信。

    唐順之傲然笑道:“沒錯,說來慚愧,動作還是慢了點,昨天夜裏有兩個上了年歲的凍死了。”

    多少?兩個!

    唐荊川,你還一臉的遺憾,要一個不死你才滿足嗎?

    陳夢鶴回頭看了看拉來的好幾車蘆席,簡直羞愧的連死的心都有了。來之前,他甚至都想到了城外屍橫遍野,哭聲震天,想到老百姓會發瘋咒罵,如論如何,就是想不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簡直就是奇跡,徹頭徹尾的奇跡!

    傻了半晌,陳夢鶴突然驚醒,欣然笑道:“把唐毅叫過來,餓不,我要親自去,見見這個神奇的小子!”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09 PM

第86章 激動人心的計劃

    一夜之間,能讓上萬人服從安排,就算是官府也未必有這個本事,陳夢鶴越發好奇,從營地走過,不停觀察著兩旁的情況。那些最先搭建,避風保暖最好的帳篷都留給老弱婦孺,至於壯年的男人都安排在外圍,還有人拿著簡陋的木棒等武器,來回巡邏,維持秩序。

    陳夢鶴看完,不由得感歎:“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唐賢侄處事公平合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尊老愛幼,人之常情,順天應人,難怪百姓能心悅誠服,本官實在是佩服。”

    唐順之心頭暗笑,要是道理能說得通,天下就沒有難事了。其實昨天夜裏,包括他唐荊川在內,都提心吊膽。

    畢竟和掙紮著死亡線的百姓講道理,那是比登天還難,有些厚道的,有廉恥之心的,會讚同唐毅的安排。至於另外一大幫人懶得幹活,就想盡快住帳篷,為此有裝病的,有耍賴的,鬧得不可開交。

    最麻煩的還是弄到了一半,搭帳篷的木料席子之類的都不夠用了。

    眼看著帳篷不足,大家搶的更厲害,都到了失控的邊緣。唐毅當時果斷下令,給大家加了一頓夜宵,繼續大鍋煮粥,還弄了不少臘肉切碎倒在鍋裏,看著沸騰的肉粥,大多數百姓都安靜下來。

    利誘在前,雷霆在後,唐毅安排差役,一口氣抓了二十幾個最能鬧事的,局勢暫時控製住,隻是這樣還不行,畢竟一半人沒有住處,大家還是會鬧。

    唐毅立刻命令雷七從倉庫調運木料,普通的木料早就用光了,這下子調來的都是雞翅木,黃花梨,價值千金的好東西。

    當老百姓看到貴重的硬木之時,再也沒人敢多說一個字!

    將心比心,試問之前有誰把他們當成人看,唐毅讓他們吃飽,為了讓他們有個遮風擋雨的住處,連如此貴重的木料都拿出來了,不感動就不是人了。當時就是幾十個德高望重的老者被推選出來,他們幫著管理百姓,才順利用了一夜時間,把帳篷都搭好了。

    恩威並施,外加以真心換真心,唐順之看了下來,都深受震撼。當然了,他沒有必要和陳夢鶴說的太多。

    一行人穿過營地,正好看到唐毅指揮著上百人在竹林邊挖茅廁。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要是不講究衛生,極容易引起傳染病,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聽說知州大人駕到,唐毅急忙放下了手裏的工作,快步跑了過來。

    “晚生拜見老父母。”

    陳夢鶴呵呵一笑,急忙伸手拉住唐毅,和藹地笑道:“賢侄,真是辛苦你了,說起來都是本官無能,救濟百姓本是我的分內職責,可……唉!”陳夢鶴這話的確是真心的,他作為牧守一方的官吏,做的的確太不夠了。

    唐毅可不想在人前剝父母官的麵子來凸顯自己,更何況要真想解決難民的問題,還少不了陳夢鶴的幫助。毛爺爺不是教導過,要建立最廣泛的統一戰線嗎。想在仕途混得開,會交朋友是必然的,誰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

    想到這裏,唐毅惶恐地說道:“老父母,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倭寇之亂,千頭萬緒,朝廷要顧著,百姓要想著,您哪能像小子這般不顧一切。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小子也是瘦驢拉硬屎,勉強撐著。”

    說著,唐毅指了指一旁的帳篷,陳夢鶴閃目看去,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原來支撐帳篷竟然是一根紫檀木。

    天啊,豈止是大材小用,簡直是暴殄天物!

    陳夢鶴疾步走過來,看了又看,不由得大搖其頭,不停感歎。

    “賢侄,你,你讓我說什麼好啊!”

    唐毅故作為難,苦笑道:“老父母,小子不自量力,可是什麼都不如人命重要,不得不如此。”

    “那也是太浪費了。”陳夢鶴在地上走了幾圈,橫下心說道:“從縣庫撥五千石糧食,外加一批木料草席,幫著百姓取暖吧。”

    “多謝老父母慷慨。”唐毅躬身感謝,可是依舊滿臉的為難,不停撓頭。唐順之看在眼裏,咳嗽了兩聲。

    “怎麼,還嫌不夠嗎?陳大人也是盡了力的,是吧?”唐順之眉頭挑了挑,陳夢鶴老臉通紅,比起唐毅,他算得什麼盡力,荊川先生說話真不留情麵,不過他也沒膽子反駁,誰讓人家是前輩,自己又不占理。

    陳夢鶴道:“唐賢侄,你還有什麼要求,隻管說出來,本官和你一起想辦法。”

    就等你這句話了!

    唐毅思索著說道:“老父母,憑著小子的財力,最多能撐一個月而已,實際上可能更短,畢竟聽說有吃的,還會有更多的難民趕過來。就是這麼消耗著,我撐不下來,太倉也撐不下來。”

    “嗯,賢侄所言甚是,那該如何是好?”

    “簡單來說,就是四個字:以工代賑。讓老百姓有活幹,能賺錢養活自己,一切就會好起來。”唐毅侃侃而談道:“小子已經請趙舉人給大家夥登記造冊,隻要有一技之長,就可以安排到作坊幹活。比如會木工的,可以去家具作坊,懂釀酒的,去酒坊。年輕機靈的,送到昌文紙店當夥計。”

    “好,這個辦法好!”陳夢鶴讚歎道:“好主意,對了,賢侄能安排多少人?”

    唐毅苦笑道:“老父母也知道,這些作坊和鋪子都剛剛建立,最多能收五百人,絕大多數百姓還是沒有活兒。”

    陳夢鶴倒吸口冷氣,唐毅已經做到了極限,他都不忍心再苛求了。隻是那麼多難民不想辦法也不成。

    “荊川先生,上泉公,你們看這樣行不,讓太倉所有的作坊和店鋪都站出來幫忙,每家解決一些難民,豈不是迎刃而解嗎?”

    魏良輔緩緩搖搖頭:“子羽,老夫說句不客氣的,太倉城中的商人有誰能比得上我的徒兒?強塞人手過去,商人怨聲載道,必定會把火發在難民身上,到時候兩者衝突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這……

    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當中,不管是陳夢鶴,唐順之,還是魏良輔都沒了主意。低著頭,來回踱步,愁雲壓頂,憋不出主意。

    唯獨唐毅,心中雀躍,要的就是這樣,你們有主意,誰會聽我的!

    “啟稟老父母,學生還有一策,隻是需要老父母首肯。”

    陳夢鶴如夢方醒,驚喜道:“就知道你小子有辦法,快點說。”

    “小子的辦法還脫不了以工代賑四個字,隻是可以轉而讓百姓重新疏通鹽鐵塘運河,大人當初也是提到過的。”

    “是的,我是提過,你不是反對嗎?”在抄了胡家之後,陳夢鶴的確想修水利,學習蘇東坡名留青史,可是唐毅以牽涉過多為名,轉而讓陳夢鶴資助貧寒士子。

    後來陳夢鶴了解了一下,的確修築運河花費太驚人,還要征集成千上萬的民夫,難度之大,簡直不可想象。

    現在唐毅重新提起,他頗不以為然。

    “賢侄,鹽鐵塘起源西漢,一千多年了,想要重修,麻煩恐怕不少。”

    “老父母容稟,以往都不行,可是眼下卻沒有任何難度。”

    “為何?”陳夢鶴激動問道。

    “道理不難,倭寇鬧起來,沿海的船隻都不能用了,長江下遊航道也不安全。如何能保證商船物資暢通呢,就需要到了鹽鐵塘。隻要鹽鐵塘修通,就可以連接吳淞江和黃浦江,軍需物資走內河航道,沿途有士兵保護,安全無比。如此對抗倭大局有巨大益處的事情,朝廷絕對會支持,隻要朝廷支持,事情的難度就減輕了大半!”

    唐順之精通軍事,當然知道此時修通鹽鐵塘,會有多高的軍事價值,他頓時激動起來,隻是又有些有心。

    “想要修運河,沒有三五十萬兩銀子,隻怕是做不成,朝廷能願意出錢嗎?”

    唐毅微微一笑:“朝廷會願意的,因為——根本不用朝廷出一兩銀子!”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12 PM

第87章 好事連連

    鹽鐵塘,舊傳吳王濞鑿,以運鹽鐵,南通吳淞江,北通揚子江,起自南直隸沙洲縣楊舍鎮,經鹿苑,西暘入常熟縣的福山,趙市,梅裏,枝塘,進入太倉縣的直塘,城廂鎮,往南流經嘉定縣的葛隆,外岡,方泰,在黃渡鎮會合吳淞江,全長近二百裏。與長江平行,連接吳淞江和黃浦江,經過大運河,可連接浙江。

    所過之處,都是富庶的江南地區,物產豐饒,商貿繁榮,貨運量極大。哪怕放在太平時候,鹽鐵塘都能緩解大運河的壓力,繁榮商業。更何況如今倭寇橫行,海路不暢,又危險重重。如果能修好鹽鐵塘,價值之大,簡直不可估量!

    唐毅從容笑道:“以往光憑著朝廷一己之力,征調民夫,修築水利,靡費甚多,是個苦差事。可是如今不同,倭寇一鬧,商人是受到衝擊最嚴重的一群人,對鹽鐵塘的期盼比什麼時候都強烈。這時候隻要曉以利害,並且以運河建成之後的關卡稅金作為擔保,可以向商人借來銀子和糧食,靠著錢糧,驅動數萬無家可歸的難民,修通鹽鐵塘,輕而易舉。”

    魏良輔對地方的政務最為了解,唐毅的設想雖然新奇,老頭也能接受。倒是陳夢鶴有些猶豫:“向商人借貸,有辱斯文,恐怕不妥吧?”

    “沒什麼不妥的!”唐順之冷笑一聲,“近些年來,朝廷稅賦越來越少,舉債度日是常事,就連京城六部都是如此,地方上憑什麼就不行!”

    陳夢鶴無話可說,倒是魏良輔緩緩說道:“借錢嗎,放在暗處就是,大家都這麼幹,沒人敢揭出來。老夫倒是擔心沿途之上,其他州縣會掣肘。”

    唐順之一聽,頓時不以為然,笑道:“上泉公,您老也糊塗了,鹽鐵塘主要經過的就是太倉和嘉定兩地,太倉沒問題,嘉定能拒絕嗎?”

    可不是,別忘了受倭寇荼毒最嚴重的可是嘉定,能解決難民問題,別管是誰當政,都一萬個願意。

    魏良輔略微一尋思,所有看似難題全都不成問題,臉上不由得顯出驚駭之色。同樣震驚的還有唐順之。

    這兩位何等聰明,唐毅的方案竟然兼顧到了方方麵麵。首先朝廷不用花一分錢,就能擁有一條運河,傻瓜都會同意,其次地方上能修成運河,解決難民問題,也是一大政績,第三,商人雖然出錢,可是他們也是運河的主要獲益者,而且還能有稅收的擔保,不但不吃虧,還能大賺一筆,至於難民,有了活兒幹,就有了飯碗,也會樂開花。

    算來算去,大的方麵都照顧到了,就算有些小小的影響,也能輕鬆擺平。就像昌文紙店一般,唐毅這小子做事滴水不漏,讓各方都滿意,誰還能不甘心供他驅使!如此手段,多少人想學都學不上來。這兩位都有衝動把他的腦袋撬開,看看裏麵究竟裝的是什麼玩意?

    唐毅見他們變顏變色,不時看看自己,眼神之中透著詭異,嚇得他一陣陣發毛。

    “師父,荊川先生,是不是有什麼漏洞?”

    “沒有,你小子比我們厲害多了!”唐順之自嘲地笑道:“陳大人,你看如何?”

    陳夢鶴也點頭讚歎:“天衣無縫,簡直完美!賢侄之才,經天緯地,不可估量!”

    謔,直接拔到了諸葛亮的程度,唐毅竟有些不好意思。

    唐順之明察秋毫,笑道:“你小子不用謙虛,如此利國利民的好事,我們都聽你的驅使,說吧,要怎麼做?”

    這麼大的事情,一個人肯定不行,唐毅沉吟一會兒,笑道:“事緩則圓,難民們體質虛弱,需要一段時間恢複。勘察運河故道,規劃施工方案,確定運河的經營方略,這些都要弄清楚,有一點差錯就會功虧一簣。給我十天時間,做一個完整方案出來。另外還請陳大人上書蘇州府,乃至朝廷,尋求支援。荊川先生和恩師聯絡東南有實力的士紳,曉以大義,錢糧都要靠他們。”

    三個人一聽,一起點頭,唐毅考慮的的確比他們成熟多了。

    商量妥當,就各自忙活去了。

    唐毅在前世也參加過救災,改造危房一類的事情,雖然未必對口,但是也有不少的想法。接下來的十天裏,他找來難民代表,向他們講出了大略的設想,難民們沒什麼說的,隻要能吃上飯,出多大的力氣都沒問題。

    “大家夥放心,我唐毅不敢說自己公正無私,但是也會照顧大家夥的,隻要運河能修成,我擔保你們的日子會更好。”

    幾天下來,難民對於唐毅已經是無條件信任。尤其是唐毅拿出來的方案聽著就靠譜,不是信口胡說,他們都翹首以盼。

    和難民溝通好,唐毅又找來周巡,讓他派遣一些差役,跟著他考察鹽鐵塘運河故道,撰寫方案。

    一連十天,每晚唐毅睡得不過一兩個時辰,弄得唐秀才心疼死了,他親自陪著兒子跑。幾天下來,唐秀才從兒子身上學來了不少本事,辦事能力大為上漲。

    眼看著十天之期到來,一個更大的好消息傳來了。

    嘉定失陷的消息終於送到了京城,剛過完年,滿心歡喜的嘉靖皇帝徹底被氣到了。聽說送信的小太監有些大舌頭,竟然把嘉定說成了“嘉靖”,把道君皇帝給惹毛了,直接杖斃。又把嚴嵩和徐階叫過來,一頓臭罵,狗血淋頭。

    當場就免了蘇州知府傅伯良的官,調安慶知府王崇古為蘇州新任知府,派遣錦衣衛捉拿嘉定知縣朱誌良問罪。

    一直不聲不響的徐階突然開口,“啟奏陛下,微臣以為倭寇作亂,為禍南直,閩浙諸省。各省文武官吏各自為政,互不統屬,我方發現敵情,不知通知彼方,我方遇難,彼方也不能支援。因此,微臣建議,設置督撫之官,統籌大局,懇請陛下恩準。”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須發皆白的嚴閣老目中閃過一絲寒光。徐階說的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趁機把東南拿到手中嗎?

    這個小個子進入內閣以來,明麵上恭順無比,實則積極擴充實力,先是把老師聶豹推上了吏部尚書的位置,接著有插手財賦重地的東南,你真當我嚴嵩是麵捏的不是!要不是顧忌陛下,老夫有一萬種辦法把你弄死!

    你不是能嗎,老夫就看你能折騰到什麼程度!

    “徐閣老,你可有合適的人選?”嚴嵩老氣橫秋地問道。

    徐階急忙躬身施禮,一點不敢怠慢。

    “啟稟閣老,山東巡撫王忬政績卓著,任順天巡按禦史之間,曾修築城堡,抵禦俺答入寇,文武雙全,可堪大任。”

    啊!

    嚴嵩不由一驚,王忬這個家夥還真挑不出毛病來,而且又好命,生了個文壇盟主的兒子。不過他是太倉人,恐怕不能回老家任職。哪知道嘉靖比他腦子轉的還快。

    “嗯,王忬是個不錯人選,他,他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吧?”皇帝自言自語道:“資曆威望稍微差了點,暫時讓他提督閩浙外加蘇鬆兩府的軍務,等有了合適人選,再換也不遲。”

    嘉靖一錘定音,內閣沒有說的,王提督大人新鮮出籠了。

    王忬還沒從山東趕來,消息就傳到了太倉,王二公子第一時間找到了唐毅,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幾天前唐毅去王家借糧,結果王家隻出了五百石,王二公子覺得對不住朋友,可惜他不是家裏做主的人,老爹被調到了東南,他的腰杆立刻硬起來。

    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道:“表弟,這回可好了,我爹提督兩省兩府的軍務,有他老人家撐腰,你就放手大幹吧!出了什麼事情有我爹呢!”

    和唐家相反,王二公子不光不給老爹排憂解難,還淨往身上推麻煩,比起唐同學,實在是不孝順,不過唐毅倒是挺欣慰這個“不孝子”的。

    看得出來,王忬不過是過渡人物,就憑他出身太倉王家這一條,嘉靖瘋了也不會把東南長時間交給他。但隻要王忬能在東南多呆一天,唐毅就沒有了顧忌。

    “天成,你去給太倉的士紳商賈發請帖,三天之後,在昌文紙店商議大事。”唐毅吩咐完畢,心中越發喜悅,竟然把王忬派來了,簡直老天爺都在幫自己。

    隻是,真的會這麼容易嗎……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15 PM

第88章 好媳婦

    今天正是唐毅邀請商賈士紳前來的日子,吳天成早早打扮整齊,帶著標準的微笑,站立在門口,等著八方來客。√∟

    不到中午時分,客人們陸續前來,吳天成挨個問好,再把大家請進去。不停重複動作,臉上的肉都僵了。但他絲毫不感到厭煩,恨不得來的人更多一些才好。眾人拾柴火焰高,佛祖**還要五百羅漢助威呢,能拉來這麼多人加入,運河就先成功了一半。

    又送進去一撥人,剛走出來,迎麵來了一個大胖子,吳天成一眼認出來,竟然是春芳樓的老板錢胖子。這家夥當初和萬浩可是一夥的,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讓唐毅揚名了。後來昌文紙店建立起來,文人都往這邊跑,錢胖子的生意更是一天不如一天。按理說這家夥應該憎恨唐毅才對,他怎麼跑來了?

    看到吳天成驚訝,錢胖子連忙拱手,臉上寫滿了愁苦,還真別說,這段時間他別提多難了,生意越來越慘淡不說。而且萬家倒了台,更有人說春芳樓是個倒黴的地方,錢胖子是災星,弄得大家夥避之唯恐不及。

    要不是錢胖子底子豐厚,早就撐不下去了。這段時間以來,錢胖子不斷反思,甚至連續在昌文紙店泡著,還別說他真的琢磨出唐毅經商的一些門道。那些奇思妙想,讓錢胖子心馳神往,百轉柔腸,半夜睡不著覺,越想越佩服。一聽說唐毅廣發請柬,要修鹽鐵塘運河,錢胖子覺得天賜良機到了,無論如何都要搭上唐毅的戰車,屁顛屁顛跑了過來。

    “吳老板,以往都是小的不懂事,得罪之處,還請小相公多多原諒,要不我錢胖子就給你們跪下了!”

    眼淚說上來就上來,雙膝一軟,竟然真的下跪。沒看出來,這家夥還有當影帝的潛質。

    這算什麼,好好的請客談生意,門口弄個下跪的,讓客人們怎麼看?

    吳天成慌忙伸手,把他愣是拉起來,“錢老板你有本事,我是鬥不過你,請進吧。”

    “哎哎!”錢胖子沒口子答應,小跑著進去。

    離著午時越來越近,來的客人足有上百位之多,吳天成別提多高興了,師父不是說過,好的開始等於成功的一半,看起來運河總算有譜了。

    突然從遠處來了一架馬車,三匹神駿的馬兒拉著,到了昌文紙店的前麵,車簾撩起,從裏麵跳出一個年輕人,穿著打扮無一例外都顯示著“壕”,手裏拿著灑金小扇,派頭十足,大搖大擺就往裏麵走。

    吳天成並不認識,急忙問道:“這位公子請留步,敢問您可有請柬?”

    “請柬?”年輕公子譏笑道:“我徐璣到哪裏還用得著請柬嗎?”

    吳天成對這個名字很熟悉,可一時有想不起來,不由得皺起眉頭。這時又有幾個人走過來,為首的正是王世懋。一見徐璣,他就一股怒火控製不住。元宵燈會,就因為他使壞,差點讓妹妹丟了命,王二公子幾步撲過來,衝著徐璣怒道:“徐公子,你沒被人群踩死,真是命大啊?”

    徐璣一見王世懋凶神惡煞一般,並不在乎,冷笑道:“凶什麼,不是沒死嗎!要不是我伯父保薦,你爹能升官?王敬美,你最好放聰明一點,別找不痛快!”

    “你!”

    王世懋拳頭緊握,吐氣如牛,恨不得把這家夥撕碎了。

    “敬美,正事要緊,別添亂。”

    唐順之和魏良輔聯袂而來,王世懋憤恨地跺跺腳,懶得多看徐璣,邁步往裏麵走。唐順之經過徐璣身邊的時候,微微哼了一聲。

    “真給徐華亭丟人!”輕飄飄一句話,徐璣頓時變成了豬肝臉。可是他哪裏敢和唐荊川回嘴,人家和伯父平輩論交,學問名頭又大的驚人。不過這口氣他不會咽下,你等著,一會兒就有好瞧的!

    想辦正事,做夢去吧!

    徐璣陰森地笑著,也走了進去,各路神仙全都到了。唐毅早早換上了一身月白的儒衫,風度翩翩,笑容和煦,仿佛春光般明媚。

    麵對著上百號人落落大方,一點不怯場,他一開口,全場就安靜下來。

    “諸位前輩賢達,忙裏抽閑,小子感激不盡。時間寶貴,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為什麼要重修鹽鐵塘?簡言之倭寇作亂,江海貨運不安全,朝廷還會從各地調遣軍隊過來,大運河也會更擁堵,開辟鹽鐵塘,對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利益。加上有數萬難民,不用費力征調民夫,朝廷上下也都支持,可謂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依照我的估算,修通運河,大約需要五十萬兩銀子,十萬石糧食。以後運河運轉起來,一年大約能賺二十萬兩以上,三年時間就能回本,大家覺得這個生意如何?”

    聽完了唐毅的長篇大論,在場的眾人心中都有了數,的確是個不錯的生意,有些人當場就心動了,竊竊私語。

    有幾個人幹脆站了起來,就準備拿銀子入股,共襄盛舉。

    正在這時,徐璣突然站了起來,把小扇收好,笑著走過來。

    “你們幾位算過沒有,兩百裏的運河,要重新挖掘,就算有五萬民夫,少說也要兩三年的時間,我說的可有錯?這段時間,說不定倭寇早就平滅了,再有誰又知道朝廷會不會朝令夕改,諸位願意拿錢打水漂嗎?”

    “朝令夕改?”這恐怕是商人們最擔心的東西,而且說話的是徐璣,別忘了他的伯父可是內閣新貴,莫非得到了什麼內部的消息。

    “徐公子,你看這,這該怎麼辦?”

    徐璣輕蔑地一笑:“你們頭發都白了,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你們就不怕把身家性命都搭進去嗎!”

    這幾個人頓時嚇得兩腿瑟瑟發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隻能囁嚅著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再看看,看看……”

    不少人都聽到了徐璣的話,疑惑之心頓起,莫非朝廷對修運河意見不一,那可就慘了。有人掣肘,工程就不一定拖延多長時間。那可是兩百裏的運河,一切都要靠著肩扛手扒,會有多少難度,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誰敢往出拿真金白銀往裏麵砸?

    而且期間要是換了地方官員,唐毅失去了靠山,下場更糟糕,越想人心就越動搖,越來越猶豫。在人前雲淡風輕的唐順之都著急了,豁然站起,頻頻目視著唐毅,要是沒了這些人支持,運河大業可就完蛋了,急得唐順之額頭都冒汗了。

    哪知道唐毅沉默不語,一直在看著在場的眾人,對自己的計劃有著十足的信心,這幫人放著原始股東不當,要不了多久就會跪著求自己。

    既然如此,何必費那個功夫呢!

    唐毅突然爽朗一笑:“還有誰認同徐公子的想法,也可以退出,小子決不強求。”

    這下有意思了,主人都投降了,還有什麼盼頭,莫非唐毅真的沒有準備好?大家不停畫問號,越來越多的人悄悄溜了,徐璣看在眼裏,別提多高興了,仰天大笑出門去,猖狂的笑聲充滿了得意。

    唐順之的目光變成了犀利的刀子,惡狠狠刺向唐毅,唐毅驢脾氣上來,幹脆一言不發,坐在椅子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混不吝的派頭弄得唐順之一點辦法都沒有。

    到了最後,幾乎所剩無幾,錢胖子緩緩站起身,到了唐毅麵前。

    “怎麼,錢老板也想告辭?”唐毅抬起頭,輕笑道:“請便!”

    “不!”錢胖子突然堅定地搖頭,深深作揖,然後說道:“小相公,錢某以前多有得罪,但是修運河的事情錢某一萬個讚同。無論如何,錢某都跟著你幹了!”

    這下可讓唐毅吃驚了,那些平時熱絡的家夥都溜走了,偏偏剩下了和自己不對付的,怎麼有點世界錯亂的感覺。

    “錢老板,你是認真的?”

    錢胖子咬著肉肉的嘴唇,用力點頭:“比金子還真!”

    “好啊!”唐毅終於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錢老板,咱們以往的恩怨一筆勾銷,你放心,這個運河會讓你身價暴漲十倍!”

    唐毅的話音沒落,從角落裏又站起一個人。

    “十倍身價,唐兄可真自信!小女子少不得也要投一些銀子了!”一個不到雙十的年輕女子一身男裝款步走來,她的背後,還有個更清秀的身影,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掃了一眼唐毅,隨即低下了粉頸。

    唐毅又豈會不認識,不正是他時時想念的王姑娘嗎!

    “哈哈,果然還是媳婦兒好,沒過門就知道幫老公啦,給你一萬個讚!”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18 PM

第89章 你們不會失望的

    “咳咳,唐小相公,若是方便,小女子想和你單獨談談。”麵對著唐順之等人,女子絲毫不怯場,落落大方說道。

    唐毅還有些猶豫,誰知道這個女子到底有沒有和他合作的本錢。倒是後麵的王姑娘著急了,拚命給唐毅使眼色。

    就算衝著她的麵子吧,唐毅笑道:“失敬失敬,姑娘這邊請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到了最裏麵的雅間。外麵隻留下魏良輔、唐順之、吳天成、錢胖子,還有王世懋兄妹寥寥幾人。

    唐順之怒氣不息,憤恨地說道:“徐璣到底搞什麼鬼?好好的籌措錢糧的宴會就被他攪黃了,我,我饒不了他!”

    “行了行了!”魏良輔倒是沒怎麼在乎,而是笑道:“年輕人,受點波折也好,世上哪有那麼順風順水的事情。”

    “你以為我擔心唐毅那小子啊?”唐順之無奈說道:“運河修通,數萬難民有了著落不說,日後運輸糧餉士兵,用處大著呢,耽誤不得啊!”

    “好處誰都知道!”魏良輔長歎一口氣,拄著手杖,在地上轉了兩圈,苦笑道:“我們都忽略了一件事情,修運河還是會損害一群人的利益的。”

    “什麼人?”唐順之驚問道。

    “還用說嗎!朱誌良弄出一個什麼改農田為桑田的方略,當時就懷疑,現在看起來,的確有一夥人想借此機會,搶占百姓的土地。如果運河順利修建,難民有了活路,他們還會賣田嗎?”

    “啊!”在一旁的錢胖子突然驚呼起來,大家都看向了他,錢胖子急忙施禮。

    “啟稟老大人,小的聽說來參加宴會之前,很多人都接到了沈半城送來的消息,讓大家不要往運河投錢。”

    “哦?沈半城是誰?”

    “就是沈良,沈大財主!”

    又是他!

    唐順之頓時如夢方醒,他徹底出離憤怒,以前他還有所懷疑,現在種種跡象越來越明白,有人想借著倭寇之亂,搶走百姓田地,甚至有可能倭寇之亂根本就是內外勾結的!

    究竟是誰給了這幫人如此大的膽子,勾結倭寇,塗炭生靈,搶奪田地,阻撓修河。這幫人不是膽大包天,而是喪心病狂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老天爺有靈,都該落個雷把他們劈碎了!

    狼犬滿街,腥膻遍地,這還是大明朝的江南嗎?倭寇可怕,更可怕的是江南層層疊疊,令人窒息絕望的利益勾結,官商士紳,就像一張致密的大網,把每個角落都罩了起來。

    徐璣跳出來搗亂,替沈良幫忙,會不會……徐家也牽涉其中,想要趁機兼並土地?

    若真是如此,偌大的東南還有誰是幹淨的!

    身為一個有責任感的士大夫,知道的越多,看得越清楚,也就越痛苦。唐順之隻覺得無數股力道把他的五髒六腑都撕開揉碎,痛不欲生!到了如今,他不能作壁上觀,他必須出仕,必須為苦難的百姓做點事情。

    魏良輔敏銳地感到了唐順之的決然,他不由得一驚:“義修,你不會想學沈良才和董漢臣等人吧?”

    老頭所說的兩位都是言官,嚴嵩入閣之前,由於在大禮議問題上支持嘉靖,得罪了言官,加上入閣才兩個月,就發生了壬寅宮變,嘉靖險些死在幾個宮女手裏。此後嘉靖避居西苑,不見朝臣,嚴嵩越發受寵。言官們掀起第一輪彈劾嚴嵩的浪潮,前後幾年時間,竟然有幾十位之多,把一個嚴閣老折騰的死去活來,險些折戟沉沙。

    不過靠著嘉靖的寵信,嚴閣老不但安然無恙,還把這些言官一一剪除,其中沈良才和董漢臣就是比較有代表性的兩位,都丟官罷職,挨了廷杖。

    “哎,上泉公,若是放在以往,唐荊川或許會拚著一腔熱血,一條性命,做博浪沙一擊。隻是唐毅說得對,有比傾軋爭鬥更重要的事情。古往今來,清明盛世有幾個,曆朝曆代都是小人和君子,忠臣和奸佞並立朝堂。總不能指望著把奸賊都除掉了,再來顧及百姓吧?蒼生太苦了,唐某不求揚名,不求立功,更做不成陽明公那樣的聖人。隻求能替百姓爭一分便是一分,爭一毫就是一毫!”

    魏良輔聽在耳朵裏,臉上終於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義修悟了,你離著陽明公可是越來越近了!”老頭把唐順之請到太倉,就是想好好勸勸這位大才子,不要意氣用事,送了性命。哪知道他費盡了吐沫都不管用,竟然讓唐毅把他給打動了,一物降一物,所言不虛啊!

    兩位大人沒什麼再說的,閉目養神起來。

    另一邊王世懋狠狠盯著妹妹,額頭上青筋曝露,低聲吼道:“我的姑奶奶,你還敢跑出來啊,上次差點出了意外,要是有點差錯,你,你想逼死你哥啊!”

    王悅影吐了吐靈巧的小舌頭,怕怕說道:“好二哥,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咱們也不能知恩不報,你說對吧?”

    “對……對了,那個周姑娘是你請來的?”

    “嗯,周姐姐對我最好了,換個別人,能把她說動嗎?”

    吳天成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捅了捅王世懋,好奇地問道:“那位周姑娘是誰啊,好大的派頭?”

    “你連她都不知道啊?還想不想在太倉混了?”王世懋一臉鄙視,把周家的情況說了一遍。

    周家三代人都算得起傳奇,已經過世十幾年的周老太爺是普通織戶出身,工藝好,肯吃苦,總是悶聲不語,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他五十歲的時候,竟然辭掉了織工的工作,買下了店麵,自己當掌櫃的,開起了綢緞莊,當時掀起了不小轟動。誰都不信一個不言不語的織工能當好老板,大家都等著看熱鬧。

    哪知道周老太爺織了大半輩子綢緞,把什麼都摸清楚了,買進的都是質量上乘的好絲綢,賣出的價錢也合適。很快就贏得了周圍人的讚許,綢緞莊越做越大,生意越來越興旺。

    如果說周老爺子是厚積薄發的典型,兒子周樞陽則是大開大合,他接掌家業之後,果斷收購三家鋪麵,把綢緞莊開到了蘇州。接著又收購了幾家絲綢作坊,每年產絲綢十萬匹以上。後來更是成了織造局下屬的織戶,既富且貴。

    正所謂盛極而衰,周樞陽的獨子在一次運送絲綢的路上遭到水賊截殺,丟了性命。老頭一夕之間病倒,纏綿床榻好幾個月。誰都說周家要完蛋了,意想不到的是周樞陽的幼女周沁筠還不到十五歲,竟然撐起了家業,把十幾家綢緞莊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到五年的時間,周家的綢緞生意越發興旺,隻是不再給織造局做事了。要是都折算成銀子,周家少說也在百萬兩之上,在太倉乃至蘇州,都是頂尖的豪富。

    有湊趣的人更是把周沁筠列為蘇州第一當娶的奇女子。

    “我的天啊,好厲害的女子啊,恐怕除了我師父,誰也配不上她了!”吳天成不由得感歎道。

    啪!

    他的腦門挨了狠狠一下,王世懋怒道:“再敢亂點鴛鴦譜,信不信讓你師父把你逐出師門?”

    這個威脅太有殺傷力了,嚇得吳天成連忙閉嘴,不敢多說一個字。

    ……

    就在大家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唐毅和周沁筠走了出來,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容。

    “唐小相公在商言商,倘若你真能做到承諾,小女子願意出三十萬兩銀子,修通運河。”

    謔!

    三十萬兩啊!

    在場的幾位都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好家夥出手比官府還大方,富可敵國絕不是虛言。

    唐毅淡淡一笑,“周姑娘放心,我唐毅是說到做到,明天就請去運河一觀。”

    “好,小女子告辭!”

    周沁筠幹淨利落,轉身告辭,她離開了,王世懋和吳天成迫不及待跳了過來,怪叫道:“表弟(師父)你承諾了什麼啊,值三十萬兩銀子?”

    唐毅神秘笑道:“天機不可泄露,不過明天我絕不會讓你們失望的,等著看好戲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21 PM

第90章 繼續奇跡

    二月二龍抬頭,尋常的百姓家都要吃“鼓撅”,也就是手擀麵,俗稱“頂門棍”,吃了頂門棍,把門

    從昨天夜裏開始,不斷有馬車向城外送麵粉,難民看在眼裏,不少人都忍不住抹眼淚,他們早都忘了這個習俗,即便記著又有誰敢奢望,偏偏有人就想到了,每個人心裏都熱乎乎的。

    上千名婦人一起動手,和麵擀麵條,從半夜忙活到天明,總算把一萬多人的麵條做了出來。那一邊鍋裏的水已經沸騰,最令人不敢置信的是每個鍋裏竟然有幾塊骨頭,大火煮沸,湯汁泛起一絲淡淡的白色,香氣撲鼻。小孩子們呆呆望著,口水流到了腳麵。

    終於到了開飯的時候,麵條下鍋,又撒了不少青菜葉,沒一會兒就煮熟了。人們排著整齊的隊伍,翹首以盼。當熱騰騰的麵條倒進碗裏,不管男女老少,都眼圈通紅。喝一口滾燙的湯水,吃一口爽滑的麵條,簡直置身天堂。

    麵條的香氣遠遠飄到了大路上,飄到了城中。好奇的商賈百姓都翹著腳觀看,眼珠子掉了一地。

    “老天爺啊,這是流民嗎,怎麼吃得比俺家都好啊!”

    “他娘的,俺家過年都沒吃上啊!”

    “誰這麼敗家,給流民吃麵條,不活了!”

    ……

    麵對著一片哀嚎,看著一雙雙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流民們空前滿足,不由得挺起了胸膛,找回了做人的榮耀。

    大家都吃得飽飽的,婦人們美滋滋收拾著衛生,熊孩子們精力充沛地奔跑嬉鬧,老人安詳地坐著,享受著初升的陽光。

    至於青壯的男人打起了萬倍的精神,昂首闊步,向著鹽鐵塘運河進發。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真正辛苦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他們在幾天前就被打散分成了每一百人一組的施工隊,配備了鐵鍬,麻繩,扁擔,竹筐等等工具。每個隊伍又選拔出一名隊長,十名小隊長,負責指揮調配。另外還配備了兩名夥計和一個官府的衙役,作為監工。

    總負責的雷七、吳天成、徐三,他們按照唐毅的規定,把十裏長的運河故道平均分配,每一個施工隊負責一段。一切都井井有條,絕不會出現有人累得半死,有人偷懶耍滑的情況。

    所有人都就位之後,伴隨著雷七一聲令下,施工正式開始。

    鹽鐵塘荒廢日久,到處都是淤泥,上麵長滿了荒草樹木,地上堆積著厚厚的落葉。先放火把能燒的燒掉,然後開始清理。拿著鐵鍬的衝在前麵,把枯枝敗葉泥土沙石裝進竹筐,有人背著倒在指點的位置。周而複始,效率驚人,運河故道漸漸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站在高處看去,就好像一群螞蟻,在不停的工作。陳夢鶴,魏良輔,唐順之,王世懋,當然也包括周沁筠都在用心看著。

    王世懋最先拍手笑道:“怕是有五六千人吧,如臂指使,真是了不起!”

    陳夢鶴也不停點頭:“沒錯,唐賢侄果然是大才,我看如此分工,怎麼有些兵法的味道,荊川先生您說呢?”

    唐順之微微頷首,雖然他表麵矜持,可是心裏頭別提多高興了。記得幾個月之前,他教給唐毅兵法,結果讓這小子給氣得半死。唐毅說曆代兵法都是重計謀,不重練兵,一個個都想著學諸葛亮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根本就是扯淡。

    打仗沒有什麼花哨的,就是兵多勝兵少,兵精勝兵弱,情報準確勝模糊,大多數戰爭都是碾壓式的,與其挖空心思設計奇謀巧計,不如踏踏實實整軍經武,以堂堂之陣迎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要知道唐順之可是寫了《武編》,在著書的時候,荊川先生也難免有些文人的浪漫情懷,寫的時候求大求全,把曆代的軍事著作都融為一爐,什麼計謀方略,陣法陣圖,寫了一大堆。

    光是利用間諜的部分,就分成了用間、反間、使間、鄉間、內間、死間、俘間、漏間、不信間、諜間、察間等等名目,繁複到了極點。

    費盡了心血,絞盡了腦汁,結果到了唐毅的嘴裏,都變成了一錢不值,唐順之差點鬱悶吐血而亡!不過他終究氣度寬宏,也知道自己是閉門造車,並沒有責怪唐毅。今天親眼目睹這些難民施工,唐順之心裏似有所悟。同樣的一群人,隻要安排合理,訓練有素,就能成倍地爆發出力量。

    就拿眼前的施工來說,大半天的時間,就清理出十裏的河道,放在以往,沒有三五天是絕對做不到的。推而廣之,把軍隊進行仔細分工,長槍手、火銃手、刀盾手各司其職,互相配合,爆發的戰鬥力也會數倍提升,倭寇又不是三頭六臂,難道還不能戰而勝之嗎?

    ……

    不提唐順之感慨萬千,單說周沁筠微微看了半天,最初看到施工迅速,也喜悅非常,但漸漸的就冷靜下來,最後更是搖了搖頭。

    “唐小相公,你的法子雖然不錯,可是運河故道最難清理的是淤積的大石塊,幾百斤的石頭埋在淤泥之中,挖掘難度之大,簡直難以想象。小女子以為,你還是沒法在半年之內修通鹽鐵塘!”

    半年!

    聽在唐順之和陳夢鶴等人的耳朵裏,簡直是一道驚雷,轟然炸響。

    開什麼玩笑,二百裏的運河,兩三年能修通就算不錯了,想半年修好,簡直在癡人說夢!

    王世懋驚得不停摳耳朵,誇張地問道:“表弟,你不是開玩笑吧?”

    唐毅輕輕搖頭:“我怎麼敢開玩笑,俗話說夜長夢多,半年還是多說,我要爭取在五月桃花汛之前修通運河。如果拖延兩三年,沈良這幫人就有一萬種辦法阻撓運河修通,我唐毅豈會做血本無歸的生意!”

    的確,在宴會上,徐璣就以朝令夕改威脅過在場的商人,也的確擊中了唐毅的要害,如今太倉知州陳夢鶴,乃至提督軍務的王忬都是唐毅一邊的,可是誰知道一兩年之後,他們會不會調到別的地方。

    沈良背後有織造局,有內廷,那幫太監成事不足,可敗事有餘,什麼事情幹不出來。唐毅能打動周沁筠,最有利的武器就是工期,他擔保半年之內成功,才換來三十萬兩的投入。

    “周姑娘,還有表哥,大家看著吧,好戲要來了。”

    眾人將信將疑,疑惑地看著。

    雷七脫了赤膊,帶著一隊難民奮力揮動鐵鍬,一條引水渠迅速挖出來,清澈的劉河水快速流進鹽鐵塘故道。由於地表的植被雜物都清理幹淨,河水所過之處,泥沙俱下,快速被帶走,位於河道的大石塊一個個顯露出來。

    衝刷得差不多了,雷七指揮著人手把缺口重新堵死。

    就在這時候,又有幾隊難民扛著高大的木架子跑過來,在河邊固定好,在木架上麵安裝有多個滑輪組,從上麵垂下結實的麻繩。難民們用麻繩把石塊綁住,那邊有人搖動轆轆把,就好像從井裏提水一般,一個個大石頭都被抓了出來。

    別說目睹這震撼一幕的眾人,就連幹活的難民都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想過活兒可以幹得這麼輕鬆,簡直好像變戲法一樣。有了木架和滑輪,他們一個個都變成了大力士,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轉眼就做成了。

    大家夥都情緒沸騰,幹勁爆表,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運河被重新挖開,寬闊的河道出現在大家的麵前。

    周沁筠看在眼睛裏,妙目之中,光華閃閃,神采飛揚。唐毅一點沒有說大話,用這種施工方式,一天能挖出三裏左右的運河,就算加上其他工程,在端午之前,修通鹽鐵塘絕不是一句空話。

    大運河越發繁忙擁擠,有些貨船甚至被耽擱十天半個月,發黴變質時有發生,鹽鐵塘修通,光是過路費就能賺多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唐神童,三十萬兩,外加兩萬石糧食,本姑娘出了!”周沁筠果斷說道。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25 PM

第91章 好奇的提督大人

    二月春風似剪刀,剪去厚重的冬裝,剪出嫩綠的新芽,也剪出了一條寬闊的運河……

    從二月二正式施工算起,前後七天時間,愣是修出了十五裏長,十丈寬的河道,速度之快,簡直就像變戲法一般。

    好熱鬧的人們每天都跑到城外,注視著施工現場,每當看到新奇之處,就忍不住手舞足蹈,驚訝讚歎,比看廟會還熱鬧。

    在第三天的時候,引水衝刷河道之後,露出一塊巨大的岩石,三個小隊一起下手,麻繩斷了好幾根,後來木架子也損壞了,還有兩個壯丁摔傷,愣是拉不出來。

    終於碰到了硬骨頭,以往修過河工的人心裏有數,遇上了幾千斤的大石頭,除非一點點砸碎,一點點清理,沒有別的辦法,少說也要弄十天半個月的。除了神仙,還沒有哪個能力舉萬斤,更何況還有黏性極強的淤泥吸著,想弄出來,比登天還難。有些不懷好意的家夥紛紛等著看熱鬧。

    吳天成得到消息十分冷靜,帶著人檢查之後,立刻讓大家暫時放棄,去清理別的地方。

    大約一刻鍾之後,有幾十個人背著竹筐,帶著鐵釺鍬鎬趕了過來,爬到了石塊上,又是敲又是打,弄了半天,又紛紛離開。

    就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時候,大石頭附近的人全都撤走,又過了一會兒,就聽到一聲悶雷,大地都跟著顫抖。濃密的白煙從河道衝天而起,大塊的淤泥被炸到了百步之外。離著老遠,看熱鬧的都覺得耳朵嗡嗡作響。

    好半晌煙塵散去,大石頭哪裏還有蹤影,隻剩下遍地的碎石,工人們一擁而上,沒有多大一會兒,就清理的幹幹淨淨,繼續向下一個目標衝去。

    火藥!

    居然用火藥!

    看熱鬧的都瘋了,施工大家夥不是沒見過,最奢侈的也就是先用大火燒,然後突然澆冷水,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把石塊弄碎。用火藥炸,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驚駭之後,大家好奇地四處打聽,當聽說這個施工辦法是唐毅提出來的,他們又喜悅起來。

    咱們太倉的神童啊,能想出這麼絕妙的辦法,實在是太厲害了,所有人都與有榮焉。甚至有人把自家的熊孩子帶來,就讓他們看著,也好熏熏,以後也能聰明起來。

    不隻他們,就連周沁筠都驚駭不已。

    唐毅曾經把采購的單子交給她過目,周沁筠一見上麵有兩萬斤的火藥,這位周姑娘頓時就怒了,火藥除了用在軍中,實在想不出別的用處。莫非你是想拿我的銀子,買了火藥,送給軍隊不成?

    我周沁筠的眼睛可容不得沙子,她怒氣衝衝,找到了唐毅。結果發現唐毅正帶著一幫人挖廁所的土呢!

    惡臭的味道弄得她差點吐了,唐毅喜笑顏開,陪著她到了前麵。

    “臭死了,你離我遠點。”

    唐毅毫不在意,笑道:“周姑娘,沒聽說聞著臭吃著香嗎?”

    “那是臭豆腐好不?你又不能吃!”周沁筠自覺失言,急忙閉上了嘴。

    唐毅倒是沒有把她當成女人,能一下拿出幾十萬兩銀子,放在後世也是女強人,女漢子一枚!

    唐毅嬉笑道:“周姑娘,我這身臭氣可是能換大把銀子的。”

    “哼,鬼話連篇!”周沁筠一點都不信。

    “你哪懂啊,要想著生產火藥,需要三樣東西,硫磺,硝石,木炭,而廁所馬廄的土中就有硝石,加入草木灰,放在大鍋裏麵加熱,溶解,過濾,析出的晶體就是純淨的硝石,能用來了。”

    唐毅說了一串名詞,周沁筠一個都聽不明白,茫然問道:“你造火藥幹什麼,難不成要聚眾造反?”

    噗,一口茶噴出老遠,姑奶奶,想象力真豐富!

    唐毅嗆得臉漲通紅,誰讓人家出錢呢,他隻好和盤托出,“周姑娘,要想快速施工,用火藥爆破是必須的。但是私建火藥作坊被捅出去,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因此我就決定借雞生蛋。”

    周沁筠雖然不懂什麼叫借雞生蛋,但是知道唐毅是用火藥修運河,心中的怒氣沒了大半,好奇地問道:“你想怎麼辦?”

    “太倉原有個軍械作坊,是供應寶山衛的,一年能生產幾百斤火藥。我呢,向作坊下兩萬斤的訂單,軍械作坊肯定生產不出來。然後請求朝廷準許擴大規模,順勢就把我們的作坊掛在朝廷的軍械作坊下麵,開足馬力,生產火藥,財源就滾滾而來。”

    “等等。”周沁筠急忙擺手,有點跟不上唐毅的思路,疑惑道:“運河不是半年就能完工,生產那麼多火藥,做爆竹啊?”

    這也是她唯一能想出的用處了,沒辦法,讓女人理解軍事太困難了,唐毅不由得大搖其頭。

    “周姑娘,東南倭寇鬧得這麼厲害,朝廷肯定要大肆調兵過來,要消耗多少軍需物資?火藥作坊可是個大生意,不但能來錢,還能和軍隊攀上關係。雖然文貴武賤,可是到了打仗的時候,就要拳頭說話了。”

    聽完了唐毅的設想,周沁筠想了半晌,喃喃說道:“聽著像掛羊頭賣狗肉,不像借雞生蛋啊?”

    就想這個啊,唐毅簡直要昏過去了。

    “周姑娘,一句話做還是不做?”

    “做,怎麼不做,以後啊,凡是你唐神童的生意記著都算上本姑娘的一份兒!”周沁筠愉快說道。

    自從拿出了火藥這個大殺器,運河施工的速度飛快,而且二月中旬,新任提督大人王忬終於到了江南,第一站就趕到了太倉,既是衣錦還鄉,也是新官上任。

    比他提前三天上任的蘇州知府王崇古,率領著大小官吏,士紳代表,一共數百人,站在劉河堡碼頭迎接。

    春風送暖,載著大明朝第二位權力超越一省的封疆大吏,千年王家的驕傲,當今文壇盟主的老爹,王忬王思質大人,衣錦還鄉。

    本該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王大人卻是一臉的凝重,在五年前,他的前任提督閩浙軍務的朱紈,也就是第一個能管理兩省軍務的大員,竟然因為殺了98名倭寇,被言官彈劾擅殺,罷官之前就自殺身亡。

    在死之前,朱紈留下了讓所有人心驚肉跳的遺言:“縱使天子不欲死我,閩、浙人必殺我,吾死,自決之,不須人也!”

    字字血淚,重於泰山!

    朱紈因為執行皇帝命令,嚴厲海禁,觸怒了閩浙海商大族,落了淒慘的結局。東南的水有多深,王忬心裏清楚明白。他此番出任提督軍務,遠不是別人看的那麼風光,而是接了燙手的山芋。

    除了軍務壓在頭上,他又摸了摸懷中的天子密旨,不由得仰天長歎,無語凝噎,仿佛懷裏的不是柔軟的絹帛,而是一個刺蝟,五官都愁到了一起。

    船隻停泊,王忬整了整袍服,收起了滿腹心事,換上淡淡笑容,踩著跳板下來。他沒有多少隨從,隻有八個護衛,兩個師爺。

    一下船,王崇古帶著陳夢鶴等人都迎了上來,一起說道:“卑職見過中丞大人!”

    王忬頷首笑道:“諸位同僚都免禮吧,本官來得匆忙,聽說倭寇作亂,尚有數萬百姓流離失所,饑寒交迫,可有此事?”

    不愧是做過巡按禦史,抵禦過蒙古騎兵的人物,一上來就詢問民情。王崇古剛剛上任,不由得看了看陳夢鶴。

    陳夢鶴急忙站出來,躬身說道:“啟稟中丞大人,百姓流離失所確實有之,不過眼下百姓都有了生計,不愁吃飯。“

    王忬頓時大驚,要說朝廷賑濟得力,百姓能維持生存還算正常,可是一個多月,讓數萬人都找到工作,他怎麼也不敢相信。

    看王忬驚訝,陳夢鶴道:“中丞大人,要說起來,此事令郎最清楚。”

    “敬美?”王忬一陣驚訝,自己這個次子不是在家讀書嗎,他能知道什麼!王忬還在驚訝,這時候王二公子一把拉起唐毅,穿過人群,到了老爹的麵前。

    王世懋先給父親見禮,然後笑道:“爹,您看!”王世懋把唐毅推到麵前,笑道:“幾萬災民可都靠他了!”

    王忬好奇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相貌堂堂,眉眼之間,透著聰慧。年紀不大,但卻從容有度,不同凡響。

    “敬美,這位少年英才是何許人也?”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28 PM

第92章 唐秀才升官了

    王世懋簡略地介紹了一下唐毅,王忬聽完略作思索,隨即欣喜地笑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當初生你的時候,老夫還抱過你呢,真沒想到,一轉眼竟這麼大了。老夫長安宦遊,已經十餘載,不覺已是兩鬢斑白,不服老不行啊!”

    投緣就是沒辦法,王忬越看越喜歡,說道:“怎麼,還不叫舅舅?”

    以往兩家雖然是親戚,但是畢竟血緣很遠,眼下在大庭廣眾之下認了下來,意味又大大不同。尤其讓唐毅欣慰的是看起來王忬很欣賞自己,那有些事情或許就更容易……欣喜之下,唐毅連忙施禮,口稱舅父。

    看著他們其樂融融,一旁的蘇州知府王崇古臉上滿是笑容,他和王忬都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有著同科的情分。雖然王忬爬到了他的頭上,王崇古沒有絲毫嫉妒,他出身晉商世家背後有龐大的山西官僚集團撐腰,十年之間,他已經穿上了紅袍,同樣進步神速,前途不可限量。

    “思質兄,小弟剛到蘇州,就聽到唐神童的大名,文采出眾,才思敏捷,更是得到荊川先生的青睞。小小年紀,心懷天下,憑著一己之力,能讓數萬難民樂業,真是愧煞我這個父母官啊!”

    王崇古聲音很有磁性,抑揚頓挫,聽著就讓人舒服。唐毅可不敢居功,急忙謙虛地說道:“小子何德何能,還不是上有老父母大人支持,下有蘇州的士紳商人幫襯,再加上受難百姓體恤朝廷的難處,小子不過是穿針引線而已。”

    “好一個穿針引線,能把上上下下串在一起,思質兄,這個外甥可不一般啊!”

    王忬也笑道:“學甫兄說的這麼熱鬧,我還是兩眼一抹黑,不如一起去運河看看如何?”

    “好啊,我也早有此心。”

    他們說好了,唐毅隻能乖乖當他的向導,帶領著眾位大人,向著鹽鐵塘進發。一路上唐毅詳細向王忬說了他的設想計劃,王忬還在思索,王崇古就似有所悟,呵呵笑道:“以難民疏通運河,以商人財力救濟難民,又以運河之利反補商人,環環相扣,妙哉,妙哉!”

    不愧出身商人世家,王崇古把唐毅的計劃總結的簡單明了,王忬頻頻點頭,看來自己的外甥的確不凡。

    說說笑笑間,就到了施工現場。正趕上引水衝刷淤泥,清澈的瀏河水帶著泥漿,汩汩流淌而出。很多百姓擔著木桶,拿著洗臉盆,眼巴巴等著。

    他們都是臨近的百姓,這時候正是小麥返青,加速生長的時候,需要水分和肥料。運河的淤泥飽含養分,灌到麥田裏,小麥能生長得更好,收成更多。每當釋放泥水的時候,都吸引了很多人過來,這也算是修運河的附帶產福利。

    唐毅說道:“二百裏的鹽鐵塘,不光能用來航運,同樣可以灌溉,我規劃了二十條引水渠,等全都修好之後,沿途五十萬畝田地都會受益。”當然了,唐毅不會說使用引水渠是要交錢的。

    “嗯!”聽到這話,王忬格外喜悅,對他們來說,無農不穩,什麼都不如農業穩定來的重要。

    修運河能想到沿途的田地灌溉,光是這一條,就足見唐毅識大體,王忬越發滿意。

    泥水釋放出去,工人嫻熟地豎起木架,絞動滑輪,一塊塊石頭像拔蘿卜一樣,被揪了出來。等到都清理幹淨,就立刻奔向下一片。至於留在岸上的石塊,有其他人驅趕著牛馬,用畜力拖走。

    然後負責挖土的工人迅速趕來,他們先劃分好區域,有人拿著鐵鍬挖掘,有人用竹簍背走沙土。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一點,他們使用的鐵鍬規格一致,挖掘的動作也近乎一樣,別管有多大的力氣,每一鍬挖出來的土都差不多。竹簍的大小同樣如此,每一個動作都有規範,不準出錯。

    這是唐毅吸取後世科學管理的經驗,能夠合理分配工人體力,達到最大的效果。起初大家夥都別別扭扭,心說幹了大半輩子活兒,還用得著教嗎!

    唐毅也不多說,他選出兩百名工人,嚴格按照他的方法操作,至於兩百人由著習慣來。結果連續兩天下來,嚴格執行的一方挖掘的效率是另外兩百人的兩倍還多。

    事實擺在眼前,再也沒有了反駁的聲音,大家都努力做到整齊劃一,在唐毅看來,他們隻能算是剛入門,比起後世的專業施工隊差遠了。可是看在王忬和王崇古等人眼中,不足以用吃驚來形容。

    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迅捷快速的施工,堪比軍隊的紀律,實在是歎為觀止。正在大家感慨的時候,突然遠處傳來悶雷的聲音。

    “怎麼回事?”王忬驚問。

    唐毅急忙解釋:“是火藥,遇到了難以對付的大石塊,就會用火藥炸開,也是為了加快施工的進度,讓舅舅受驚了。”

    “原來如此!”王忬點點頭。

    王崇古卻皺起了眉頭,疑慮地問道:“用火藥爆破,花銷肯定不下吧?”

    “啟稟老父母,花銷的確很大,可不用火藥,就沒法在端午汛之前把運河修通,小子以為花費雖多,卻是值得的!”

    “什麼!”

    王崇古差點跳起來,不敢置信地驚呼道:“你說端午之前能修通?”

    這有什麼稀奇的,你們是沒見過43小時換一座大橋呢!

    唐毅信誓旦旦點頭道:“老父母放心,隻要沒人從中阻撓,端午之前,二百裏鹽鐵塘必定全線貫通,連接吳淞江和黃浦江,東南的水網就連成一片了!”

    “誰敢阻撓本官擰下他的腦袋!”王崇古殺氣騰騰說道。

    不怪他如此激動,原來王崇古到了蘇州之後,就清查府庫存糧,摸清家底兒,準備練兵備戰,結果一查之下,府庫存糧不足三分之一,他想到了從外地調運,可是大運河早就不堪重負,織造局,東南的大戶,士紳官僚,這些人的船隻擁堵河道,王崇古一個小小的知府,隻能徒呼奈何。

    正因為如此,鹽鐵塘才吸引他的注意,迫不及待要來看看。當唐毅說端午之前能修通,王崇古簡直高興地發瘋,再三確定之後,放聲大笑,暢快無比。

    “哈哈哈,隻要鹽鐵塘修通,少說能分擔大運河三成壓力,以後調動士兵糧餉就多了一條路。思質兄,我要上書朝廷,給你的寶貝外甥請功。”

    王崇古歡喜,王忬同樣如此,他到了江南就準備大幹一場,運河修通,等於是如虎添翼,哪能不高興。隻是礙於親戚,不好當麵誇獎。

    “學甫兄如此盛讚,小孩子驕傲了可不好,還是等到運河真正修通再說。”

    王忬和眾人饒有興趣,勘察了兩個多時辰,才滿意而歸。當天王忬回到了家裏,直接把王世懋叫了過來,仔細詢問唐毅的情況。王世懋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從最初的春芳樓見麵,一直到幫助難民,說到了天色放亮,還意猶未盡。

    王忬被一個接一個的震撼弄得都麻木了,一句“人生若隻如初見”,隻怕比起長子所有詩詞加起來都有分量!最近在山東流傳的太倉美酒,還有紅木家具,也都是出自他的手上。尤其是今天一見,唐毅能把幾萬人安排的井井有條,指揮若定,稍加磨練,絕對是文武全才。更別說這小子能得到唐順之的賞識,王忬可清楚,唐順之背後就是心學門人,王陽明弟子遍天下,尤其是東南,心學的意見左右著士林風向,影響力無與倫比。

    “哎,說來慚愧,為父做官十年,都未必趕得上他的人脈實力,敬美,你差得更遠呢!”

    王世懋嘟囔著嘴,委屈地說道:“表弟是奇才,孩兒是真心歎服。”

    “嗯,唐毅日後必是王家的一大助力,和他交好,對你,還有你大哥,都是好事。隻是這小子什麼都不缺,為父還真不好辦。”

    王忬在地上轉了兩圈,突然問道:“對了,唐毅的父親可是給陳夢鶴當師爺?”

    “嗯,沒錯,姑父書法一絕,為人也很好,聽說昨天去了嘉定,為了補償鹽鐵塘周圍百姓的征地損失了。”

    王忬點點頭,笑道:“看起來是個幹吏,給人當師爺太屈才了,讓他做鹽鐵塘巡檢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34 PM

第93章 難說

    巡檢司的主要使命統帥地方的徭役弓兵,以警奸盜,守衛關津要衝。巡檢隻有從九品,如果說知縣是七品芝麻官,那巡檢就要用顯微鏡才能看到了。

    不過就算如此,好歹是有了品級,能在吏部正式掛號,假假的也算是官宦,尤其是鹽鐵塘如期修通,一條條商船就是移動的錢袋子,隨便一點抽頭兒,就不是小數目。

    為了正式慶祝成為“官二代”,唐毅親自給老爹籌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宴,區區巡檢,當然不值得請唐順之和魏良輔這樣的人物,就連王世懋都為了避嫌沒有叫來。隻有雷七、吳天成、朱家、徐三、錢胖子等人,大家湊在一起,沒有什麼約束。大吃大喝,高談闊論,倒也自在。

    吳天成就笑道:“師父,我問過十幾位商人,他們都有貨物壓在運河上,隻要鹽鐵塘修好,他們願意走鹽鐵塘,隻是要交多少稅,心裏沒譜兒。他們的意思是運河是十成抽一,咱們要是便宜點……”

    “做夢!”

    沒等唐毅說話,雷七就怒了,“娘的,當初小相公請他們過來,一起出錢出力,把運河修好,這幫東西可倒好,一個個都他娘的跑了,還有臉讓咱們便宜一點,好大的一張臉!”

    錢胖子臉上發紅,忙說道:“七爺,別一篙子戳倒一船人,俺錢胖子對小相公的一顆心那可是紅彤彤的,比金子還真!”看著他油光滿麵的滑稽模樣,大家都忍不住發笑。

    “行了,就算你還有點良心。”雷七說道:“要我說就按照運河的規矩收費,他們不交就等著東西爛在船上。十成抽一,每天要是有五十船過去,能收多少銀子?”

    吳天成掰著手指算道:“船隻大小和物資不一樣,就按照一船一百兩計算,抽一成就是十兩,五十船就是五百兩,一個月就是一萬五千兩啊!”

    “天啊,這麼多錢!”

    唐毅說過,兩三年就能拿回運河投入,是一點都沒有吹牛。

    除了唐家父子之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一個個眼睛通紅,恨不得立刻跑到運河上,提著刀霸氣地吼出:“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處過,留下買路財!”唐毅突然一激靈,怎麼好像到了水泊梁山,對麵的都是一幫土匪。

    這時沈林突然從外麵跑了進來,在唐毅耳邊低低聲音說了一句,唐毅臉色瞬間一變。大家吃驚地盯著他。

    “毅兒,有什麼事情?”

    “爹,來了幾位老朋友,我要去見見他們。”

    “好。”唐秀才爽快答應,說道:“正事要緊,酒宴什麼時候都行。”

    唐毅點點頭,急忙帶著沈林向著前院跑去,一直到了客廳,門口兩個大漢並排站立。他們頭戴著鬥笠,身上披著青衣,足下穿著麻鞋,裹著綁腿,腰間挎著繡春刀,來的正是錦衣衛的煞星!

    “等著,我去通報。”一個漢子轉身進去,屋裏隨即傳出爽朗的笑聲,有人罵道:“不懂事的東西,到了人家做客,裝什麼主子?”

    門簾撩起,走出來的正是七太保周碩,衝著唐毅哈哈一笑。

    “來的魯莽,小兄弟不會見怪吧?”

    “哪裏哪裏,我是求之不得。”

    周碩一伸手,把唐毅拉了進來,兩個人分賓主落座。周碩打量了一下房間的擺設,比起上次好了不知多少倍,在窗邊更是有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十分顯眼。

    “哈哈哈,看起來小兄弟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唐毅笑道:“還不是靠著七爺照拂,沒有錦衣衛大靠山,酒精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不說別的,七爺,我這裏剛剛釀造了一批葡萄酒,咱們一醉方休。”

    聽到酒,周碩眼前一亮,嘴裏不由自主地分泌起唾液。遲楞一下,還是用力搖搖頭,淒苦地說道:“你小子就會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大老遠顛顛跑來,就是為了你的酒嗎?”

    唐毅當然知道不是,可他不想戳破,繼續裝傻道:“小弟實在是想不出我有什麼可取之處,值得七爺大動幹戈。”

    周碩擺了擺手,惱道:“小兄弟,別跟我裝蒜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倭寇的事情,聖上很震怒。”

    “哦?”唐毅忍不住問道:“陛下不是將朱誌良下獄,又派遣王忬大人提督軍務,王崇古大人接手蘇州,難道還不夠嗎?”

    “哼,你當聖上是傻瓜,我們錦衣衛是吃素的?”周碩冷笑道:“倭寇突然襲擊嘉定,穩、準、狠,一擊得手,飽掠而去,還搗毀了堤防,淹沒農田,十幾萬人流離失所。這麼大的事情,沒有內鬼,能做得出來嗎?告訴你,陛下得到密報的當晚大發雷霆,都,都傷了龍體!”周碩壓低聲音道。

    “啊,氣得吐血了?”唐毅不由得吃驚道。

    周碩嘿嘿一笑,“那倒沒有,是踢小太監踢斷了腳趾蓋,流了好些龍血哩!”

    那是他腳趾蓋太長了,還龍血呢,除了重金屬超標之外,嘉靖的血液沒啥特殊的,做毛血旺都腥氣!

    周碩滿心忠義,哪有唐毅這麼叛逆,心有餘悸說道:“陛下震怒,讓錦衣衛派人調查,弄清楚勾結倭寇的原委。怎麼樣,小兄弟有什麼線索?”

    線索唐毅倒是有些,隻是不能隨便說出來。

    “七爺,這一個多月以來,我的全部心力都用在了難民身上,實在是無暇他顧,要讓七爺失望了。”

    唐毅語氣誠懇,周碩沒聽出異樣,點頭說道:“小兄弟,你手下有好幾萬難民,他們之中一定有人知道什麼,還請小兄弟能多留心。”

    “沒說的。”唐毅笑道:“樂意效勞。”

    “好,我要趕著去嘉定,告辭。”周碩走到了門口,又掉轉頭,說道:“把酒準備好了,等查明白的時候,我再來痛飲!”

    ……

    夜色朦朧,唐秀才緩緩向火爐填上銀絲碳,鑄鐵壺裏水花翻滾,火候差不多了,用抹布墊著,抓起茶壺,給爺倆的碗裏滿上了熱水。

    明前的獅峰龍井緩緩舒展開,色綠,香鬱,味醇,形美,堪稱茶中極品。唐秀才托著茶碗,緩緩吟誦道:“天風吹醉客,乘興過山家,雲泛龍沙水,春分石上花。茶新香更細,鼎小煮尤佳,若不烹鬆火,疑餐一片霞。呵呵,可不是為父奢侈,今年的新茶要下來了,去年的要是不喝光就浪費了。”

    對老爹的解釋唐毅向來不感冒,想喝好茶就說唄,反正又不是喝不起。

    唐毅猛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不由得說道:“沒啥感覺,還不如茉莉花茶好呢!”

    “哼,焚琴煮鶴,煞風景,大大煞風景!”唐秀才氣得扭過頭,獨自品味,緩緩咽下,如此三次,茶香繚繞舌尖,簡直飄飄欲仙。

    不過唐毅的一句話,把唐秀才從仙境就拉了回來。

    “爹,錦衣衛來了。”

    噗,唐秀才咳嗽了幾聲,差點嗆到,唐毅拿起手巾,幫著老爹擦衣服。唐秀才卻沒了心思,問道:“剛剛來的是錦衣衛?”

    “嗯,就是上次的周碩,他說了皇上要徹查倭寇的事情,找出內鬼。”

    “好啊!早該這樣了!”唐秀才一拍大腿,說道:“你不是懷疑沈良勾結倭寇嗎,趕快告發,讓錦衣衛動手,把惡賊除掉,還百姓的公道。”

    唐秀才說的高興,卻發現兒子把腦袋埋在胸口,根本沒聽進去。

    “怎麼,你爹說的有錯?”

    “哎!”唐毅長長歎口氣,苦笑道:“爹,您可是要當官的人,怎麼讓孩兒放心?”

    “找打!”唐秀才瞪了兒子一眼,他的腦袋也涼快下來,如果真要徹查,早該派專門的欽差,協調各方,通力辦案。如今隻派了錦衣衛,還是秘密前來,實在是有些說不通。

    “毅兒,那你說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說?”

    唐秀才沉下來說道:“還有你小子不知道的事情?”

    “爹,我又不是萬事通,不過,我說的是皇上自己也說不清!”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38 PM

第94章 不得安寧

    “胡說八道,還有人說不清自己的想法,聰明莫過帝王家啊?”

    “聰明人才容易想得多。”唐毅歎口氣。

    說實話,嘉靖皇帝絕對稱得起是聰明絕頂的家夥,十五歲繼承大統,比唐毅也大不了兩歲,尤其還不是穿越者,愣是借著大禮議,靠張璁等幾個官場小菜鳥的支持,擊敗了三朝元老,定策重臣楊廷和,殺得六部九卿落花流水,不聰明能行嗎?

    即位之初,掃清正德朝弊政,宇內澄清,竟有中興跡象。就是這樣一位被人寄予厚望的皇帝,卻漸漸變得寵信奸佞,任用貪官汙吏,發展到了後來,幹脆躲在西苑,一心玄修,不理朝政。

    如果把嘉靖的種種作為和崇禎對比起來,會發現嘉靖更像是亡國之君,可偏偏嘉靖朝雖然危機四伏,可總能找到解決辦法,化險為夷,大權穩穩操縱著皇帝的手裏。

    聰明人可以裝傻,傻瓜卻永遠變不成聰明人。

    透過紛繁的表象,唐毅無比確定一點,嘉靖聰明,而且聰明到了極點!很可惜,他的聰明沒用在治國上,沒用在發憤圖強上麵。而是變得自私自利,剛愎自用。

    他是因為正德無後,才憑著藩王之子入繼打通,皇位對他來說,就是天下掉下來的餡餅。正因為來得容易,嘉靖才沒有那麼強烈的使命感,對他來說,小車不倒往前推,能維持大略就不錯了。

    剩下寶貴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修道,把命修得和三皇五帝一般,好好享受無上的權柄,逍遙快活。

    但是龍有逆鱗,嘉靖處處以中興之主自居,最看重的就是麵子。

    北麵蒙古的俺答汗時時入寇,甚至殺到京城腳下,可畢竟蒙古人和大明鬥了上百年,就算成祖都沒法消滅蒙古人,受點窩囊,忍忍就過去了。可倭寇不一樣,蕞爾小國,海外蠻夷,竟然跑到大明燒殺搶掠,把他嘉靖不當一回事兒。

    道君皇帝的自尊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權威受到了挑釁,必須要有人承擔皇帝陛下的怒火,派遣錦衣衛前來調查,絕對是意料之中。甚至來的都有些晚了。

    “毅兒,既然陛下要出氣,還有什麼難說的?”

    “症結就在這裏。”唐毅說道:“陛下不傻,錦衣衛也不是飯桶,他們一定知道東南有人和倭寇勾結,可是如果牽連到內廷,牽連到陛下自己,那又該如何呢?”

    “織造局!”唐秀才不由得驚呼起來,他總算明白過來,沈良背後是織造局,是內廷,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隻要和倭寇有聯係,太監是皇帝的家奴,屎盆子就會扣到嘉靖的頭上。麵子大如天的皇帝陛下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這麼說陛下是既想弄清楚真相,又不想傷損聖明。想兩全其美,說起來難度不小,也並非不可能,毅兒你是不是太悲觀了?”唐秀才遲疑地問道。

    唐毅依舊搖搖頭,“如果光是陛下一個人做主,或許能行,可是太多神仙想用東南的事情做文章,互相掣肘之下,又怎麼樂觀得起來?”

    織造局背後是東廠是司禮監,周碩是陸炳的人,兩大特務機構對抗:王忬是徐階推薦的,南直隸官場大半是嚴嵩的人,嚴黨和徐黨也在明爭暗鬥。上麵如此,東南的士紳商人同樣嚴重分裂,以沈良為代表,頂尖的豪商世家想利用勾結倭寇,大賺國難財,而相對中下層的商人士紳渴望安寧和平。從宮中到朝堂,再到地方,上上下下,都充滿了矛盾。

    聽完兒子的解釋,唐秀才腦袋一陣陣膨脹,偏偏還有些不服氣,爭辯道:“毅兒,倘若陛下真的有心徹查呢?徐閣老還有朝廷的忠貞之士聯合起來,利用東南的事情,把嚴黨扳倒,豈不是天下太平了嗎?”

    “不可能,陛下沒有這個心思。”

    “你怎麼知道?”唐秀才紅著眼睛問道。

    “因為他派了王忬,就是存心要委屈南直隸的百姓!”

    轟!

    唐秀才徹底傻眼了,沒錯,王忬是太倉人,按照道理是沒法監管蘇鬆等地的,但是嘉靖偏偏就派他過來。不就是預備著查出的結果,百姓一旦不滿意,就用他的身份堵百姓的嘴嗎?

    看看,是你們太倉老鄉調查的,還有什麼不相信的。顯然,嘉靖是準備包庇織造局了,畢竟那是宮裏最重要的錢袋子,賺來的大頭兒還都是孝敬了皇帝陛下。修道煉丹可是相當消耗銀子的,老百姓和修道大業哪頭重要,嘉靖心裏清楚,唐毅也清楚。

    “陛下自己就在矛盾之中,而所謂的忠貞之士就沒有問題嗎,徐家近些年大肆兼並土地,手上桑田萬畝,前些日子徐璣還跳出來搗亂,能說他們家和沈良沒有串通?錯綜複雜,亂成了一團麻,想查出什麼結果,我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經過一番分析,唐秀才總算是有了頭緒,可同時也陷入了迷茫之中。天地君親師,皇帝陛下是萬民的君父,是江山的主人,子民受害,竟然不替子民討回公道,還包庇惡人,顛倒乾坤,還有天理嗎?

    君王昏庸,滿朝文武看似清濁分開,忠奸對立,實則遇到了“利”字,又勾結在一起,蛇鼠一窩,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唐秀才從小苦讀詩書,盼著能蟾宮折桂,造福蒼生。雖然科舉不順,但至少眼下坐上了巡檢,多少能給百姓做點事情。可君王如此,大臣如此,做芝麻綠豆大的巡檢,又能有什麼用?

    不知不覺間,唐秀才手裏的茶水冰涼,他就像木雕泥塑一般,傻愣愣坐著,仿佛被抽掉了靈魂。

    半晌,唐秀才長歎一聲,痛苦說道:“毅兒,你說這樣的朝廷還保它做什麼?”

    唐毅同樣在不斷拷問自己的心,朝廷就是大糞坑,大泥潭!何必踏進去呢,憑著自己的本事,經營一些勢力,撈足夠的銀子,找一處海外荒島,做自己的草頭王,該多舒心?

    聽到老爹提問,猛然想起來心學門人最熟悉的四句話:“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陽明公不是不知道世道險惡,不是不知道做事艱難,還是毅然站出來,隻手擎天,高托紅日,不計毀譽,保江山,安社稷。人終歸不是草木,隻圖自己的安樂。多一個有良知的好官,多替百姓爭一分,天下便澄清一分。一切邪黨奸佞都不過是紙老虎,張牙舞爪,徒有其表而已!人心在我,天下百姓就是最大的靠山!”

    月光透過竹梢,落在唐毅的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宛如傳說中的聖賢。他的語氣溫和,神情堅定,聽得人心悅誠服,又血液沸騰!

    這就是我的兒子,我最驕傲的兒子!

    唐秀才心中狂喊,臉漲得通紅,好像喝醉了,從裏往外得高興。爺倆在月下且歌且笑,縱論朝堂,激揚文字,言談之激烈,唐順之聽了都要汗顏慚愧。

    ……

    轉過天來,爺倆又早早爬了起來,全無一絲狂態,和昨天判若兩人。

    知易行難,多遠大的理想都要一步步實現,東南的大局並非他們能夠左右的,案子要怎麼查,他們也不想插手。吃過早飯之後,唐秀才叫上雷七,跑到了運河工地,去挑選身強力壯的,充當弓兵,防衛河道安全。

    唐毅則是去找了周沁筠,東南的局麵越來越複雜,他必須先立於不敗之地,以運河為誘餌,籠絡住一大幫的士紳商人,結成一股勢力,才能抗衡沈良,才能遊刃有餘。

    擊鼓買糖,各幹各行,唐家父子的盤算很不錯,隻是顯然有人不想他們這麼輕鬆好過。兩隊騎兵正在風馳電掣,向著運河工地殺來,仿佛比賽般一前一後到來。

    “唐巡檢,我們得到密報,有逃兵隱藏在難民中,請允許我們抓人!”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42 PM

第95章 運河票號

    天瑞祥!

    三個燙金的大字,分外惹眼,正是周家綢緞莊的字號,唐毅略微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有很多人來回出入,帶著一匹匹的絲綢喜笑顏開地離開,看起來生意很不錯。

    沈林拿著唐毅的名帖,送到了小夥計手裏,小夥計急忙請唐毅到櫃房喝茶,沒有多大一會兒,身著男裝的周沁筠從外麵走了進來。她身材高挑,五官精致,雖然身為女子,但是卻有一股不讓須眉的英氣,很是吸引人。

    “怎麼?唐神童身邊鶯鶯燕燕的還少嗎,奴家哪裏能入得了法眼?”

    唐毅呵呵一笑,“周姑娘太客氣了,你要是貼出招親的告示,我敢保江南的才俊第二天就會踏破周家的門檻。”

    周沁筠擺擺手,隨意坐下,譏誚道:“都是貪圖金銀的狂蜂浪蝶,來再多有什麼用!唐神童,還是說說正事吧!”

    聽得出來,周沁筠語氣之中帶著落寞,畢竟二八年華就算是大姑娘,很多都做了娘。她如今都快到了雙十,放在越王勾踐那會兒,家裏頭都該治罪了。看得出來,她心裏頭的苦遠比尋常人多,女漢子不好當啊!

    唐毅搖搖頭,他來拜會周沁筠,自然是有大事情要商量。

    “周姑娘,前幾天咱們商量過,修運河,你出三十萬兩銀子,占四成股金,我占三成,其餘三成分給錢胖子,雷七,還有施工的難民。”

    周沁筠點點頭,說道:“沒錯,莫非有什麼不滿,或者你還想多分一些?倒是令尊做了巡檢,提督大人又是你的舅舅,小女子勢單力孤,可沒膽子和小相公爭!”

    說著周沁筠故作愁容,說得委屈,仿佛唐毅仗勢欺人,占她的便宜一般。

    唐毅連忙擺手,咳嗽了兩聲:“周姑娘,你誤會了,我是想著咱們徹底改變一下股金的模式,拉攏更多的商人進來!”

    什麼?

    周沁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開玩笑當初找來了一大堆的商人,唯有她周沁筠和錢胖子願意出錢,如今工程進展神速,沒幾個月就能收銀子了,憑什麼把到嘴的肥肉分出去!

    “小相公,你是什麼意思?莫非銀子不夠用?小女子可以再加二十萬,股份也不用增加。可若是想拉其他人進來,架空小女子,那是癡心妄想!”

    周沁筠小臉冷著,擺出一副戰鬥姿態,沒想到這妞警惕心還真強。

    “周姑娘,你聽我說。”唐毅當即把心中的設想都說了出來,周沁筠最開始充滿了敵意,可是不知不覺間,竟然被唐毅說服了,露出思索的神色。

    “鹽鐵塘修通之後,每一年光是過路費就有十幾萬兩,甚至更多。眼紅心熱的人不再少數,我們要想獨霸運河的利益,除了指著提督大人撐腰之外,還要花大筆的銀子打點各方,你說對不對。”

    “嗯,不過做什麼生意不都是如此嗎?”周沁筠隨口說道:“做生意找靠山,天經地義,沈良不就是巴結織造局,給太監當幹兒子,才有今天嗎?”

    聽得出周沁筠對沈良甚是不屑,對了,周家原本是織造局下麵最大的織戶,結果被沈良搶走了,看起來兩家之間應該也有矛盾,不然周沁筠不會跳出來支持自己修運河,壞沈良的好事……

    一瞬間,唐毅的心裏打了一百個轉,笑道:“靠山山倒,王大人不過是提督軍務而已,臨時的官職。想必周姑娘也知道,海上倭寇勢力驚人,豈是三年五載能解決的。再加上朝廷沒有定下戰略,反反複複也是正常的。若是一旦換了人,改弦更張,隻怕運河就不是我們的了?”

    “那怎麼辦?”周沁筠一下子慌了神,紅潤的臉蛋變得慘白,怒道:“你怎麼不早說?我們家的本錢都押在了運河上,要是有人想搶走,我,我就跳河!”

    夠狠的,要玩命啊!

    唐毅慌忙說道:“周姑娘過慮了,山人自有妙計,任憑上麵風起雲湧,咱們都穩坐釣魚台。”

    唐毅的辦法也簡單,就是廣泛吸納商人加入,現在不是有一幫人後悔沒有投資運河嗎?重新給他們機會,準許入股分紅,而且投資的人還能享受貨運便利,降低過路費。把蘇州,乃至東南的商人和士紳大族都拉過來,形成一股龐大的力量,守望互助。任憑官員怎麼換,都不用擔心了。

    “這倒是辦法,隻是區區一條鹽鐵塘,修築下來最多七八十萬兩,我們已經投了一半,隻剩下一點湯喝,實力雄厚的商人未必願意。”

    “此言差矣!”

    唐毅終於找到了周沁筠的弱點,她再聰明,眼光見識還是比不上自己,鹽鐵塘不過是小小的冰山一角,真正大頭兒還在後麵。

    “周姑娘,運河修通之後,人員貨物往來,還需要什麼?酒店,茶莊,客棧,倉庫,牙行,票號等等,數之不盡。要想建設這些需要什麼呢,簡言之,土地!”唐毅自問自答道:“我已經把運河兩邊,適宜建造鋪麵的地段都圈了下來。過路費能收多少銀子?要是有成千上萬商人吃喝玩樂,買賣交易,那又是多少錢,隻怕十倍百倍都不止。而且,鹽鐵塘運行起來,交通便利,設置作坊就有利可圖。在下手上就有酒坊,有木工作坊,周姑娘手裏還有絲綢作坊,這些生意都會快速膨脹,姑娘以為又會有多少利益?”

    唐毅說到了激動之處,竟站了起來,慷慨激昂道:“遍觀天下,尤其是江南之地,商貿繁榮,遠勝國初百倍,豪商眾多,富可敵國。但是……”

    話鋒一轉,唐毅就分析到了商業上的難題。

    “我朝重農抑商,士農工商,商人排名最後,因此不得不依附官僚士紳,賺得大半銀子都要打點關節,財富也得不到保證,朝廷朝令夕改,大家不敢擴大投資……”

    唐毅分析的頭頭是道,基本上把製約進入資本時代的因素都分析到了,周沁筠還從沒有站在如此高度,來看待工商發展,聽完唐毅所說,真有種豁然開朗,撥開濃雲見青天的感覺……然並卵!

    “千百年的規矩,好些都是你們的孔聖人定下來的,怎麼能改?”周沁筠沮喪說道。

    唐毅呵呵一笑:“會有那麼一天的!不過眼下還不到時機,但是咱們可以從運河做起,改變思維,不要總想著競爭,要學會合作,而且也不是買賣商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才能賺到銀子。可以給商人提供服務,讓他們運輸更快捷,交易更方便,吸引更多的商人過來。”

    “那我們做什麼?”

    唐毅眼中閃動智慧的光,“做其他商人不能做的,不敢做的!”

    ……

    經過了大半天的商討,唐毅和周沁筠總算達成了協議,前麵都是唐毅在說,在談設想構思。而後半段則是周沁筠,畢竟她更熟悉細節,更了解當今的商業。

    兩個人決定設立一個錢莊,定名為“運河錢號”,以錢莊的名義發放貸款,疏通運河,建設客棧倉庫等設施,還提供保護,組建貨運船隊,發布商業信息,進行貿易結算……

    等到把細節都推敲好,周沁筠忍不住長長出了口氣,對唐毅除了佩服就是佩服!

    難怪人家不到一年,就能把生意做得這麼大,想想以往,他們幾個織戶為了搶奪訂單貨源,殺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值得嗎!

    還有多少事情可以做,比如商人長途販運,一趟要走幾個月,費盡千辛萬苦,一路上受的難和唐僧都有的一拚。最可怕的就是突然物價暴跌,血本無歸。如果有了情報消息,會少受多少損失?

    再有東南越來越亂,攜帶現銀就會非常危險,如果拿著錢莊的銀票,交易的時候也在錢莊走賬,會安全便捷多少?

    光是這份計劃,就不知要吸引多少商人加入。

    周沁筠想了半晌,咬著櫻唇說道:“唐神童,我準備去蘇州一趟,太倉的商人畢竟實力有限,憑著我們周家的麵子,多拉一些有分量的過來。”

    “那自然好,不過可別讓人家鳩占鵲巢,喧賓奪主。”

    “你放心吧,小女子可是錢莊最大的股東啊,還是董事長呢!”周沁筠心情大好,竟然拿新學的名詞揶揄唐毅。

    商量妥當,周沁筠帶了十名保鏢,立刻動身去蘇州。此一去,鼎鼎大名的運河號橫空出世,作為世界上第一家現代銀行,足足比起荷蘭的阿姆斯特丹銀行早了半個世紀。

    手握金融大權,也讓唐毅比起自己的前輩,楊廷和、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走得更遠,根基更牢!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46 PM

第96章 田三的秘密(上)

    從天瑞祥出來,唐毅沒急著回家,而是帶著沈林往春芳樓去,雖然錢胖子隻是小股東,但畢竟夠意思,唐毅也不能虧待他。

    更何況運河號日後一定規模越來越大,唐毅也需要一個心腹之人盯著。正走著,突然從大路上氣喘籲籲跑過來兩個人,衝到了唐毅麵前,臉漲得通紅,話都說不出來,正是吳天成和朱海。

    “出了什麼事?”

    “師,師父,咱們這邊說。”

    四個人快步走了一個茶館,小夥計送來茶水,吳天成迫不及待倒了一杯,喝幹之後長長出口氣。

    “師父,今天下午的時候,有兩夥人前後腳到了運河,都說要抓人。”

    唐毅一愣,運河可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張牌,豈能允許別人搗亂。

    “到底是誰,你們攔不住嗎?”

    吳天成苦笑道:“師父,就算是您也未必能行,來的是織造局太監還有錦衣衛的人。都說難民之中有逃兵,讓我們把人交出去。”

    該來的總會要來。

    唐毅經過短暫失神,腦筋重新轉動,周碩跑來,唐毅就猜測到錦衣衛和內廷要較勁兒,終於變成真的了,隻是沒想到這兩方怎麼把戰場放到了自己的地盤,真是可惡

    想置身事外,默默積累實力都不行,唐毅氣得咬牙切齒,隨口問道:“什麼逃兵?”

    吳天成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伏在唐毅的耳邊,低聲說道:“師父,似乎審訊朱誌良有了眉目,要找精通爆破的逃兵。”

    爆破?逃兵?

    到底什麼意思,唐毅越發糊塗了。吳天成也攤攤手,無奈道:“我也不知道,總不會朝廷也學咱們,拿火藥修運河吧?”

    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唐毅突然腦中打了一道閃電,豁然開朗。

    “天成你還真說對了,隻是他們沒修運河,而是炸河堤。”

    “哪的河堤?”吳天成追問道。

    “黃浦江”

    唐毅輕輕吐出了三個字,吳天成也不傻,瞬間清醒過來。倭寇進犯嘉定,暴掠而去,最大的疑點就是為何要炸毀江堤,淹沒農田,很多人都說倭寇野蠻成性,殘暴不仁,幹什麼都是正常的。

    對這種臉譜化的臆測唐毅從來不相信,倭寇大半都是東南過不下去的織工和漁民,他們又豈會如此殘忍對待普通百姓

    而且他們這麼幹就等於是自掘墳墓,再也不會有百姓暗中支持他們,通風報信了。

    但是,如果有人勾結倭寇,甚至幹脆假扮倭寇,把江堤炸開,毀掉農田,那就是順理成章了。

    該死

    傷天害理,倭寇都做不出來的事情,他們幹了千刀萬剮,扒皮點天燈都不足以償還罪孽

    唐毅恨得咬牙切齒,現在錦衣衛和織造局都找到了自己,八成是有準確的情報,倘若真的能找到參與炸毀江堤的士兵,整個黑幕就有掀開的可能,對那些可憐的難民就有了交代……不對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唐毅用力搖搖頭,如果真是按照如同自己的判斷一般,這絕對是天大的醜聞,朝廷的麵子會丟得一幹二淨,錦衣衛絕沒有這個膽子,那他們為什麼會如此積極呢?

    假如自己是錦衣衛,手裏捏著要命的罪證,就能逼著內廷低頭,還能在皇帝麵前贏得辦事得力,顧全大局的好名聲,甚至把織造局搶到手裏,絕對是一舉多得。

    至於難民的公道他們根本不會在乎,在這些人的眼裏,除了皇帝的喜怒之外,其他的都是草芥

    你們如此,我唐毅可不是這樣的人

    唐毅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搖頭,時喜時怒,弄得吳天成迷迷糊糊,忐忑問道:“師父,到底是怎麼了?”

    “嗯,我問你,就按照他們所說,有精通爆破的逃兵,誰的可能性最大?”

    “這個……”吳天成遲疑一下,急忙說道:“田三”

    “確定嗎?”唐毅又問道。

    吳天成用力點頭,朱海也說道:“少,少爺,田三可厲害了,好些大石頭都是他炸碎的。”

    “師父,要不要把田三交出去,是給錦衣衛,還是織造局?”

    唐毅斷然搖頭:“一個王八蛋,一個龜兒子,誰都不給,你想辦法把田三給藏起來,我有大用”

    ……

    對難民來說,幹活雖然累得要死,每個人卻甘之如飴,不為別的,光是一日三餐,就足以讓人垂涎三尺。白麵饅頭,噴香的米飯,菜裏偶爾還有葷腥,要是提前完成了一段任務,就有加餐,肥瘦相間的紅燒肉,頂著風香氣都能飄到城裏去,咬一口,油脂在舌尖崩裂,暢快,舒服。以往過年都不敢想的事情,光是為了能吃到紅燒肉,城裏不少閑漢都跑到運河白幹活。

    聽說如果運河修好了,掙到了錢,他們還能有分紅,以後想什麼時候吃紅燒肉,就什麼時候吃,天天過年,比神仙還滋潤

    相比普通的工人,有些技術的瓦工木工待遇更好,尤其是爆破手,每次成功爆破,都能領到一兩銀子的津貼。

    田三的腰包裏就有十幾兩的碎銀子,趁著下午休息的時候,他跑到了不遠處的熟食攤子,攤主是個二十幾歲的女人,聽說丈夫染了疾病死了,光靠著一個人做些小生意拉扯兩個孩子。田三每次來買東西,都會多給她幾個錢,窮人幫窮人唄

    這次又是如此,買了兩隻桂花鴨,隨手掏錢給她,女人卻攔住了他。

    “田三哥,兩隻鴨子送給你了。”

    “那怎麼行?你多不容易啊”田三可從來不占女人的便宜。

    婦人抿著嘴唇,用力抓著衣襟,骨節都變白了,細如蚊訥道:“田三哥,你,是個好人,晚上,俺,俺在家等著你”

    說完之後,臉都成了大紅布,轉身抓起扁擔,撒腿就跑。把田三給徹底弄傻眼了,半晌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真疼

    “這娘們沒瞎眼啊,怎麼看上我了?”

    愛情來得太突然了,田三暈乎乎,好像踩著棉花包,一步三搖,回到了工棚子,把鴨子往破木桌上一扔,正在草墊上酣睡的兩個年輕人迷迷糊糊就起來了。眼睛還沒全睜開,就伸手去抓鴨子。

    田三狠狠一拍,罵道:“小驢兒,憨牛,忘了規矩,給老子洗手去”

    兩個少年把打醒過來,嘿嘿點頭,一轉身,弄了點清水,把手洗幹淨,跑過來,抓起桂花鴨,大口啃著,幹瘦的小驢兒含混不清說道:“秀娥姐的手藝就是好,三哥,我看你把秀娥姐娶回家算了。”

    “什麼跟什麼啊”田三佯怒道。

    小驢兒撇嘴道:“誰看不出來,秀娥姐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

    田三一愣,想到剛剛的話,不由得臉色一紅,“你說真的?”

    “當然真的”

    田三突然一陣莫名的興奮,他軍戶出身,幾代人都是窮鬼,到了他這一輩,連媳婦兒都娶不起,秀娥雖然是個寡婦,可人漂亮,能幹,還有兩個孩子,別人或許會別扭,可是田三一想到立刻有孩子叫自己爹,心裏頭就熱乎乎的,好像著了火。

    兩個兄弟悶頭吃著鴨子,田三的一顆心早就飛走了,竟然不自覺地哼唱起來,老天爺可算是開了眼……

    正在高興的時候,突然從外麵躥進來一個年前人,到了田三的麵前,就說道:“大事不好了,三哥,有人來抓你”

    “什麼?”田三豁然站起,臉色頓時狂變。小驢兒和憨牛也躥了起來。

    “劉娃子,誰要抓三哥?”

    進來的年輕人喘著氣說道:“三哥,剛剛來了兩夥人都要找什麼會弄火藥的,有一夥領頭的還沒胡子,陰陽怪氣的”

    “是織造局的太監”

    田三的臉色瞬間慘白慘白的,什麼幻想都沒了,想不到,他藏到了難民裏麵,還是逃不了,難道真要去海上當倭寇?

    小驢兒和憨牛抹了抹嘴角的油,堅決說道:“三哥,你去哪我們兩個都陪著你”

    “好兄弟”田三格外感動,拉著兩個人就要逃走。剛出了棚子,迎麵正好撞上了朱山。沒等他們說完,朱山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老爺拖著那幫人呢,快點跟我走”朱山帶著他們,繞過工棚子,奔著竹林跑去。前腳剛走,後麵錦衣衛和織造局的人就殺到了。

    “來人,把這裏都圍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50 PM

第97章 田三的秘密(下)

    在唐秀才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左邊是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孔武有力,他正是錦衣衛百戶衛悍。在右邊則是一位白麵無須的中年人,嘴角總是帶著陰測測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這位就是織造局派來的桂公公。

    被這兩個凶神惡煞挾持著,唐秀才的感覺可想而知,他隻能祈禱,朱山能把田三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直覺告訴他田三絕對是關鍵人物,不能落到錦衣衛和織造局的手裏。

    唐秀才強打著精神,一邊走,一邊說道:“衛百戶,桂公公,要說起來,數以萬計的難民,每天都有人趕來。又要管吃喝拉撒,又要修運河,最近還要選拔弓手,充實巡檢司,好保護運河安全。千頭萬緒,下官本事平平,全靠著大家夥幫襯扶持,勉強硬撐著,真是不容易!”

    衛悍沒說話,隻是哼了一聲,桂公公卻冷笑道:“唐大人,你的辛苦咱家知道,可是這和咱家沒關係,咱家隻是來抓人的!”

    “是是是,下官就是想說,這麼多人,混入一兩個罪犯,下官也沒法明察秋毫,還請您二位多多體諒。”

    衛悍沉著臉說道:“唐大人不用擔心,就憑著令郎救過三爺,錦衣衛就不會害你們,至於他們,那就不好說了。”

    “喲,瞧這話說的,敢情織造局就是賊窩子,吃人不吐骨頭?”o>

    衛悍白了他一眼,狠狠說道:“你們幹的缺德事還少了,老天爺早就該劈了你們!”

    “謔,別拿老天爺嚇唬咱家,現在這年頭缺德的人多,就算累死老天爺,能劈死幾個!衛悍,說到底咱們都是給主子萬歲爺辦差的,你該知道分寸。”

    “等著抓到人再說!”衛悍冷笑著說道。

    兩個人鬥著嘴,轉眼來到了爆破工匠的住處,這裏也是所有工人當中條件最好的。正逢休息時間,有人酣然大睡,有人捧著水碗,扣著腳山南海北地聊著。

    衛悍和桂公公的人衝進來,把大家都嚇了一跳,茫然地站起。這幫人如狼似虎,把大家都叫了出來,排隊站在空地。

    衛悍的手下帶出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讓他去辨認,至於桂公公同樣不甘示弱,他叫出的人油頭粉麵,臉上都冒光。兩個機構的作風一目了然,一個威逼,一個利誘。不過這兩個人都沒有什麼收獲,隻能苦著臉說道:“小的無能,沒有找到田三。”

    “廢物!繼續給我搜!”

    這幫人把工地翻了一個底兒朝天,可依舊沒有什麼所得,桂公公臉色鐵青,突然轉向盯著唐秀才,目光銳利的好像老鷹。

    “唐大人,咱家奉勸你一句,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和織造局作對!”

    唐秀才裝作一臉茫然,搖頭說道:“我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裝,繼續裝!咱家不妨和你明說,來之前,周圍的各個道路都安排了織造局的人,隻要田三一露頭,就肯定跑不了。唐大人,聰明的就別玩花樣,不然誰也保不了你!”

    咯噔,唐秀才心裏頭不由得敲起了小鼓,要真是被發現了,麻煩可就大了。不過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一個閹宦看扁了。

    “我唐慎行得正走得端,用不著誰保。”

    “是嗎?咱們走著瞧!”

    “我坐著等!”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是種煎熬,有人跑到桂公公和衛悍麵前的時候,唐秀才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一張嘴就能跳出來,生怕他們把人找到。

    挨著,盼著,熬著,暮色四合,越來越多的消息傳來,依舊一無所獲,唐秀才漸漸鬆口氣,心中不由得得意,看起來朱山不聲不響的,竟然是個有主意的,自己這也算慧眼識人!

    還真別說,唐秀才的確賭對了。

    朱山領著田三他們,先跑到了小竹林,想要穿過去,結果到了竹林邊,竟然有幾個拿著刀的人巡視。他們立刻掉頭,連續換了三個方向,險些被發現,就是找不到逃出去的路。四個人又累又餓,渾身都是汗水,衣服也刮破了,別提多狼狽。

    “朱兄弟,田三感激你的仗義,可眼下咱們跑不出去,待在一起,隻會連累你還有唐大人。我田三爛命一條,不值得你們冒險,我自己出去,這兩個兄弟你幫我照看著,就算田三死了,也感激你!”

    小驢兒和憨牛喘著粗氣,拚命搖頭,眼中淚水止不住流出。

    “三哥,我們跟著你一起死!”

    “誰都不能死!”朱山突然低吼起來,他這個人就認死理,爹媽提著耳朵,告訴他和二弟要聽從唐家父子的命令,唐秀才讓他保住這三個人,那就必須做到。可是搜查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肯定藏不了多久,該如何是好?

    朱山突然靈機一動,當初他爹可是藏在橋下麵躲過一劫,他們為什麼不學學呢!

    四個人商量妥當,朱山領著他們,悄悄摸回了工地旁,此時錦衣衛和織造局的人正在搜查。朱山第一個跳上了一艘運泥船,船上都是臭稀泥,枯枝敗葉,什麼都有。捏著鼻子,朱山藏了進去,用泥覆蓋著身體,隻留下口鼻在外麵。

    其他三個人忍著嘔吐,照方抓藥,不光躲在泥水裏麵,還用枯樹枝遮擋麵部,一動不動。每當聽到腳步聲,他們都閉住呼吸,苦苦挨著。冰冷的泥水帶走了身體的熱量,他們不聽打著冷顫,那個滋味簡直無法形容。

    總算等到了二更天,外麵沒了動靜,朱山從挖泥船裏爬出來,四個人還都活著,隻是小驢兒抽筋厲害,田三捂著他的嘴巴,不讓他出聲。

    朱山皺著眉頭想了想,突然一擺手,領著三個人奔著東邊就下去了。沒走多遠,就發現一處小廟,朱山帶著頭,從牆上翻了進去。

    撲通,撲通,撲通……

    正在抓著烤雞大啃的道行嚇了一跳,慌忙跑出來,一頭撞上了朱山。弄得滿身都是爛泥,嚇得道行頭發都豎起來了。

    “何方妖孽?”

    “是我,朱山!”

    道行將信將疑,湊到跟前,扒開了臉上的爛泥,嚇得他驚呼出來:“怎麼是你?”

    “神仙,救命啊!”朱山說完了,身體一軟,又趴在地上。

    道行半拖著,把四個人都弄進了禪房,拿來清水,幫他們洗漱,讓他們休息。

    “多謝神仙救命之恩。”田三他們沒口子感謝。

    道行懶洋洋擺手,說道:“你們的破事老道不摻和,等天亮了貧道想辦法把唐毅叫來,有事你們聊!”

    道行說到做到,第二天跑到外麵轉了一個上午,到了下午時分,唐毅就來到了道觀。和田三等人見了麵。

    “小相公,事到如今,我田三不能瞞著你,您看田三是該殺還是該剮,悉聽尊便!”

    當即田三就把過往的經過說了一遍,原來他是寶山衛的軍戶,從小喜歡火器,兩年前擊殺一名水匪,把提拔到了總旗。

    就在正月十三的時候,突然千戶大人來了命令,讓他帶著十幾個兄弟去黃浦江邊待命。趕到之後,竟然發現了好幾架馬車,上麵裝滿了火藥。還有三十幾個壯漢,為首的人用刀架著田三,逼他把火藥埋放好,準備炸掉江堤。

    田三哪裏肯答應,可是為首之人掏出了知縣大人的親筆命令,田三隻能屈服,他在江堤上埋好了火藥。戰戰兢兢,等到了正月十四的晚上,火藥被點燃,江堤炸開,江水奔湧而出,頃刻間大片農田被淹沒,房舍被摧毀。

    田三當時害怕到了極點,他和十幾個兄弟都被帶到了不遠處的一片樹林,押解他們的人都亮出了兵器,一點沒有客氣,一頓亂砍,所有人都死亡殆盡,唯有田三早有警惕,加上身手利索,抓起根枯枝,戳倒了兩個對手。突出重圍,跌跌撞撞,跑到了江邊,一頭紮了進去。從小生活在江邊,田三的水性絕佳,竟然逃脫了性命。藏身在難民之中,一直躲到了今天。

    “小相公,田三喪盡天良,小的該死啊!”

    梳理了一下情節,弄得慢了。小唐手裏有了足夠的好牌,要開始大殺四方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53 PM

第98章 軍令狀

    田三跪在唐毅的麵前,哭得像是孩子,用力拍著地麵,悲痛欲絕道:“十幾萬父老百姓流離失所,田三罪惡滔天,哪怕扒皮點天燈都是應該的,隻求小相公能把狗官朱誌良炸毀江堤,殘害百姓的事情上奏朝廷,隻要能拉著狗官當墊背的,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田三說完,抬頭盯著唐毅,按理說這麼重要的事情,唐毅應該有所反應,可偏偏這位比廟裏的泥胎還坦然。好像是餓了,竟然抓起了桌上的綠豆糕,就著茶水,連吃了兩塊,打了一個舒舒服服的飽嗝。

    “小相公,莫非你不信田某的話,你不幫忙,我就去衙門!”他轉身要走,唐毅終於開口了。

    “站住,田三,你以為一個知縣就敢炸開江堤嗎?一個知縣就能勾結倭寇,禍亂江南?一個知縣就值得錦衣衛和織造局派人來抓你?你想得也太簡單了!”

    連續的質問,把田三給鎮住了,說到底他就是個總旗,有了熱血,也有點心計,可低微的身份使得他根本看不清東南的局麵。隻能傻愣愣站著,兩隻眼睛呆呆盯著唐毅。

    唐毅在地上轉了兩圈,負手而立,仰望著天空的陰雲。其實唐毅遠沒有表麵那麼冷靜,田三的證言終於證實了他的猜想,扒開江堤的是自己人,說起來真夠可笑,可事實就是如此殘酷。

    倭寇可惡,可是大明的內部竟然存在一批比倭寇還可惡的東西,如果讓這幫人逍遙法外,唐毅覺得自己連一點人味兒都沒有了!

    必須鬥倒他們,替百姓,替天下逃回公道!

    隻是唐毅腦筋很清楚,牽連如此之廣的事情,就仿佛手裏捧著超級炸彈,一個不留神,惡人沒有伏法,反而把自己炸得屍骨無存。不管在什麼時候,保存自己都是最重要的。要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一幫十足的畜生,想勝過他們,就要算計更精準,手段更殘酷卑鄙,更加無恥!

    思索再三,唐毅終於有了主意,他猛地一回頭,盯著田三。

    “小相公,你有什麼吩咐,田三萬死不辭!”

    唐毅呵呵一笑:“田三,我不讓你死,而是讓你活著,無論如何都必須活下去!”

    “小相公,你是什麼意思?”田三不解地問道。

    “你是當過兵的,我問你弓箭在什麼時候最可怕?”

    “當然是射……不對,是將射未射的時候。”

    還不笨嘛,唐毅笑道:“那是為什麼?”

    “如果射出去了,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射中,死活就在一瞬,沒啥好怕的!”

    “聰明!”唐毅說道:“你是個關鍵的證人,可是把你推到前麵,去指證曆曆,對手就會有一萬種辦法對付你,讓你閉嘴!”唐毅悠悠說道:“可是隻要一天抓不到你,就仿佛沒有射出的弓箭,他們就會憂心忡忡,就有所顧忌,就不敢破釜沉舟。而我,就有辦法把他們幹掉!”

    “當真?”田三激動問道。

    “嗯!”唐毅篤定一笑,“你留在這裏吧,我會請藍道長幫忙的。”

    唐毅正說著,突然房門猛地推開,本來在聽牆根的藍道行晃著胖大的身軀跳了進來,須發皆乍,通紅著眼珠盯著唐毅。

    “姓唐的,你和老道有仇是吧?這小子是什麼人,牽涉多大的幹係,你把他留在老道身邊,你是恨我不死是吧?你唐毅對老道有恩,可老道也幫過你的忙,咱,咱們兩不相欠!”

    看著這位發飆,田三火氣上湧,就想說話,哪知道唐毅微笑著擺擺手。

    “藍老兄,你說完了嗎?”

    “完了!”

    “那好,讓我也說兩句吧,你可知荊川先生如何評價老兄?”

    一聽到唐順之,藍道行就渾身一哆嗦,不由得想起那個有生以來最悲催的夜晚,被唐順之三個連環轟炸,塞了一腦袋東西,弄得到現在還消化不良,想起來就反胃。

    “唐順之怎麼說?”藍道行忍著惡心問道。

    “荊川先生說藍老兄俠骨天生,雖然身為世外之人,但早晚有匡正社稷,為國鋤奸的壯舉,必定名留青史,百年之後,人們可不知道唐荊川,但絕不會不知道藍道行!”

    “他真這麼說的?”

    藍道行頓時眉開眼笑,唐順之何許人也,能得到如此盛讚,老道的虛榮心空前滿足。他是個典型的順毛驢,心情一好,臉也繃不住了,不好意思趕人,隻能說道:“老道不是不幫你,隻是把他留在身邊,老道實在是沒把握。”

    “呵呵,藍老兄,太倉肯定不安全,但是有一個地方無比安全。”

    “哪?”

    “蘇州府,織造局!”

    ……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藍道行這幾個月以來,仔細體悟裝神弄鬼神功,如今是法力大進,離著登峰造極隻差一步之遙,名頭越發響亮,誰都知道太倉有個藍神仙,能通鬼神,知福禍。偏偏織造局的太監又是一群吃飽了喝足了,精神最空虛的人。讓藍道行帶著田三,藏到織造局,絕對是最安全的地方。

    唐毅連夜安排,把藍道行他們送走。前腳剛走,後腳王世懋帶著一位楊師爺就找了過來。

    “表弟,人被你弄到哪去了?”王世懋劈頭蓋臉就問道。

    唐毅茫然搖頭:“什麼人,我哪知道?”

    “你就裝吧!”王世懋嘿嘿冷笑道:“你能騙過錦衣衛和織造局,那是他們不了解你,我王世懋可知道你小子有多鬼。”

    見唐毅還是搖頭,王世懋真的著急了,怒道:“你小子再敢和我裝蒜,休想娶三妹!”

    這個威脅太狠了,唐毅蹭地站了起來。

    “表哥,額不,二舅哥,你可要高抬貴手,小弟求求你了!”

    抓到了唐毅的痛腳,王世懋美得鼻涕泡都出來了,任憑你小子比泥鰍還滑,不一樣要俯首帖耳,什麼都不如有個好妹妹啊!

    “表弟,實話說了,我爹接了密旨,要調查是否和倭寇有勾結,誰知道那個朱誌良就是一塊滾刀肉,蒸不熟煮不爛,一問三不知。前天我爹得到了密報,說是有人在江堤決口的那天,看到附近有兩夥人火拚,根據他們指點,找到了樹林,果然有十幾具屍體。”

    唐毅眼前一亮,和田三說的對上了,不由得問道:“然後呢?”

    “找來百姓辨認屍體唄,結果一問之下,他們都是寶山衛的軍戶,在一天前就神秘調走。你猜猜,他們去幹什麼了?”

    “還能幹什麼,炸江堤唄,以後你弄點有難度的事情考驗我成不?”唐毅掏著耳朵,不耐煩說道。

    行啊,王世懋哈哈笑道:“狐狸尾巴漏出來了,你小子準是把逃跑的軍戶藏起來了,趕快交給我。”

    王世懋都有些迫不及待,他本來跟著老爹去蘇州,為了捉拿田三,他是連夜騎馬炮回太倉,大腿根都磨得紅腫破皮,受了這麼大罪,可不能一無所獲。

    “表哥,我問你,找到那個人,接下來呢,準備怎麼做?”

    “那還不簡單,帶到蘇州,和朱誌良當麵對質,讓朱誌良招認是誰指使的,這樁驚天大案也就有了眉目了!”

    “哈哈哈!”唐毅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弄得王世懋大惑不解。

    “你小子發神經啊?”

    “豈敢豈敢,小弟的意思是不用證人,我就能讓朱誌良開口。”

    王世懋一聽,頓時撇撇嘴,要說唐毅的本事,他一萬個佩服,但是朱誌良那家夥簡直就是變態!

    為了撬開他的嘴,王忬用了十八般刑具,兩條腿都打爛了,夾棍,老虎凳,滾釘板,再折騰下去,人就活不了了,可他愣是咬死了牙關,賊骨頭死硬。

    “表弟,你可別托大了。”

    “放心吧,審問是心理學,要對症下藥才行,隻要我見到了朱誌良,自然藥到病除。”

    “當真?”

    “嗯!”唐毅信心十足地說道。

    “那還等什麼!”王世懋劈手抓起唐毅,就往外麵跑,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大喊:“楊師爺,準備馬匹,咱們立刻去見我爹。”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6-26 01:56 PM

第99章 天不收你我收你

    走進監牢,混雜著腐臭血腥的味道直刺鼻孔,潮濕陰暗的地麵滿是蟑螂老鼠,這些小東西竟然不怕人,到處亂竄,在牆角甚至有狗尿苔茂盛地生長。

    牢頭在前麵小心翼翼領路,說道:“公子小心,地上麵滑。”

    唐毅默默點頭,扯了扯身上的狐裘,陰森的冷氣讓他十分不舒服,仿佛到了鬼門關一樣。實際上也差不多,那些被關了不知多久的犯人伸出漆黑的手爪,和小鬼差不了許多。牢頭和獄卒就好像牛頭馬麵,對身份尊貴的唐毅極盡諂媚之能事,對於其他的犯人可一點不客氣。手裏握著生牛皮的鞭子,裏麵還掛著鐵絲,一旦有犯人伸出手爪,大聲喊叫,上去就是一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嗷嗷怪叫。

    牢頭嘿嘿賠笑:“公子爺,這幫都是賤皮子,不打不成!”

    唐毅沒說話,哼了一聲,腳下卻加快了步伐,一直到了最裏麵的一間,看起來幹淨不少,在床上坐著一個人,他已經一直這麼坐著好幾天了,後背前胸,還有兩條大腿,遍布傷痕,有的都化膿流水,他隻能坐著,哪怕睡覺也是如此。

    “公子爺,這就是犯官朱誌良!”

    “嗯。”唐毅說道:“把門打開,給我一把椅子。”

    “是!”

    牢頭搬過來一把太師椅,放在臨近牢門的地方,體貼說道:“公子爺,這家夥晦氣,您離著他遠點。”

    “你先下去吧。”

    牢頭急忙躬身離開,唐毅坐在椅子上,打量一陣朱誌良,長歎一聲。

    “朱大人,晚生唐毅,前來拜會。”連說了三遍,朱誌良的頭似乎動了一下,但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在朱誌良的牢房旁邊,還有一間密室,這是專門留給秘密記錄人員的。此時王忬和王世懋父子都在裏麵側耳傾聽,唐毅可是和他們定下了軍令狀,一定會撬開朱誌良的嘴巴。

    就聽唐毅略微沉吟,笑著說道:“朱大人,三十年前,令尊早喪,你接了他書吏的職位,十幾年間,兢兢業業,從主簿做到了縣丞,一直以來,素有清名。後來經推薦,去廣西做了一任知縣,也是政績斐然,然後又被調到嘉定。東南富庶之鄉,文脈悠長之地。多少科甲正途出身的人都沒有這個福氣,你怎麼就不知道惜福自愛啊!”

    話音老氣橫秋,仿佛在教訓小輩兒一般。

    朱誌良緩緩抬起頭,從亂蓬蓬的頭發之中,露出了一雙血紅的眼睛,充滿了嘲諷地看著唐毅,簡直不屑一顧。

    “年輕人,你想學蘇秦張儀,讓朱某開口,告訴你,癡心妄想!正如你所說,我朱誌良出身寒微,到了今天,已經算是享受了,風光了,死就死了,沒什麼了不起的,你不用白費心思!”

    說完之後,把眼睛一閉,又仿佛老僧入定,充耳不聞。密室當中,王忬眉頭緊鎖,牙齒咬得咯蹦蹦作響。

    這段日子來,王忬沒少和朱誌良過招,這家夥就是個榆木疙瘩兒,軟硬不吃。有其他又是經年的老吏出身,對於審問刑訊都得心應手,無論王忬出什麼招,他都能化解,大不了就是爛命一條,弄得王老大人沒招沒招的,就看唐毅能玩出什麼花樣吧!

    “朱大人,你吃過的鹽比小子吃過的米還多,道理你也比我懂,什麼三推六問的那一套,你也見過多了,咱們不妨就談談心。你當了一輩子官,如今鋃鐺入獄,或許性命不保,就不想留下幾句話嗎?俗話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你總不想死在這黑牢之中吧!”

    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朱誌良突然長歎一口氣。

    “年輕人,看得出來,你道行不淺,想必前程遠大,日後要是進了仕途,千萬記著,一步錯不不錯,留個清白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能造福一方最好,做不到就退歸田園,耕讀傳家,也好過脖子挨刀。”

    密室偷聽的王世懋漲紅了臉,氣得直哼哼,狗屁,口是心非的東西,你要是知道這些,何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強忍著怒火,繼續聽下去。

    唐毅微微一笑:“聽得出來,朱大人似乎有了些悔意,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你難道就不能反戈一擊嗎?”

    “不能!”朱誌良斷然喝道:“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死已經沒什麼可怕的,罪孽到我而止,哪怕千刀萬剮,我都認了!”

    “唉,朱大人,明明是那些人把你推進了火坑,還拚死護著他們,你圖個什麼啊?”

    “我……”朱誌良五官一陣扭曲,憤恨道:“我不圖什麼,你要是沒什麼說的,就趕快走!”

    “哈哈哈,朱大人,你不說,我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肯定是他們許諾你扛下了罪過,家人就能安然無恙,以後還能錦衣玉食。可是你想過沒有,若是你死了,他們會信守承諾嗎?難道不會像舍棄你一樣,把你的家人舍棄?”

    “哼,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朱誌良依舊強硬,可是唐毅卻敏銳捕捉到了一絲擔憂。他繼續乘勝追擊,笑道:“朱大人,難道你就沒給家人留下一些證據,比如往來的書信賬本之類的,必要的時候讓家人自保?”

    此話一出,朱誌良突然變得狂暴起來,怒吼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我絕對沒有留,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用再浪費吐沫,滾,給我滾!”

    唐毅毫不為所動,哈哈大笑:“朱大人,我相信你說的話,可是那些人未必相信啊!”

    轟!

    一道雷霆落在了朱誌良的頭上,炸得他三魂七魄都飛了出去了,短暫沉默,他突然暴起,向唐毅撲來,張牙舞爪,好不駭人,隻是他的手臂都有鐵索鎖著,根本碰不到唐毅的衣襟。

    “呵呵,朱大人,前兩天錦衣衛和織造局都去找一個叫田三的人,聽說他就是在江堤埋的,還看到了你的手令,隻可惜他們都沒有找到。”

    “那又如何?手令我都要了回來,早就變成灰了,就憑一個小小的逃兵,想咬死我朱誌良,那是做夢!”

    “沒錯!”唐毅豁然站起,逼視著朱誌良,嘴角帶著嘲諷地微笑。

    “你是賊骨頭,絕對不肯招認,田三也隻是一個小兵,他沒法指認你後麵的人。但是這又什麼關係,我隻要放出消息,說田三落到了提督大人手裏,和你朱誌良對質之後,你招供了,說有證據在朱家人的手裏,你想想,你背後的那些人會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

    朱誌良也不是傻瓜,他咬死不承認,就是希望那些人能夠發發善心,保下他的一家人,咬死連他這麼死忠的都不保,就沒有人會替他們賣命了。

    可是唐毅這麼一弄,那幫人就會認為朱誌良耍心眼,就會認為朱家人有問題。憑著他們狠辣果決的風格,一定要斬草除根,不留後患。朱誌良拚死命想要保護的家人,就會死的一個不剩!

    沒有人真正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沈良害怕神鬼,朱誌良拚命往上爬了一輩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可一切都被唐毅給破壞了,在朱誌良的眼中,這小子簡直就是惡魔,地獄的厲鬼!

    幾句話的威力,勝過萬千刑罰,朱誌良穿著粗氣,凶狠地咒罵。

    “你,你卑鄙!陷害無辜之人,你不是君子所為!”

    “君子?哈哈哈,朱誌良這恐怕是世上最好玩的笑話了,你讓成千上萬的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你幾時想過那些人的家人?你獻上改種桑苗的主意,分明就是想逼迫百姓二次被殘害。江水滔滔,天理昭昭!對你這樣的畜生,國法不收你,老天也會收了你!老天不收你,我也饒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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