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陳毓華 - 紅袖東家(下)【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標題: 陳毓華 - 紅袖東家(下)【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9-24 07:5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115953123[/attach]

【內容簡介】

皇天不負苦情郎,湛天動終於得以和心上人雙宿雙飛,
他懷著好心情帶西太瀞游山玩水,為將來的恩愛日子預習,
哪知道他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現在就松懈,太早!
他家那口子不讓人省心,上街閑逛順帶招來一朵皇家級桃花,
人家貴為皇子,貌美似妖孽,行事如霸王,人見人怕,
但很抱歉!他是漕幫幫主,上了陸地照樣霸氣外漏硬杠上!
他的原則是︰愛妻除了不拱手讓人,更要好好寵才守得住,
因此娘子惹的麻煩他收拾,娘子要救濟人做善事,他出錢還出力,
當師母帶著愛慕他的師妹登門來嗆聲,要她讓出正妻位,
他也跳出來相挺,宣揚他今生就只要她了,多余的人請靠邊站!
只是他和愛妻新婚甜蜜,還是遭到命運之神無情地玩弄,
他受命押糧上京,與愛妻別離,心已經夠苦,
得知賢內助為他的事業四處奔走忙碌,讓他更是操心操不完,
好不容易獲准回家,期待與她團聚,竟迎來她重病的惡耗……

【出版日期】 2014/04/02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8302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9-27 05:10 PM 編輯

第一章 重回西府

  京城。

  要西太瀞說,回西府除了要把父親留給她的憑證和私章拿回來,為了西太尹將來能光明正大的在京城立足,他們更得回來。

  她打著「太記牙行」的名號,然後將當家主子是西太尹的消息散播出去,說他並非失蹤,也不是死亡,而是因病出海尋求名醫,因緣際會在海外得到許多奇珍異寶,回國後又遇見漕幫貴人,開設牙行,如今風光的回來了。

  這消息一傳出去,京裡無論大小行商,都對這已經日漸頹敗的太尹行嫡子回來,充滿了無比的好奇心。

  有漕幫當靠山,那可是一座金山銀礦,不倒的靠山啊!

  京裡的大小商家都知道,自從西府真正會做生意的少年當家過世以後,老當家也跟著走了,偌大的西府後繼無人,很多人暗地裡就在等著太尹行垮台。

  經商這種事,世代交替,除了天分,很重要的是學習,沒有從小培養,那種半路出家的,除非天縱奇才,要不然生意眨眼就會被虎視眈眈的其他人搶走。

  西府兩個庶子從小居有華屋,食有肉,出門有車,想玩耍有走狗,從來沒學過一絲半點賺錢的方法,後來趕鴨子上架的坐上當家的位置,起先,因為老夥計、老掌櫃都還在,生意倒也維持著昔日水准,加上兩人一開始也很有心,想做出成就來讓大家瞧瞧他們的能力,畢竟除了自尊心,還有宗室那些長老們也瞧著他們倆。

  太尹行賺的錢可攸關他們每年可以拿到的分紅,自然不可能放任兩個庶子把會賺錢的生意給做垮,兩人的壓力可想而知。

  但商人談生意,絕對免不了青樓酒館,應酬酒肉,後來兩人發現即使不用自己半分力氣,西府的商行還是賺錢的,很快松懈了戒心,大筆大筆銀子往外花,毫不心痛。

  他們哪裡知道,幾乎是兩代在商行裡做事的夥計管事們,早預測這樣的太尹行不會長久,有的看了風向忍痛辭工,有的因為忠言逆耳被辭退,逐漸的,替西府生意打下基業的老人們都走了,雪上加霜的是商行的生意又經常被人暗中破壞,爭取到的幾筆生意不是貨物出問題,就是資金不夠,再不然就是手下人不老實,簡直是令他們焦頭爛額。

  這些糟心事,不否認,太記牙行多少是插上一杠子的。

  太記牙行能成功,一開始,的確是仗著漕幫這後台,人人願意賣它面子,但這太記牙行守信用,說一不二,貨真價實,品質絕對不蒙混,答應交貨日期,絕不會讓你多等一天,自然創造了好名聲。

  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是去年歲末,有人眼紅它的火熱,在生意上使絆子,以次等貨充當上級品,那當家一確定那的確是批次等貨,立即一把火燒了那些三七中藥,這一燒,即便是次等貨,也要好幾萬兩銀子。這還沒完,那當家居然答應買主,除了賠償買主要的上等三七,還全數免費,只請對方寬限他幾天日期,好讓他能湊齊對方需要的藥材。

  最後,果然如期交貨,好幾船的藥材皆是等級最高的,沒有一個是混充的。

  他那一把火燒出了如日中天的名聲,人人巴不得那神秘的當家能把牙行設到京裡來,不論貨商、牙行、商家都想與他簽上供貨契約。

  因此,西太瀞和西太尹一踏上碼頭,傾城的大大大小商賈都動了起來,莫不希望先混個臉熟也好。

  最令眾人驚奇的是,這太記牙行的掌櫃真的是已經失蹤多年的西府少當家,大家睜著眼睛看,西府這會子又要再一次變天了吧!

  西太尹也沒讓去碼頭迎接的人失望,他大方的露臉,讓眾人看清楚他的臉以後,便吩咐車夫回西府去了。

  西太瀞則是從頭到尾坐在馬車裡,即便回到西府,包括莫氏、兩個庶弟都不知道這西太尹帶回來的女子是誰。

  西太尹失蹤時,莫氏起先曾有過百般揣測,但是她以為一個瞎子走出了西府,要不在路上讓車撞了,要不就淪為乞丐,家中也不用再多養一個吃閑飯的。而且他這一失蹤,坐實了整個西府都是她的了,心頭一根刺終於拔除,那種痛快,筆墨難以形容。

  她哪裡想得到,西太尹這會不只好端端的回來了,眼睛居然也好了

  她氣急攻心,又不能不端起西府的女主人架子,虛與委蛇。

  自從獲知西太尹安然無恙回來的消息以後,只有西府的人知道,莫氏發了好幾頓脾氣,屋子裡能砸的都砸了,倒楣的下人們動不動就吃排頭,她身邊貼身伺候的嬤嬤、婆子有多遠就躲多遠,生怕遭到池魚之殃,等到莫氏親眼見到西太尹的人,確定那身形、那模樣,一分不差就是那個礙眼的瞎子,一顆心如在火裡烤、油裡煎,恨不得撕裂他的臉!

  幾人各自一番虛禮,進了屋,莫氏壓著心火,對西太尹是如何離開西府,在外可曾遇到什麼凶險,別說一句關懷也沒有,就只差沒說—— 你這眼中釘、肉中刺為什麼不死在外面,回來做什麼的?

  「這位姑娘是……」

  西太瀞穿著薄如蟬翼的朱紫紋絲衫子,廣袖用赤金臂環束住,頸後盤桓的發髻上只有一根玉簪,一雙繡鞋居然是用一顆顆大小一致的珍珠繡上的,沒有大紅大紫,沒有珠翠滿頭,但只要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來,她身上這些個玩意,沒有萬金買不到。

  又看她身後居然還跟著丫頭,那丫頭的打扮雖然沒有主子出色,可是那穿著和身上隨便一樣配件,都不是尋常人家拿得出來的,這一打量,便以為西太尹有今日的風光,說不定是攀上了什麼高枝了。

  「我的客人,姨娘無須理會。」這些時日西太尹和西太瀞在一起,學到了圓滑和不動聲色,他不敢相信自己見到莫氏,還能維持著優雅笑容而不是上前去掐死她。

  「既然是客人,那麼就安排她住到冬院去吧,那裡清幽。」這是沒把她這主子放在眼底是嗎?居然叫她不必理會?

  「不,我性子懶,從冬院到正廳得走那麼遠,我住夏院,想去哪都方便。」西府的房屋格局分春夏秋冬,春院自然是她爹娘以前住的正屋,而她身為嫡女住夏院,弟弟住秋院,這會她不會和莫氏搶正屋住,反正莫氏再住也不會太久了。

  「那院子自從出過事,再也沒有人敢住。」莫氏的眼光閃了下,她是如何知道冬院距離正廳最遠、最偏僻的?

  「不就死過人?多叫幾個人打掃乾淨就好,何況那裡我一向住慣了的。」

  西太瀞撂下這麼一句話,卻讓莫氏的心咯噔了下,一時驚疑不定。

  那個夏院自從她被抬進西府以來,就只住了一個西府大小姐,這西太尹帶回來的女子究竟是誰?

  不可能、不可能,這人都死了多久了,何況這女子別說模樣不像,個頭也沒那麼高,她是瘋魔了嗎?怎麼可能把兩個人想成同一個人?

  「那我也住老地方,劉冬兒還在吧?讓他來伺候我。」西太尹一錘定音。

  「秋院這會兒讓你兩個弟弟住了,一下子要他們搬到哪裡去的好?」一回來就喧賓奪主,蹬鼻子上臉嗎?得看看她允是不允!

  「他們本來住哪,就搬回哪去。」

  「你……」莫氏欲要上前理論,卻被一個長臉削瘦的婆子給扯了下,一拉一拽之間,莫氏居然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很快壓抑住方才被西太尹挑起來的怒氣。

  這舉動,沒逃過西太瀞的眼。

  那嬤嬤,她依稀有印像,叫什麼來著……黃婆子是吧?是莫氏的奶娘,這會兒衣著光鮮,如今身為莫氏的心腹管事,看來是越發有頭有臉了。

  害死她爹,這婆子也有分對吧?

  她把眼睫輕輕垂了下去,告訴自己要沉住氣……

  「你好大的氣派,叫我們搬就搬?你也不想想如今這個家是誰在作主,就算你是嫡子又如何?可別太把自己當回事,現在的西府可不是以前的西府了。」莫氏雖說看似忍住了一口氣,但是尖酸的口氣並沒有多幾分客氣,在她看來,那個軟弱到近乎無用的西太尹,就算敲鑼打鼓、衣錦還鄉似的回來了,想翻出她的手掌心?作夢!

  她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

  「住得舒坦,不想搬?」西太尹也不惱,慢條斯理的說道。

  「自然!」兩個庶弟倒是異口同聲。

  西太尹故做困擾狀,朝向正在品茶的西太瀞眨眼。「看起來,我們的家人似乎都不怎麼歡迎我們,要不,我們也別在這招人怨,東西拿了就走吧!」他把「家人」二字說得極重,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不難聽出來他話裡的諷刺意味。

  莫氏和她身邊的幾個人各個覷了一眼,有志一同的裝死。

  「也罷,這屋子的品味不如從前好,我看著也憋屈,太久沒回京,京裡頭又不知道開了多少家酒樓客棧,不如咱們去輪流住住,圖個新鮮怎樣?」西太瀞瞥了一眼廳堂裡的擺設,放下杯盞。

  那氣定神閑的樣子看得莫氏一肚子火,恨不得把茶盞往西太瀞臉上砸。

  「這主意聽起來不錯。」姊弟倆唱雙簧,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無縫。

  殊不知莫氏卻是腦門子生煙,只差沒有指著他們的鼻子罵,然而卻只把雙手攥進袖子裡,指甲掐進了肉裡——

  「你的意思是要讓鄉親父老罵我是個不能容人的姨娘?你只差沒繞城一周,宣告整個京裡人你回來了,這會才進門就要搬出去,是想落我的臉面,讓我不用做人了嗎?」莫氏已經氣到七竅生煙,就連黃婆子一直給她遞眼色也看不見了。

  「你要是個能容人的,我西府會落得如今這種慘況?」

  西太瀞的聲音不輕不重,卻不知怎地讓莫氏手腳發涼。

  「你這蹄子,我要撕了你的嘴—— 」

  「娘,大哥好不容易回來,一進門,屁股還沒坐熱,你跟他置什麼氣?再說人家姑娘來者是客,您這麼凶,會把人家嚇跑的。」兩個庶子倒還記得幾分兄弟情,見自己的娘親越說越過分,不由得勸阻,自然,西太瀞這副錦娘的美貌也非常令人垂涎。

  「你們這兩個沒用的,你以為他回來安的是什麼好心眼嗎?他可是要回來和你們搶家產的!」

  「搶……」身為庶長子的西太和總算比弟弟多了份心眼,臉色瞬間不善起來。

  「姨娘,你說錯了,這府裡就算一把椅子椅腳、一塊地磚都是我的,我用得著和兩個弟弟搶嗎?」如今的西太尹已非那個軟柿子,字字犀利如刀。

  「你……」莫氏幾乎要吐血。這還是那個懦弱到下人都看不起他的西府嫡子嗎?

  「娘,大哥說的有理,以前爹和大姊在的時候,我們不也每天吃好用好的?而且不用像現在忙得像頭驢子似的,每天為了生意和人斤斤計較,在那裡幾分錢幾分錢的算著……哎喲,娘,您干麼打我?」西太汾身為麼兒,這些年的商賈歷練讓他吃盡苦頭,要他說,他覺得自己還是當個公子哥最舒服了。

  「你這個不成器的!」莫氏大罵。也不想想她用心計較到底是為了誰

  西太瀞可不想看那自亂陣腳的一家人,她舉步便往裡去,西太尹也站起來隨行。

  「還記得東西擺在哪嗎?」

  「東西我放的,我自然知道它在哪。」

  「拿一拿我們趕緊走人吧。」

  「不,我改變主意,我們留下來吧。」

  「咦?」

  她壓低聲音,「雖然知道爹的死和莫氏有關,但是,我們缺乏直接的證據……她那麼好面子,怕人家說三道四,又想表現她對嫡子女的情深意重,非要我們住下來不可,既然人家熱情一片,我們就別不識抬舉,壞了人家的好意。」

  「你心裡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哪有,不過又是船又是車的,既然到家,就別窮折騰自己了,這麼大一間宅子,好吃好用的都讓給別人,未免太對不起我們自己了。」她嘖嘖道。

  「好吧,都聽你的。」姊弟倆說說笑笑。

  「慢著!你們想去哪?來人!你們都是死人,不會攔著嗎?」回過神來的莫氏 喝咆哮。

  真是個沉不住氣的。

  果然,下一瞬間,四周湧出不少家丁打手。

  「姊,你說這怎麼辦?」西太尹的話裡沒有一絲懼意,反倒是調侃的意味濃厚,可是沒有人聽出來他的意有所指到底是什麼,莫氏母子皆被他那個「姊」字又驚嚇了一回。

  「你說呢?」西太瀞挑眉。

  西太尹欣然轉身,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姨娘不是堅持要我住下來?太尹就不客氣了,別人的東西我用不慣,就有勞姨娘將我的秋院還有姊姊的夏院一並清掃整理出來吧。我們這趟船搭得又久又累,極需要休息,姨娘,您的動作也最好快些。」

  「這秋院……」

  西太尹攔住她的話。「欸,打點床鋪、生爐子暖炕、整理我的家當衣裳,勞駕姨娘快使人把劉冬兒叫來,有他在,一切才能妥當處理。」當初她狠心的連他唯一的小廝都給撤走,分明是要他死,若非有鷹,他必死無疑,這帳,他會慢慢跟她算的,欠他的,她一樣都逃不掉!

  「你這是把我當婆子使了嗎?」

  「您是姨娘,本就該替我和姊姊打理這些不是?不然,我爹何必抬你回來?」

  在正室夫人的牌位面前,姨娘必須用妾禮磕頭下跪;在嫡子面前,她若值得人尊敬,這姨娘的名稱,他願意給予,但是當她不值得的時候,在他眼裡,她……就什麼都不是了!

  當年,他們姊弟對這姨娘尊敬有加,克盡人子的禮數,縱使沒有血緣上的關系,但是從小失去親娘的他和姊姊,都以為家裡有娘是一件好事,有了姨娘,他們就不再是沒有娘親的孩子,他們一家就圓滿了,誰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進了西家門的是這麼一個居心叵測、陰險狡詐又自私自利的女人。

  他們,包括他爹都看走眼了。

  西太尹冰冷的撂下話,甩袖施施的走了。

  家丁打手,丫鬟婆子,俱駭得啞口無言。

  至於受刺激最大的莫氏,幾乎咬碎一口銀牙。「沒家教的賤種……」

  黃婆子阻止自家主母的口無遮攔,急急的說道:「夫人,您這是在甩自己的臉,尹少爺怎麼說也是您尹家的兒子,千萬別罵他沒家教……」這沒有家教,不就是給自己吐口沫嗎?

  下一刻,黃婆子吃了莫氏一記非常響亮的耳刮子。

  西太瀞坐在自己舊時的屋子裡,手托著腮幫子,肘頂著圓桌有些老舊的織錦流蘇桌巾,目光沉沉。

  當她一腳穿過月亮門,踏進院子的時候,心情恍如隔世。

  莫氏沒騙她,這個院子的確荒煙漫草的不能住人了,就算經過下人的極力拾掇,一屋子的蒼涼也已經難以入眼。

  這裡,有她身為西家嫡女時一輩子的回憶。

  春水來問過她,真的要把妝奩和箱籠整理起來嗎?

  她搖搖頭,只說想靜一下,春水很乖覺的退出去了。

  「怎麼發愣呢?看起來不太像舊地重游高興的樣子?」窗外有道風吹進屋裡,又瞬間消失,此時人應該在江南的湛天動卻出現在她面前了。

  他看見她眼裡帶著淺淺的哀傷,伸臂將眼前的女子攬進懷裡。

  她沒有拒絕,先是偎著,熨貼的體溫、熟悉的氣息、強壯的身軀,撫慰了她心裡荒涼的感覺,再看見他英俊剽悍的臉龐,整個人便湊了上去,把頭埋進充滿他味道的胸膛裡,雙臂摟著他的腰。

  他是她的避風港,她的樹,她的大山,當她在惶惑無助的時候,他總是會出現來幫助她。

  湛天動受寵若驚。

  「你想我了?」

  她點頭,老實承認。「很想。」

  是很想,不是很簡單的那種想念,他幾乎要唱歌了。

  他輕輕的搖晃她,像是在哄一個孩子,「想我卻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你從海上回來,我連一面都沒見著,你可知道我盼了好久?」

  西太瀞被他晃得有些暈陶陶的,他的懷抱太溫暖,像明亮的太陽,除去她心裡的黑暗;他的胸膛太結實,像是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巨石,但是她忽然醒過來,鼻子哼了哼,猝不及防離開他的懷抱。「想我想到在內院放了一群活色生香的美女,我很能明白你想我的程度有多深刻。」

  他心中一涼,來了、來了,不吭一聲離家,果然是要發火的,她想罵,就讓她罵好了,但是有一事要先澄清——「你可不能為了那些我連長相都記不住的女人和我生氣,我把她們都送走了,你回家後,保證一個都不會見著。」

  「誰說我還要回去的?」這純粹是氣話,不負責任。

  「不回去也可以,我們就在京裡置一間宅子住下來,看你喜歡多大的,我們就買多大的。」

  「你當成買豆腐板哪 」還喜歡多大就買多大的?算了,這個人,一耍起性子來,什麼事都敢做,「幫裡那麼多事,你怎麼就扔下跑來了?」被他一攪和,她方才那些個悲秋傷春都跑個精光,什麼都沒有了,反倒看著他風塵僕僕的臉,頭發都亂了也沒感覺,心裡有些不忍。

  她讓他側過身去,將他頭上的冠摘下來,拔出玉笄,掏出隨身帶著的梳子緩緩的替他梳理起如黑色絲綢般的頭發。

  「我的小媳婦都跑了,哪有心情應付那些閑雜人等。」他不敢表現得太歡喜,媳婦肯替他梳頭不見得氣就是消的,不過—— 「以後不許這樣了,不要一聲不吭的消失,以後不准了。」

  「生氣嗎?」她重新將湛天動的黑發束起、盤妥,戴上玉冠,簪上玉笄,滿意的點點頭。

  「不原諒,很生氣!」

  「大當家的以後要是更發達了,人家送來的女人只會更多不會少,那麼—— 」她的嘴被湛天動一下子摀住,他烏黑的眼裡有委屈。

  「你知道我這輩子只想要一個女人,她是我一生的夢想。」

  「不怕人家笑話你家有母老虎?」

  湛天動笑得自然又豪邁。「我本來就不認為自己是什麼爺,我就是個粗人。我娘說一個鍋配一個蓋,把鍋裡的飯菜煮得好吃,生一窩小兔崽子,人生就再圓滿不過,我要那些多余的蓋子做什麼 」

  比喻得通俗,西太瀞卻被他形容的美景給勾動了,心頭起伏如潮,忍不住偎入了他的懷裡。「等我把這裡的事了了,咱們就回家吧。」

  「嗯,回家成親。」

  西太瀞拍了下湛天動的肩,笑著,有如開到最極致的花。

  他看著,忍不住心蕩神馳,重新抱過她來放在大腿上,壓著自個的虎軀,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俯身覆上她的唇,然後撬開貝齒,汲取只屬於她一個人的芬芳。大掌游移過她身上的肌膚,當指尖劃過一處圓潤起伏,掌心趁勢而上,撫上那片嬌小的隆起。

  西太瀞輕輕嬌吟,然而發現自己的胸口凸起處被灼熱的男性手掌包裹,發軟的身子突然一顫,連忙推開了湛天動。

  她臉蛋兒酡紅如醉,話也不說一句,轉身離開屋子。

  湛天動也知道自己孟浪了,但是他一點都不後悔,她是他的女人,他想對她做所有男人會對自己心愛女人做的事,何況他已經認定她是他的小媳婦了,自然不需要歉疚。

  他看看依舊還有觸感的掌心,比偷到腥的貓還愉悅。

  「小媳婦要去哪?」他很快追上自家媳婦的步子。

  「大當家的,這裡是內院,你這算私闖民宅,要是被發現,得送官府嚴辦的。」這男人壓根沒把西府內宅當回事吧?坦蕩蕩的看她往哪走,他就跟著往哪走,好像逛的是他湛天動自家的大院子,他完全不在乎這是別人家的內宅吧?

  幸好他還知道她不想旁生枝節,遇到經過的下人,他倒消失得很快。

  那些個下人像也知道她不好惹,在客客氣氣的問她要往哪去,得不到回應之後,一個個灰溜溜的告退。

  看起來她動作得快點了,那屋子她待不下去,但是她得拿了她想要的才能離開。

  畢竟是自己住了二十幾年的地方,她穿花扶柳,穿垂門、繞假山,進了一間看似很久沒有人進來過的黑漆雙門,門環和窗框上都是灰塵。

  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打開了門,塵埃隨著光影在空氣中湧動狂舞,這裡有多久沒有人來打掃了?

  這裡是她爹西玄,西府老爺的書房。

  裡頭的東西書籍很亂,像是經過天翻地覆的翻找破壞之後留下來的殘局。

  莫氏顯然沒放棄過這裡。

  她還沒有時間感懷,已經聽見丫鬟婆子的聲音,這莫氏來得倒好快!

  除了丫鬟婆子,莫氏身邊還跟著一個個頭不算太高的男人,面目有幾分風流,但眼神不定,一看就是那種心術不正的人,他便是莫氏的姘頭柴青山。

  莫氏讓丫鬟婆子留在外面,和那男人進了書房。

  「你這是做什麼?沒有經過主人家的允許,擅入我西府重地,想偷東西?打你一來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貨色!果真如此。」莫氏看見西太瀞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這裡摸摸,那裡瞧瞧,心裡的驚疑幾乎已經滿到喉嚨,再看見她很自在地伸手在多寶槅上的彌勒佛上轉了轉,咯吱聲響,一個不會有人注意的暗屜就跑了出來。

  西太瀞伸手進去拿出一個囊袋。

  「那是什麼?你休想從我西府拿走任何東西!」莫氏兩眼發光的盯著那囊袋,想到了一件東西。

  這些年她朝思暮想著卻怎麼都找不到的東西居然在這裡 難怪她就算把西太瀞那丫頭的屋子翻了個遍,或從西太尹那裡不斷追問,怎麼也挖不出那東西的下落。

  她明明找過幾千萬遍,只差沒有拆了這裡了。

  她不顧身分,伸手便要去搶。

  西太瀞一個扭身,躲開她長長的爪子,哪知道莫氏暴跳如雷,大聲 喝著柴青山,「你是死人嗎?!這丫頭手上有我們要的東西,快搶下來!」

  柴青山二話不說,從另一頭包抄過去,想用兩頭包夾的方式去搶,眼看著他的髒手就要往西太瀞的肩頭抓去,天外卻不知道飛來什麼東西,不只斷他的五指,一只膀子居然毫無預警的軟軟垂了下去,再也不能動彈了。

  「啊啊啊……我的膀子……」柴青山叫聲凄厲。

  莫氏也被姘夫的慘叫喊出一身汗來,方才如果碰到這丫頭的人是她,那麼斷臂的人不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誰?」一股惡寒頂著肺,她氣噎難言。

  西太瀞一看柴青山的樣子就知道是誰的手筆,讓她本來酸澀的心頓時滾燙熨貼,百般滿足。

  「姨娘,你聽過殺人償命吧?」西太瀞逼近她。「你叫你的姘頭殺了我,我可以原諒你,可你殺了我爹,我無法原諒!」

  「不不,你不是那個自輕自賤、不男不女的妖怪……你你想嚇唬我,沒那麼簡單!」她是怎麼知道這事的?這分明是威脅!莫氏的肺快要氣炸,人又驚又乍,腦子都成漿糊了。

  「真可惜,你身上穿的、嘴裡吃的,都是我這不男不女的去賺回來的……」她直戳莫氏心窩,面上帶笑,眼裡刀光劍影。

  莫氏心裡有鬼,又怒極攻心,一口氣喘不上來,心疼得背過了氣倒下去。

  「姊?」西太尹帶著劉冬兒排開人群也趕來了,看著躺在地上的柴青山和莫氏,「這對奸夫淫婦對你做了什麼?」

  「你應該問我對他們做了什麼?」

  西太尹溫文一笑,他都准備好要打上一架了,結果完全用不到他上場,他這姊姊的攻擊力和防御力大大超出他的想像。

  他完全不知道自家姊姊還有一個躲在暗處、非常護短的黑暗騎士。

  西太瀞才不管整個西府裡鬧成什麼樣子,幾個人大大方方的離開了府邸,分乘兩輛馬車,他們接下來要做的,才是此行真正的目標——拿回屬於西府的全部產業。

  十幾條大街,九家的太記牙行同時新開張,這可是京裡從不曾有的事,震天價響的鞭炮聲和各處來道賀的人川流不息,京裡只要叫得出名號的王公大臣都被驚動了,即便是幾位親王皇子都送了禮。

  西太尹在數天之內將已經不再供貨給太尹行的大貨商全收攏,成了京裡一奇,又因著太記牙行傳說是漕幫的產業,卻是他出頭領事,這不知是多大的手筆?京裡的茶樓酒館,男人們嗑牙嘮叨,談的全是這回事。

  且這件事還沒了,太記牙行只要是上門的生意沒有不做的,唯獨不和太尹行往來,與他們有關連的商家也一概恕不招待,這風向很明白了。再說了,西府那點子事,正經主子要不死了,要不失蹤,妾室生的兩個兒子卻是活得活蹦亂跳,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怎麼猜也能猜出個脈絡來。

  此事終於驚動了西家長老,特意叫了西太尹過去,問他這些年西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些長老在西玄當家的時候,幾乎個個都吃過他們這一房的甜頭,西太尹心想,以前當爹老了、病了、莫氏拋棄他這嫡子的時候,也沒見這些長老們替他說過一句公平公正的話,如今他發跡了,倒是不忘要撲上來拿好處了。

  但是他已經不是昔日的西太尹,應付這些水蛭般的人綽綽有余,索性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的過去和父親的遭遇都告訴了長老。

  這些所謂的長老,說穿了不過是年紀大一些,祖產比旁人多些,多讀了點書,平時就最愛擺出派頭,至於事實上如何,大家心裡都有本子,心知肚明得很。

  而這些老頭子後來據說將莫氏叫來大罵了一頓,那些他也已經不關心。

  眼裡只有利字的商人早就不看好太尹行,再瞧瞧如同浴火重生的太記牙行,這是人家嫡子回來重整家門了,還有堅硬的靠山、有手段,誰都知道該往哪邊靠。

  太記每天該開門的時候開門,該打烊休息的時候休息,按著太陽和月亮的起落來過活,可對莫氏來說,日子可就難過了,鋪子一間間關門,天天對著越發難看的帳冊子,長老們越發難看的臉色,她再也忍不下這口氣,帶著家丁氣勢洶洶的殺到太記的總行。

  「叫你們的掌櫃出來說話!」人橫習慣了,來到人家的地頭上,就算屢屢吃虧,依舊學不會什麼叫教訓。

  西太瀞從裡頭出來,發現其實愚蠢的人不是莫氏,是她自己。

  以前的她,對人沒有防心,忘記人都是私心的,你對誰好,那個人不見得會掏出同樣的心來對你,讓她懂得這道理的人是莫氏。可是也有一種人,不想得到你半點好處,一心待你,那個讓她懂得的人,是湛天動。

  這世間人,千奇百怪,有人教會她做人不要太天真,可也有人教懂她,這世間,也不全是為了財去謀人命的惡人。

  「這位夫人,不知道您找我們家掌櫃的有何事?」

  「我就說你們肯定有什麼不乾不淨的關系,要不然一個姑娘家守著一個男人的鋪子,算什麼回事?我不跟你說話,叫西太尹出來!」

  「我們太尹掌櫃可不像夫人這麼閑,每天生意忙得腳不沾地,哪來的時間耗在鋪子裡,您有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西太瀞氣定神閑。

  「行,既然你口氣這麼大,我就跟你說了,這有飯大家吃是牙行的規矩,太記衝著我們西府來,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們看我們母子不順眼,不給我們留活路,你今天非要給我說出個道理來,要不然我就讓人砸了這裡!」怒火攻心已經無法形容莫氏此時的驚悸和害怕了。

  「我好害怕,這京裡沒王法了,你想砸就砸,請便!」西太瀞隨手一揮,轉頭吩咐一旁夥計待著,「隨便這位夫人要怎麼砸,她砸壞了什麼東西一樣樣記下來,一樣樣叫她賠!」

  伙計居然真的去拿了筆和紙,准備記上了。

  「你這賤人!!

  「這是毀謗,一條。」她豎起一根指頭。

  莫氏這時才發現這個女子是個油鹽不進的,「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母子?」

  「你早這樣問,我們大家就不需要浪費彼此那麼多時間了,不是嗎?很簡單,我只有一個條件,搬出西府,把產權房契交出來。」

  「什麼?!

  「或者你要我把你和舊情人謀財害命的醜事抖出來,讓你和兩個兒子沒有臉面在京裡頭混,去到哪都給人吐口水?」

  「你這是血口噴人!」這分明是威脅!

  「真是的,不見棺材不掉淚,夫人那位柴爺可是眼見風頭不好,卷了夫人的床頭金跑了?這時候約莫逃外縣去了,不過只要請官爺們發個緝捕文書,也不是找不回來。你也知道那位爺不是什麼骨頭強硬的人,不用嚴刑拷打也能問出話來,到時候人證有了,你還想賴得掉嗎?」西太瀞溫溫的說著,閑閑的低頭盯著自己的指甲。

  「你……欺人太甚,這叫我們母子怎麼活下去?」

  「夫人有兩個兒子,好手好腳,還怕沒人養你,吃不上一口飯?真要如此,那就是你的命-」莫氏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噴出來,暈倒在地。

  「讓人把她抬回去。」西太瀞輕聲道。

  這莫氏不是好人,可是她那兩個庶弟卻沒做過什麼大過錯,留下莫氏一條命,她也算仁至義盡了。

  然而,她沒有絲毫復仇後的快感,只覺得滿心疲憊。

  「爹應該可以安心的閉眼了吧……」

  「五爺。」

  「這稱呼改了,就知道瞞不過你。」朱璋還是一團和氣笑咪咪的,臉上表情只變了那麼一下,不是長年待在他身邊的人壓根不會察覺。

  他下首坐著的是湛天動。

  「衝著我們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和五爺客套,我這可是給五爺送禮來了,事了,便要趕回江南。」大家都有不願意說的事,雖說一直裝傻下去他也沒什麼損失,不過為了想安生的過往後的日子,牌還是得攤。

  「送禮?你連開九家牙記,我送的賀禮還少嗎?你這是大撈一筆了,哪裡會好心還禮?」這些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大人物們最喜歡這些彎彎曲曲的話,湛天動和這些人打交道的總結就是,聽小媳婦的話絕對不會錯,那就是別慘和。

  「不過我得先請問五爺一件事。」

  「我們之間有什麼事要這麼拐彎抹角的?」

  「皇子年過二十,不就藩,不當官,准許在京城開府留住、長伴天子左右的,得到這般寵待的只有你一人,五爺有心坐那把人人都想要的椅子嗎?」

  「你這是想做什麼呢?」朱撞終於皺起了眉頭。

  「這些年五爺誠心以待,所以,我這一生也只問五爺這一回。」朱璋又覷了湛天動一眼,然後用指沾茶,在幾上寫了個字,隨即抹去。

  「那我這禮可就送對了。托五爺的福,我在京裡開了九家牙行,掌櫃的是我未來的舅子,人我信得過,是個會辦事的人才,而對五爺來說,人脈和朝中勢力都有,但是,因為朝廷不重商,也不允皇子們經營商事,所以沒有足夠的財力來支撐將來想成就的事情,因此我把這幾家牙記全送給了五爺,充作您的錢袋子。」

  「當真?」他可真沒想到。

  「我從不說虛話。」

  將太記送給了朱璋,西太尹在京裡有了倚仗,他也還了朱璋多年交友之情,往後,無論誰坐上那把椅子,天高皇帝遠,他誰也管不著,誰也別想來管他。

  他只要管好他家的小媳婦就好了。

  湛天動心中打的是這萬無一失的盤算,只不過,他並不知道等他離開朱璋府邸後,朱府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朱璋知道他們早晚會出現,但是湛天動前腳才離開,他這些住在封地的皇兄們就來了?看起來是早就在京裡待著了,除了大皇子,那個永遠不顯山、不露水的,其余都到齊了,速度之快可見,他府中的各路人馬眼線還是清得不夠干淨。

  「父皇果然比較偏心五弟,你看看,這臨清的琉璃磚、太湖斑石、房山漢白玉、兩湖松木都是天下最好的……」穿四爪緙絲蟒袍的男子語帶嘲諷,利如寒刃的眼光射過來,帶著令人心寒的庚氣。

  「不過都照著宮中該有的格局走,有什麼特別的?幾位哥哥們的府邸據說雕金砌銀,我這府邸算什麼呢?」朱璋毫不動怒,就像個沒脾氣的面團子,任人捏扁搓圓都無所謂。

  「是啊,比起能嫌得缽滿盆滿的九家牙行,的確不算什麼。這漕幫湛天動好大的氣魄,本皇子是小看他一個區區奴才了。」目中無人的四皇子並沒把湛天動這樣的江湖人放在眼底,但口氣裡卻忍不住捻酸。

  「四哥,你這是眼紅小弟的小外快?九家牙行不過是九牛一毛,哪比得上四哥蘇杭上萬的蠶園,上千的織機坊和織造局?」朱璋涼涼說道。

  江南絲綢名滿天下,尤其以蘇州絲綢為甚,織造局的成品除了專供皇官大內,還課以重稅傾銷天下。

  人家只是不說,他還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

  「小弟還是一如從前的幽默……」

  「喝茶喝茶,這茶可是剛到手的貢茶。」

  「對,喝茶喝茶,唯茶無大事。」

  看起來一屋子的兄友弟恭,然而清明蔚藍的天際,慢慢地,風起雲湧……兩天後,一輛馬車從京裡出發。

  湛天動和西太瀞帶著春水和水向著南方而去,這回,他們不搭船,要慢慢走,看看沒有看過的風景,走走不曾走過的路,而前方等著他們的是江南水鄉,春光明媚的美好日子和未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第二章 了卻心願返揚州

  初夏,天氣不熱不冷,恰到好處。

  京城西郊萬法寺的素齋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游客絡繹不絕。

  一行人在寺裡吃了齋飯,又聽了卻大師講禪,眼看前山的香客絲毫沒有減少的趨勢,便打算從後山下去。

  後山十分幽瀞,艷杜鵑、粉桃花、嫩迎春,參天古木郁郁蔥蔥,重重疊疊,寬大的樹枝各自伸展橫g,不時在林間跳來跳去的松鼠見著人,用兩只骨碌碌的眼珠瞅著你,一眨眼又抱著松果,不知所蹤了。

  西太瀞摸著吃到微凸的肚子。「這萬法寺的齋菜的確好吃,就連一碟小小的腌菜也別有風味,難怪那些貴婦、夫人要聞香而來,當真是賺錢的行當,不知住持大師有意在各地開設分號沒有?」湛天動差點脫口而笑,盡管掩飾得當,劍眉卻依舊可疑的聳動。

  「三句不離本行,既然是出來玩,那些嫌銀子的事情就先放下吧!了卻大師要是知道你把主意打到他頭上,晚上誦經參禪敲錯木魚看你怎麼辦?」他恐嚇她。

  「大師既然是得道高僧,自然一笑置之,不跟我道俗人計較嘍。」她暗自腹誹自己,每天都在孔方兄上頭打滾,一個不小心就原形畢露了。

  湛天動別不開眼睛,她那一副「你根本是嚇唬人」的表情,眼兒亮晶晶,嘴兒紅艷艷,神情顯得格外生動,他不自覺的因為她的微笑而微笑。

  「這裡的齋菜你覺得好吃,要不,在這裡小住幾天?」

  「倒也不必,路還長著,說不定前面還有更好吃、更好玩的等著我們呢。」齋菜好吃,風景倒是平平,加上如織的香客,只為了吃,就不必了。

  「你以前住在京裡,常出城踏青嗎?」湛天動心念一動,她很少提及有關自己的童年。

  「你大概也知道我家的情況,十五歲以前,我看的是我爹的背影,像個陀螺似的跟著他老人家整天在外頭轉;十五歲以後,看的是我房裡的梁,活得無聲無息,生怕一點點不該有的蛛絲馬跡傳出去會影響到弟弟。」所以她沒有手帕交,沒有所謂的青梅竹馬,更甭提出門串親戚、燒香拜佛、踏青這類女子平常會有的交際活動。

  湛天動即使早知她的遭遇,心中仍舊泛起酸澀的疼,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

  在他不知情的那些歲月裡,她一個人默默承受了那樣荒腔走板的日子,之後換了一身子,日子也沒有比較好,一年裡沒有幾個月是腳踏實地的,總在海上遭罪,絞盡腦汁的想著賺錢,不是為自己的榮華富貴,而是為著血親的仇,為了一口吞不下去的氣。

  他不能阻止,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她。

  她的點點滴滴,他看在眼底,每多知道一點,就會對她更加心疼一些。

  「我說這個,不是要你替我難過的,如今,京裡的事了了,我覺得就連骨頭都好像輕了起來,我很久沒有這種輕松愜意的感覺了。」她的聲音轉為輕快,總覺得雨過天青,卸下兩肩的擔子。

  「你是該歇歇了。」

  湛天動決定,這一路就由著她玩,她想去哪,他們就去哪,這趟路由她開始,也由她喊重新上路,這回,是真的遠遠離開京城,官道上,天空湛藍如綢。

  馬車總少不了顛簸,但湛天動讓人打造的車就是舒服,車廂簡樸,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有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車壁是用厚實的楠木板制成,下面有隔層,裡頭暗屜機關處處,想臥想坐,想沏茶、下棋、看書,甚至可以整個攤開來當成床都沒問題,兩匹馬高高壯壯,毛發油亮,姿態神俊,一看就是好馬。

  西太瀞一上馬車,眼珠子就沒歇過,什麼都看得津津有味。

  說到底,她是喜歡玩樂的,只是一直沒有什麼機會,別瞧她一年有大半時間在外面奔波,看似到處都去過,可像這般難得沒有摻雜任何目的,純玩樂為名的游山玩水,簡直就是兩輩子的頭一次,她哪能不興奮莫名?

  湛天動也由著她。

  看著她美麗的小臉滿是認真和專注,時而蹙起秀眉,令他不自覺也擰起眉頭,時而歡欣而笑,他也不由自主勾起唇角,無論哪種神情,都格外活潑有生氣。

  他們一路往南,沒有特定目標,走到哪覺得這處景致看了順眼,就下來瞅瞅,喜歡的話逗留久一點,要不小心錯過宿頭,若有民宅可以借宿是最好,非得要露宿荒郊野外,男人會先在四周撒上驅蟲藥,生篝火,壘石塊,放上鐵鍋,分工合作,熟稔之至。

  令西太瀞驚訝不已的是,湛天動的野外求生經驗十分豐富,能分辨出哪種植物可以吃,哪些不能吃,蒲公英、馬齒莧、刺兒草可以就著干糧吃,吃膩了野菜,這些在船上討生活的男人們打只獐子還是野兔回來加餐也不成問題。

  日子過得飛快,沒多久,輕薄的夏衫也抵不住盛夏的熱氣,就算坐著不動,都能出一身薄汗,從市集裡買來的紈扇無論怎麼掮都掮不出一絲涼風,不論坐車還是騎馬的人,都有點吃不消了。

  午後,吃過隨身攜帶的干糧肉脯,一行人歇在離安途縣城一裡外的山坡樹蔭下。

  他們並不打算進城,歇過午,想直接往三家灣去。

  水四處勘杳,打馬回來,馬脖子上系著兩粒用草繩裡著的眘皮大寒瓜。

  「是寒瓜!」樹蔭下,被蟬聲吵得昏昏欲睡的西太瀞眼睛一亮,眼神都亮了。

  湛天動看著她孩子氣的歡喜,眼裡漾著淡淡的笑意。

  「要是能在井裡泡一泡就更好了。」西太瀞惋惜。

  夏天就是要吃清涼解渴的寒瓜才叫夏天,尤其泡在井水裡再切開來吃,那簡直是人間極品。

  「水井嗎?」湛天動問。

  「如果有就好了。」她不是很在意的說。

  出門在外,哪能像在家那麼講究。

  「有,跟我來。」他一聲呼哨,叫回坐騎,躍上馬背,然後向西太瀞伸手。

  「讓我騎嗎?」她一路要求要騎馬,都被湛天動面無表情的拒絕,趁著他還沒反悔,她一伸手,藉著他的力量坐上了馬背。

  「握著這個,」他把韁繩遞給她。「要它往前走,扯一下繩索,像這樣,你看,它就往前了對不對?」兩人背貼著胸,夏衫衣料輕薄,就好像赤裸的貼著,加上湛天動的臉貼過來,靠著她耳邊低語,兩只微繭的大掌握著她的手,西太瀞的眼睛頓時睜得圓溜,身軀騰地熱了起來,幸好湛天動沒有進一步動作,馬兒也在他們的驅使下,走往一條分岔小路。

  她的目光被不同高度所見的風景吸引,又是第一次騎馬,新鮮得不得了,沒看見的是湛天動因為貼近她,因著她發間的香氣,因著她衫下隱隱約約的雪白肌膚,平日冷清自持的眼燃燒起一小簇的火苗,胳臂上因為極力的自制,冒出了筋。

  他告誡自己不要去在意她,可是眼光卻總不由自主回落在她身上。

  坐在馬背上的她,腰背部的曲線很美,流暢的斜線在臀部形成弧度轉折而下,臉龐在陽光下瑩瑩生光,忽然轉過頭來睞了他一眼,烏黑的眸子晶瑩剔透,貝齒笑得閃閃發亮,那眉眼間自然而然的一股嫵媚動人,令湛天動的心幾乎要為之失序。

  他告誡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勉力的收斂心神後,才開始專心一意的帶著她騎馬。離開主要道路不遠,是個村子,三十幾戶人家,參差散落在黃土丘上,間歇聽得到雞犬相聞。又多走了半裡路,有一間白牆紅瓦的屋子,一個小籬笆院,一棵幾個男人懷抱那麼粗大的棗樹,推開矮木門,院子裡恰恰有一口井。

  「你怎知道這裡有住家?」扶著湛天動的手下了馬背,瞧著這半成新的四合院,西太瀞吱嘎一聲,把木門推開了些。

  湛天動把馬交給跟上來的水,眼裡帶著一些些遙遠的懷念,但一閃而逝,眼中又是一片清明了。

  他和她並肩站在木門前,誰都沒有先進去的意思。

  「這是我家。」他的聲音有一種從心頭迸發出來的苦笑。

  雖然有爹有娘的時間那麼短,但是誰能忘記這輩子有人無條件的疼你、無條件的呵護你?還有他們曾經說過的那些只字片語?

  但孑然一身的他,在下九流裡混江湖的他,年少時的莫名委屈憤怒隨著江湖風霜的經歷,見慣生死榮辱以後,已經不那麼強烈了。

  他和父母的緣淺。

  人終究抵不過命運。

  「大當家本來打算過家門而不入嗎?」

  「人都不在了,何必徒增無聊思緒。我爹還在的時候念念不忘要給我娘蓋一間這樣的房子,他沒能做到,我只是完成他的遺願罷了。」像是無關緊要的語氣,淡淡帶過。

  人都不在了,他卻讓人把舊居整理成如今這模樣,留著這樣一個念想,怕去碰觸,卻又放不下。她明白那樣的痛,因為這樣的痛楚她也有過,無法用筆墨言語來形容,只能擱著,等歲月來撫平。

  「你做得很好,你爹娘會因為有這樣的兒子覺得驕傲的。」

  「那你呢?你會因為我覺得驕傲?」他眼裡有股不易察覺的迫切,像討安慰的孩子。

  「那得看你嗤,看你對我好不好,我可不隨便說別人好話。」他能走到今天,不容易,這還是客氣的說,其實光宗耀祖的程度,都夠他橫行一輩子了。

  「我一定會對你好的,不對你好,我能對誰好?」他的心被撓了下,眼中的烏雲淡去,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眸,心情恢復不少。

  「大當家可要說話算話。」

  「你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兩輩子的喜歡,夠不夠?」他的聲音因為微漾的感情如春雨般動聽。

  這般露骨,她的臉羞成一塊大紅布。她垂下頭,干澀的腦子想辦法顧左右而言他,卻也只能干巴巴的提了最不成理由的理由。「來都來了,我可以去看看裡面的模樣嗎?」湛天動輕輕捏了下她的手心,心中頗為感動。是的,她什麼安慰的話都沒說,他卻明白她眼眸裡的溫柔。

  「有什麼可不可以的?」於是西太瀞推了門,走進去。

  她也好奇,想看看出自湛天動爹娘口中的屋子會是什麼模樣?忽然,茅屋裡傳來桌椅磕碰的雜亂聲。

  湛天動慵懶的神色霎時不見,一腳踹開了木門。

  「誰在裡面?滾出來!」他的聲音如長劍出鞘。

  壓抑的驚喘被硬生生掐斷,只剩下一片淺淺的呼吸。

  「是個孩子。」打開門,日光讓屋子變得亮堂,西太瀞發現窩在櫃子下的小身板。看不出年齡的孩子有雙狼也似的眼眸,防又驚懼的看著他們。

  他也不知道多久沒沐浴過,渾身有股酸味,一件襤褸的破襖子掛在身上,一把瘦骨頭都撐不起來。

  聽見屋裡的動瀞,後頭忙著搬東西的水、春水和湛天動給西太瀞買的兩個丫頭、車夫都進來了。

  湛府的規矩是,沒有主子的叫喚,下人是不可以隨便進屋子的,但是出門在外,一切從權,一聽見屋裡聲響,所有的人都進來了。

  男孩看見那麼多的大人,身軀更往後退縮,像面對的是無數豺狼。

  「我……以為這間屋子沒人住。我只是想進來找點吃的,不是小偷……屋子裡的東西,我一樣都沒動,我發誓,我……什麼都沒拿。」他聲音沙啞,卻很有眼色的避開湛天動那帶著寒氣的雙眼,只敢偶爾瞟一眼比較和顏悅色的西太瀞。

  「你爹娘呢?」西太瀞輕聲問道。

  「不在了!」男孩眼神一黯,抿唇,本想裝出堅強的樣子,好像那是不值得一提的事,聲音卻泄了底。

  「請老爺、夫人不要把我送官府,我馬上就走。」他見兩人沒反應……慌了。

  西太瀞不置可否,看著湛天動。至於稱呼,她沒有費力去糾正。

  「反正也沒損失什麼,對吧?」她望著湛天動。

  「這點小事,你看著辦就好。」湛天動瞧見西太瀞對那孩子眼中似有柔軟之色,而且,對他來說這的確也不是什麼大事,便自己抬腳走出屋子。

  他一走,一群人自然也跟著去了大半,留下春水和兩個丫頭十九和湯兒。

  「你走吧。」西太瀞也很干脆。

  「謝謝夫人。」他叩了個頭,踏腳要起身,哪知道還沒直起身子,忽然往旁邊歪去,這一歪就站不起來了。

  春水快步把他軟趴趴的身子翻過,竟是昏了過去。

  「好臭!」摸過了,才慢半拍的用帕子搗著鼻。

  「先別管他身上如何,趕緊送醫館!」西太瀞淡淡說道,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兩個丫頭自從西太瀞在京城落腳便陪在她身邊,時間雖然只有幾個月,對自家姑娘的脾氣也有幾分了解,她很少責罵下人,平常話也少,但只要開口說話,沒有人敢打對折。

  十九知道自己力氣沒有湯兒大,她安分自覺的出去叫車夫套車,幾個人很快便進城去。

  「不打緊,這孩子是餓壞的,醒來喝碗粥就沒事了,只是……」安途縣城白發蒼蒼的老大夫按著脈搏,掀了掀那男孩的眼皮,做如是說,但是患者那骨痩如柴小身子上的大小新舊疤痕,卻叫已經一把年紀的老大夫看了猶自驚心,頻頻皺眉頭。

  「……小小年紀,他的父母怎放心他一個人在外流浪?」

  「大夫問倒了我,這孩子是我半路撿到的,小女子也不知他的來由。」

  「非親非故,姑娘倒有副菩薩心腸。」不知來由還敢救人?!就算對方只是個孩子,平常人也唯恐不及,這女子還敢伸手救人?這世間可見好人還是居多。

  「一事不勞一至,這傷,大夫瞧著可嚴重?」

  「沒有傷筋動骨,多在床上休息個幾天,我開個方子和膏藥,內服外用,效果會好許多。」

  「有勞了。」

  老大夫揮揮手,不以為意,開方子去了。

  片刻不到,那孩子一聲呻吟也無,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看是陌生的地方,就著急的想下榻。

  「欸,你這是做什麼?我警告你,你的腳趾尖要是敢碰到地一下,我就請大夫把你扔出去!」用紅漆盤端著一碗白粥的春水看見蠢蠢欲動的小鬼,老實不客氣的吼了他一嗓子。

  她這粥可是借了老大夫家的鍋灶熬出來的,除了小姐,她可還不曾給誰熬過粥,這小鬼可別想白費她一番苦心。

  男孩看著一臉沒得商量的春水,又看看坐在圈椅上一語不發、用茶蓋抹著茶葉沫子的西太瀞,把腳尖縮了回去。

  「大夫說你餓太久,醒來只能先喝粥,暖暖胃。」春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等胃口要開了,再給你做別的吃。」

  男孩看著自己一身干淨的衣著,鼻子聞到粥的味道,他有些恍惚,他有多久沒穿過干淨舒適的衣物?有多久沒吃過熱騰騰的食物了?

  「這衣服是夫人為我換的?」他有些尷尬。

  「你想太多了,是春水姐姐我給你換的,想謝就謝我吧。」想讓小姐給他換衣服,他算哪根蔥!

  「謝謝春水姐姐。」他的胸中有種熱熱的情緒,只覺得快要噴薄出來。

  「謝什麼謝?把粥喝了才是正事,再不喝要涼了。」平常不是個嘮叨人的春水,絲毫沒有感覺自己的態度已經超過對待陌生人的方式。

  「我可以自己來。」男孩拒絕春水的喂食。

  西太瀞贊嘆的點頭,這孩子堅強的心性令人刮目相看。明明還是個孩子,談吐間卻在努力把自己當大人,可他也沒有急吼吼的表現出飢餓吞食的樣子。

  他把碗放在大腿,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著西太瀞說:「可是夫人……我說過我沒有錢可以付帳,這些東西……」

  「先糾正你一件事,我還未婚。還有,誰要你的錢了?」西太瀞看那男孩依舊警戒的眼神,有些失笑。

  「你的春水姐姐不是說了,粥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好了。」在外面看見太多人情冷暖,已經不相信有不求回報這種事情了嗎?

  「沒銀子,你就以身相許吧!我們家小姐還欠一個小廝。」春水自作主張,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妹子!」西太瀞阻止。這樣隨便決定一個孩子的未來,太草率了。

  「姐姐,春水知道逾越了,我不應該自作主張,可是我們要是不管他,他又不知道會流浪到哪裡去,太可憐了。」春水踱回西太瀞身邊,小小聲的認錯,「回去小姐怎麼罰我都可以,我認罰。」

  「你叫我怎麼說你才好?這不是件大事,但我們要用人,總得和大當家打聲招呼,也得問問這孩子願不願意。」

  「是春水不好,他讓我想起了留在家鄉的弟弟。」春水低下了頭。

  她知道。

  但那孩子來路不明,只要是正經人家都不會要他的。

  可西太瀞什麼都沒說,留下春水照料病人,自己慢慢走出醫館內堂。

  「沒事了吧?」醫館外,看著遠處的湛天動感覺到那股若有似無的清香,不用回頭看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只是餓昏頭,還有一些小小皮肉傷,不礙事的。」

  「嗯。」這世間,一擲千金、沒把錢當錢在花的人很多,像那樣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條漕河裡,他也見過不少,可他的心腸沒有西太瀞柔軟,也沒有她悲天憫人的性格,他只管自己該管的,而西太瀞就歸他管。

  「想把那孩子留下來嗎?」

  「沒這想法。」

  「那為什麼要幫?」

  「只是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嗎?」他有些玩味,她即便走南闖北,看見許多人性,卻仍有一顆為善不欲人知的良善心腸,這多難得。

  「你想說什麼?」西太瀞瞅他一眼,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周,不用動都像會說話一般,眸尾波光魅且惑。

  「不如我們把你爹娘的屋子收拾收拾,住上幾天?」

  「喜歡這裡?」他心裡又酸又燙。

  「喜歡,光待著就覺得通體舒暢。大熱天的趕路,又熱又辛苦,不如住下來,讓大家歇幾天。」

  「你說住,我們就住……等回去,我們就成親吧?」三言兩語就將終身大事提上日程一直以來,他以為她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在為數不多的幾次擁抱和親吻中,他都能敏銳的察覺她總是身子一僵,才慢慢放柔,對他並未完全敞開心扉。

  不過,她從不曾拒絕他的接近,也允了婚事,那麼,他還是有機會把她的心全部收攏過來,歸他所有的是不是?

  這個問題很深刻,她也沒怪湛天動獨斷,但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渾身冒煙,嗓子發干。

  「……不是已經說好了嗎?」

  他放下漕幫事務,在京裡一待就是幾個月,這期間,不知替她擋去了多少艱難的眼光和注目,替她撐腰,給她當門神,這世上,像他擁有這般地位的男人,誰肯放下身段為一個女子做這些?

  他待她好,護著她,她明白的。

  她這是害羞了吧?看著她仰起頭,膚白如蜜,陣含羞澀的春光,唇如花瓣,那露出的一截水嫩脖頸如粉藕般線條優美,湛天動幾乎痴了。

  「我收了你的玉簪,這樣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她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她對自己的婚姻一直沒有太多想像,也不敢想像。

  她和其他同齡的女子不一樣,她們從小被灌輸婚姻的觀念,那些什麼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又想著女子是潑出去的水,對家裡的唯一幫助就是嫁個好人家,行有余裕了,能回來幫助娘家,幫助弟妹。

  她沒有那些憧憬,沒有年紀一到,便有長輩到處為她相看對像,品頭論足。

  平常女子要是一帆風順的說上了還可以的人家,便要開始緊鑼密鼓的張羅嫁妝,有著一顆待嫁女兒心。

  這些,她都沒有。

  因為沒有可以倚仗的人為她盤算終身幸福,她的丈夫得自己找,所以她自然得想明白。

  捫心自問,嫁給湛天動也不算盲婚啞嫁,最起碼,她是有些明白這個男人的性子,比之那些婚前見不到一面,真的見著面已是洞房花燭夜的男女,幸運多了。

  「我一直怕你改變心意。」在外,他能撐起一片天,對這小女人,他卻除了不確定,還是不定。

  「我認定了的人,絕對不會三心兩意。」

  「瀞兒。」他的聲音沙啞,蓄滿濃情。

  看著她似風一吹就能刮走的窈窕身子,他眼中隱隱的陰霾都化了去,心中大石也落了地,笑意浮起,嘴角似是想掩飾又掩不住的向上彎。

  他決定馬上飛鴿傳書,讓府裡的人先把一切布置起來,等他們一回去,馬上成親!他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第三章 大街遇險

  翌日。

  安途縣城裡,六條井字大街,客棧、絲綢莊、錢莊、染布坊、酒肆、打鐵鋪、藥鋪……應有盡有,一早的市集裡,打幾裡外的小鎮還是村子來的農家小販早早占了位置,賣的是自家母雞產的雞蛋,順便帶幾幅自家閨女的繡品;賣跌打膏藥、祖傳秘方的漢子也不遑多讓,裸著精光的胸膛,吹噓藥效;賣玉蘭花的小媳婦,收拾得一身干淨,鬢邊簪著自家的玉蘭花,就算不買看著人也舒坦,豬肉攤子的屠夫,那肋骨剁得可利落著;顧著竹籠子裡裝著活蹦亂跳雞只的老婦人,口沬橫飛的吆喝聲……很吵,很入世的鮮活氣氛。

  湛天動畢竟是男人,於生活頊事並不入心,也不甚明白,青蔥和白蒜不都長得一個樣?反正都是能下肚的,原來自告奮勇要陪同的腳步一看見那些大小媳婦、大姉大娘,很果斷的打了退堂鼓,轉而去茶樓喝茶去了。

  西太瀞並不介意,事實上,除了生孩子外,很多事情女人獨自也可以干,何況有春水在,也用不著她操心。

  屋子裡有十九和湯兒,那些家務事沒春水的分,也插不上手,閑著也是閑著的情況下,便跟來湊熱鬧。

  隨著越發能干的春水,看她那裡割一刀肉,這裡扯幾尺棉布,瞧瞧攤子上五花八門、見也沒見過的在地商品,西太瀞什麼都看得津津有味。

  「我想說給海靖那孩子縫兩身衣服,他身上就一件成衣鋪子買來臨時湊合的衣服,實在不成樣子。」春水對自己拿主意留下海靖的事還是有些過意不去,雖然後來小姐和大當家都沒吱聲,算是默許了她的自作主張,她心裡還是有幾分不確定。

  就算小姐認她當義妹,在她心裡怎麼說,都還當自己是湛府的半個僕人。

  「既然要給他裁衣服,就別省那幾個錢,料子別挑太差的。」西太瀞雖然看似心不在焉、左瞧右看的,可春水說的話倒一字不漏的聽了進去。

  「你也別忘記要叮嚀他,大當家說了,漕幫不留沒用的人,他要有用,沒有人會趕他走的。」春水扳著指頭數。「他可勤勞了,才能下床,一早就跟著老姜上山撿柴火,回來之後還喂馬……十一歲的孩子,看不出來吧,個頭那麼小,能干的活卻不少。」老姜、老左是車夫,對漕幫的人來說,車夫不見得就是車夫,他們都有一身武藝,必要的時候,可以是護院,也可以是許多角色。

  「貧苦的孩子早當家。」春水自己也是貧苦家庭出身,細細數來,言下多有維護之意,西太瀞明白,卻沒點破。「那就多買兩只雞吧,孩子正在長,喜歡吃肉不是?」

  「姐姐的意思是?」

  「既然肯守規矩懂分寸,我們也不能虧待他,不多吃點哪來的力氣做事干活?」就算隨手救起來的一條命,就算只是個孩子,也得從外圈一步步做起,只要他勤勞誠懇,不會有人虧待他的。

  於是,她們又多要了兩只雞,說好讓賣雞的老婦人給殺雞拔毛去內髒,完事後送到茶樓,會另外給錢。

  半個時辰後,買齊了東西,兩人往回走,遠離吵雜的市集。

  安途縣城的路雖然都是黃泥路,倒也平整,道路不算寬闊,因著車不多,大家都守著規矩,也少有糾紛,不料才這麼覺得,穿過十字街的這邊,卻不是那個樣子了。

  大街上橫著兩輛馬車,一左一右,正好把整條路都堵上了,這邊人過不去,那邊的人過不來,加上好事者圍觀,塞了半條街。

  兩人不必刻意去探聽,路人的七嘴八舌和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讓人把事情給摸清楚一個輪廓了。

  事由很簡單,路太小,加大型的馬車在兩方會車時,一個小擦撞就演變成其中一方被惹惱了,使出馬鞭,這一打,就不可開交了。

  「換條路走。」西太瀞做下結論。

  對這種互相讓一步就可以萬事皆休的意氣用事,她半點興趣也無。

  她轉身想走,然後也不知道誰喊了聲「打」,一群各為其主的奴才便出了拳頭,很快,棍棒、刀械、店家的桌椅都成了鬥毆的犧牲品。

  「這安途縣我們不熟,姐姐你待著別動,我去問一下店家有沒有其他往茶樓去的路?」春水待在西太瀞身邊幾年,早已經不是那個沒有見識的丫鬟,她機靈地匆匆鑽進一旁的藥鋪去問路。

  西太瀞知道刀劍不長眼,便想退到後面去,這一退,還沒站定,一個從鬥毆人群裡橫飛過來的身體眼看就要砸到人了一一旁觀者眼明腳快的速速退了個干淨,可也因為倉促,你逃我躲,有摔跤有互揸有磕碰的,叫爹叫娘的大有人在。

  在西太瀞看來,要遭池魚之殃的男人明明只要輕輕一躲,就能避過迎面而來的人肉包子,誰知道背著雙手的他,眼睛看也不看,人閃也不閃,他身邊人潮退個干淨,他卻振袖一揮,陡然一抓,好死不死,剛剛退到他身邊的她很不幸就像自動送上門的替罪羔羊,一瞬間只覺得領口一緊,頸子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掐住,被騰空舉起了。

  她手裡的東西一下全掉光,雙手死死的抓住那男人的胳膊,「你」呼吸被扼殺在胸臆間令她無法喘息,她強抑住五髒六腑如火燒般的劇烈疼痛,只是一瞬間,已經覺得遍體生她相信,這人的兩根手指只要稍許用力,她就會像被捏死的螞蟻般,在下一刻無聲無息的死去,要不就鶴了人家的刀,死於非命。

  她的運氣實在也太差了。

  男人已經打算要將手中隨意抓來的人往外拋,以一種睥睨的姿態施舍的低首看了她一眼。

  「女人?」那深沉到近乎妖氣的眼眸森然的瞄著她。

  他從不介意出手殺人,但是女人除外!

  只是剎那,他伸腳一踹,踢走橫飛過來的漢子,那漢子在空中翻了兩圈掉下地已經不會動,袖手旁觀的另一只胳臂,硬生生接了從旁過來想近他身的大塊頭一刀,鮮血淋漓的同時,手掌翻轉,捏斷了行凶之人的頸子,那人白眼一翻,倒地身亡。

  男人一腳踩在那人背上,煞氣重重,陰鷲之氣暴漲。

  大白天穿著一色黑衣的領頭看見男人遭受波及,手下竟不再留情,片刻後就連看情勢不對躲在馬車裡的縣太爺兒子都拉出來,t斬於刀下。

  這下群眾嘩然了。

  縣太爺是什麼?老百姓眼裡,縣太爺就是天。

  父母官的獨子被人殺了,這是會塌天的大事啊!

  沒有人敢再看熱鬧,一個兩個三個……轟地全腳底抹油,回家關門落門。店家一看不對勁,店門亦紛紛掛上門板,生意也不做了。

  風頭能避一時就避,這凶神惡煞到底是打哪來的,竟然連縣太爺的獨生兒子都給宰了,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要倒大霉,事情鬧大了!

  街心瞬間空無一人。

  那黑衣領頭和他的手下全數單膝跪下,看著男人手上那一條血痕滴滴滴的滴入泥地裡,都有自己小命不保的念頭,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勸他止血。

  西太瀞的鼻腔口腔已經泛滿血腥的鏽味,「……放我……下來!」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掐他腰肉。

  男人神情陰郁,姿態毫不憐惜,更無絲毫愧疚的像燙手似的松手,任憑西太瀞跌落。

  西太瀞人沒站穩,是衝出來的春水死死的攬著她的腰,她才不至於倒地。

  春水感覺到西太瀞無法遏抑的顫抖,隨著她的雙臂傳到她四肢百骸。

  方才她從藥鋪出來,看見西太瀞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掐住脖子,早就驚得魂飛天外,可是剛剛那場面太過混亂,她摔了好幾跤,卻擠也擠不進去暴風中心,直到人潮退光,才得以衝出來。

  「你陰我,想讓我當替死鬼?」西太瀞咳了又咳,但很快定了定神,看著這裹著一身夏紗綢緞的男人。

  「有何不可?」慵懶醇厚的聲音,悠悠滑過她的耳邊。

  有種人天生不只身上會散發魅力,就連聲音也如此,但是西太瀞走商閱人多矣,海內外的美男子見過不知道有多少,對他邪侫的美貌不但不動心,反而因為這人的冷血至此,心裡只有一肚子火,更別提什麼客套了。

  「你可惡至極!」

  「你是頭一個敢指著我、罵我的女人。」

  她有一雙好眼睛,俏麗而明亮,眼尾的風情讓人難以忽視,這會一反方才蒼白的臉色,臉蛋紅撲撲的,一雙怒目燃著火,雖是眼神惑人,卻難以讓人聯想到輕浮,身上一件多余的裝飾都沒有,素裝之下,散發驚人的艷麗。

  是誰家女兒?剛剛從生死一線回來,不怕嗎?竟然還想教訓他!

  「我不齒你的為人,你到底把人命當成什麼了?!」

  「哦,」他挑眉,好像挨罵是一件稀奇的事,只是他這一挑眉,俊美到近乎張狂的五官當真是光彩流溢,百花失色。「聖賢言一一女子要貞瀞、慎言,要守三從四德,你一個女子在大街上拋頭露面,又糾纏到男人糾紛上面來,無論發生什麼事,只有「活該」二字可以形容,還敢反問於我?」女人的名聲就是命沒錯。

  這兩年在湛天動的縱容下,她習慣了南方和京裡開放自由的風氣,忘記這裡是保守、把禮法規矩放在任何事情前面的小地方,隨興的出了門,沒把帷帽戴上,這男人就尋著這空子,戳著她脊梁骨罵嗎?

  偏她不吃這一套,要咬文嚼字欺她不會嗎?

  「聖賢言:男子要修身養性,要有浩然正氣,要勇於舍身取義,嚴以律己,你指摘別人的時候,先想想自己,引起事端的你既無正義、善心,還把人命當草芥,就算身披綾羅綢緞,不過是只披著人皮的狼。」這種人還是少打交道為妙,她還不屑為伍呢。

  這話講得犀利又精明,銳利得像把刀,一行黑衣衛聽得目瞪口呆。

  這是大不韙啊!

  聽見了這些,他們還會有命在嗎?

  至於主子……

  西太瀞再不看他一眼,轉向春水,「道裡有只臭蟲,討瞅得很,換地方去!」她扶著春水的手逕自走了,沒人看見她裙下的腿肚子像跑了十裡路那麼抖。

  男人慢吞吞的點了胳膊上幾個穴道,止了血,然後露出冷冽的笑。

  「罵我臭蟲,你倒是頭一份,敢掐我,你也獨占鰲頭,敢當眾罵我是披著人皮的狼這樣的女子,最好別再讓本王瞧見。」若不然,這後果,可難說了。

  他不殺女人,不屑與女子計較,也沒有人膽敢來犯他,這女子,要是有機會再見,結果是好是壞,那……視他的心情而定。而向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見一面就在他心裡留下印像,她這也算獨一份了——有意思啊有意思!

  西太瀞帶著春水去喝了杯涼茶,又買了一包金絲蜜棗,歇了會腿,直到一顆心直的篤畝了,這才來到茶樓。

  看兩人兩手空空回來,連竹籃子也不見了,湛天動只在西太瀞的裙子上梭巡了一遍,又覷了眼沒膽躲在大樹後頭裝鴕鳥的春水,什麼都沒說。

  回程的馬車裡——

  「妹子,你這樣不行。」西太瀞輕拍春水的臉頰,後者一臉活像被嚇傻的黐鶉,臉色這麼有異,回去以後那麼多只眼睛,不露出馬腳才怪。

  而平常總會問東問西的湛天動這次卻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這反常的態度也讓人心裡打鼓。

  向來,他對她的事情雖說不到巨細靡遺、掉一根頭發都要問的地步,可憑他那股精明勁,她很難有事能瞞過他。

  這只是偶發事件,沒必要驚動別人,她這樣告訴自己。

  「姐姐……你差點被殺了。」春水想起來還手腳發顫。「這件事一定得讓大當家知道,叫大當家給你討個公道,我們不能這樣白白被欺負。」看起來方才的歇腿和涼水絲毫沒能鎮瀞春水所受到的驚嚇。

  「我這會兒不是好端端的在這裡?我們得裝得若無其事,就只是到市集去閑逛一圈而已,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知道嗎?」明明套過招的,可看著春水還沒恢復過來的神色,西太瀞知道自己是為難她了,干脆說道:「瞧你手腳冰冷的,要不,一到家,你就去房裡歇著,暫時別出來了。」

  「姐姐,你一定要聽我的勸。」論理說,她先是小姐的丫頭,才是府裡的人,就算認了小姐當義姐,可事關重大,她不以為隱瞞是件好事。「這件事一定得讓大當家知道。」當下,西太瀞拍拍春水的手,便不多說什麼了。

  她是想息事寧人。

  她不是安途縣人,那個男人看起來也不像,既然他膽大包天到縱容自己的手下殺了縣太爺的兒子,橫街而過,肯定有來路。

  他們的目的在游山玩水,不是惹麻煩。

  她進了廳堂,手往茶壺伸去,另一只手拿杯,茶水卻始終沒有從壺口流下來。

  湛天動進門,腳一跨,端正的在長條木椅上坐定,修長的手指搭在膝上,一聲不響的冷眼看著西太瀞。

  西太瀞呆了一小會兒,趨吉避凶的本能覺醒,發現湛天動不聲不響的坐著,趕緊倒了杯茶捧上去。

  他一口喝光,放下杯盞。

  這是還要一杯嗎?

  方才不是在茶樓灌了一肚子的水,回來還喝?

  見他面沉如水,她只好道:「別氣了吧?」

  「你知道我在生氣?」湛天動用一雙幽黑的眸子看著她。

  她小心的試探,「我可以說不知道嗎?」她揣測了一路,他果然是有幾分懷疑的。

  至於他為什麼會起疑心?西太瀞在春水為她拍去裙擺污泥的時候,約莫就知道湛天動絕對是會問的了。

  這是龜縮吧?湛天動看著她有些茫然的眼睛,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告訴我?」她心裡一跳,遲疑道:「我好端端的……」還好端端的?非要見血才叫出事嗎?湛天動想氣又不知道要怎麼氣,一把將西太瀞拉入懷裡,臂力一使,箍得她驚呼了聲,也不管她小小掙扎,就要埋頭在她肩頸,然而,觸目所及,她纖細的頸子上有抹瘀青,他索性粗暴的用腿勾住她的腿,用力的困住她,用力到她覺得腿都快斷了,然後動手去扯她衣服上的盤扣。

  西太瀞滿臉通紅。「你……想……做什麼?」

  「慌什麼?」他戲謔的眼梭巡過她如美玉般白皙的頸子,怒了。

  「這是什麼?!」

  一排觸目驚心的指印已經轉為紫瘀。

  她還來不及因為被剝光惱羞成怒,長長的睫毛已垂下來,沉寂的蓋住眸中秀美的光彩,頸項無力的彎曲著,帶著無辜脆弱的羸弱,透明的指甲因為微微用力的抓著他襟口,帶上粉紅的色澤,像極了稚嫩柔軟的花瓣。

  湛天動緩緩的放開她,但仍困著她,力道不輕不重,卻也讓她逃不了,目光依舊隱含凌厲。

  這女人,他連她的一根手指都小心翼翼對待,此時被人欺了,他只覺疼得像自己被剜了一塊肉一樣……不!比挖他一塊肉還要痛!

  「想想你的身分,你也有點出息吧,在外面吃了虧、受了罪也悶聲不吭。雖然你不指望著我過日子,可無論對方的來頭大小,替你出氣,我還是做得到的。」他冷凝又憤怒,還有點恨鐵不成鋼。

  「不,」西太瀞抬起眼,眼中一片澄澈。「我是指望著你過日子的,所以,我得替你想,別說你漕幫幫主的身分,出門在外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好,我們人在外,更以不惹事為原則,我不希望因為我一個人,陷大家於一團慌亂裡。」湛天動深深地看著她,他很生氣,氣她不相信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認她的顧慮該死的對。

  他忽然一陣大怒,把茶壺全掃在地上。

  就算她都說對了,可是,一個男人要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算什麼男人?!西太瀞有些花容失色,她從來沒見過這樣乖戾的湛天動,遂用力捶了他兩下,見他仍舊沒有消氣的樣子,不禁頭大了,生氣的男人該怎麼對待?事情還是她惹出來的。

  湛天動把她箍緊了幾分,順著她的脖子沒頭沒腦的胡亂親一氣。

  他要把那人在她脖子上留下來的指印消除!

  大掌中的粗繭摩挲著她水嫩的肌膚,西太瀞心底莫名的慌亂襲來,但是知道他正在氣頭上,也沒敢太過推拒。

  「我的女人被欺凌了,我還得忍著這口氣嗎?那我湛天動三個字倒過來寫好了」」男人的自尊心通常會因覺得屬於自己的東西被染指而更壯大,是可忍,孰不可忍,湛天動向來是個冷瀞自持又深沉的男人,他卻選擇不忍。

  西太瀞的眼睛因為他的真心濕潤了,她不擅長流淚,眼眶的濕意一閃即干,可她看見了這男人對她的珍視。

  他忍不住咬了一口她圓潤小巧的耳垂。

  西太瀞恨不得撓他一把!這男人脖子也啃了,這會兒連耳珠子也不放過,隨時不忘占她便宜?

  湛天動依依不舍的放開西太瀞那玲瓏可愛的耳垂,吩咐水去拿東西。

  進門的水一眼瞥見主子們曖昧的姿態,眼觀鼻,鼻觀心,得了命令立刻消失,不消片刻,拿著一個潤白薄胎小瓷瓶回來。

  「這是玉露膏,化瘀活血效果最好,你拿著用,要是用完了我再讓人去拿。」哪知道湛天動被瞪得非常受用,直到西太瀞進屋裡去,他臉上的輕狂涓滴不剩,眼中有隱隱的風暴。「把林叫來,另外,從你的手下挑一個人,我要用。最後一件事,我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和那人的底細。」

  「是!」水是個通透的明白人,只消主子說個頭他就能理會。

  「屬下一查到消息,立刻回報!」說完抱拳出去。

  「是我太掉以輕心了。」湛天動自責,手背青筋直冒,內力絲毫未用,桌角竟被他扳下一塊。

  以為安途這鄉下縣城,用不著草木皆兵,便放任她只帶一個丫鬟出門,失誤的是他自須臾,一個略帶低」的女聲在門外響起。「爺。」

  「進來。」林是湛天動的四大暗」其中一個,他認得,另外一個跟著進堂屋的個頭嬌小,但林穿的是銀色勁裝,她穿的是青色制服,階級上就是比林低了一階不只,若要比容貌卻勝過林許「叫什麼名字?」嬌小的青衣」聲音有股清甜軟糯,「屬下齊。」湛天動身邊的護」名字都只有一個字,因為出任務的關系,他們有可能一去不回,就算取了再完整的名字也無用。

  「從今日開始,你和林就伺候在太瀞小姐身邊,她生你們生,她要有個萬一,你們就提頭來見!」

  「是!」

  對林來說,身為暗衛,她與水的共同性就是唯命是從,主子吩咐什麼,他們去徹底執行命令,沒有反駁,沒有第二句話,至於主子要給她編派什麼手下,她一點意見都沒有。

  這邊沒有貳話,至於關上房門的西太瀞,在鏡子面前檢查自己,然後從頭到腳把那個陰森自大又狂妄的登徒子罵了一遍。

  她把湛天動給的藥膏往頸子上塗,所到之處一片沁涼,那種不適感等整個塗完一遍後,已經消失不少。

  真是個好東西!她做如是想。

  經過街上那番折騰,直到這會兒安穩的歪靠在炕上,她才有點後怕,那男人要再心狠手辣一點,她一條小命就得掛在他手上了。

  如此極端涼薄的男人,想起來就令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如果沒有必要,今生最好不要再相見了。

  為了撫慰自己受傷的心,她一頭鑽進被窩,自欺欺人的把自己裹成,團,努力分心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希望趕快忘記這件壞事。

  以前她一心全在賺錢上頭,這些日子不用和那些商賈們斡旋,實在很輕松。不用想辦法從他們口袋掏銀子出來;也不必在陌生的海域裡顛來倒去,擔心著出沒不定的海盜和氣候、擔心著要是血本無歸怎麼辦?以往要擔心操煩的事情太多了,就算人休息了,腦子裡根本不是那回事,直到這一路南下,左右無事,才發現睡到自然醒是那麼令人快樂的事情。

  想賴床就可以賴,要賴多久都不會有誰來嘮叨,起床了,有人伺候,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簡直頹廢到一個極致,她兩世為女子,卻在遇到湛天動以後,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沒志氣嗎?好像也不至於吧!

  不過她這麼懶散,會不會遭人詬病?閨謄難聽,以遭退貨雲雲?可只要她認定的這個男人不開口說話,其他人要說什麼她管不了,也不關她的事就是了。

  這般胡思亂想,她想得昏昏欲睡,卻沒料到簾子一動,林低頭反手撐住簾子,讓湛天動進來,她和齊才側身跟著進屋。

  湛天動一進來就見到西太瀞人在炕上,身上蓋著一條白狐皮褥,小臉悶得紅彤彤的樣子,那雞窩頭和整個人包在白狐皮褥裡的糗樣,令他頓時悶悶笑了起來。

  西太瀞聽見聲響,趕緊掀開被褥,努力收拾妝容。被逮到白晝睡回籠覺,她松開了咬緊的唇,玉面微紅,「我晨起的時候忘記鋪床了。」鋪床疊被可從來都不是她的事,這下是越描越黑了。

  湛天動錯愕了下,化悶笑為朗聲大笑,「需要我回避一下,讓你覺得可以見人了再出來?」這根本是調侃她!西太瀞在心裡把湛天動臭罵了一頓。這人真是越來越壞了。

  屋不大,就一間堂屋,兩間耳房,加上後面的小廚房,所以也沒法子像在揚州的時候分個裡外,她緩緩捋平衣裙,攏了攏頭發,趿了鞋子,擺出端莊形像,也不忸怩的露出小小貝齒,對著林和齊說:「見笑了。」都是面生的人,能隨著湛天動進房,一定有要事。

  「往後她們就跟著你。」湛天動也不挑她的刺,沒什麼拐彎抹角,直奔主題。在湛天動身後一小步的林和齊站出來。

  林有張銀盤似的臉,倔強的淡眉,平淡的容貌,但勝在個子高姚,穿著男裝,目光換過幾遍的看著西太瀞,只覺得新奇,沒有惡意。

  左「林見過太瀞小姐。」人沒什麼特色,就連請安的聲音也一樣,平鋪直敘,讓人一聽即或許就因為她不起眼,正是暗衛的好人選。

  「齊見過太瀞小姐。」她一說話就眼挑眉毛動的,很有股風情。

  西太瀞忍不住把眼光轉回去看湛天動。

  「她們以後負責保護你的安全,今天的事,再也不許發生了。」

  「我哪需要什麼護衛……」一想到今兒個的事,理不直,氣不壯,在看到湛天動無可商量的表情後,西太瀞很孬的把余話吞進肚子。

  「你啊,沒有一個地方不讓人操心。」見她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自己,他心情復雜的看著她那眉眼生媚的可口模樣,斂下不該有的想法,「對你好,你也看不出來!」

  「大當家賞賜,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話都說到這分上了,要說不收,她就太不知好歹湛天動見她收了人,淡聲說了要出去聽事便走了。

  西太瀞和氣的笑了笑,將兩手交疊在腿上,看著穿勁裝的林,細聲的問:「你是姑娘家吧?!「我是個寡婦。」林頓了下,看西太瀞沒有別的表情,又繼續說:「我十四歲嫁人衝喜,他……我那口子沒半年就去了。」

  「那怎麼會變成大當家的暗衛?」

  「我那男人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事又沒有兒女傍身,公婆說我克夫,妯娌笑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我忍了三年,一過喪期就逃了。我一個孤身女子,路上遇險,雙拳難敵四手,是大當家救了我,我發過誓,自己這條命就是大當家的,不論水裡來火裡去,我都不會有第二句話。」沒有感嘆自己孤苦伶仃,沒有自嘆苦命,像在談天氣似的。

  西太瀞聽了,久久無語。

  女人是菜籽命,扔到哪長到哪,運氣好的,掉到肥沃的土地,能長得肥美鮮研,要落在貧瘠的沙地上,就只能自立自強了。

  「不要往心裡去,反正那些讓你惡心的人以後都不會再見,我們要往前看,過自己的日子要緊。」

  「小姐說的是。」她這是在開解自己嗎?林頗為驚訝,這位小姐給人的印像和一般小姐截然不同,聽說她頗為厲害,賺錢的手段尋常男人都不及她半分,在印像中應該是精明干練、冷淡又倨傲的人,可而止的關懷不冷淡,也尤過,反而讓人覺得自在。

  果然,聽說都是不准的。

  「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林。」

  居然是四大暗衛其中一個。

  「那你呢?」她微微偏了頭,轉向齊。

  「小姐問我名字嗎?我叫齊,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齊。」齊笑得很天真,讓人不覺得她在賣弄。

  「讀過書?」

  「要替大當家辦事,多少都得認著點字。」況且她又比別人認真。

  齊有問必答,一雙黑溜溜的眼珠看似靈活,在和西太瀞對話的時候卻眨也不眨。西太瀞不知道湛天動的護」都是百裡挑一的,那條件並不比皇城裡的羽林軍要來得遜色,他的手下豈有省油的燈。

  林和齊?「這是姓氏還是名字?」都只一個字,可以是姓氏,也可以是名字。

  齊看著默不作聲好像有她代答就可以什麼都不說的林,道:「我們沒有姓氏,也沒有名字,只有代號。」

  「你們往後要和我在一個院子裡,林,你可還記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如果想拿回來用,我不反對。」

  「前塵往事奴婢已經忘了,請小姐賜名。」既是暗衛,也要由屬下改口叫奴婢了。誰見過小姐給奴婢命名還要問過奴婢的?就這麼小的事,西太瀞因為去過不少國家、島嶼和地方,更懂得發揮收服人心的技巧。

  西太瀞沉吟了下。「就叫麟囊吧。」

  林怔了下,這可不是什麼春蘭秋菊、夏荷冬梅那種落了俗套的奴婢名字,她淡淡的眉和平凡的眼仍舊沒有什麼波動,可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歡喜。

  「謝小姐賜名!」她第一次給西太瀞行了個福禮。

  齊見林得了名字,也眼巴巴的瞅著她的新主子。

  她其實是有些忐忑的,女子就算生下來是奴婢的命,也分三六九等的,她的容貌不是女主子小姐姑娘會喜歡的那種類型,被誤會嫌棄、被當成她就是那種等著要爬上男主子床的狐媚子女人,也是常事。

  當西太瀞的眸光移到她身上時,她已經做好被「退貨」拒絕的准備。

  「你長得好看,性子看起來也活潑,就叫婳兒好了。」

  「小姐……要用奴婢?」用她是因為不好拂了大爺的面子,或是有別的打算?

  西太瀞只覺她的反應有趣,「你覺得自己能力不夠,不足以留在這裡嗎?」

  「當然不。」當一個被人使喚的丫頭和打打殺殺比起來,至少有幾天安穩的日子可以過不是?「奴婢是怕小姐不喜歡奴婢。」

  「只要你安分誠懇,沒有不該有的分外心思,我不是個難相處的人。至於喜不喜,那就得看你們以後的表現。」她不是那種第一眼就以貌取人的人,可是她有雙眼,她會瞧著。

  「奴婢省得。」

  「我喜歡安瀞,能進我屋裡的沒多少人,春水是我義妹,她不算的話,我身邊就兩個丫頭。這會兒她該在屋外間,你們趁機去認認,混了臉熟,以後也好做事。」兩人聽話退下。

  「我留守,你去吧!」林……呃,她現在叫麟囊了。

  「我們總得有人護著小姐。」這是規矩。

  還有,她對與人打交道沒有興趣。

  婳兒也不推辭,麟囊的身分比她高,聽命行事是理所當然,她點點頭。「我小半時辰就回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9-24 08:00 PM 編輯

第四章 囂張大皇子

  這天的午飯擺在庭院裡,吃的是現摘的蔬果和剛打下來的野味,喝的是井裡冰鎮過的綠豆湯,野山菌菇餡和肉末的水餃,鮮美生香,竹笙百合煨老母雞,嫩筍尖涼拌魚皮,豆瓣河魚和花椒鱔魚湯。

  老左請了附近獵戶的媳婦過來給他們煮飯,那獵戶媳婦有意大展身手,煮出來的飯菜就連一向胃口普通的西太瀞都多吃了兩碗。

  出門時,湛天動曾吩咐在外一切從簡,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不論主僕都在一起吃飯,其他人也習慣了主子的因地制宜,慢慢不覺得什麼,只有海靖連菜都不敢多夾。

  老姜和老左看他拘謹得要命,知道他沒見過僕役可以和主子一起用飯的,心裡那震撼肯定不是一時半刻能釋懷的,他們一剛開始不也是這樣過來的?於是,為了不讓他分心多想,你一筷我一筷,輪留給他夾菜,可憐的海靖只能拼了命扒飯。

  位置末端還有麟囊和婳兒,她們起初也是不習慣的,但是兩人的適應力很好,自始至終垂著眼,只努力耕耘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把食不言寢不語做了非常完美的示範。

  西太瀞看著越來越多一起吃飯的人,臉上的笑容非常真心,可回過神來,自己的碗裡不知何時也堆了一座小山丘。

  她偏食得厲害,向來對蔬果的喜好多過肉類,眼見碗裡面除了肉還是肉,這叫人怎麼吃?

  「作奸犯科」的人還能有誰?她身邊那個男人對她嘿嘿一笑,「你看你身上好不容易養了一冬的肉,全賠上了。」當我是豬嗎?西太瀞咬牙,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什麼也不能說,只能咧出珍珠般的小牙,低頭發憤撲滅了小山丘。

  湛天動心中那個成就感,簡直無法言喻。

  吃過飯,一切收拾干淨,春水發給獵戶的媳婦說好的兩大串銅錢,除此之外,說小姐誇她菜煮得好,多給了兩顆銀錁子,還說因著夏天肉食容易壞,讓她把廚房裡多出來的雞鴨帶回家。

  鄉下人家中能多幾文余錢就已經很了不起,一兩銀子有人從小活到老沒見過,遑論銀錁子,獵戶媳婦千恩萬謝,幾乎要跪下來,最後笑得闔不攏嘴的帶著大包小包,直奔自己家門而去。

  「明明是小姐見她生活不寬裕,家裡老老少少十幾口人,才讓她把肉菜帶回去的,你怎麼這麼說?」湯兒和西太瀞相處的時間不到半年,對主子的行徑仍然不是太明白,她年紀小和春水最親,幫襯著把食物打包後,等獵戶媳婦走了,這才不解的問著春水。

  「姐姐說施恩要有度,就算與人恩惠,也要照顧到旁人的自尊,如果不說那些食物怕壞掉,她一定不會拿。十幾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只靠一個男人打獵過活,我們能幫一點是一」自尊嗎?湯兒聽完,若有所思。

  至於放下碗筷沒多久,因為填飽肚皮,眼皮子跟著松垮的某人,心裡正打算把早上沒有睡成的回籠覺補回來,卻讓某個獨斷獨行,說是怕她積食的男人拉到後山散步去了,以至於衙役官差來敲門,表明因為大街嗓血一案,要捉拿一女子歸案的時候,沒能親眼目睹自家房子被翻箱倒櫃的樣子。

  沒憑沒據,話說得很重,強硬的態度目中無人,一聽說主子不在,進來就要搜。

  自古以來,百姓怕見官,據說民告官的話,須得先滾釘板、過刑堂,剝了層皮後,若還能有口氣在,才能見著青天大老爺的面,至於最後能不能沉冤昭雪,還得看你的運氣夠不夠好,所以,一般百姓對官衙,是絕對的敬而遠之。

  其實,有武功不凡的麟囊和婳兒坐鎮,哪有那些衙役仗勢欺人的分,而且老左和老姜也不是軟腳蝦,有個不願意,這幾個衙役根本不夠他們幾腳下去。他們忍只因為沒有主子吩咐,只能沉著臉,護住女眷小孩,而被破壞拿取的身外之物,即便他們是奴才,必要的時候也放沒在眼底。

  可湛天動是什麼人?就算出門在外,吃穿用度也絕非這鄉下潑皮般的官差所能想像,那些捜出的金銀細軟讓他們眼發綠光,直喊嫌到了。

  這時,靈敏的海靖扯了一下麟囊的衣擺,手指往後門比了比。

  麟囊了然,掩護著海靖,趁看顧他們的衙役注意力都在箱籠上的時候,讓他矮著身子,一溜煙小跑出去報信去了。

  湛天動和西太瀞踏進家門的時候,鬧劇已經結束,那幾個趾高氣揚的衙役正在清算戰利品,所以就連主人家回來了還一無所覺。

  「當家的,這些奴才欺人太甚!」老姜看見主子回來,氣魄膽量全回來了,一狀就告上湛天動伸出一掌阻止他。

  幾個正在分贓的嘍羅總算意識到正主子出現了,其中一個吊兒郎當的回過頭來,「正好連人帶證物一起帶走……」話還留在舌尖上,卻被湛天動無懈可擊的氣勢駭得咬到了舌尖。

  年紀大些的老油條在安途縣打滾了半輩子,也沒見過這般岳峙淵淳、氣度沉雄的男人,他就只是冷冷的站在那裡,連開口說話都沒有,閑閑的背著手,卻讓人驚得心肝都快跳出他撒手放下手裡的精致物品,心裡有了很不好的預兆。

  「看起來幾位大人對我湛某人的家當頗為中意?」多年不曾返家,縣城裡的天地翻轉過了?身為父母官的底下人是這副德性,這知縣又能愛民如子到哪去?

  「這些是物證,我們要帶走!」到嘴的熟鴨子,怎麼能放走?眼皮子淺的衙役還咬死不放。

  「也行。」不過是九牛一毛的東西。

  他這般大方,令幾個衙役暗自竊喜,還要無限上綱。

  「我們奉了知縣大人命令,為了大人公子一案而來,你家人犯了事,得跟我們回去過堂問話,誰敢拒捕,別怪我們不客氣!」不去緝拿真凶,倒把他們這群外地人當軟柿子拿捏了。

  「你總得指出個人來,不會我們一行人都犯事了?」

  「有人親眼目睹事發當時,這位姑娘在場。」指著西太瀞的人被她的容貌給震了一下。

  「去不?」湛天動不再理會那些人,忽然轉向沒離他太遠的西太瀞,那軟眉溫顏和看著那些衙役走狗完全是兩張臉。

  「我一個女人家的,外面,不都是男人的事?」她說得俏皮,做出一副小女子無知,唯大人馬首是瞻的神情。

  她不喜歡以勢壓人,但有的人就吃這一套。

  有湛天動這尊大佛,她就算不能像螃蟹一樣到處橫著走,但虧也輪不到她來吃對不對?

  這男人叨念她沒出息,那她就出息一回吧!

  那聲音真好聽,讓人舒服受用,湛天動輕笑一聲,手一攤,「有人親眼目睹,我們不如去瞧瞧他們看到了什麼?」

  「我們要見知縣大人,要不我趕緊回屋洗臉,重新梳妝再出發?」既然縣太爺在衙門擺著譜,不如讓他多等幾個時辰好了。

  湛天動這邊本來一臉憤恨的眾人,聽到主子們的對話,聽出了味兒,一邊揩著眼,一邊全轉過臉去努力別讓自己的神色因憋笑太過扭曲。

  敢讓縣太爺等,主子是要給那個不長眼的官一個下馬威,他們自然要配合。

  老姜的定力好上許多,已嫻熟的套好馬車,就等主子上車了。

  「姐姐,帶上春水吧?」

  「又不是沒出過門,你帶著十九和湯兒好好看家,我可不想回來還看到那一團亂。」她指著屋裡。

  春水隨即意會,不再勉強。

  西太瀞姿態嫻雅的上了車。

  無須吩咐,麟囊和婳兒自是無聲無息的跟上了。

  湛天動則是策馬而行。

  沒道理被拘提的人犯還這麼舒適囂張吧?

  一干衙役面面相覷,誰都不想放棄眼前的箱籠,忙了半天這才荒腔走板的跟上,西太激的車早不知去向了。

  且不提安途知縣中年喪子有多痛徹心扉、難以承受,對百姓來說,這結果不過是咎由自取。

  這安途知縣向來官謄不佳,教子無方是一樁,無心地方事又是一樁,這次大張旗鼓、挨家挨戶盤問捜捕人犯,直撹得百姓叫苦連天,怨聲載星:

  小百姓自顧不暇,哪來閑情逸致到衙門前來看熱鬧、瞧門道?

  這衙門口出人意外的門可羅雀。

  老姜挑了簾子讓西太瀞下車。

  這次她很小心的戴了帷帽,看誰還來挑她錯處?

  唔,小小縣衙,卻是好大氣派。「要沒個一萬八千兩的,恐怕堆砌不出來這安途縣衙門。」她喃喃自語。

  「姑娘也有同感?」語調不鹹不淡,聲音如金玉相擊,只要聽過一次,就算不費心也能記住。

  她很不情願的轉過頭,這男人很有魅惑眾生的本錢,即便面無表情,一雙鳳眼剔透如冰,渾身是剌也懶得掩蓋,仿佛有見識過戰場生死,足以震懾人靈魂的氣息。他腳踩蟠龍靴,絛紫色高束腰長衫,腰系織金雲血色玉佩腰帶,彩絛下又是兩塊四爪墨龍玉佩。

  「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很可惜你這回戴了帷帽,這玩意真是殺風景的東西。」雖然接連著見了兩次面,可他們還是沒有互相介紹過的陌生人,這麼直接說人家戴帷帽可惜,十分唐突。

  西太瀞轉身的時候,那莫名所起的驚懼已經蕩然無存,她臉上浮起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才不管對方看不看得到。

  「客氣了。」

  上回抨擊她不懂禮教,這回嫌棄她規行矩步,卻對自己差點錯殺她的事情只字不提,這種人只會放大別人的小錯處,卻放肆寬縱自己,嚴以待人,寬以律己,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論他狗嘴裡吐出來的是什麼,不理會就是了。

  多與他說上一句話,都是給自己添堵。

  她冷著臉,不著痕跡的拉開兩人太過接近的距離。

  朱毓看在眼裡,怎麼?她這沒頭沒腦的拉開和他的距離,不會是欲擒故縱手段的一種朱毓的面貌的確是男人中少見的美男子,只是他自大的猜錯了西太瀞的想法,西太瀞頂多覺得他比一般男人好看些,但不會因此意亂情迷。

  「這位公子可能不知道什麼叫道歉吧?你欠小女子一個道歉,若是不願、不想、不稀罕,也可以,小女子往後為了自保,不會再與公子說上一個字。」這一步的距離,麟囊和婳兒已閃身出來,擋住朱毓放肆的目光和動作。

  「喲,有護衛了?是該這樣沒錯,這年頭壞人多得很,姑娘家身邊是得帶個有用的人……你說什麼?」朱毓瞧著身上銀色綢衣短打裝扮,護腕皮靴齊全的兩個女護衛,原本戲誠的笑著,但聽完西太瀞話裡的每一個字,眼中不再有半點輕浮的顏色。

  道歉?

  長這麼大,被一個女人指著鼻子罵,他的直覺就是應該掐斷她的脖子讓她閉嘴,但他為什麼會有種奇怪的感覺,很想聽聽,從她嘴裡你能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他不想高看對方,卻好像也不能小看她了。

  一個女人可以向他要金銀珠寶,可以要寵愛疼惜,可道歉?一個女子向他要敬重?

  可笑之至!

  「怎麼回事?」湛天動往前一站,方才西太瀞和這男人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他的出現,輕易的把朱毓的眼光由西太瀞身上挪到自己這裡,兩人的眼神定在彼此的黑瞳中,有一股火花碰撞了出來,那是一種掂量。

  朱毓在北疆多年,什麼人沒見過,但眼前這男人,昂藏七尺勾勒出他天地崩於前也不變色的沉穩和冷峻,簡單一襲玄色刻絲箭袖紗袍,黑絹面厚履,看似平民,可那氣度又帶著江湖草莽和上位人才有的不凡,到底是什麼來路?

  「但不知臨王爺是奉旨入京,還是有其他公務?」湛天動不見特別的姿態,平淡如水的說道。

  「你好利的眼睛。」他還以為只有宮裡的大大大小,才有這般火眼金睛。

  「四爪墨龍玉佩可是只有王爺才能配戴,安途又是通往京城的必要道路,回京之人皆行此道。據聞大皇子被封臨王爺,十幾歲便就藩統領封地,久居北疆,肅清大草原羯奴,開墾良田,屯兵戍邊,草民想不出除了臨王爺,還有別人能這般大氣。」顧左右而言他嗎?無所謂,他對朱毓的意圖也不感興趣,但…朱毓傷了瀞兒,瀞兒性善只要一個道歉,可對他來說,這件事不能善了。

  「原來是這樣露了餡。」朱毓絲毫不以為意。

  被識破行藏的朱毓大方承認,證實了水帶回來的消息和湛天動的揣測。

  這位大皇子多年來馳騁沙場,甚少回京,要見他一面,難如登天。

  他若領著聖旨返京,皇上要立儲的意思便有跡可循,若無詔私自進京,不知道會在本來水就渾的京裡又掀起什麼事端?

  「能認出本王,本王卻不知道你是何方人,久久不履中土,眼拙了。」

  「不敢,草民籍籍無名,不值一提,豈敢在臨王爺面前班門弄斧。」好你個籍籍無名,朱毓想說這男人一口一個「草民」,不可能是權貴宗室,但看那氣度,就算知曉他的身分也不見結交之意?罷了,江湖上多的是自以為是的奇人異士,人不來就他,也不值得他折節下交。

  「一事不勞二主,這安途知縣之子一事,就請臨王爺全權處理了,務必給草民一個交代。」人是他殺的,西太瀞脖子上的瘀痕是他掐的,禍是他惹出來的,換言之,這安途知縣可是替皇帝辦差的奴才,他身為大皇子,要收拾得不漂亮,別忘記,皇帝老爺下面有養著一群可以指手畫腳、最愛作文章的尚書、閣老,那些輿論可以指摘他包庇縱容屬下,有損皇帝威望,這事傳進皇上耳裡,他的儲君大位恐有異變,若是懲凶除惡、打抱不平,回到朝堂,可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一般來說,身為地方父母官也算有那麼點底氣,除非你犯的是通敵賣國,或是意圖謀反這等誅九族的砍頭大罪,稍微搶民女,手上沾了幾條人命,甚至貪污腐敗幾下,也不是不能草草帶過。

  這事,是臨王爺開的頭,他要輕輕放過,還是大肆操辦,就看安途知縣的運氣如何了。

  「向本王要交代?本王若安心做個甩手掌櫃呢?」這家伙想吃定他?朱毓輕輕瞥了湛天動一眼。

  然而湛天動眉毛都沒抖一下。「臨王爺不會的,您正是需要名聲的時候。」幾位皇子分散各地,勢力卻在京城經營不少年,明裡暗裡關系盤根錯節,傳言臨王爺當年帶兵就藩,手中控著一支極為剽焊的兵馬,平了羯奴以後,兵符也未被收回,時至今日,手中仍握有兵權。可即便如此,北疆那不毛之地,縱使握有軍權卻缺乏財力做後盾,他若想在現今的京城和幾位早他一,步回去的皇子互相叫板,只有軍權是決計不夠的。

  他需要別的籌碼,最起碼輿論不能站在別人那一邊。

  太子之位只有一個,為了得到那個位置,宮中爭鬥從來都是刀不血刃的,而且沒有一個皇子是省油的燈,只是看戲的話,還可以當成談資,普通人還是不要參與其中。

  湛天動不參與皇子立儲還是爭大位那些糟心事,但這些皇子們一舉一動都牽系著整條漕河的未來,他也不能不留心。

  「本王若看不上那虛名又如何?」

  「臨王爺哪只手碰了她的脖子,我就要那只手。」湛天動淡淡的說。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神色微變。

  「她是你的誰?」

  「草民未過門的妻子。」

  「你知道威脅皇室會有什麼下場?」

  「那又怎樣?臨王爺理虧在先,難道為著你舒服了,我就要不舒服嗎?我沒錯,也不必非要低聲下氣不可。」

  「給本王報上你的名來!」這人竟敢口出狂言?看來絕非池中物。

  「湛天動。」

  「本王記下了!」

  「瀞了王爺惦記。」湛天動不驚不懼,腰也不曾多彎一分。

  「來人,拿我的印信把安途知縣喚出來!」朱毓陰陰一笑。

  他的手下人接過印信,立即領命而去。

  不到片刻,只見安途知縣和師爺主簿一干人等慌慌張張的撩著袍服,扯著歪了的官帽急奔而來。

  「下官不知道臨王爺駕到,有失……遠迎……」黃景廷這一縣之官可從來沒想過這鳥不生蛋的安途縣會有皇子駕臨,這是多大的榮幸,就連兒子的慘死都先被他放到一邊去了。

  朱毓居高臨下,看見跪在地上的黃景廷。「聽說黃知縣正在大堂審案?」

  「犬子在縣境內被惡徒所殺,死狀凄慘,下官管轄境內出現這等惡徒,怎可不將其人繩之於法,給地方百姓們一個交代?!」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9-27 09:54 PM 編輯

第五章 柔軟的善良

  哇,好一個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這官字兩張嘴,果然所謂的官方說法和真實狀況,相去……好個千裡遠。

  「本王就是你口中的惡徒,一縣之子,不知努力向上,以報朝廷之恩,欺男霸女,魚肉鄉裡,各樣荒唐事沒少做,你的兒子為本王擊斃,你可有怨言?」黃景廷聞這惡耗,兩腿一軟。

  可有怨言?可有怨言?他有怨哪!可站在他跟前的人是誰?是天儔王朝的臨王爺,是大皇子,德蘭太後最疼的皇長孫,若以此序論,他極有可能是將來的皇帝,就算現今還不是,他可也是殺人如麻的北疆殺神,想要他這小小七品官的腦袋,只要一句話。

  他垂首,每說一個字心就痛一次,「下官管教無方,犬子作惡多端,罪有應得。」

  「你知道最好。你身為百姓父母官,不思好好經營地方,修橋鋪路,鼓勵農桑,只知中飽私囊,圖謀私利,縱子行凶,有失德行,不配為父母官……再加一條罪過,貪贓枉法。多罪並發,來人!摘了他的烏紗帽,關進大牢,快馬通知州知府過來處理。」

  「臨王爺,請饒命,請饒下官一條小命……」被摘去烏紗帽的黃景廷眼淚鼻涕齊流,模樣凄慘,但仍被朱毓手下強行拖走。

  至於那些污人銀兩錢財的衙役自然下場也不會太好,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他的判決雷厲風行,頗有軍風,但西太瀞以為還談不上大快人心,畢竟那些失去性命的人,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那些被凌辱欺負的女子,誰又來還她們清白?但是這本來就是個權力至上的世界,權勢決定一切,朱毓如此手段,起碼能讓安途縣民過上一段不必擔驚受怕的日子。

  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物能做到這樣,無論他是為了把事情抹平,還是為著哪些她不明白的原因,合著他們之間,前後就是場誤會,自己莫名其妙卷進人家的糾紛裡挨了打,他方才也算給了湛天動面子,扯平了。

  「臨王爺還有路要趕,草民不送了。」

  兩軍對陣,必須地位實力相等,今日臨王爺理虧於他,他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可是臨王爺身分依舊是大皇子,面子上該給的仍舊得留著,禮節上他不能怠慢。

  「兩位完婚那天可別忘給本王發張帖子。」朱毓上轎前笑得勾魂,叫人心中微顫。

  這笑看著不對啊,可不對在哪?一時卻也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山高水遠,不敢勞臨王爺過來喝一杯水酒了。」這是很徹底的告訴朱毓,對別人的女人不要有任何想法。

  「本王優點不多,說話算話是一項。」過河拆橋嗎?他返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徹查湛天動這個人。

  這是霸王硬上弓了?不過,發喜帖的人是他,他就不相信朱毓能厚著臉皮沒拿帖來喝他的喜酒。

  「我們走!」他懶懶的對西太瀞說。

  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朱毓的視線。

  「你戴帷帽出門是因為他?」湛天動先開的口。

  大太陽底下,西太瀞覺得腳板颼颼擦過涼風,怎麼聽著的聲音裡,帶著一股子很微妙的醋味?

  「只是不想落人口舌,煩!」

  有一種人你跟他說也說不清,講也講不明白,不如做得讓他挑不出一絲錯處,滿足他的大男人心態,他就會失去和你抬杠和找碴的興趣,既然能省事,戴個帽子算什麼?

  有事沒事擺著驕傲姿態,她可不認為有什麼好處?自然,這些指沒有人踩到她底線的時候。

  換句話說,她需要在外面走動,能不惹人注目,最好就是假裝低頭小心著。沒有人知道在她心裡所謂的「爭氣」,不是爭這些是非,而是計較能嫌多少銀子,有多少進帳,這些實打實的東西,才能真的叫她斤斤計較。

  湛天動不是不知道這年頭階層等級分明,對女子束縛很多,可他從來不覺得他必須像別的男子那樣,理所當然的認為未過門的妻子也應當順從自己。她是對禮教不太在乎的商家女,她有自己的主張,行事也不據常理,這是他欣賞她的地方,讓他不舒坦的,是她為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妥協了。

  「我湛天動的女人誰敢品頭論足?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誰敢多話,我就跟他沒完!」這完全是護短的行為,自從發現她是自己以為失去了的人,他對她就只有維護,誰想動她一根寒毛都會惹毛他。

  「他無禮,我們又何必因為他自覺被貶低身分?要是戴帽子能讓他閉嘴,我就當戴帽遮陽護膚好了。樹立一個敵人很快,但又何必?」她是欠缺女子溫柔,但她不是聽不出來湛天動語意中對她的護短。

  可他仍舊不高興。

  直到上馬車,兩人並沒能談出個所以然來。

  這是這麼久的時間以來,兩人第一次鬧了莫名的小別扭。

  「大當家的?!

  西太瀞打起車窗簾子,喊住騎馬和馬車並行的湛天動。

  「有話就說,干麼吞吞吐吐?!

  「今天今天謝謝你。」她的手撩著簾子,水袖掉在肘子上,露出光裸雪白胳臂,青蔥般的手指在碎金的日光下,展現著只有女子才能有的纖細。

  他一愣,有些沒好氣。「謝什麼」別以為聲音放軟了就能叫他氣消。

  可一抬頭,見她一娉一笑,煞是嬌媚動人,清風刮起她一綹青絲,纏纏綿綿的往後飄,她的語氣又微微帶著撒嬌,加上這模樣,看心跳神迷,那一絲堅持消失得無影無蹤。

  「下次放聰明一點就是了。」

  西太瀞應了聲。「我知道了。」方才她在車裡想了半晌,對他,她是該放軟著點。

  一直以來都是他讓著她,把她捧在手掌心,她哪知道男人要怎麼籠絡?她好像從來沒討好過她這未來的夫婿呢。

  可是剛剛她覺得自己過分了。

  她太把他給的好當成理當然,忘記自己也應該要對等付出,可是該給他什麼樣的甜頭呢?

  因為要靠近他,見湛天動的馬和馬車靠得近,她的手似自有意志的拉住他的衣擺。她有些羞的說:「有你真好。」給她臉面,給她倚仗,給她出氣,讓她可以把他當靠山,而她的實際年紀都二十七比他大了呢。身為一個心智成熟的女子,她感受得到他對她的愛意,所以,她還有什麼需要矜持,不能表示自己對他的回應的?

  這世間真有幾個男人會這樣一心一意的對待一個女子?不去想往後他會待她如何,如今這些,就很足夠了。

  湛天動瞧著被拉住的衣擺,她的手不到他的一半大,青天大白日的,又在大街上,干什麼呢這是……她從未主動對他表示過什麼……不,有的,那是一次銷魂的吻,為了感激他對西太尹的付出,他喜歡那個吻,卻不是很喜歡她的目的。

  可是,她說「有你真好」,這是誇獎,而且,人前第一次拉著他,那倚賴的模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他一個遲疑,一拉一扯,覆住她的小手。

  軟軟的蕭手,吐氣如蘭的氣息,這麼貼近……湛天動身子一震,身體某個部分立刻有了變化,而且硬得差點要炸開。

  「我們也回家吧。」

  「乏了嗎?我讓老姜把馬車趕快一點。」趕快點,趕快點做什麼?他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欲望又崩了一角。

  「我的意思是我們回江南吧,我想家了。」

  她說她想家了,她把揚州那個府邸當做家?這是她第一次承認那是她的家,而且用的是那種細細柔柔、溫婉旖旎到極致的聲音,若非自己自制力甚強,他恨不得想對著她說;再用那種聲調講一遍給爺回味……然後將她一把摟住,嵌進身體裡,融為一體。

  「好,我們回家。」回家成親。

  總算沒有就地化為禽獸,那、那就先辦正事吧!正事辦妥,他才能辦他心裡早就叫囂到幾乎要撲上去的私事……湛天動的眼裡幾乎冒出火來,只覺得全身都在躁動,再也管不了自己在馬背上,扳過她的頭,面紅耳赤吻了上去。

  西太瀞只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頓好吃的飯菜,被湛天動瘋狂又粗魯的啃著吸著咽著吞睡著,幾乎要融化。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等到能偷到一點呼吸,她也用力的回啃了那個欲求不滿、幾乎要在大街上演出活春宮來的男人。

  聽到含糊的吃痛聲,管不了那麼多,她火速的落下窗簾子。

  西太瀞是個能在海上航行,做生意如家常便飯的女子,青樓酒館那些肆意的調情和煽情,她見過不少,可她的心思在賺錢上頭,對這些男女之情只有從一開始的驚愕到不動如山。可認識湛天動以後,她在這男人身上看見待人以誠,她也回報他,待他以誠,但老實說,她沒想到兩人有天會走到以身相許的這一步。

  有情人易得,一心人難得。

  她對他動情了,願意托付終身。

  是的,人非草木,是感情的動物,他對她百般好,她如何不動容?她以前是個看似無憂無慮的商家小姐,為了保護弟弟跟著父親四處游走,斤斤計較著做人的方式,事事要靠自己籌謀著過生活,這些都是環境逼迫出來的,可當她遇見了湛天動,她認了真。算不得光亮的馬車裡,此刻她面色艷紅,從雙頰蔓延到頸子下面,明艷得不可方物。

  不過,這個吻給她的感覺太可怕了,男人不能隨便點火,那火要撲滅不了,會引火自焚的。

  支著香腮,她想得十分認真,忽然簾聲一動,一包帶著食物香氣的東西遞了進來。

  她認得那是湛天動的手。

  「糖餅?」她掀起簾子,索性扣在掛勾上。

  「一個老人家給的。」

  她一下沒回過神來。「因為你長得俊,想把閨女兒嫁給你嗎?」湛天動有時候真覺得她很叫人恨得牙癢癢的,偏偏又拿她沒奈何。

  「老伯說你曾和他說了半晌的話。」他轉述,方才攔住老左的一個老漢這麼說,於是老左把他找了去。

  她想起來,那是一個老人家帶著孫女,守著一個簡陋的攤子,祖孫倆身上穿著到處是補釘的衣服,小小的爐子放上一個鍋子煮著砂糖,然後再倒入板子上面和面皮壓成圓狀,吃起來焦香甜蜜還帶著脆度,十分受小孩歡迎。

  然而一個市集裡這樣的小攤子不少,老人家喊得聲嘶力竭,生意還是不佳。

  同樣的東西,缺乏特色,老的捎帶個幼的,又因為惜物,賣不出去的糖餅烤了又烤,失去原味,賣相也不佳,生意就雪上加霜,哪好得起來?

  因為生意差,即便自家賣的是香噴噴的糖餅,西太瀞聽見那小女孩腹中雷鳴滾滾,小小口的吞咽著口水,也沒敢向爺爺討一塊來吃。

  她說那是要賣錢的,賣了錢,才有糙米飯吃,她要多吃了一塊,爺爺就會少嫌一文錢,晚上會挨餓。

  不過,爺爺生意不好,一鍋糖餅常常從早到晚賣不完……「老人家說要不是你教他在糖餅上烙上各種可愛圖案,糖餅不會不到兩個時辰就賣光,他想親自來跟你道謝。」湛天動不驚訝她會做這種事,她寬和厚道,從來不看重自己,也不看輕任何人,想出手幫忙就出手,一件事了了,便不再掛心。

  眼前這女子,他一直覺得自己不曾看錯人。

  「只是舉手之勞。」

  「我也這麼跟他說了,可他堅持要見你,要道謝。」

  「你為什麼不叫我停車?」西太瀞拉著車壁上的鈴,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原來那鈴鐺可以通到車轅,只要鈴一響,馬車夫就能明白主子的意思,節省人力又方便。

  湛天動一聽,敢情他還傳達得太慢了?對她,他還真不能計較,他跑腿,竟一點功勞也居不上。

  「老姜,車轉回頭。」西太瀞吩咐。

  「是。」坐在車轅上的老姜可把主子們剛剛的對話聽了個七八分,不是他愛聽壁腳,他趕車的人就在一旁,就算灌「不聽都不成。

  車子轉頭,片刻後,停在路邊。

  西太瀞雙腳才跨出去,一只長手給她掀了簾子,是麟囊。

  有武藝傍身的人,反應還真不一樣。

  老人就候在路邊,眼帶滄桑,臉上皺紋刻劃著歲月痕跡,下巴有著霜白胡子,年紀大概五十開外,身邊帶著一個頭綁羊角辮子,面目清秀的孩子,他見到西太瀞,帶著孩子跪下,重重地給她磕了個頭。

  「小姐。」老人精神矍鑠,聲音中氣十足。

  「蔡伯,這是做什麼?趕快起來。」她不覺得自己擔得起人家這一跪,親手把人扶了起來。

  「小姐幫了老朽一個大忙,讓我爺兒倆得以溫飽,跟再生父母沒兩樣。」他可不曾想過攤子有門庭若市的一天,這感激,怎麼都說不盡的。

  「言重了,小事一樁,我只是耍個嘴皮子,您別放在心上。」她真的只是隨手一幫,誰叫她最見不得老人和孩子難過。

  「不不不,小姐,您可知您這一幫,讓老頭子幾鍋餅都賣到缺貨了。老頭子自從賣餅以來,沒嫌過這麼多錢。」那種感激無法用言語形容,是由衷的。

  「也不過半天,您還沒真的嫌到銀兩呢。」

  「老朽只要小孫女能得個溫飽就很滿足了,再說您是外地人,我怕一個粗心您就離開這裡,老頭子想道謝都沒處去,幸好,我收了攤守在這,沒守錯地方,終於是見到了小姐您。」西太瀞長長一嘆。

  「不瞞您說,您這生意,好光景是不長的,糖餅上烙圖樣,很快大家就會學去,要我說,趁這一陣子大家還圖個新鮮,小嫌一筆就好,若是見到有人開始模仿,就別死守,趕快換個法子。」

  「請小姐說直白些,指點要怎麼個換法子?老朽感激不盡。」換個法子?怎麼換?這實在難為他了。

  西太瀞下車,四個丫頭自然跟了過來,平常只要西太瀞說什麼就聽什麼的十九主動端了一盤糕點過來,哄著乖巧拉著蔡伯衣角、吃著大拇指的小丫頭。

  小孩子看到五顏六色的點心哪有不饞的,眼巴巴的希望祖父可以點頭,只見蔡伯摸摸孫女的頭,臉龐慈祥。「別忘記要謝謝姐姐們。」小丫頭笑開了花,露出燦爛的純真笑容,用力的點頭,然後讓十九和湯兒拉著小手,帶到一旁去了。

  「……要我說糖餅不只面皮裹了糖就叫糖餅,可以加進餡料,就像各個季節水果、腌漬的蜜餞,若能加上野蜂蜜互相混和就更好。用料實在,花樣新穎,有別人學不來的口味,生意要做得長久便不成問題。」西太瀞又把各種餡料的做法細細的說了一遍。

  蔡伯沒想到這位善心的姑娘不只回過頭來見他,還願意進一步指點他賴以維生的小生意,老眼感動的蒙著水氣,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餡料不同,價錢上自然要做調整,至於價錢怎麼拿捏,您自己看著辦。」

  「是,老朽省得。」蔡伯不明白的地方又提出來問,直到他點頭把話都聽懂了,西太瀞這才在他差點又老淚縱橫的目光下坐上車。

  湛天動也跟著進來。

  「在想什麼?」

  「沒事。」她心軟,見不得離別的場面。

  「一起分著吃?」他拿著看似已經涼了的糖餅問。

  「好……慢著,這是蔡伯要給我的。」

  「一個人吃獨食,好沒良心。」

  「這年頭良心不值錢。」

  「哦,那你方才是做什麼去了?」湛某人慢悠悠的咬了一大口糖餅。

  這是倒打一耙嗎?好吧,也沒什麼不行。

  「為什麼不直接拿銀子濟助那老人家?」他問得漫不經心,不溫不熱的目光裡藏著一閃而逝的精光。

  「給他魚吃,銀子再多總有用光的一天,不如給一把釣竿,想吃魚去釣就有魚吃。」她嚼嚼嚼,三口啃光了一塊糖餅,指腹沾了點糖漬,想朝嘴裡送。

  在她口中,他每次都能聽見和別人不一樣的理由,余光覷著她雪白指上的一抹琥珀色,他毫不含糊的相中,舔了上去……回到老屋,主子說要啟程回揚州,眾人歡呼,效率展現在很快就收拾好的行李上,水則是提著走到哪帶到哪的籠子,放出一只海東青,知會幫主要回去的消息。

  要回去之前,西太瀞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讓人把海靖找來。

  喚海靖的人並沒有告訴他主子找他要做什麼,自從他餓昏被送去醫館再回來,那位漂亮的小姐就再也沒有找他問過話、說過事。他以為自己被遺忘了,可這裡的人待他和善,在這裡,他吃得飽、穿得暖,只要盡了本分,做好交代的事情,不會動輒被拳打腳踢,大家說說笑笑,就好像一家人似的。

  這會兒,因為不確定,他心裡打的小鼓越來越急促。

  「小姐。」他學會了如何給主子請安。

  西太瀞從來不擺什麼主子派頭,老實說,在她眼裡,她自己也是寄人籬下,眾人看在湛天動的面子上稱呼她一聲小姐,但是她可不會因為這樣,就真端起千金小姐的架子,所以無論她的丫頭還是湛府裡的任何一個人,她都一視同仁,少有疾言厲色。

  說起她的丫頭,以前只有春水作伴,人少輕省,現在多了四個丫頭,幾個人陪著她的時間卻都不長,她還在觀察她們,也不會以為那些人馬上就會對她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對她盡忠,基本上,也沒有誰犯在她手上,所以,她哪來的疾言厲色?

  「我們要回江南去,我必須知道一下你的想法,那麼遠的地方,你要跟著我們回去,還是留在這裡?如果你想留下來,我可以給你一筆銀子,你是個拎得清的孩子,聰明又機靈,想必討生活不會有問題一一」

  「海靖要跟隨大爺和小姐!」他顧不了下人不得打斷主子的話,怕自己真的被丟下來,捏著拳頭,很大聲的說,眼底的急迫讓人看見他的真心。

  「想留下來,就必須賣身,你願意嗎?我也不要你簽死契,以五年為期,五年後你也十六歲了,以男人來說年紀不算大。」

  「不簽死契是因為小姐信不過我嗎?」他有些怯怯的問。

  他是個來路不明的,去到哪裡都不會有人想用他這樣的人。

  「你想到哪去了?優秀的人才誰不想挪為己用?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說過你聰明,將來一定有出息,我只是希望多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過個幾年,說不定你有別的想法,我愛惜你,所以才想給你可以重新選擇的機會。」海靖錯愕。小姐這是替他設想,設想到五年後的他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這樣的待遇的。

  他的想法原來很簡單,就是能吃得飽、穿得暖、不挨打,但是,有人在他面前點燃一盞燈,他的人生,只要他肯努力,一定會不一樣,對吧?

  他熱血沸騰了起來。

  他不會辜負小姐的!

  一天後,一行人在三家灣的小碼頭上,踏上了分壇派來的河船舳舨。

  對這種規模的迎接場面西太瀞和其他人並不覺什麼,只有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的海靖睜大眼,禁不住好奇的張望,看見旗幟上大大的「漕」字,心想他家主子到底是什麼人?

  雖然坐了整整一天的馬車,骨頭被顛得快要散架,西太瀞卻沒有一上船就往船艙去,她靠在甲板上,聽著熟悉的水聲拍打著船身,摸著船舷,吹著晚風,感覺著船微微地晃蕩,忽然發現自己婆媽了起來。

  她想念這些。

  和分壇主說過話的湛天動走過來,看著想把被風吹來吹去的長發歸成一束,攬在一側的西太瀞,想也不想的接過手,將她的頭發全部攏在大掌裡,有些笨拙的挽起來。

  「欸,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男人不知輕重的手有些拉疼了她的發,又這麼多眼睛在看,都不用替她留點閨謄,替他自己留點大當家的尊嚴嗎?

  這男人一向不管不顧,雖然不至於沒把王法看在眼裡,但是看他和臨王爺你來我往下來,可見他的確不太把這些皇室宗親們擺在眼裡,所以這些枝微末節的事情,他又怎麼會放在心裡?

  她也真是遲鈍,到這節骨眼才想明白,一直以來他便如此,想碰她就碰她,想牽她的手就牽,何時把別人放在眼裡了?

  「就快好了。」想了半晌,他拉下自己的寶石環扣,固定在她不怎麼聽話的烏黑秀發上。

  這算什麼?西太瀞看了那實在不怎樣的發式,但見他辛苦的擺弄了半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仍感謝的對他嫣然一笑,「謝大當家的!」湛天動也坦然受之,翹鼻子瞪眼睛,表情逗趣。「不是不隨便給發的你道是三生有幸。」瞧瞧,給了台階就上樓了。

  她笑了,笑得自然生動,舉手投足、由裡到外都像一朵正要綻放的花。

  每每多看她一眼,他就走不了。

  「一上船就發呆,甲板上風大呢。」喜歡一個人,果然日子越久越深,越無法自拔。

  「在想……太尹在京裡過得可好?」

  「你得相信他的能力,他是個能干的,牙行有他掌握著,不成問題的。」已經不能說西太尹是孩子了,他的年紀甚至比湛天動都還要大。

  「難得聽見你說他的好話。」

  「這樣說好像我是個壞人似的。」姐姐偏心弟弟,她什麼時候會偏心起他來?她輕捶一下他。

  湛天動不痛不癢,表情卻很開心。

  距離西太瀞幾步外的麟囊又再度看傻眼,沒錯,再度一一也不過相隔一天,兩次深受剌激。

  不只因為時間短暫,所以記憶猶新,而是上回在馬車看見自家主子彎身進車窗簾裡做的事太過刺激,太過叫人臉紅心跳,太太太叫人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她不是那種未經人事的女子,她嫁過人,知道男女之間的情事,那種男女間由衷散發出來的戀慕,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可是,她的主子是什麼人?他不是常人,一條漕河上諸多錯綜復雜的人事,各派人馬廝殺,其中詭譎陰狠不可勝數,要是沒有明快的思緒,異於旁人的魄力,霹靂的行事手段,如何統領將近十萬的人手?

  她的主子只有別人對他馬首是瞻,就算面對再凶狠的對手也不假辭色,對女子,亦從來沒見過他對誰軟和過臉色。

  而他們幾個暗衛,眼裡心中也只有主子的存在,即便知道主子的身邊有西太瀞這麼個人,都不會當回事。

  直到她被派到太瀞小姐的身邊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知道主子要成婚了,還吩咐要大肆操辦,主子的事情輪不到她來置喙,她只是著著兩人的互動,想起自己的過去,微微的心生惆悵而己。

  這些想法在她腦子裡一閃而過,她退開,隱到暗處,這種多余的感情是她身為暗衛最不需要的,所以立刻抹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第六章 得了嫁妝和義母

  河船一度上岸補給,但仍走得飛快,半旬後來到臨清,河道轉寬,船只變多,一行人在大碼頭換上來接駁的大漕船。

  一千石的大船,好幾百來號的漕船幫工,身上是缺襟的葛布短打,腰系紅巾。冬天腰巾不變,換穿缺襟狼皮襖,便是微微敞著胸膛也不顯粗魯,整齊劃一,氣勢駭人!

  湛天動淡然致意。

  幫規素來如此,並非刻意營造。

  其他人態度自然,除了因為暈船吐得臉色青白,吐光了膽汁下不了床,站在船舷上除去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這輩子沒見過這種排場的海靖。

  他不知道,就算尋常人幾輩子也見不到這樣的場面。

  他看著那些高頭大馬、黑壓壓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漢子們,看著粼粼江水,看著一頭扎入晴空一角的燕子,很久很久都沒有真實感。

  小堂口的河船果然不能拿來和大船比,不比船艙大小,不比待遇好壞,單單行走在夏暑湍急的河道上,大船就猶如航行在地面一般平穩,立判優劣。

  要她們幾個丫頭說,這行船大好時光,看山過水,聽驚濤拍岸夾著兩岸猿聲,夜半寺廟蕩起的鐘聲到客船,主子們用來培養感情是最好不過的美事,不過,世事常事與願違,沒眼色的人也不是沒有,譬如因為湛天動不在,不得不全權攬起淮安總舵所有幫務的二當家張渤。

  「他奶奶個熊!」自從這一根腸子直通到底的大老粗收到某老大已經上了漕船,不日可以下揚州的好消息,就扳起手指開始數日子,接著快速打包,令人將一疊疊、一摞摞的文書用最急件送到了船上,附上一張條子,上面寫著「完璧歸趙」四字。

  還完璧歸趙呢,囤積半年的文案書件能有多少?

  在船艙外伺候茶水、聽候呼喚的貼身小廝,聽見自家主子難得爆了粗口。

  這其實不能怪張渤。

  漕幫裡識字會寫的人如鳳毛麟角,對於只能把自己名字寫全的二當家來說,要他每天在字堆裡打滾比給他一刀還痛苦,湛天動是知道他的性子,也沒讓他一個人唱獨角戲,毀了幫裡的運作,事前就給他調來文武全才的李衛和一個熟悉幫務的文士。

  只是他沒想到,海東青一到家,那廝就把積累到天怒人怨的文書一樣樣物歸原主,很據悉,自認無事一身輕的家伙已經在天水閣花魁的包廂泡了兩天兩夜,左手拿酒杯,右手抱美女,甚至讓人傅話給妻妾,說她們的男人要回家了!

  湛天動並沒打算治張渤一個什麼辦事不力之類的罪名。

  想回家是嗎?嘴裡喊著想家,人卻在天水閣,這人能累到哪裡去?他壓根不相信,張渤定是無聊的成分居多。如果是李衛來說,他還會信個幾分,他自己的兄弟有多少斤兩,他明白得很。

  湛天動很「好心」的讓人去通報張渤的正妻,讓她迎接「勞苦功高」的相公,張渤能有十幾個妾往府裡抬,和這位正妻不是沒關系。

  他這兄弟和天下的男人一樣,只要瞅著對眼的女子就會心動,說難聽一點就是好色,可這消息只要傳入家裡頭,他那人人稱羨的妻子二話不說就會把那女子往家裡搬,也不過幾年,府裡的妾室、通房已經多到他記不住。

  唯一就一個正妻說的話,他還會乖乖的聽。

  湛天動忙了兩日,飯也擺在船艙裡,一步都不曾走出去。

  這天,西太瀞出現在湛天動的艙門口,小廝彎著腰,一臉粲笑,「爺說小姐一來,不必通報,往裡面請就是了。」

  「你們家大爺知道我會來?」

  「爺的心思,福來不敢揣測。」

  好個不敢揣測,能跟在湛天動身邊,沒有比別人更添幾分機靈怎麼可以?

  西太瀞一笑,一腳踩進某人的地盤。

  她不是那種一有心上人就要黏在一起的女人,要是婚後日子兩人除了晚飯時間能互相見上一面,說上兩句話,那也就好了。這兩日,他忙得熱火朝天,那些幫務她又幫不上忙,而且要回府了,她也有自己的營生,那些她丟了很多天的商事也是該理一理了,因此,兩人各理各自的事,直到十九在她耳邊提醒她,也該關心關心大爺。

  十九怎麼說來著——

  雖說訂了親,也是口頭上,沒有庚帖,沒有三媒六聘,大爺那麼出色的男人,她不主動點,遲早會落空。

  這丫頭急個什麼勁?那些個流程也要回到陸地才能走,她都不急了,十九這太監急什沒有人能勉強她做任何事的,可她來了,只因為喜歡了這男人,一旦感情如潮水湧出,她就隨心去做,就算他積攢了的公務多是因為她所致,桌上漏壺也已經三更,她是該去提醒他該睡了。

  人再俊,要是眼下掛著兩個黑眼圈,也會打折扣的。

  燈下的他,半罩著光,發還沒放下,挺直的鼻梁眉眼如一抹清水煙雲,和白日剛毅堅韌的他不太一樣,寬袖卷了小半截,下筆如飛。

  一旁捉袖抬腕給他研墨的童子看見推門入內的人,瞅了眼頭也沒抬,卻明白示意他可以下去了的主子。

  笑咪咪的垂首躬身給西太瀞行了禮,他可以歇息去了。

  「都幾更了還趴著,眼睛會壞的。」白日船艙的光線就不算太好,這會都夜深了,一盞燈能濟什麼事?

  他放下筆,自前襟掏出十幾顆夜明珠撒在桌案上,頓時,一室明亮如白晝。

  「有這麼些好東西怎麼不拿出來用?」她一笑。這人對吃穿都不講究,對身邊的財物也不怎麼在乎,到底什麼才能讓他掛心?

  「要不是你說,我也不記得這些東西。」一抬頭,他脖頸的確有些酸疼,可是一看到她,所有的困頓疲倦都消失殆盡。「你不該睡下了嗎?」黑發編成一條俏麗的大辮子,十來顆少見的貓眼石在其中若隱若現,半新半舊的家常衫裙,顯然是歇下又讓人給叫起來的。

  沒錯,就連發上的裝飾也是卸到一半又簪回去的,這都是十九的傑作。

  「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晚了還過來?我那丫頭說,我要不來探探你,表示一下用心,像你這麼出色的男人很快會覺得我不夠嫵媚撒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改了心意,把迎娶的事黃了。」她算是對十九這丫頭多了層認識,平常看起來不繞腸子、不起花心思的人嘮叨起來,也有長舌之能。

  「是個聰明堪用的丫頭。」他笑著,目光輕斂。

  「我進來的時候,福來說爺在等我?你知道我會來?」

  「十九要是不催促你,你還真不打算來見我?不想我嗎?」為了她的「主動」他只好小施心計,讓福來去提點了一下那丫頭,想不到效果出奇的好。

  這人不是在忙嗎?她不來還有錯?「我這不是來了嗎?」好吧,算他事後還誠實。他輕輕捋了下她的發。「那表示你想我……會下棋嗎?」

  「不會,你教我,我是個好學生。」

  「你對什麼都這麼有自信。」不張揚自己的長處,也不隱藏自身短處,和她在一起就兩個字,舒適。

  「這不就是你喜歡我的其中一個原因?」

  湛天動撩袍落坐,欣賞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擺了棋盤,棋盤是用一整塊罕見的水晶雕琢,白玉子和墨玉子擺在上面,晶瑩剔透。

  湛天動持黑子落下。

  她垂睫,學著他將白子也放在同樣的地方。

  湛天動拈子再落,她依樣畫葫蘆。

  「過幾日,太尹會到揚州為你送嫁。」

  「我一個字都還沒跟他說,你和他通了消息?」她掀了下長睫,分心看了他的黑子啊?

  「你日子挑好了?過幾日?告訴你,嫁衣吉服,我什麼都沒准備。」誰給她繡嫁妝?就算一切從簡,十天半個月能不能完成六禮誰都不敢說。

  「我離京的時候就和他商量好了,我怕你萬一改變主意不肯嫁,便讓他先准備。」西太瀞總算瞠了眼。敢情,她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男人要耍起心計來的時候,也很深沉。

  還有,太尹被帶壞了,居然對她一個字的口風都不露。

  「如果可以,我並不想麻煩他,他的生意才站穩腳步,可弟弟給姐姐送嫁,天經地義。

  我急於把你娶進門,也知道男婚女嫁自古有禮,若把你從湛府裡又娶進湛府,於禮不合,我不想委屈你,因此在外面置了間宅子,回揚州後,你暫時住那待嫁可好?」在揚州他沒有長輩可以問這些,所以去問了師娘。

  「就住幾天,那宅子一應人手都有,不會虧待你的。」人不怕別人虧待自己,最怕自己虧待自己,她父母雙亡,沒有顯赫家世,沒人替她打理婚事,又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對迎親送嫁的事情也兩眼一抹黑全然不知,可他倒是什麼都替她想齊了。

  「從別處宅子出嫁,更為妥當……」把別處的宅子當娘家嗎?她截斷他的話,慢慢的道:「我在綠水巷有自己的宅子,人手有四個丫頭也夠了。」這是她頭一次在湛天動面前提到自己的財產。

  他只知道她在外面有營生,但具體收益和經營的是什麼行業,一概不知。不是他不關心,是沒想過要涉足她的領域,所以也無從知道她手頭上有多少買賣?嫌不賺錢?他從頭到尾唯一想要的只有她這個人,沒有其他。

  「那我把人手調派過去,那些人本來就是替你備下的。」

  「嗯。」對這些事,她從來不扭捏。

  屋安瀞了下來,西太瀞清楚聽到自己落子的聲音,還有評評、評評評的心跳,一次比一次還要快。

  她的確是個好學生,一開始湛天動讓她五子,兩盤以後讓四子,最後她輸了五盤,以第一次下棋的成績來講,奇慘敗北。

  但她倒是不氣餒,「明天繼續!」

  湛天動也不動那些棋子,笑出一口白牙,唇邊凝住那朵微笑,不知道自己露出疼惜到骨子裡的神情。「好。」

  「還有,我想和你白頭到老,所以就算公務很重要,睡眠也很重要,一天起碼要睡滿四個時辰。」人不睡覺會減壽的。

  「好,四個時辰。」她想和他白頭偕老,這是她的承諾。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喊出來,「太瀞要嫁我湛天動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往後將可以日夜相對,他的心哪能不激動成一鍋沸水?

  船艙外的人聽見動瀞,嗷叫一聲,一個傳一個,這一夜,看似沒能安瀞了。

  西太瀞看著湛天動無法掩飾的歡喜之情,一顆心也跟著發熱滾燙了起來,已經沒有什麼表情足以表達她的羞赧和歡喜。

  天氣是酷暑的六月,船過鈔關,直入城內小秦淮河大碼頭,一行人回到揚州,這才發現熱浪襲人。

  湛府如今大不同,除了宛如校場一樣的廳堂和西北廂房依舊,主院或建樓宇,或挖碧湖,或造庭院,整體風格仍維持著江南格調的精致和北地的大氣,到處都是工程在進行。漆尚新,木純香,整個府邸的人都知道主子好事已逼在眼前,府中要有主母了,除了整個宅院翻新,將近的喜事更是讓全部的人忙得腳不沾地,喜氣洋洋,巴望自己最好有八只手。

  西太瀞回到縹緲樓收拾東西,娉婷來恭喜她,依舊姿態嫻雅,笑容淺淺。

  西太瀞不知道這秀外慧中,把湛府打理得有條有理的女子心裡在想什麼,人家來道喜,她便很真心的接受。

  她出府時,共五輛大馬車,每輛車上都有五六個人以上,三十幾個人都是湛天動原來為她買來守在園子裡的人,這會兒她要嫁人了,自然都得隨著她回現成的娘家去,到時候再原封不動搬過來。

  江南是水鄉,綠水巷、白鷺巷,巷巷有水,交通方便得不得了,車子駛進大門,可見幾進屋子,青石紅瓦,花香樹樓,池子木橋,鵝卵石鋪路,樸素裡帶著一種居家安然的舒適,或許別人看不上眼,她偶爾來住,卻覺得很自在。

  西太尹含笑站在門口處,煙青色長袍,山水墨染的下擺,紫金珊瑚腰帶,發扣珍珠冠,溫潤如玉,那笑如天上明月。

  西太瀞跳下車子,直往他撲。「你什麼時候到的?我都不知道,你看起來氣色不錯。」

  「都要嫁人了怎麼還是這個樣子?也不怕摔跤!」他語氣淡淡的疼惜,輕輕扶著姐姐,為她臉上的紅潤欣喜,為久未謀面欣喜,為她的越發美麗而欣喜。

  幾個丫頭也看傻了,紛紛下馬車,看是舅爺,春水帶頭,集體給西太尹斂衽為禮。西太尹客氣的免了她們的禮。

  劉冬兒沿襲舊稱給西太瀞見禮。「大姑娘好。」

  「劉冬兒,幾月不見,你越發有掌事的樣子了。」她離京的時候,他還是弟弟的小廝,可如今神態沉穩了幾分,很有小管事的姿態了。

  「他現在可是牙行的管事,獨當一面了,利索著呢。」西太尹替他添了一句。

  呀,果然是高升了。

  劉冬兒是見過春水的,十九、湯兒卻是初見,他擺出討人喜歡的包子臉、包子身材,笑呵呵的給幾個丫頭打過招呼,幾個人也不忘還禮。

  「我以為你過幾日才到,怎麼只帶劉冬兒,鷹呢?」進了廳,見著一地的楠木箱籠,廳裡擺不下,就連腳也沒處放,一箱箱疊起來,竟然還延伸到彎曲的回廊去了。

  「我和你也只差前腳後腳進門……鷹現在是牙行的掌櫃,得幫我顧著生意,走不開。」時間流逝,人也在變,每個人都在往前走,是好是壞不管,總希望越來越好。

  「嗯。這些是什麼?」

  「你的嫁妝。」一百二十抬,貨真價實,沒有一個箱籠裡是虛應故事的破銅爛鐵。

  「你花那麼多銀子做什麼?我自己的嫁妝我自有准備。」不管箱籠裡放的是什麼,一百二十抬,許多名門貴胄還拿不出手,而更貴重的是那份心意。

  「這些,都是爹當初給你置辦的,我回家打開庫房一看,也才知道。」

  「爹嗎?」她怔忡,心裡酸澀難當,不是為了嫁妝,是想起了爹娘。「怎麼可能……」

  「我也沒想到爹把這件事交代給庫房的莊娘子,還留下一封信,你自己看。」西太尹掏出一個小匣子。

  匣子裡,一張泛黃的信箋擺在那裡。

  西玄的信內容很簡單,他說西府能有今日,她功不可沒,而身為父親為女兒安置嫁妝,理所當然,嫁妝是女子的底氣,盼望她嫁人後,能得好夫婿、婆婆疼愛……耽誤她許多年的青春,他愧為人父……信裡有身為父親的懺悔,和矛盾又說不出口的疼愛。

  西太瀞閉上眼,復又睜開,慢慢把信折好,放回盒裡。

  「莊娘子是不是娘當初的陪嫁丫鬟?」她依稀是記得的,那莊娘子小時候最喜歡抱著她說故事,娘去了的那時候,她隱約記得莊娘子哭得死去活來,可那時的自己年紀太小什麼都不懂,後來也不知道她被姨娘貶到哪個荒郊的莊子去,就再也沒她的消息了。

  不料她不是待在哪個莊子養老,居然是在庫房,一個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

  「是,見到我,她一直拉著我不放,要不是你要出嫁,要不是我親自走了一趟庫房,可能都不會知道她要老實的守著那份爹留下來給你的嫁妝到什麼時候?難能可貴的是,這些年,她也不知道怎麼做的手腳,竟沒讓姨娘知道她手中有那些寶貝,把它們搬空。」父親有識人的能力,沒有托付錯人,莊娘子能守著本心不變,更為難得。

  西太尹說完,有微啞的聲音傳來,「這些東西是老爺和夫人的一片心意,既然吩咐了老婆子,奴婢就必須親手交到大姑娘手中,如今,也算不負所托。」莊娘子出現在門外,一件舊衫,帶灰的發,雖然眉眼間還帶著幾分年輕時的顏色,但其中一股看盡搶桑的神態,卻讓人看得出來這些年她過得並不是太好。

  庫房是個肥缺,她的地位卻是最低等的那個,掃地、倒夜香,還要幫那些高高在上的庫房娘子們洗衣服,什麼粗活都得干,卻也因為這樣,滿過了許多人,以為她就是個沒有用的。

  西太瀞目光閃爍,有些期期艾艾道:「莊姨。」莊娘子的眼有些光亮、疑惑,覷見西太尹肯定的眼神,嘴角打著顫,彎腰便要跪下施禮,讓西太瀞攔住。

  「你真的是我家大姑娘?」因為太過不敢置信,死訊已經傳遍府中上下的人能好端端的活著,且又換了軀殼,這實在太過驚悚,說她逾越分際也好,不能不問上一問。

  即便已經將莫氏母子趕出西府,姐弟倆商量的結果還是繼續隱瞞西太瀞的身分,畢竟她換了一具身子重生,這種事太匪夷所思。西太瀞也看得很開,只要不再旁生枝節,對她來說有沒有西府嫡女這身分已無關緊要,所以,在一番大清掃西府下人後,西府的正經主子仍舊只有西太尹一個人。

  「對不起,我只記住了一點點有關莊姨的事。」她垂下頭,眼裡都是歉疚。

  「奴婢一直以為老爺交代的這些東西再也沒有送出去的一天,那時候府裡的變化每天都不一樣,奴婢見不到老爺和大姑娘,實在害怕,想盡辦法,卻屢屢招來那女人的毒打,就好像一有動作,到處都有眼珠子盯著奴婢似的,更沒想到最後會聽到大姑娘的惡耗……那時奴婢幾乎也不想活了,欸,說這些做什麼?都過去的事了,奴婢太儒弱,太沒用了……」莊娘子朝她打量了又打量,抹了淚,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住。

  「這麼些年大姑娘一個人在外面流浪,是怎麼過活的?又換了這樣的臉,吃了很多苦頭吧?雖然模樣和奴婢記憶裡的都不一樣了,可是少爺沒有隨便找個人來誆奴婢的道理,少爺現在可是有出息了,再看大姑娘講話的方式,和我記憶裡的真像。老爺夫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們健康快樂,奴婢每天燒香求神拜佛,佛祖果然聽見我的懇求,換了一個法子把大姑娘送回來了。這是奇跡,一定是夫人在天上保佑了大姑娘,老天爺開眼……天理昭彰,壞人會得惡報,好人不會永遠不見天日的。」

  看得出來她是一心為主,真心實意的疼惜兩個小主子,事隔多年再見,哪有說得完的。

  「莊姨,有話我們可以慢慢說,以後有的是時間。」西太瀞讓莊娘子坐下,後者推辭著不敢,嚴守下人的本分,毫無倚老賣老的想法。

  「奴婢知道大姑娘的大喜日子快到了,求少爺讓奴婢來見姑娘一面,這輩子的心願就已了,沒有遺憾。能親耳聽見姑娘喊我一聲莊姨,我就算到地下也對得起夫人了。」莊娘子臉上的神色悲喜交織,有種大事已成,活與不活都不重要的那種豁達。

  莊娘子由衷的關心使得西太瀞不由得對她產生莫名的親近,把她當成長輩看待,又見她握著自己的手都是皺紋粗繭,便道:「莊姨不想知道我現在做什麼營生?不想知道我未來的相公長什麼樣子?不想等著抱太尹的兒子嗎?」她畫了一張大餅,生動又寫實。

  莊娘子遲疑了,她真的心動。

  「莊姨,我姐弟倆從小沒了娘,爹也走了,如今才知道您的存在,而您忠心義膽守住我爹的托付,沒有半點私心,叫人敬佩。我和尹弟想拜您為義母,從此把您當親娘來孝敬,給您終老,您要是不覺得我姐弟倆太過頑劣,答應了可好?」她名下有自己的生意鋪子,有地產,海上生意賣的是小命,收獲卻是暴利,就算沒有她爹留下來的這一百多抬嫁妝,她也能風光出嫁。

  莊娘子自從由西太尹口中得知西太瀞還活著的消息,便想等這事一了,就要離開西府,隨便找個地方了卻殘生,這會兒聽見西太瀞要認她當義母,她一生未嫁,孤苦無依,怎能不感動?

  西太尹與西太瀞不愧是雙胞胎,立刻一起反應跪下。

  兩人異口同聲:「義母在上,請受女兒(兒子)一拜!」莊娘子激動得又抹淚,又要去扶兩人,急得是手忙腳亂。「你們不嫌棄我這老婆子,我就厚著瞼皮認了。」西太瀞推著春水過來向莊娘子磕頭。「義母,這是女兒認的義妹,您就一塊收了,也好多一個人給您承歡膝下。」春水替姐弟倆高興,沒想到西太瀞會把她往前推,慚愧的垂著頭,卻也結結實實的磕了個頭,然後叫人,「我不像姐姐那麼能干,義母不要嫌我沒用。」莊娘子高興得話都說不流利了,趕緊把春水攙起來,眼睛笑成兩條別灣的縫。「我可沒想到一下子有了兩個女兒,我看看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見面禮……」她有些慌了,回過頭來拆下耳垂上的老赤金耳環。

  「義母,您能來給太瀞送嫁就是給我們最好的禮物了,若要這般講究,可是要跟我們這幾個生分嗎?」接下來二個人把她簇擁到敞廳。

  這一晚,一家人吃了頓歡喜的飯,聊了家常,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話,吃過飯又沏茶去膩,簡直像小過年似的聊到深夜。

  次日湛天動得到消息,也不顧別人勸阻兩家議婚、男女雙方不能見面的慣例,來給莊娘子磕了頭。

  莊娘子從來沒想到自以為會孤獨終老的她,卻在臨老一口氣得到兩雙兒女,過往因為辛苦少有笑容的臉上一直帶著褪不掉的喜氣。

  原來她不是沒有用的人,她還有後輩需要她照護著。

  也許,她下半輩子的日子會比上半輩子過得更精彩,有滋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第七章 挑釁准新娘

  十天半個月聽起來很長,時間卻真的很短,要把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都走一遍,還要挑上吉日,真的要有本事。也不知湛天動是怎麼辦到的,十幾天裡,該走的流程一樣不少,納采禮時用的是一只鮮活的大灰雁,比起玉雕的雁子,他親自去打來的更顯誠意,得到眾人的贊嘆。

  西太尹帶來的一百二十抬嫁妝裡,金銀珠寶、玉瓷翠碗……應有盡有,可鴛鴦被、嫁衣這繡活,可要新娘子自己來。

  對西太瀞來說,女紅這玩意,別說繡出個子醜寅卯,她連針都拿不來。

  丫頭們替她急,她倒是很看得開,反正湛天動也從沒要求過她女紅要多精湛,她何必自暴其短?

  專業有專業的好處,要不然三百六十五行怎麼互相流通呢?

  揚州痩馬和戲子爭奇鬥艷,出色的繡娘最多,只要出得起銀子,要什麼沒有?

  可她還沒開口,湯兒和得到湛天動允許,由暗化明正式成為她丫鬟的麟囊,卻把繡活攬一個是其他事都不太管,只愛窩在廚下研究菜譜的人;一個是拿刀的暗衙殺人於無形的死士,原來能拿刀也能拿針……她們讓她體認到自己的經商能力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個。

  兩個丫頭上陣,但是繡娘也照請,湛天動趕成那樣,沒有多幾雙手,哪來得及?不過,西太瀞也沒能閑著,林昆來了。

  「昆叔,半年不見,您依舊英姿煥發,精神矍鑠,人越發年輕了。」先給個甜棗,畢竟自己不負責任的把營生都讓他和炎成扛了,不知道他心裡會不會把她罵到臭頭?

  「一見面就灌我甜湯,不過這湯我喝歸喝,你該看的帳冊一本都不會少。」她在北方這段時間,見面議事畢竟不易,但透過運糧船,有關生意的重要消息仍會互通,他很欣賞喜歡的姑娘終於快成為南方糧河霸主的幫主夫人,他很欣慰,可公事還是要公辦。

  「我這不是全權交給昆叔了?帳冊您一定是都看過了才會往我這裡送,生意有您打理,我放心得很。」他們之間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充足的信任一點都不會少。

  林昆微皺的眉間忽然像被熨平了似的,笑開了,「你這孩子,太相信人也不知道要說你心善,還是容易被欺負?但是往後有幫主當你的倚靠,我相信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不會多。你瞧,我這一開口,就羅哩巴唆的沒完沒了,其實呢,我就是找個借口來瞧你,要成親的人了,昆叔希望你們婚後和和美美,夫妻同心,動兒是個孤苦的孩子,你要對他好一點。」他來,其實並不全為了公事。

  「謝謝昆叔,大當家對我好,我就會對他好,這點您放心。」她知道林昆一直以來把湛天動當成自己的兒子,當父母的誰會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美滿?

  林昆走後,又來一撥訪客。

  帖子遞進來,求見的是湛天動的師母唐夫人。

  這樁婚事,男女雙方的家族都很簡單,所以,西太瀞也沒做太多會有公婆羅唆、妯娌掣肘、一院子的通房這些糟心事等著她的心理准備。

  對於這個師母,她很少聽湛天動提及,在他口中的師父自從手把手教出他們幾個徒弟之後就雲游天下去了,行蹤縹緲,這位師母則是高門世族家裡的女子,也許看不起他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孤兒,待他們並不親切,因此,少有往來。

  高門千金女願意低嫁一個江湖漢子,若不是為了愛情,西太瀞還真想不出來是為了什麼,只有為她的勇氣喝采。

  不管她是千金小姐還是江湖兒女,西太瀞的念頭無他,終歸是長輩,這客沒有不見的道理。

  五十開外的年紀,長臉,保養得極好,雖然瞧起來不像和氣的人,但笑得春光融融,就像個親切的長輩。

  身後隨侍的是一個女子,身姿窈窕,瓜子臉,櫻桃口,有雙大大的鹿眼,水眸一汪水霧,小小的紅唇抿著,看著要多楚楚動人就有多楚楚動人,配著那濃密如蝶翼的長睫毛,更是惹人憐愛,可這麼人見人愛的姑娘進門後,連正眼都不瞧西太瀞一眼。

  分明是目中無人。

  西太瀞沒能見到英姿颯爽的江湖兒女,不過只見這一面,她也不能一言斷定,也許人家是害羞了也說不定。

  她是主人,主人要有主人的態度,要江湖也可以江湖,要擺架子逢場作戲的時候也絕不含糊。

  丫頭奉茶待客,行事有度,主子客氣多禮,舉止行為讓人挑不出錯。

  那女子也不和西太瀞說話,看著西太瀞和自己的母親說說笑笑,見她容顏端麗,嫵媚藏於骨髓之間,讓人一見迷醉,又不顯輕浮,打扮不露富貴但樣樣精致,玫瑰色水流紋斜襟綢衣,金盞花繡花裙,頭上一根點翠鑲琺琅彩的赤金花簪固定住一頭烏絲,女子是被母親驕縱慣了的孩子,瞧自己一身行頭和西太瀞相去太遠,臉上不由得閃過嫉妒,鼻子哼哼噴氣。

  這位唐夫人遞給女兒一抹稍安勿躁的眼色。

  西太瀞看在眼裡,不以為意。

  這世間人那麼多,不會人人都喜歡她,喜歡她的,她收下,不喜歡的,各走各的陽關道和獨木橋。

  初次見面,客套話多少要拿出來充充場面,內容貧乏得很,不外乎知道她是丈夫大徒弟看上的佳婦,身為長輩有必要來關心一下,畢竟往後是一家人了……說了一輪,大概是瞧著女兒越發不耐煩的臉色,總算肯直奔主題了。

  「不過女子經常拋頭露面,對大家閨秀而言,實在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行為。」一家人?這話聽著不對啊?誰跟她一家人了?

  看著是把她的底細都摸清了才來的,「我出門在外多以男裝打扮,素有往來的生意人也多知道我的身分,無礙的。」她從來沒有過要死守女兒身這秘密的念頭,也不曾在生意合作對像面前意刻隱瞞自己的性別,只要對方看得出來,或是疑問來問她,她便大方承認。

  能釋然的,當然繼續生意上的往來,不屑於她的,那也沒辦法。

  而且,靠自己能力謀生,不偷不搶,哪需要去問別人的感覺?要是把別人的想法擺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位,她這生意還做不做?

  這位唐夫人的話裡滿滿是以婆婆的姿態來教訓她的。

  「這更是大大不可,女子扮男裝,太不倫不類,整日混在男人堆裡,這要傳出去,名聲可難聽了。」唐夫人在叨念不停,嘴臉終於露了出來。

  西太瀞不接她的話。

  「既然要嫁人了,就該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外頭的營生找人管著就是了。」西太瀞有些不明白,這位唐夫人不過是個便宜長輩,憑什麼對她的營生指指點點?不滿她太外放是回事,覬覦起別人的手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是不會以為自己未來的夫君人見人愛,可是他長得俊,身材結實,地位超然,毫無疑問的頂著漕幫半邊天,這樣的男人萬中選一,哪個女子不會心動?

  覷了眼俏臉已成一片紅的唐姑娘,看起來湛天動是招人惦記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原來是這意思。

  「這些不勞夫人記掛,小女子心裡自己有數。」她態度已冷淡,無論有沒有眼色的人都該看得出來。

  鄙視之,又貪圖之,是所謂的上流貴族對商家的態度。

  她不生氣,畢竟出門在外,這些難看的臉面她還見得少嗎?只是這話出自一個肯下嫁江湖漢子的女人口中,不免讓人失望。

  回馬槍一打,唐夫人盡管氣惱異常,但想起原先盤算,只好壓下怒氣,眼神卻開始銳利了起來,「我呢,也不是個愛管事的,要不是看在天動那孩子無父無母,沒有人替他打點分憂的分上,我何必這麼奔波?不管怎麼說,我可是你的長輩,說來說去都是為你好。」

  用長輩的大帽子扣在她頭上嗎?西太瀞直視唐夫人。「長輩也分個親疏遠近,您這位長輩是自己來的,可不是我請的。」

  唐夫人吸了口涼氣,指著西太瀞說不出話來,若非還想著要顧及自己的身分,怕是多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

  西太瀞端茶送客。

  唐夫人拂袖而起,「商家女果然是個沒家教的!不知所謂!」人還沒走出宅子的拱門,慢慢看著丫鬟送上來讓她消氣的雪梨冰糖銀耳羹的西太瀞,便清晰的聽見唐夫人那閨女氣急敗壞的尖嗓子一一「娘,你答應女兒要讓那個女人知難而退的,為什麼這會卻要走人?」

  「人家都端茶送客了,你還要我死皮賴臉的賴著嗎?」唐夫人端不住臉,聲音裡都是火燒的憤怒。

  「我不管!要不是娘處處阻止我和大師兄在一起,說他沒有出息,沒有家世,家無恆產,嫁給他不會幸福,我如今何必跟那個狐媚子搶人?」

  「你太放肆了!!

  「我放肆?娘,那是女兒的終身,這輩子女兒要嫁不了天動哥哥,就出家當姑子去!」狠狠的針鋒相對,話裡都是埋怨。

  唐夫人的聲音有些狼狽,就算氣得發抖仍試著安慰女兒。「我哪會知道他今天有這般成就?你有沒有想過,那位姑娘的相貌和你不分上下,你大師兄現在一心要娶她入門,正在熱頭上,你硬要在這時候挖他牆角,這親事是沒得談的。」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你要知道嫁了的女人再美也是凋謝的花,過個兩年,不新鮮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你大師兄又怎麼會那麼容易忘記你們從小的情誼……」竟然是鼓吹女兒去搶別人的男人了。

  聲音漸去漸遠。

  聽那對母女的對話,莊娘子哪還忍得住,沉著臉首先發難。「真是沒天理了,侵門踏戶到別人家裡來了還一派胡言,這未來的姑爺怎麼攤上這種長輩?真的當媳婦家裡沒人了!」要不是方才西太瀞的臉色沒太多煙硝味,她幾度都想跳出來甩那對虎視眈眈的母女兩個耳刮子,然後把人攆出去再說!家教和禮節不適用在這對母女身上。

  就連一旁的十九和湯兒也兩眼冒火。

  西太瀞拿了個紅艷艷的石榴剝了遞給義母。「她們可以無禮,我們何必隨之起舞?那不就和她們一樣了?」不是她自視清高,而是這些年她學會的功課,有的人就是存心來惡心你的,你要生氣、認真了,她就得逞了,所以何必呢?

  「我一把年紀了都沒有你想得開。」莊娘子感嘆。

  「我才沒義母想的那麼厲害,被人家下馬威的感覺很不好……」原來某人是無名小子的時候人家看他不上眼,這會兒知曉他的身價不可同日而語了,便眼巴巴的跑來宣示所有權。

  自己即將所屬的男人被人覬覦,其實她何嘗不知道像他這樣頂著半邊天的男人,有多少女子想嫁給他?又有多少女子在聽到他要成親了的時候,半夜不睡捶心肝的?

  「你千萬別多想,只要未來姑爺的心在你身上,沒本事的人就不會來糾纏。」她反身摟著義母。「所以說,婚姻也是麻煩事對不對?」咦?「你千萬不要這麼以為,要找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不容易,要能白頭偕老更不簡單,你安心待嫁才是。」莊娘子勸解著。

  「我知道了。」

  她不會因為這樣心中就有疙瘩,但是硬要說沒有,好像也不盡然。

  為什麼女人總喜歡為難女人,不敢去為難男人?是因為對方沒把握去說服那個男人,覺得女人比較容易心軟嗎?

  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她沒那麼大度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無論誰來說都不成!

  到了夜裡,涼意一點一點的滲進了房間,莊娘子怕義女著涼,只要西太瀞睡下就會親自去把窗子拴上,可西太瀞總覺得夏天的月娘美,舍不得那涼爽好入睡的夜風,總會把窗子推開一條縫,她真的沒那麼矜貴。不過,她知道義母是為她好,自從有了義母以後,她真像有了個娘,莊娘子把她當成孩子般照料,陪她說話,對她噓寒問暖,想著她該吃什麼,想著她怎麼保養肌膚,教她下廚,把她從頭管到腳。

  她被這些鬧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晚膳吃了,把人都打發出去,然後躺下沒多久,窗子就咯的一聲輕響,被人從外面輕輕打開。西太瀞轉頭看去,那露出來的臉居然是湛天動。

  他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噓」的手勢,撩起袍子下擺掖在腰間,不費什麼力氣的從外頭翻了進來,接著轉身闔上窗子。

  西太瀞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這婚嫁前男女雙方是不能見面的吧?

  她坐了起來,聲音也壓得低低的,「你怎麼來了?」眼角余光瞄了瞄屏風外頭的人沒有動瀞,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就想來瞧瞧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義母不只照三餐喂,盯著我吃飯,還要喝湯吃點心……除了這些還不包括藥膳補品,她都不知道要把我養成什麼才能放心呢。」也就幾天沒見,忽然間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了,以前的坦然好像都不見了。

  看著西太瀞白裡透紅的臉蛋,他不能明著說莊姨的補湯真有成效,但對於她一直養不出肉的身板這會兒多了桃子般水潤的曲線,他心裡有說不出的歡喜,眼裡的情意一下子沒管住,赤裸裸的露骨了起來。

  「你就來這裡傻站的嗎?」這人,當這裡都沒有人只有他們兩人嗎?屏風外的十九和婳兒可是聽到聲響隨時會進來的。

  還有他那眼光,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只沒吃過羊的狼盯著,對方在琢磨著要從哪下口湛天動也知道自己的目光放肆,他捏了下拳頭,目光漸漸變得平和。

  「我聽說師母來過你這?」

  「嗯。」

  「我對師妹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這是表態嗎?「嗯。」

  「你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西太瀞吸了口氣。「你說沒有就沒有,你和那位唐姑娘同門的時間你都沒有喜歡上她,我又怎麼會因為她說了什麼就對你起疑心。」湛天動心情大好,胸口滿是甜蜜喜悅,方才那個緊張到不能呼吸的人不見了,他就知道他喜歡的女子不是那種容易疑神疑鬼的性子。他湊上前,在她鬢邊飛快的親了下。

  西太瀞瞬間臉紅,看著他那像偷著腥的滿足神情,只能嗔瞪著他,說不出一句話。後來湛天動又偷偷來看了她好幾回,也送了好幾回東西,有時候是得到的新玩意,有時候是街上新開張酒樓的招牌吃食,有時候是花房裡剛開的花。

  拿了人家那麼多禮物,她想回禮,卻苦於手頭上沒什麼能拿得出來的,想來想去,丫頭們給她拿主意,沒有什麼比送荷包還要好的活。

  於是她主動向義母說想學繡個荷包。

  有很多天,她忙著對付那荷包,直到湛天動有天又爬窗子來,看見了她的手指頭。

  「不如你給我做一雙襪子好了。」絲絹布一栽,只要縫個邊就可以了,比起剌繡要簡單得多了吧。

  「咦?」

  「我每天東奔西跑,襪子用得凶,那荷包什麼的我多得很,你就別忙那個了。」就為了給他回禮,把十根手指戳得像腫饅頭,他寧可不要。

  西太瀞垂下眼,「……操持家務我也不是很懂。」她想過了,雖然她就嫁給湛天動這個人,但是絕對不可以小門小戶的關起門來過日子,他府裡就他一個主子沒錯,可聽令於他的人就有百來號,那絕對不是她想怎麼過日子就可以的。

  「瀞兒。」

  他這兩個字叫得又軟又清晰,好像從丹田發出來,又像從舌尖緩緩吐出來。

  西太瀞抬頭看他。

  「我想要的一直以來只有你,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從來沒想過你要為了我做什麼改變,我只要你……是你就好了。」屋裡暖熱,湛天動就那樣站著看著她,比起心動、喜歡她,現在的他更想表達他的愛意,更想碰觸她。

  她心頭狂跳,眼睛一熱,視線頓時模糊了。

  這男人是真心實意的替她設想,沒有絲毫為過他自己。

  她有什麼可以回報的?

  改縫一雙襪子吧……

  後面的日子雖然不能每天都見面,還好西太瀞也不覺得患得患失,有時候隔著窗子,她能看見湛天動模糊的身影透過月光映在窗上,丫鬟或義母不在的時候兩人也能說上兩句話,就覺得無比安心。

  這天一早西太瀞被十九從床上挖起來,漱洗過後,換上嶄新絲綢中衣,迷迷糊糊的被按著坐下,臉上傳來兩根棉線絞過的麻麻小疼,原來是全福夫人一邊為她開臉,一邊說吉祥話,她終於醒過來,今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

  不是她對今天的日子不經心,而是最近幾天對將來夫妻生活想得太多,太放在心上,以致輾轉難眠,好不容易折騰到睡去,真正的大日子反而爬不起來了。

  接下來點絛唇,梳發髻,穿吉服,蓋上金鳳呈祥的喜帕,遠遠聽到府門外傳來鞭炮的聲響,吉時到,六十六匹高頭大馬,三十三輛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姑爺親自來迎親,陪同迎親的有玉皇子朱璋和大皇子朱毓,能得到兩位皇子陪同,這是何等的殊榮!令人吃驚的是,沒有人知道這兩位矜貴的皇子都是不請自來,朱璋和湛大當家有多年「情誼」,於情於理自覺是給了湛天動大面子,可臨王爺朱毓這一腳橫插,卻完全出於拉攏的心。

  西太尹背著姐姐出閣,送上花轎,短短路程,兩人心中都是五味雜陳,又喜又悲。

  「姐姐,你一定要幸福。」他話說得誠摯,眼裡卻滿是不舍和暖暖的親情。她用力的點頭。

  喜樂吹翻了天,鞭炮劈啪亂跳,樂手在隊伍最前面吹吹打打,風光游過街的嫁妝箱子長長一條隊伍,令人側目。

  花轎在震天樂聲裡進了湛府大門,穿過遼闊大氣的大院子直達二門,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紅色,紅燈、紅綢、紅毯、紅囍字……喜堂設在主院,新人拜高堂時,昆叔坐在主位上,一身嶄新寶藍錦袍,氣色紅潤,接受了兩人的大禮。夫妻交拜後,仍舊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被新郎手執的彩球綢帶引進了新房,觀禮的客人在小廝的引路下去了前院正廳。

  新娘子坐上床,兒孫滿堂的全福夫人已經鋪好床,在床上撒了各式喜果、荔枝干、紅綠豆等吉利物。

  一身大紅袍的湛天動用喜秤挑起新娘的喜帕,一顆心忍不住又悄悄的跳快了些。

  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嬌艷如花,緋色染頰,帶著旁人難以窺視的嬌治無雙。

  「……你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喝過合巹酒,吃下子孫餃子,他垂眼看著她粉嫩的唇,吐氣如蘭的氣息,眼裡有把溫溫的火。

  他想過千萬遍,想和她在一起,想不到今日他們真的在一起了,老天實現了他深藏在內心的渴望。

  西太瀞被他看得全身發燙,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去。

  「如果可以,我並不打算去。」他的眼色更深。

  喜娘和派過丫頭婆子僕婦小廝們喜錢、剛進門的四個丫頭,都被驚得一愣一愣。

  「咳,姑爺,外頭的客人都在等您呢。」得去敬酒啊!「最有經驗」的麟囊忍不住提「你要照顧好她。」他還得招呼賓客,推杯換盞。

  「這是奴婢分內的事。」麟囊雙耳微紅,姑爺對小姐愛護備至,一片痴心,即便她已經嫁過人,仍不由得羨慕得緊。

  湛天動一踏出新房,麟囊和春水代替西太瀞打賞了喜娘,便指揮幾個沒經驗的丫頭,為如今要改稱呼為大奶奶的小姐梳洗換妝,取下她手腕七八只龍鳳金鐲、手釧和各色寶石戒指,收拾妥當後,退出新房。

  屋裡頭忽然瀞了下來,偶爾聽得見紅:彤彤的囍字燈籠裡燭心迸出火花,把四周照得分外明亮。然而,大紅喜床上寬兩尺長的白絹叫她神經緊張,對於即將到來的洞房花燭夜,套套欲動的心更加不安了。

  新房外的喜宴吃的是紅樓宴、三頭宴、全藕宴,揚州菜之最。

  宴客分成三進,只要是上門來道賀的客人,無論是閘工壩口的工人,或是纖夫運丁,甚至普通百姓,皆安置在最外圍前院的流水席面。往裡一圈,安置的是漕幫兄弟、當地豪紳、漕司主事、商幫行首、鹽商船廠的來人,甚至京官和綠林漢子,宴客中亦可見以傑克遜為首的金發碧眼異國人談生意的蹤跡。正廳裡則多是自家人,七分堂堂主,還有大大發揮了花瓶作用的兩位皇子。

  女眷又另開席面,安置在二門的堂屋裡。

  無論親疏遠近,送上的賀禮,都是價值不菲,尤其是江南七省三十二家牙行送來的賀禮幾乎堆滿正廳,叫人瞠目結舌,漕幫人脈之廣闊,非同小可。

  朱毓淡淡看過那些價值連城的賀禮,又不著痕跡的覷了眼新房的方向,胸中有著說不出的悶。

  他還是小覷了那個丫頭和她的男人。

  但,也加深了他勢在必得的決心。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第八章 旖旎新婚

  西太瀞不知道等待一個人回來會讓人口干舌燥,心裡滿滿的慌,所以,湛天動進來的時候,她竟然驚跳了下。

  湛天動看著坐在床沿上的她,那毫無瑕疵的肅瀞容顏帶著一抹紅直延伸到耳根子,星眸半閨帶著提防,神情看似淡然,可不自覺捏著衣角的小動作還是泄漏了她的緊張忐忑和不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瀞兒,我想你了。」他很自然的脫下新郎服。

  看見他一進門就脫衣服,西太瀞的心抽緊。

  理應她替他寬衣解帶的是不是?

  湛天動來到她身邊。

  他有多久沒能見到她了?如果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麼這些天來的相思,就憑掀蓋頭時候看的一眼,也不能滿足他想念她的渴望。

  見不到面的時候想念,為什麼見了面,她就要變成他的人了,他依舊疼痛般的想念他?那是一種渴望,因為壓抑想念得太久了,美夢一旦落實,反而卻步了。

  「我也很想你。」

  下一刻她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欺近,她很快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摟住,人落在一堵溫暖的胸膛裡。

  然後他動了,他吻住了她,他感覺到她香甜的唇舌,和與他一同跳躍的心跳。

  他原來打算溫柔地吻她,但經年累月的渴望壓抑使然,這吻在深入的撹著她的甜美芳香後轉為狂野,而他能夠忍耐著不去要她,有一部分因為他是武人,白天的自制力夠強,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漕幫幫務上了。

  可此刻,他身下的女子是誰?

  他以拇指撫過她的臉頰,啞聲說出這些年來內心深處最深的渴盼。

  「你是我的……終於是我的了……」

  她嚶嚀了聲,被他吻得意亂情迷,無法思考。

  他的手沒有閑著,大手慢慢滑過她顫栗的身子,滑過她曲線柔軟的腰,解開了她的中衣,露出一大片透出白瓷色澤的酥胸和繡著花開並蒂的大紅褻衣。

  他知道她很美,卻不知道會有這麼美,美得令他無法栘開雙眼,欺霜賽雪的身子柄娜軟嫩腰肢,還有一雙修長的腿,他知道那雙腿下面,有他愛不釋手的腳趾和優美的腳板。

  他要她,想要她。

  感覺到她的小手撫過他的臉頰,攀上他的頸子,將他往下拉,他瞳眸收縮,一種酥麻的感覺立刻從臉頰傳到全身。他眨也不眨的眼瞧見她因為春光曝露,還有冰冷的空氣,那微微挺立顫抖的ru/尖。

  他眼裡的火更加熾熱狂烈,如同火山噴發,似要將她完全吞進去。

  西太瀞抖著小手,緩緩解下他的腰帶,拉開他的衣襟,然後停在他的胸膛上。她心跳飛快,也想到自己的臉一定很紅,而他的心,跳得好快。

  他低頭看著她的動作,大手拉下她褻衣捧著她雪白的酥胸,雙眼對視,肌膚樊貼著彼此,她幾乎要嘆息,他好暖。

  在她忐忑又屏息下,他一手扯掉自己的褲頭帶結,立刻感受到他身下的堅挺火熱yu/望抵著她。

  接著,他把她放在床上,脫去那件裡衣,露出強壯的身體。

  微褐肌膚年輕潤潔,一看即知是久經錘鏈的強健體魄,獨有的飽滿色澤令人別不開目光,腰腹壘塊結實,大腿修長。他環住她纖細的腰,捧著她的臀。

  她的心抽緊,無法控制的輕喘,聽見他粗嗄的聲音,「我很久沒有女人了。」那yu/望可能是狂風暴雨。

  他再次吻她,火熱的吸吮,深刻的糾纏,深入骨髓,吻得她喘氣不己,胸口劇烈的起伏,暈頭轉向。當她迷茫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察覺腿間有個體貼溫柔的吻貼了上來,她微微輕顫,人緊繃了起來,卻聽見他低哄的聲音——「別怕,把眼睛睜開……看著我……對,看著我……」

  西太瀞睜開迷離的眸子,他近在眼前,黑亮的眼裡盈滿深切的渴望。

  她瞧著他,舔著微干的唇,「我不怕,我不怕你……」在她回神之前,他那堅硬滾燙探進了她甜蜜燒燙的泉源,她很濕,很緊,他沒有停下來,捧緊了她的臀部,悍然挺進。

  她抽了口氣,緊張的感覺到他進入體內合而為一,她抓緊大紅喜被,緊咬著唇瓣,因為不曾被人碰觸,因為太過敏感,因為疼痛。他是如此滾燙粗大,她能感覺到他撐開了她,在她的身體裡勃/發,填滿她。

  那真的會痛,她想閃躲,又想迎向前,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吻著她狠咬的唇瓣,哄著她張嘴回應他,然後在她那小臉微染情欲,不自覺的輕吟時,他已經再次放下身來,將她的腰臀抬高,深深的,一才不留的埋進她的身體裡。

  「啊……你不能……你不能……」

  西太瀞杏眼圓睜,顫栗喘息,汗水、心跳、體溫、氣味交融在一起,他讓她無法思考,只能緊緊環抱著他,本能的夾緊他,迎著他的悍然進擊、廝磨和淋漓暢快的耳邊咆哮,感覺到他顫抖的把自己都給了她。

  當兩人慢慢回過神來,臉上還帶著情/yu的紅潮,他健美的身形和光滑的皮膚上蒙著一層細汗,然後他撐起自己,一手環抱著身下的女人,看著她把頭埋進枕頭中,黑發如泉披散在身後,半張紅暈滿布的小臉,小巧的肩膀、身子,都留著他肆虐過的痕跡。

  他心頭抽緊,是不是弄壞她了?

  「我以為我可以控制自己……」

  但是他沒有,他並不想在新婚洞房就弄痛她,讓她畏懼和他在一起,只是這種事好像不是他說不要就能避免的,除非他都不碰她。可是那更不可能,他太想要她了,只希望能鑲嵌在她身體裡永遠不要分開,又或許,他可以慢一點,不要那麼粗魯。

  她忍著羞,聽著他啞聲說抱歉。

  「我沒事……」

  她知道這些過程。婚前,義母特地到她的房裡來,給她講解了一遍男女之間的事情,雖然說得有些坑坑疤疤,但是大致的情形她都懂。然後麟囊也來了,偷偷摸摸的塞給她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還堅持說自己走了以後才能看,她後來從油紙包裡翻出一本春宮冊。

  湛天動一句話也沒說的抱起了西太瀞,動作很輕,態度卻很慎重。

  她滿臉通紅,夾緊了腿,忍著滿滿的羞意,眼睛看著他喉嚨的喉結,感覺到他男性的強壯,任他抱著她往淨房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間充滿水氣,有著誘人水光暗影的房間,尋常人家少見的彩繪玻璃,這房裡卻是整塊整塊的嵌做窗扇,橘藍黃綠,清亮裡有著淨房該有的隱晦。

  他讓她坐在溫暖的大水池裡,自己也走了進去,一再掏起熱水幫她清潔身體。他的指尖從上到下,從她的大腿根部到腳趾頭,再由下而上,從腰部到她的雙峰,沒有錯過任何一個地方。

  她那模樣如此嬌羞誘人,白膩的肌膚在溫水的浸染下逐漸變成粉紅的色澤,看著她兩朵梅花般的蓓蕾因為水的刺激又巍巍顫栗了起來,像只煮熟的蝦子,他的勃發幾乎是立刻悸動地轉為堅硬。

  不過他也知道,今日初嘗魚水之歡的她不適合再有第二次。

  所以當他確定她的每個部位都是干淨的了,便重新將她像嬰兒似的抱起來,回到大床上,用柔軟的長巾慢慢把她擦干,見她不知不覺沉沉睡去,為她蓋上被褥,這才轉身回淨房去清洗自己。

  片刻後,他裸著半身回來,黑發猶帶濕潤,掀開團繡龍颶的大紅被褥上床,看見蜷縮成一團的西太瀞,軟玉溫香的身子肉骨均勻,他越看越喜歡,伸臂將她欖回臂彎。她的唇動了動,滿眼迷糊的看著身邊多出來的人,本能的偎入他的懷裡。

  相愛相歡,相擁而眠。

  他多希望這一輩子,她都能如此在自己懷裡睡去,然後再如此從自己懷裡醒來一一他的天色微明,西太瀞醒來,身邊的被褥已是一片冰冷,枕邊沒有人。

  昨兒個夜裡糊裡糊塗中感覺睡著的時候身邊多了個暖爐,半夜雖曾翻身,可沒多久,自動自發的又挨著睡,哪知道這會兒人卻不見了。

  她半眯著眼看著帳幔,有一會兒沒回過神來,最後才想起來和她同床共枕的那個男人有晨起練武的習慣,每天天未亮就會出去耍一套劍法,或是練一套拳,總要練到汗水打濕衣裳才會作罷。

  這時,丫頭在門外輕輕喊著,「小……不,要叫大奶奶了,該起了。」

  「進來吧。」她動了下,不料渾身酸痛,伸手是痛,抬腳也是痛,不過開口說個話,也不知牽動哪裡,半身發疼,一時臉色有些抽搐。

  薄綢水紅的百鳥朝鳳帳幔被掀起,十九撩紗扎帳,婳兒倒水倒茶,麟囊拿袍子裹著西太瀞,湯兒服侍洗漱,這時,湛天動從外面進來,果然一身汗氣,身上肌肉因為汗濕透過衣裳顯得若隱若現。

  他一進來,四個丫鬟齊聲喊了聲姑爺,聲音又脆又整齊,看起來湛天動平常累積的威嚴和昨天的大紅包派上了大作用。

  「這裡不用你們伺候,都下去。」婚前,他屋裡頭就不讓丫頭們隨便進出,整個府邸也就一個福來能近他的身,今天是他新婚第一天,不需要這些丫頭來湊熱鬧。

  四個丫頭看了看女主子,再瞧瞧男主子,一個個低眉順眼的離去。

  湛天動就著微熹的光看著西太瀞,只見她小小的臉蛋上有幾分疲色,但一雙明媚的眼睛蕩漾著波光,似嗔似喜,散發著一種逼人的美麗。兩腳赤著踩在腳踏上,那姿態,像沾露的荷花,搖曳中帶著一股矛盾的柔弱,他心裡歡喜,覺得無比滿足。

  今天他醒來的時候,發現睡在身邊的小妻子,心裡好像浸了蜜油似的,新婚的喜悅和幸福感充塞著他的心房,他瀞悄悄的下了床,為了不把西太瀞吵醒,還刻意放輕了動作。

  「你醒了?」

  西太瀞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起來,丫頭被遣走了,凡事要自己來,她長年在外行商,自己打理自己成了習慣,倒不會覺得少了丫頭像缺手缺腳似的,但是這會兒她身上的確沒力氣,而且要起身,當著他的面,袍子下卻連一件裡衣都沒有,即便他已經是她的丈夫,她還是忍不住往床裡縮了下。

  「你一身汗,要不要先去洗一洗?」

  先把他遣走,自己再起身穿衣。

  「還是不舒服嗎?」他直白的問。

  她先是「嗯」了一聲,然後微垂下頭,「也不是很疼……」

  湛天動的目光移過來,鎖在她讓人怎麼都看不厭的頸子上,烏黑的秀發披在肩上,他眼前的西太瀞已經是個小婦人,那初初展露的風情,像破殼的幼鳥惹人憐,讓他忍不住伸指摩挲過她細嫩的香聴。

  他的指腹帶著粗糙,她的頰卻像花瓣一樣嬌嫩,那感覺倒不會不舒服,只是帶著一種她說不出來的酥麻。

  她試著讓自己鎮靜一些,再把袍子拉高了些。「你先出去……不,轉過頭去就可以了。」好意思,張開雙臂,讓她替自己穿上金絲蝙蝠繡紋猩紅袍服,打上衣結,再將一頭青絲梳到光滑水潤,挽成高髻,戴上用一整塊翡翠雕成的綠雪含芳玉冠,再以一支嵌了珍珠的結條簪子固定。

  一個翩翩美男子,說不出的氣宇軒昂,西太瀞忍不住贊美他。「你真好看。」

  「是媳婦兒你把為夫打扮得好,以後就都交給你打理了。」

  「請大爺多多指教了。」她屈膝福了福。

  兩人相視而笑。

  新婚第一天,小倆口原該去給長輩見禮、磕頭敬茶的,可這宅子上沒有公公、婆婆,主子就她和湛天動兩人,人口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一一不過,那也不代表什麼都不用。

  最起碼,開宗祠入族譜,拜見湛天動過世的父母,這道手續是不能省的。

  湛家祠堂很新,可見是他發達了以後才蓋的,高柱大堂,用的都是上好的紅木,牌位格子就放了她公婆兩人的牌位。

  丫鬟們拿來蒲團和線香,西太瀞跟著湛天動恭敬地在蒲團上跪下,然後焚香禱告,方才禮畢。

  湛天動很安瀞,眼神微黯,直到走出祠堂,他都沒說話。

  西太瀞能明白他黯然惆悵的心情,主動上前握住他的手,輕輕摩挲著他的掌心,表情有些羞赧,微微垂下頭,有些小聲的說:「我會給你生很多很多孩子的。」湛天動有些恍惚的捏緊了她的手,瞧著她兩腮未褪的紅暈,心裡一下子灌進許多說不清的感覺。「給我生很多孩子?」

  「嗯。」她知不知道她確定了的是怎樣的一樁大事?

  這年頭,生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生死關頭轉一圈還不見得能保住母子平安的關卡,她卻說要給他生很多孩子——他忽然伸出胳臂來,在她的輕呼和丫頭婆子們的反應不及裡一把摟住她的腰,像孩子似的將她舉得高高地轉了一圈,那打心底透出來的笑意明明白白寫在閃亮的眼裡。

  這一刻的心情,他會永遠刻劃在心裡,無論往後歷經多少歲月,都不會忘記。

  「別……」西太瀞先是被他的笑容給迷醉,一時沒防著他這突然而來的舉動,情急之下只記得要反摟住他的肩,兩眼微睜,嘴唇微開,直到頃刻後被輕輕的放下來。

  「大家都在看!」兩腳落地,他卻沒有馬上放開圈住她的手,幸好她沒什麼暈眩感,可她仍要腹誹,他要是敢多轉她兩圈,到時候非捶他不可!

  這可是光天化日在外頭,許多眼睛正看著,他不要臉皮,她可還要做人呢。

  「哪有?」他回答得很賴皮,順手把她掉到前面來的發絲給撩到肩後,照料她好像是天生自然,本來就是他該做的事情。

  他的指滑過她的耳廓,帶著刺麻,她別扭的動了動,回頭一看,果真丫頭們已經遠遠退開,識趣體貼的把空間留給他們倆。

  還沒等她把頭轉回來,結結實實的吻便落在她的唇上。

  「別動手動腳的……」她的聲音全被他吃了進去。

  湛天動總算沒有太過分,嘗到甜頭後,看著她眼睛濕潤,唇瓣嫣紅,終是放了她。他能強烈的感受到她的呼吸,雖然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她帶回床上去,不過接下來他聽到她喊餓,於是早飯擺了上來。

  一桌飯菜看似家常,一吃進嘴裡,嘗了味道,都是看家本領。

  清粥小菜、腐皮奶豆卷、四色甜鹹蒸糕、酥酪餅……滿滿當當的一桌菜色,紅黃紫綠,賞心悅目之余,也讓人食欲大開。

  幾個丫鬟站在一旁布菜,西太瀞也不管會不會燙口,埋頭吞著香氣四溢的銀魚粥。要笑,就讓她們笑好了,就算是當家主母也得先填飽肚皮才能維持住形像是吧?

  「別急,我讓人吹涼了再吃。」看她伸吐著丁香小舌狼吞虎咽,湛天動不禁把眼前的菜往她那端搬動。

  粥涼了怎麼會好吃?就是要帶著微燙。「你這樣我就沒地方下箸了。」她搖頭,完全不領情。

  丫頭們看了瞠眼,她們還沒見過主子給誰夾過菜,甚至自己吃不吃都無所謂的。

  「你們都下去,這裡不用人伺候。」湛天動揮手,他知道比起有人伺候,西太瀞更喜歡自在的吃飯做事。

  其實也難怪她餓得前胸貼後背,這一天一夜,她就只吃了婚禮前義母喂的兩塊栗子糕……好吧,喝合謄酒時的半口子孫餃也算數,但當時緊張,什麼也吃不下,也不覺得餓,睡了一覺後,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做了太過劇烈的運動,這會兒恨不得什麼都能吃,什麼都好吃了。

  她這是餓壞了。

  看著她把那甜鹹蒸糕吃了大半,又把腐皮奶豆卷給掃空,湛天動不由得有些歉疚。昨夜他只顧著狂喜的自己,沒考慮到她是否吃了東西……和體力充足,於是為了彌補把小妻子壓榨太過,他給她夾了一筷子腌菜心,哄著說:「這是廚子拿手的菜色,別看它只是菜心,我只要有它可以扒上兩碗飯,你吃吃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嗯。」菜心裹了醬油和麻油,果然香脆可口又下飯。

  「你也吃。」又扒了兩口,看他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她遲疑了下,看著菜碟子,決定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賢慧,基於你來我往也給他夾了菜。

  吃飯的人捧場,西太瀞覺得兩個人一塊吃飯,的確比一個人用膳有趣的多了。

  「吃過飯我帶娘子到園子裡轉一轉,以後這些都歸你管,你就當認路。」

  「好,昨天沒什麼機會,就當飯後消食。」理由正當,不從也不行,誰叫她以前每天走的就是從縹緲樓到大門口的那條路,回府嗎?也只是改由門口到自己的房間,別處,別說沒那閑情逸致閑逛散心,泰半時間,她根本人在海上,不在海上的時候也要每個鋪子溜溜,瞅了空,還有成疊的帳冊等著她一一她最大的問題是,馬不停蹄的生活,一旦有空睱,除了睡覺,天下無大事。

  怎知她允得爽怏,但馬上就後悔了。

  如果說這府邸前庭後院加一加三房兩間也就簏了,這宅子一個院子連著一個院子,院子和院子中間還隔著大小不一的花園,也就是說,兩個院子之間的距離絕對不是走上幾步就能到得了的,她為什麼會在湛天動邀功的笑容裡忘了這件事?

  不過,經過這番跋涉,她總算對府中的格局有了耝略的印像。

  她不得不承認湛天動的眼光是好的,富貴不張揚,低調沉著,可屋裡的擺設,就算隨便一樣都是真正的名貴。

  還有那個荷花池。

  荷花池不是挖個坑,把爛泥填上去而已,池子呈長條狀,迤邏的延伸出去,繞過夏日花丼盛放的牆角,去到另外一個院子,又不知從何處延伸出來。每個廂房外或許只有三五花蕾挺拔而出,卻都擠滿亭亭碩葉,滋滋蔓蔓,掛碧滴翠,加上天空高遠,不論是從閣樓上往下看,還是站在荷塘邊,只要是炎熱的夏天,皆令人感覺一片沁涼。

  他說,因為她喜歡荷花,卻沒什麼時間欣賞,為了讓她隨時隨地,不管走到哪都能看見荷花的姿態,於是他就吩咐蓋屋子的師傅把荷花池擺進每一個院子裡。

  他的用心體貼連這種小地方都考慮到了。

  「累了吧,走了好久的路,這邊歇一會兒。」

  「嗯。」

  沒有隨行的人,湛天動脫下外衣鋪在石凳上。

  「改天,你要是覺得揚州住厭了,我在別處還有莊子,你喜歡靠山地方的話,我記得那裡有個硫磺泉子可以泡澡,對身子很有幫助,冬天的時候泡了整個人都暖和起來。那裡出產的野味山產我記得也挺豐富的,若不然,你想回京去看大舅子,那邊我們也不是沒宅子……」

  在他身邊的西太瀞梳著小婦人的發髻,因為坐著,露出一截他怎麼都看不厭的好看頸子,他有些貪婪的看著她那頸線弧度延伸到領子下面消失的肌膚,又想到昨晚床笫間。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第九章 當家新主母

  午飯比往日的膳食都還要豐富,據說只有皇室才吃得上的香豬,廚子烤了一整只,香味撲鼻,甜甜辣辣的醬汁澆在上頭,片下的皮兒吃起來脆生生又甜滋滋的,西太瀞一個人就吃了一盤子。

  不過放開肚皮吃了那麼多的結果,就是被湛天動結結實實的嘲笑了一番,動手要抱她回房。

  她哪肯依,「我又不是走不動了,再不濟還有竹竿敞轎,又涼快又舒坦,我坐那就好。」丟臉事小,來來往往的下人們會怎麼看?她不用做人了!

  「我想抱你。」他顯然打定主意,把她打橫抱起,經過的地方,一只螞蟻也沒見著。

  真要說是她想太多,或是這府裡的下人們個個都是人精?

  回到主院,看見屋裡那大紅的喜床,雖然已經讓人收拾干淨,棉被褥套全部換了新的,她還是覺得羞窘。

  「折騰了一上午,累了吧?好好歇個晌。」

  的旖旎,身體便不自覺的有了變化。

  西太實跟他靠得近,這季節衣裳又不厚,敏感的察覺到他的體溫突然高升,在看見他炎熱深沉的眼神後,心裡一琢磨,察覺到他盤算的是什麼,不由得吃驚又羞窘。

  「我……我的腿不酸了,我們還是回屋裡去吧……」

  「嗯,我們走吧!」雖然他已經很克制了,可為什麼就沉不住氣呢?兩人一前一後往回走的時候,湛天動把自己臭罵了一頓。

  可能怎麼辦?臉皮與心情之間,他選擇後者,他就是喜歡她,看著看著就想把她抱入懷裡疼惜,這毛病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改一一也不想改。

  「不……也不是很累。」

  「哦?」他眼睛一亮。

  「呃……我的意思是感覺上不累,不過腿又酸了就是。」西太瀞心裡一凜,這是個坑,然後她居然傻傻的往裡跳,她干麼那麼老實?

  「那你睡進去,我陪你歇一會兒。」湛天動很快樂的脫了衣服,踢掉鞋子,也摘掉她的繡花鞋,爬上床,占了一大片地盤。

  西太瀞心裡好笑,卻又柔軟的癱成水,裹著被子和他面對面、眼對眼,眼睛亮晶晶的,雖然不是晚上,卻和星星沒兩樣。

  「你說腿酸,要幫你揉揉嗎?」

  「好。」不知深淺的小白兔跳進了大野狼的網子裡,還一片感激,慢半拍的想到這一揉不是會碰到肌膚?這要揉出事來……他的手很快伸過來。

  她一顫。

  說到底這美男計真有用,明明那麼熟悉,明明認識了好幾年,不管近著著、遠著瞧,不論下巴、輪廓,她還是覺得他是這卅間最耀眼的存在,也因為這樣,很容易忘了所有。

  湛天動抬起她那宛如春笑般的腿,攔腰際,五根手指緩緩的捏著她的小腿,另一只胳臂摟著她的人。

  什麼時候他們又貼得這麼近?

  西太瀞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什麼東西硌著她,很熱、很硬……很讓她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不敢亂動,「你?」

  湛天動正口干舌燥著,忽然聽到她像是鼓足了勇氣的聲音一一「你這樣……會不舒服嗎?」

  「沒事,一會兒就好。」只要她有一絲不願意,他都不會勉強她。

  她是不清楚他這樣子是不是真的一會兒就好,不過他處處替她設身處地的著想,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我想……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他不敢置信,幾乎是狂喜的看著她那宛如雛鳥、既膽怯又真心的神情。

  他嘆息的輕輕蹭著她的臉,唇在脖頸上廝磨,原來放在她腿上微繭的手沿著腿線來到大腿,一氣呵成的上去。

  她全身敏感顫栗的縮了下,整個人發軟,「別一一」

  湛天動親了下她的唇,安撫著說:「沒事的。」

  他緩緩解開她的衣帶,將她放倒,襟口敞開,露出一大片瑩白的肌膚和繡著繁花似錦的紅色肚兜,令人為之眩目。

  身下的女子眼含秋水,臉泛緋紅,在窗子外細碎的金色光影映照下,這一瑟縮,看起來更嬌艷無比。

  他的舌如靈巧的蛇那般舔著她的背,那制造出來的陣陣熱浪讓西太瀞幾乎要痙攣,她感覺到他的吻已經來到她最敏感的腰側,身上的肚兜帶子被他指尖勾去,順勢滑去的褻衣裡蹦出他一手堪堪可以掌握的酥胸。

  湛天動的手握住了她一邊的胸口,實在忍不住了,他俯身含住那迷人又誘惑的一點嫣紅,唇舌並用,吸吮舔弄,見她的臉紅得跟蘋果沒兩樣,身子不由自主的弓起來,這更刺激了他的yu/望,他捧起她的臀,悍然的挺進。

  她呻吟出聲,一瞬間,那是一種酥麻的酸漲,和整個人被填滿、占據的感覺。她扭動著腰肢,深深的喘息著,腦子卻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在通往天堂的狂亂裡,她雙腿只能被動的夾住他的腰,讓湛天動盡情的品嘗她的滋味。

  誰知道他又更往裡面推進,太深了……

  她的思緒一片混亂,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仿佛能感覺到他的血脈搏動,能聽到他的心怦怦怦有力的跳著,還有滴到她胸口的汗濕。她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麼,身體像被一股漩渦卷著,離不開,無法掙脫,直到他把一陣熱流撒在她體內,頹然的倒在她身邊。

  西太瀞又累又倦,全身無法動彈。

  她迷糊的想著,湛天動走南闖北的,幫裡的應酬那麼多,風月場所、逢場作戲的都可能有過,動作熟練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兩人的年紀和體力一比,還是讓她有點吃不消……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帶著一些濁氣,吹在她的皮膚上,她眼皮子半闔,發現紅木的床似乎特別結實,即使像他們剛剛動作那麼大,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過了片刻,她便睡著了,湛天動睜開眼看她的時候,她又習慣的側著身子卷著被子睡,他將她撈了過來,看她不知道為了什麼蹙起眉來,像拍個孩子似的拍撫她。拍啊拍,她皺起來的眉頭放開了些,大概他的小動作有用,她老實的翻過身子,縮在他懷裡,蹭啊蹭的,找到舒適的位置,安瀞的睡著了。

  他用極其光亮的眼眸看著她,隨手拉起一小塊被子遮住下身,撐著下顎,心中寧瀞安然,只要這樣看著她,就覺得無限滿足。

  慢慢的,他也閉上了眼,這樣精疲力竭的相擁而眠,真好。

  未來的歲月,只希望一樣的平安瀞好。

  三日回門因著娘家遠本來就不容易,慶幸的是西太尹留在揚州還未返京,西太瀞和湛天動商量後,決定派人把人約出來,在揚州最負盛名的老仙園擺上席面,充當她已經回了娘家。

  西太尹可不干了,他說姐姐就算出嫁還是他的姐姐,如今他是一家之主,哪有讓夫家擺席請舅爺的道理,就算要請客,也得他出錢。

  湛天動哪有不允的道理,只要西太瀞高興,都不是問題,再說她就剩下西太尹這麼個親人,那小子不日也該返回京城去了,能讓他們姐弟聚聚聊聊才是重點。

  到了那天,即便天雨,夫妻倆依約乘著馬車來到老仙園。

  江南潮濕多雨,一年有多半的時間都下著雨,老仙園的伙計服務周到,一見到客人,馬上有人撐著油紙傘把人迎進去,不讓人沾到半滴雨,所以即便是雨天,生意仍然不惡。

  兩人一進酒樓大門,穿著整齊干淨的小二鞠躬哈腰前來招呼,一看見來人,反應過來後,便溜到櫃台去知會埋頭撥算籌的掌櫃。

  掌櫃那閱人無數的眼睛一瞄,那還得了,在揚州,你可以不認識鹽商宮賈,不認識官審衙司,可誰敢不認識大名鼎鼎的漕幫幫主?

  如果是,那准是外地來的。

  湛天動是誰?整個江南都是他的勢力,說他是土皇帝也不為過,加上他是朝廷想籠絡的人,將來的前程,無可限暈。

  那轟動整個揚州城的喜宴,他有幸也去吃了口酒,新娘子的十裡紅妝,街訪鄰居至今還津津樂道著,那日的盛況,有多少閨女、小媳婦還是婆子,羞慕得眼珠子都要榼下來了呢。這會兒,幾日前才成親的人居然攜著……這」」幫主夫人吧?蒞臨他們濟樓堇萑牛輝,蓬蓽生輝啊!

  「我和人有約,勞煩掌櫃的了。」

  「好咧,幫主請跟小的來!」

  掌櫃往樓上領人,他極有分寸,只悄悄貓了一眼西太瀞那張奪人目光的臉,心裡逃工下,再也不敢多看。

  二樓雅座裡,西太尹已經在那裡喝茶候著了。

  「姐夫、姐姐!」他笑得一派溫文儒雅,起身相迎。

  他身邊的劉冬兒也恭敬的給西太瀞和湛天動見過禮,照例循規蹈矩的退到一邊去了。

  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僕從,從劉冬兒身上便能看得出來主子的個性。

  這樣的個性委實不適合從商,生意人要圓融狡猾,要能衡量情勢,還要能揣度人心,他怎麼看都不像,偏偏幾家牙行在他的打理下生意蒸蒸日上,由此可以想見他的腹黑是藏在骨子裡的。

  「太尹!」西太瀞見到弟弟,笑容可掬。

  湛天動方才被西太尹的一聲「姐夫」叫得通體舒暢,正想叫他多叫幾句來聽聽,又想這姐弟倆肯定有話要說,自己便尋了靠窗的座位,不去計較方才自家媳婦一看見別的男人就撲過去的「餓狼」樣子。

  這次他能……忍。

  他不知道別人家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是如何,可當初西太尹住在他家的時候,這兩姐弟可是如膠似漆,眼裡是沒有他的。

  要吃醋嘛,那是妻弟,要翻臉嘛,只會顯得自己過於沒有風度,好不容易把這尊大佛送走了,相隔南北,這會……好吧,他再忍。

  湛天動在這邊忍得辛苦,西太瀞看西太尹氣色頗好,拋了夫君過來和他坐在一起,挽住他的胳膊,連牙都笑得露出來。「好多天不見,你有沒有想我?」一進門至今的端莊賢淑全部破功。

  「湛大當家的,您需要什麼請盡管吩咐,小的馬上就到。」掌櫃彎著腰,山羊胡子笑得一抖一抖,太陽穴一抽一抽,他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

  這幫主夫人好生豪爽,手腳就那樣巴在一個男人身上,咳……「我已經訂了一桌菜,勞駕掌櫃的讓人送上來吧。」西太尹人斯文,就連說話的口氣也帶著謙恭。

  掌櫃連聲答應,不到片刻,幾個伙計便流水般的把菜色端上來了。

  西太瀞拖著西太尹在一旁坐下,西太尹拿起茶壺給她倒了杯熱茶。「才三天不到,這麼肉麻要被旁人聽到會笑話的。」其實不用問,看著西太瀞粉黛薄施,面頰紅潤得像能掐出水來,以及光華四射的笑臉,可見婚後生活頗為稱心如意。

  「你是我弟弟,自家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你可看到方才掌櫃差點掉下來的下巴?」

  「酒樓裡還少人手嗎?他的下巴真要掉了,讓伙計來掃一掃就是了。」

  西太尹差點噴笑。「我啊,說不過你,嫁了人,可怎麼看著還是莊重不起來?你這性子想來想去只有姐夫受得,旁人哪,沒門。」

  「你這胳臂往外彎,靠攏到你姐夫那邊去了,還淨說他的好話……」她支著下巴斜睨他。「莫非,你們互通過什麼聲氣?」

  西太尹仍舊微笑。「天大冤枉,姐姐和姐夫還新婚燕爾呢,姐夫哪有時間見我?你別歪想,無論怎麼說我可是姐的弟弟,姐夫若是敢對你不好,我一定站你這邊,替你出氣!」要他靠邊站,他只有一個姐姐,唯一的血親,就算姐夫曾經對他有恩,可要有半點對不起姐姐,他照打不誤。

  「這你不用擔心,他對我滿好的。」她眨眨眼,有些難以啟口,尤其還當著湛天動的面。

  但說的是真心話。

  這世間再也找不到像湛天動對她這麼好的男人了。

  「那我就安心了。」

  「你安什麼心?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會照顧自己的。你擔心自己吧,要是有中意的姑娘,趕緊娶進門才是。」欸,居然反被倒打一耙。「我後天要啟程回去了,我這不是看顧不到你,不放心嗎?至於娶妻的事,再說吧。」他這姐姐膽大包天,只要認為是對的事,就義無反顧的去做,衝動雖容易壞事,可要不是她的大膽,他們姐弟又哪來的今天?

  事情總有一體兩面,只希望她能在姐夫巨大羽翼的庇護下,一生都能平安順遂健康才湛天動豎起一只手掌。

  「兩位,菜都涼了,話不管飽的。」這是陽關三唱還是折柳相送?從江南到京城要是好風順水也就那些路程,又不是到老不相見,有必要這樣依依不舍嗎?

  他腹誹得厲害,全然不承認自己的占有欲可怕,見不得自己喜歡的小妻子與別人親熱且那個「別人」還算不上是別人。

  「那就萬事拜托了!」

  「不用你拜托,瀞兒是我的媳婦,我不照顧她,照顧誰?」湛天動負氣的說道,又扭頭面向光喝茶不吃飯的西太瀞,「這一桌都是你愛吃的菜,不吃東西只喝茶可不行,這些可都是太尹的心意。」西太尹瞅了眼他這新上任的姐夫,出自內心的發出微笑,他一直以為只有他知道姐姐喜歡的食物,原來這個已經取代他位置守護姐姐的男人也這般心細。

  他好像真的可以放心了。

  兩天後,西太尹啟程回京,西太瀞買了兩大馬車的江南名產,茶葉、瓷器、絲綢、錦緞、吃食讓他帶回去饋贈親友,要不是西太尹阻止,說京裡頭什麼沒有,她可能還會繼續買下去。

  依依不舍把人送走,回過頭來,她的主婦生活正要開始。

  因為沒有持家經驗,她昨晚忍著睡意,很好學的問了一只吃飽饜足的獅子,他大爺倒是瀟灑一一「這內宅的事情我從不過問,你如今是當家主母了,想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你覺得能用的人就留著,有什麼多余心思的,就讓人牙子來帶走就結了。」瞧!那口氣多麼的大男人,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男人嘛,外面的諸事繁多,婚前,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哪來的工夫去插手後院的事?再說了,他的後院清清如水,小妾姨娘這些人都沒有,只要有人管他吃穿睡不成問題,他有什麼好過問的?

  最近他能每天按時回來吃晚膳,多半還是因為他人在京城那段時間,間來無事,將淮安的漕幫總舵遷出,在揚州秦淮河大碼頭附近建了新總舵,方便他家裡、幫裡兩處進出的結果。

  可盡管做好心理建設,當她天不亮就讓十九挖起床,梳洗打扮,就為了要理事時,她仍有微詞。她又不是皇帝的朝臣,每天要去應卯,有必要這麼早起嗎?

  不過已經跟她混熟的丫頭們可不這麼想。

  「大爺晨練後已經梳洗出門去了,吩咐說晚上會回來用膳。」十九放在肚子裡沒說的是??就算外頭下著雨,大爺都出門了,可大奶奶還在睡懶覺,這太說不過去了。

  「唔。」

  「……明管事都在二門的廳堂外面等了兩刻了。」本來還呆呆坐在床沿,任兩個丫頭折騰的人突然一下清醒了不少,「管事?哪個管事?」

  「就娉婷姑娘啊。」十九挑好了衣服讓西太瀞點頭後,伺候著她穿上。

  一旁的湯兒也麻利的給她挽上一個翻荷髻,在發端簪上碎金薔薇花鈿,又在額頭簪上一顆綠祖母蛋面墜,這些日子她也摸清楚這位大奶奶不愛太過繁復累贅的飾物,講求清爽簡單,若是在屋裡的時候,大多一根簪子就了事。

  西太瀞來到廳堂,果然看見娉婷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的太師椅上,屋外還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著。

  縛婷看見西太瀞,很快起身,「娉婷給大奶奶請安。」德婷長相秀麗如春光,言語妥貼恭敬,談吐很有分寸,從來不拿自己的容貌來生事,西太瀞對她向來極有好感。

  「讓你久候了。」

  「哪裡,是奴婢應該的。」

  「沒什麼應不應該,都怪我睡過頭。」西太瀞吐了下舌頭。

  德婷清亮的眼裡閃過一抹笑意,她怎麼會以為一直以來認識的那個女子成為府裡的主母以後,個性會跟著改變呢?若是這樣,只能說是自己看走眼了。

  「這是府中下人的名冊,還有這是府裡前半年的花銷帳冊,請大奶奶過目。」上繳管理冊子是她分內的事,莫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主子想把管家權收回去,那也是理所當然,她沒有二話。

  「我待會兒慢慢看,過兩天還給你。」名冊大概順上一遍就可以了,她在府中住了那麼長的時日,這些人事,她不說都摸得通透,但少說也清楚個五、六分;帳冊是得看上一看的,並非她不信任娉婷,而是信任是一回事,自己心裡自有一本帳,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大奶奶今天開始理事,所以奴婢命人把府中人全召集起來,如今都在廳堂外候著,大奶奶可要見見?」

  「是該見見,讓他們都進來吧。」西太瀞的腦袋很清楚,她不會以為自己改變身分以後,那些原來和她平起平坐、稱兄道弟的人會立刻對她心服口服,但是這種事急不來,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不是?

  所以,她還是需要在他們面前把話說白了,讓那些人明白自己的態度立場,才能服眾。

  眾人魚貫的進門,幸好廳堂開闊,就算擠進滿滿當當的人,還算不上擁擠。采買、大小七八處廚房、馬廄、田莊管事、外院管事、灑掃清理粗使丫頭、針線二十幾個媳婦、護院、打雜、門房、帳房、回事處……看起來,人都齊了。

  沒有人拿眼睛四下亂溜,也沒有人說話,不失秩序的一排排站好後,一個個垂首恭立眾人齊齊拜倒給西太瀞磕頭行禮請安。

  這麼大的磕頭場面西太瀞鎮定如常,「大家一早辛苦了。」

  「不敢,大奶奶折煞我們了。」幾位管事還有頭子齊聲道。

  縛婷理家管事能力堅強,由此可見。

  一直以來,她把二門內的人事安排得妥妥貼貼,即便府中沒有當家主母的時候,也沒有太多紛爭吵鬧。

  這或許也是一種微妙的平衡,反正大家的地位都一樣,只有職位不同的分別,所以真的要計較,也就是你領了多少月錢、我領了多少賞錢這些小事。

  但如果沒有一個處事明快的管理者,就算小事也有可能成為大事。

  因此,不只有鋪子才需要人才,管理內宅也一樣。

  西太瀞以為管理一個府內的人事和經商差不多,如果非要親力親為,當然沒話說,可有人才為什麼不用?非要把自己弄得焦頭爛額,每天比蒼蠅還要忙,才叫能干精明?

  那可不。

  放風箏只要把線頭拎緊了就好,至於風箏要往哪個方向去,還有那根線綁著,只要別忘記偶爾拉拉線。能收攏娉婷這樣的人才歸為己用,她就有一條堅固好用的線。

  西太瀞微笑,「今天算是頭一回與大家見面,可這之前,我其實是認識各位的,所以,我也沒有別的話要說,大家同在一個屋檐下,都是自己人,而且還多是有資歷的老人。往後,府裡還是照著既有的章程去走,日常運作,該干什麼的就繼續干什麼,不過如果因為這樣就偷慷貪污怠情,被我知道,絕不輕饒!我希望各位莫要糊塗才好。

  這些話說完,她便讓人散了。

  就這麼簡單?

  縛婷一肚子疑問。

  沒有要立威,也沒有要大刀闊斧重整人事調動的意思,這實在讓人好猜。

  大奶奶不是沒有陪嫁人手,一般來說,誰都會趁這機會把自己的心腹往每個至關重要的地方放,譬如庫房,譬如帳房,譬如廚房……譬如拿回她的管家權,理直氣壯,沒有人敢反對,而大奶奶卻只是那麼幾句話就放過了所有的人,波瀾不興,難道是在等著看大家的表現才要決定去留嗎?

  「奴婢有一事不懂。」

  「哦,你說。」西太瀞還怕她沒有疑問呢。

  「這府裡的人手就維持原來的配置嗎?奴婢以為大奶奶會想有一番作為的。」

  「我原先是這樣想的,可到底哪些人適合擺在哪,我心裡還沒有底,所以就先這樣子,該料理園子的繼續料理園子,該洗衣服的繼續洗衣,等我把他們的底都摸清楚了,再來做調動也不晚。」這些事以前輪不到她操心,既然要她動腦,就要做到最好。

  如果可以把每個人的長才放在適當的位置,做起事來事半功倍,府裡也用不著養著一堆沒用處的冗員,那節省下來的銀子和精力可以挪為他用,一舉數得,不是更好?所以,她不動那些人,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動。

  「府裡左右不過就我和大爺兩人,這百來號的人少不了有蒙吃餛喝的害蟲,賺錢不容易,要花在刀口上,就算用人也是,當然,這些事可還要你費心多看著點。」她笑得俏皮,和顏悅色得不得了,完全讓人看不出來她那笑容底下的城府。

  她是生意人,生意人的准則就是錙銖必較,大錢是錢,小錢也是錢,蚊子再小也是肉。

  「大奶奶就這般信任娉婷?不怕奴婢做什麼手腳?」

  「你要有別的心思還會等到如今嗎?」娉婷啞口無言。

  她從來沒想到大奶奶是這樣看待她的,也是,她把湛府當成她的家,所以無論做什麼一直盡心盡力,只怕做不好。

  她從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入府至今,是曾有過不該有的心思,像大爺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尋常女子如她,怎麼可能不心動?但是,她這輩子很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看清楚大爺是看不上她的,所以她很快便收斂心思,一心坐在這管家的位置上,辦好自己該做的差,甘之如飴。

  這些,要不是建立在大爺信任她的基礎上,她一個女子,壓根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更別提欖權。

  但府裡如今有了掌中饋的大奶奶,和大爺看起來琴瑟和鳴,感情好得很,卻還願意對她付出同等的信任?被人相信是怎樣不容易的一件事,而因著這信任,她又怎能辜負大奶奶?

  「我們一起去看看庫房吧?」說了那麼多話,西太瀞一口氣把茶盅裡的雨前龍井喝光。

  「是,請大奶奶待奴婢派人知會庫房的婆子們。」

  「知會她們,那我們有什麼看頭?」一並把眼前的事都辦一辦,回籠覺也才能睡得舒坦。西太瀞心裡打的是這個主意。

  突襲嗎?娉婷心頭一驚,再沒有半分敢小覷西太瀞,反而生出了幾分敬畏。

  這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庫房管事婆子,不知道她們會夾著尾巴做事,還是覺得大奶奶沒有放這把火,於是放松了自己混水摸魚?

  她也想瞧瞧呢!

  「請跟奴婢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第十章 施粥興學

  這一晚湛天動沒有回來用膳,只遣了福來回來傳話,說他被事情絆住,讓西太瀞不必等他吃飯雲雲。

  一直到醜時,仍不見湛天動的人。

  「你們都下去吧,不用在這了。」挨在瓜菊燈籠下的湯兒已經哈欠連天,就連十九也看似有些撐不住,西太瀞放下手裡的書,捏了下疲乏的眼睛,讓她們下去。

  「大奶奶還沒歇息,奴婢不可以……」十九已經很有大丫頭風範,一警覺主子有聲響,用手肘蹭了湯兒一下,叫她趕緊醒過來。

  「你們睡在外間,我這裡有什麼聲響你們哪會不知道?我需要你們的時候自然會叫,下去吧。」幾案的燭淚已經成堆,她也有些坐不住,可她知道自己如果一慌,丫頭們也會跟著亂了手腳。

  十九還想說點什麼,外頭忽然一陣騷動,片刻,湛天動推開門,掀了水晶珠簾,跨過門檻,走進來了。

  「大爺!」湯兒也醒了,兩個丫頭屈膝福了福,可一抬頭看見湛天勒的模樣卻是嚇了一大跳。

  他神色疲倦,一雙靴子沾滿泥濘,寬袖居然撕去了半邊,全身髒污。

  西太瀞趕緊倒了杯熱茶給他。

  湛天動仿佛渴極了,一口喝光。

  她趕緊又倒了一杯。

  他再喝光,緩緩吐過一口氣之後道:「不是說不用等嗎?」

  「你沒回來我心不安,睡不著覺。」湛天動聽了喰著笑,但仍看得出來乏了。

  「我讓丫頭抬水進來,你先梳洗?」

  「我肚子也餓了,看看廚房的火熄了沒,給我弄點吃的。」

  「晚上的菜我讓人溫在鍋子裡,我再讓廚子給你炒幾個菜,馬上就來!」十九和湯兒聽到主子們的對話,也無須西太瀞再吩咐一遍,分別辦事去了。

  「今日可是遇到什麼不好排解的事?」她把桌上的點心碟子遞到男人面前,見他果然拿了好幾塊放進嘴裡。

  西太瀞又倒了杯茶,放在他手邊。

  「這半個月大雨不停,又遇江南汛期,大水衝斷東項張家堰大堤,南北六塘河從小塘村到卞家浦沿岸,漕河水位急劇上漲,水淹民田,房屋衝坍,百裡一片汪洋,莊稼別說收成,大概全泡湯了,損失無法估計,知州衙門開倉放糧也養不活那麼多的災民。我乘船察看,災區都成澤國,平地水深丈余,災民攜老扶幼離了家,情況慘澹。」黃河洪澇,他下令全部漕幫弟兄警戒,因為人一旦失去一切,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但他沒想到一上岸,上百名衣衫襤褸的百姓就拿著鋤頭柴刀圍住了衙門,要求開壩放水泄洪,衙門衙役險險和這些農民擦槍走火,演變出流血事件,他帶著弟兄從中斡旋,知府推托要請示河道總督,這才暫時將局面穩住。

  西太瀞今日一心全在府中的人事裡,又在庫房裡忙和了半天,睡了午覺還理了帳,竟是對外面的動瀞絲毫不知。

  她想不到關起門來自己就成了個瞎子。

  「這草壩都是鹽商築的吧?」

  「嗯,鹽商勢大,建堰為了蓄水以便航運,可是這麼一來,農田的積水排澇發生困難,方便了鹽商,卻苦了農民。」湛天動慨嘆。

  在航運和農田水利、人民生命財產的取舍下,塞堰損民,開堰損商,利益放在面前,官府自然選擇了前者。

  這是世間大多數人奉行的原則,苦了的是無數的老百姓。

  「大爺、大奶奶。」門被輕敲,是十九帶著小丫頭送飯菜過來了。

  「進來。」

  芙蓉開口餃,燒魚豆腐,香澄豬肉丸子,七香清雞湯,小蔥肉拌豆芽菜,全是家常菜色,湛天動端起飯碗,便扒了幾大口。

  「這幾樣菜都是大奶奶親手下廚煮的。」十九說完和湯兒退了出去。

  看他著實是餓壞了,西太瀞親自給他布菜,「慢慢吃,菜如杲不夠,我再讓人多煮碗面。」

  「你會下廚?真想不到。」

  「義母教的,她說妾身的女紅已經不能見人,廚藝再不濟,就太丟人了。」她笑語晏「你給我織的襪子我都舍不得穿。」他眼裡有深情。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在門外遠遠就看見屋裡的燈,那有人等著他回家的喜悅頓時將他倦極的疲累衝刷一空。

  「你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她瞋他一眼,可看在湛天動的眼底卻是風情無限,心動的想把她抱在懷裡。

  他一整天沒吃上什麼東西,將幾樣菜席卷一空後,讓西太瀞推進了淨房,給他脫衣解褲,讓他舒服的坐進浴桶,然後卷起袖子替他刷背。

  蒸騰的水氣裡,他舒服的嘆了口氣。

  有妻如此,白日的紛擾和煩憂一掃而空,他抓住西太瀞如同一塊白玉的手心,將臉偎在那裡。

  「趕快洗洗好歇息了。」

  西太瀞親了親他的發心,把他發冠上的簪子拔起來,理順了他一頭青絲以後,仔細的按摩頭皮,最後把頭發洗干淨,這才把人送上床。

  本應該倒頭就睡的人看著像只小蜜蜂忙來忙去的媳婦,忽然翻身起來。

  「怎麼著?」西太瀞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只見他散著頭發走到一堵黑漆長櫃前,不知道按了什麼暗扣,接著跑出一個抽屜,他伸手從暗屜裡拿出一疊的紙。

  「這是咱們家鋪子、莊子、房契和田契的帳本,以後就由你管著了,最下面的銀票你拿著,充作家用開銷。」

  「我們家有兩本帳?」她看過娉婷給的那本帳冊,裡頭記載的都是府裡支出款項,她翻了下湛天動給她的這本,則是府裡進帳收益的本子,也就是說,這才是府裡實際的帳冊。

  「一本是明面上,一本才是真正的帳本,哪一本才是真的能用我,你一眼就能得得出來不是?」

  「大爺謬贊了。」

  「咱們是夫妻,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你不管我的帳,誰管得了?」

  「知道了,妾身會好好收起來。」

  「嗯,我們安歇了吧,帳本抽空再看。」湛天動刮著她的小鼻子,低頭親了她口,神情愉悅。

  次日一早,湛天動又出門去了,西太瀞隨意用過早飯,見各處管事已經候著,只好出面開始理事,發放對牌、核對帳目、交付銀錢\'檢視府中各處等等。

  德婷想不到短短一天,大奶奶就將她交付的帳冊看過一遍,還熟爛於胸,交代下去的事務井井有條,合乎情理,各按所長,沒有半點生澀,就如同她昨天不聲不響的發落了庫房的老資格嬤嬤……面對這樣的主母,一干管事們別說再起什麼怠慢之心,或心存什麼偷懶心眼了。各個管事之間看似各司其職,可遇到利益攸關的事情,還是會互通有無,這新上任的主母能不能拿捏,心裡其實也有數。

  你給他想,這個大奶奶,不是普通女子,海外的銀子大把大把的賺,牙行開了一家又一家,他們哪來這般能耐拿捏她?治理一個府邸,對她來說不就像小菜一碟?他們若想跟她對著干,自找死路而已。

  大致分派完事務後,西太瀞回房換了衣裳,准備出門。

  婚後的女子已經不適合出海行商,雖然如果她堅持,湛天動是不會說不的,但是,她現在有了一心一意想照顧的家人,無論如何,都該替他多想一點,冒險犯難的事情看起來是不能做了。

  不過要她從此以後守在家裡,她也不願意。

  備嫁那段期間,海外的生意是炎成在照顧,城裡的鋪子則由昆叔處理,他們兩個都是她能夠信任的人,按理說,她應該安心。

  可當然啦,安心是一回事,自己的鋪子不偶爾去探探頭,這像話嗎?

  她要出門,自然沒有人敢說不行。

  給她駕車的是老姜,居然還有海靖,才多久不見,應該是吃得飽、睡得好,他長高了一個頭,露出少年的眉目了。

  「原來你和老姜一起?」她大概知道她成親後這段時日,春水忙得不見蹤影,是在忙和什麼了。

  春水把自己當成了母雞,用心去照料海靖這只小雞了。

  這也沒什麼不好,畢竟自己的日子還是要自己去過,春水是她義妹,她也希望春水能活出另外一片天地來。

  「是,大奶奶。」老姜畢恭畢敬,一巴掌壓著傻笑的海靖把頭往下垂。

  新進的僕役先經過一番訓練以後,會分派到需要人手的地方,老姜把海靖要了來,想不到他的駕車技術經過指點,很快青出於藍勝於藍,早遠遠超過自己這把老骨頭。今日,得知大奶奶要出門,這毛小子居然跪求他,說要把他捎上,他想替大奶奶效勞,逼自己不得不點頭,看這小子喜上眉梢的樣子,嘖,還是太心浮氣躁了!

  「老姜對你好嗎?」西太瀞很直白的當著老姜的面問。

  「大奶奶,我要說姜叔不照顧小的,他會宰了我的……」海靖笑嘻嘻的覷了瞪大眼睛瞅著他的老姜一眼,很快拍起馬屁來。「姜叔對小的很好,他還教我認字,小的目前已經認得七十八個字了,春水姐姐也誇我。」西太瀞完全不介意他我啊我的自稱,看到他說認字時的神采飛揚,心想她沒看錯人,他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能認字了?」海靖有些羞澀的撓頭。「是小的求姜叔的。」

  「你想讀書嗎?」老姜能教他多少呢?

  「想。」海靖沒有第二句話。他知道唯有識字,他才有機會往前走更遠的路,唯有讀書,才能看見更多的將來,但是,他也明白讀書會是一筆可觀的花費,別說他自己沒有能力,更不敢奢望。

  或許人對自己經手過的生命,總是有些責任在的,西太瀞笑了笑。「回來我會和大爺說,把你送去學堂。」

  「這可以嗎?」老姜萬萬沒想到。

  「有什麼不可以?他有那個心,我們有這能力,不是很好?」

  「你這走了狗屎運的小子,還不趕快謝謝大奶奶!」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呢!

  又被巴了一次頭的海靖樂得眼睛眯成縫,彎下腰,誠誠懇懇的鞠躬道謝。

  至於要把海靖送去哪家學堂?

  坐上車的西太瀞想得出神。

  揚州多的是私塾,可那學費,別說尋常人家負擔不起,小康家庭也不見得願意花這個錢。

  漕幫裡,幫中兄弟多是苦力,就算不乏會撈油水的,有能力把孩子送去私塾,也是少數,如果說,幫裡有自己的學堂的話……啊!先不管,等她晚上有空再合計合計。

  牙行快到了,不過這外頭是在吵什麼?

  她敲了敲車壁,「老姜,外面是怎麼回事?」

  「稟大奶奶,這路上出了點事,可能要請您下來,圍觀的人太多,車子不好進出。」

  「我曉得了。」今天跟出來的是麟囊和婳兒,一人掀車簾,一人扶西太瀞讓她下車。

  西太瀞站在腳踏上可以清楚的看見,圍觀的人群裡,兩個看似乞丐婆的婦人不知何故扭打成一團,揪著對方的頭發,扯得你死我活。

  很不巧,就在牙行門口,西太瀞想坐視不管都不成。

  「老姜,勞你去問問,這究竟怎麼回事?」兩個丫頭都身懷武功沒錯,可那種什麼人都有的餛亂場面,還是男人出面更為方便。

  「是。」他轉身低聲吩咐海靖要顧好大奶奶,這才離開。

  不到片刻,老姜匆匆回來。

  「說是水患流竄過來的災民,為了一碗隔夜的菜湯打起來的。」

  「有難民流竄到揚州城了?官府不管嗎?」她頗為氣憤。

  「這種事情很難說,官爺們都自顧不暇了,小的聽說還有那種把城門關起來,不許災民進城的地方官。」疏浚工程年年都在做,可是水患什麼時候要來報到,誰也說不准。都說人定勝天,可這條河說翻臉就翻臉,神仙也拿它沒辦法。

  至於地方官,想保住頭頂的烏紗帽,自然不希望那麼多人死在自己的任內地方,影響政績。

  「先不管這些,你去把那兩位婦人帶過來,我要問她們話。」交代下去後,她踏進鋪老姜不愧辦事老到,他讓兩個婦人稍事整理後,才把人引進裡間。

  「兩位請坐。」西太瀞沒有因為她們的衣著襤褸、神情僬悴、神態畏縮,看不起她們。

  「我站著就好,夫人有話就直說,我還有孩子等著我找吃的帶回去……不如夫人行行好,可不可以給奴家一點吃食?奴家的孩子餓得都不會嚎了。」約年輕些的婦人看起來膽子大一點,開口就要吃食,那餓狠了的模樣叫人不忍。

  「你是從小塘村還是卞家浦過來的?知道詳細有多少人嗎?」災民不會只有一撥。

  「我是卞家浦的人,被洪水追著逃難都來不及了,祖宗牌位也沒能拿,我們那伙人也不知有多少,路上連野菜、草根部吃,我還聽說有人開始結伙搶劫,更慘的,還有人易子而食……」婦人說完神色還是難免不安,眼前夫人那身衣服,那姿態,一看就知不是尋常人家,可看她毫無架子的樣子,也許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問完話以後拿點什麼吃食回去。

  「能帶我去看看嗎?」

  「夫人想做什麼?」旁人躲他們都唯恐不及了,怎麼這夫人還往裡鑽?

  站在一旁的老姜也露出驚訝不贊同的神色。

  「大奶奶,三思啊,那是蝗蟲過境,我們幫不了忙的。」

  「旁的不說,眼看天氣一天一天涼了,讓災民能吃得上飯我還做得到。」有她能幫得到的事情,為什麼不幫?

  兩個婦人幾乎是喜極而泣,活菩薩的一通亂叫。

  老姜當機立斷,讓牙行掌櫃派人去秦淮總舵知會主子一聲,這可是樁大事。

  「婳兒,你拿二兩銀子給這兩位嫂子,讓她們去買點東西回去救急。」

  「是。」婳兒果然從荷包裡掏出碎銀,給了兩個婦人,兩人又是一通感謝,然後匆匆離去。西太瀞又把掌櫃叫來。「人多好辦事,掌櫃的,麻煩你帶幾個手下去買糧,有多少就買多少。」

  「這……」這不就是無底洞嗎?「大奶奶,量力而為才能長久。」

  「掌櫃的是怕我一古腦投下去,把自己拖垮?我是個商人,哪有不給自己留口飯吃的道理?所謂救急不救窮,何況揚州城裡富得流油的鹽商富賈那麼多,他們隨便扔一塊銀角子就夠瞧的,我逞什麼強?」她嘿嘿笑。

  這麼說,安慰掌櫃的成分居多,揚州雖多富裕,可越有錢的人越吝嗇小氣,這是古來不變的道理,想從那些人的身上挖出錢來,得有法子。

  「鋪子帳面上有多少銀子?」堵住掌櫃的嘴,她趕緊乘勝追擊。

  掌櫃沉吟後報了個數。

  「留下一部分流動資金,其他的全數支出來,拿去買糧,請人煮粥搭擁,能多快就多快。」

  「大奶奶這是要施粥?」掌櫃多少猜著了女主子的意圖。

  「嗯,讓那些人填飽肚子是第一步,接下來等我去看看實際的情況如何,再來設法。」

  「小的馬上去辦!」側隱之心人皆有之,掌櫃也不是心腸硬的人。

  「慢著,婳兒,你荷包裡還有多少銀子?」

  「有幾塊碎銀,二百兩的銀票。」婳兒糯聲道。

  「留下碎銀子就好,其他的都給掌櫃。」

  「是。」

  「老姜,照剛剛那位嫂子說的,咱們到城西走一趟吧!」

  「大奶奶,不是老姜要違抗您,您沒有護衛在身邊,那種地方太危險了,萬一有什麼差錯,小的怎麼向大爺交代?」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可不敢承攬保護主母的責任,萬一有個差錯,他拿自己的賤命來抵都不夠!「誰說我沒帶護」她可是帶著武功高強的兩個高手呢。

  揚州城和許多大城一樣,大致分東南西北幾個區域,東城、南城多是高官、有錢人住的地方,北城是商業區,生意鋪子、墟市、作坊和一般百姓的住家,西城則是地道的貧民區,貧窮、盜賊、妓女、乞丐都在這裡流竄討生活。

  出了牙行,經過石塔穿過西城牆,幾乎就是另外一個世界,殘破斑駁的屋舍廟宇,滿街都看得見頭上插著草賣身、賣兒女還是賣自己的人,而買家看起來除了本地的人牙,還有不少衣著光鮮的富人帶著小廝在挑人。

  馬車來到災民聚集的地方,情況比西太瀞想的還要糟,災民身上破爛,雙目無神,有的拖兒帶女,破拖板車上躺著傷重的老人,很多人露宿野外,即便是白日,成群結隊的野狗也隨意嚼食地裡裹著草席埋下去的屍體。

  西太瀞即便心裡翻騰,充滿憐憫之情,下車後並沒有什麼動作,她瀞瀞站著看來來去去的人,兩個丫頭一左一右守著她,不小心跑出來的表情也都是不忍。

  她的到來引起一陣騷動,可那些災民發現這位穿著精致的夫人什麼都沒有要帶給他們,一窩鰷的又散了。

  她一直待到去停車的老姜領著買糧食的伙計趕到,那十幾二十驢車的布袋,在老姜指揮下卸了下來,搭柵子、壘灶、架上大鍋,一共壘了五個鍋灶。

  災民發現一布袋一布袋倒入大鍋裡的是大米,仿佛轟地一聲,就聽見有人大聲嚷嚷:「有人施粥,香噴噴的白米,有得吃了,大家快來啊!」栩子外很快就圍了裡三圈外三圈,米才下鍋,還沒煮熟就有人想用手去撈來喝,但被魁梧的伙計阻擋了,可是那眼發綠光的模樣,就算伙計個頭大,看了心裡也不由得發毛,其實他們人手有限,這些不知道餓了多久的人要真的亂起來,哪擋得住?

  「大家不用急,再忍一忍,粥馬上就好了,我保證你們每人一定能吃飽的。」西太瀞出面喊話。

  她看得出來,自己的人手要煮粥又要維持秩序,著實有些應付不過來,剛剛她出來喊話,大部分的人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一小部分卻有意見。

  她發現那幾個人是這批流民中充當帶頭的人,他們看似不滿分配,昂著脖子制造餛亂,但眼光全往米袋上瞄,竟是想趁亂偷米。

  真是好好一鍋粥裡的屎。

  要是不出面阻止,情況只會更惡化,她正想上前,暗地卻有只大手伸了出來攔住她一一「我來」湛天動帶著李」和一批幫眾趕來了。

  「大爺?」她又喜又意外。

  湛天動微笑,握了下她袖子裡有些冰冷的手指。「交給我!」西太瀞反握他的手,兩手交握,一切都在不言中。

  「各位鄉親父老,今天這粥擁是我夫人設置的,既然來施粥,自然不讓大家失望,請大家照順序排隊,人人有份,但誰要趁機生事,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湛天動說得張狂,偏又有那份自信,那極力收攏也藏不住的霸氣,叫這些即使是不認識的人,也忍不住從心底相信他的話。

  語畢,李衛帶領他手下弟兄維持起秩序,他們帶刀提棍的,衣服上漕幫的標志一清二楚,方才那幾顆老鼠屎很識相的縮了回去。安分守己的話,一碗粥一定是有的,添亂,就很難說了,到時候偷雞不著反而蝕把米,就不美了。

  為了防止他們再作亂,湛天動吩咐李衛特別注意那幾個人,以免他們再動起歪腦筋。「屬下曉得。」李衛得令。

  「幸好大爺來了。」這種震懾人的能力她大概一輩子都學不來。

  「現在知道夫君我的好處了?」事前為什麼沒有知會他呢?

  「誰說妾身不明白夫君的好處?但凡一個女人直不直得起腰,還是看男人給不給撐腰,大爺這不是來給妾身撐腰了?」

  「算你會說話!」被褒了一通,他心情偷快。

  西太瀞接著把在牙行遇到兩個災民婦女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

  「大爺,買一副棺材要多少銀子?」西太瀞看著幾大鍋的米粥開了,災民個個亮起了眼。

  湛天動一愣,瞅了眼四下分不清是活人還是屍首的人。「即便是薄棺,幾兩銀子怕是跑不掉,你想讓這些流民人土為安,所費必定不少,不如和家屬商量過,挖個大坑一起葬了,再請法師道±來誦經的好。」

  「雖然事急可以從權,我怕鄉親父老們寧可用草席裹著屍身入土,也不想看自己的親人和那麼多人埋在一起。」

  「那你拿主意吧。」女人家心思細膩,再說他也不是做不到。

  「不怪我敗家?」她花錢不手軟,雖然一開始並沒有想動到湛天動豐厚的身家,但是這一件件一樁樁都要用到銀子,怎麼還是得知會花錢的大爺。

  「銀子都在你手上,你想怎麼花都可以,只要不要讓我喝西北風就可以了。」不知道他要不要做好變窮光蛋的心理准備?

  這是可以……的意思吧?

  「我還有件事得與你商量。」她玩了下腰帶的流蘇,只是這樣會不會太過軟±深掘了?

  不過他要是知道這可以造福多少幫眾孩子,依他的個性一定不會反對。

  湛天動露出「你就說吧,我洗耳恭聽」的神情。他真的想聽聽她還能丟出什麼震撼出來,讓他看見她更多的與眾不同。

  「興學吧,給你那些兄弟的孩子們開學堂請先生,你覺得可行嗎?」小夫妻倆的聲音不大,但是在他倆身邊來來去去的幫眾們都聽見了,這些漢子家中都有老小,祖孫幾代都在漕河討生活,焉不知白丁的痛苦,這一下,全豎起了耳朵,就連跑腿的海靖也停下腳步。

  湛天動沉吟了下,這是件好事,他以前不是不曾考慮過,但一直以來雜務、應酬多得應付不完,便一年一年擱下來,小妻子如今提出來,讓他不由得有了「啊,原來這就是夫妻之間的靈犀」那種感覺,心中對她的愛意又更深了一層。

  「你要是能規畫出一套完善的章程,我付帳就是了。」幫眾手裡的勺子差點沒掉進米粥裡,這可是作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孩子他娘要是知道,恐怕要高興得落淚了。

  大家都把眼光投向西太瀞,這是他們的幫主夫人,這般為他們著想,若學蛍直的能辦成,他們的下一代未來將更有希望,而未來,本來是他們這些靠水而活的粗人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

  這時候,站在一旁的湛天動和西太瀞大概沒想到,只是這麼個念想,很快傳遍整個漕幫,許多家庭為之震動,更別提往後學堂蓋孬,延聘許多名師來授課,學子奮發,在科舉這條艱難的路上紛紛博取了功名,許多年後,漕幫的第一代幫主和夫人之像被雕成塑像,放在學堂的圔子,供許多後來的學子膜拜,成為毐話。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第十一章 英雌重出江湖

  第二天,揚州城的衙門終於開倉放糧,還呼吁鹽商富賈共襄盛舉,出錢出力,誰出的錢多,還能得到旌旗表揚。

  不懂內情的人以為地方官終於良心發現,但其實是,這些拿國家月俸,卻不見得能體察民情的官,是在得知水患的事情已經驚動朝廷,這才趕緊要做點什麼。

  皇上對這條河原來就無比看重,如今六、七十萬的居民流離失所,農作損失難以估計,又加上災民和鹽商的對峙已經演變成流血事件,於是京城的那座宮殿裡,天天硝煙彌漫,文武官員被皇上斥責得滿頭包,一片愁雲慘霧,幾位為了儲君大位拉幫結派,把朝中局勢撹成一團混水的皇子更是偃旗息鼓,唯恐一個不小心被遷怒,自己的苦心布局就會破功。

  這一個弄不好,輕則考核不佳,嚴重被彈劾,有丟官之虞,安撫災民,自然就變成了當務之急。

  這是把老百姓當傻子,那大把的賑災銀子哪去了?

  在這一片表面上看似風平浪瀞的氣氛中,京裡傳來皇上立儲,將派太子下江南察視水災的消息。

  「直娘賊的,大當家,你說皇帝這老頭兒心裡打什麼盤算,冊立的太子居然不是五皇子,廟堂朝野無不議論紛紛,他不是最受寵愛嗎?俺把賭注都壓在他身上,這下虧大了!」張渤的大嗓門在湛天動接到快報,將文書交給他看完後徹底放開了,非常不服氣的把茶杯蓋敲得鏘鏘響,茶盅裡的茶沫溢出杯沿、沾了手,他索性往身上那上好的料子抹了抹了事,顯見氣得不小。

  五百兩銀子丟進水裡,還聽得見咚一聲,這會兒,連個聲音也沒有,你氣不氣?這完全一個堵心哪!

  處理完最後一件幫務的湛天動臉色倒是平瀞。「皇家事不是你我能說道的,這話在這裡說說就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不小心你的腦袋就得換地方放了。」

  「想要俺的項上人頭,有種的來拿!俺頂上還有你,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俺可不怕!」看著湛天動笑笑的看他,張渤不禁一怔,冒了冷汗。他個性粗魯莽撞,但還知道要抱誰的大腿,這世道多變,眼前的高枝,誰知道明日會不會連根被鏟了?幸好他家老大就是個吃立不搖的,跟著他才實在。

  「你這五百兩花得真不值,買個頭面回去取悅弟妹,還能換她一笑呢。」

  「俺又不像你心心念念家裡的那個,我那婆娘,別提了,昨晚又因為俺要宿哪跟俺嘔氣,說不定這會兒氣還沒消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二當家府裡的那本經就是院子裡的女人太多了,夜宿哪裡成了每天頭痛不已的事情,鬧得不像話,他大爺干脆就外宿,哼,他那相好的可是巴不得他天天留在她床上呢。

  湛天動可不想接這話題,「我朝祖制規矩是立長不立幼,若論齒序,大寶位置輪不到朱五公子。」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喜麼兒,國賴長君,京裡頭那一位只是從了常理而皇帝子嗣單薄,總共就那麼幾個,能活下來的,數年前都已成年,許多諫臣鼓吹要立儲安民心,可京裡那一位不想立太子的時候,誰說都沒用。如今卻是深夜擬旨,交與宦官,去某處宣布了聖旨,早朝大臣們才得知消息,這時為了各自的主子拼命的臣子就算要一頭撞柱子死諫也來不及了。

  明路都過了,只剩昭告天下,真是君心難測。

  「那你跟他套什麼近乎?俺還以為大當家站隊了。」

  「這選邊站是門學問。」沒有人知道朱璋是投石問路,他是虛應故事。他不背叛任何人,不做任何人的敵人,不選擇派別,一直走到今天,但是這樣一來,任何一股勢力都不會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旦運氣不好,會連退路也沒有。

  可反過來說,哪怕是站對邊也未必能落個好下場,哪天被見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他沒有經歷過宮闈那種無聲、不見刀光劍影的勾心鬥角,卻清楚的知道到時自己的小命得讓人拿捏在手裡,沒那必要!

  他可是有了媳婦,有了家小的人,將來還會有一窩的崽子,他要她安安心心、無憂無慮和他白頭到老,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世。

  想到她心口就一陣暖,他坐不住想回家了。

  「大當家,你的意思到底是怎樣?給兄弟交個底,俺也好打算打算。」張渤提起缽子大的拳頭,他的一條命是絕對賣給大當家的,沒有第二句話。

  「以不變應萬變,本來的日子怎麼過還是怎麼過,無論是誰坐上大位,天下翻幾翻都不關我們百姓的事。」湛天動淡淡的說道。

  收羅從前逆子貳臣的三皇子;打親和牌,以禮賢下±出名的四皇子;有皇後和外戚當靠山的二皇子,更別提幾個皇子都沒把他放在眼裡,回到京中依舊行事乖張的大皇子臨王爺,也就是太子,以及看似無所為,鴨子劃水的五皇子,這幾股勢力暗中較勁,日子還長得很,往後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來呢。

  他知道的是每個皇子背後都有一股勢力在支持,一旦嘗過權勢滋味的人,誰再也放不下,看似簡單的道理,卻攸關勝者為王、敗者為宼的下場,所以,儲君是立了,或許那些套蠢欲動、虎視眈眈會消停一點,但是,能不能長久,誰都說不定。

  未來晦暗難明,無論前頭是懸崖斷壁,還是生機,都得走下去。

  不過湛天動沒想到那些個遠在京城的變數和腥風血雨,會很快來到他跟前。

  「幫主,有人投帖求見!」門子進來,打斷了湛天動的沉思。

  相隔幾月,西太瀞又見到唐夫人和唐嫣。

  家歸她管,只要吩咐下去不見,這對母女也不能拿她怎樣,只不過,不見了之後呢?斬草不除根,到時候心煩的就會是自己。

  她的生活舒心而忙碌,家裡的事都上了軌道,閑暇她寧可睡個小覺、看看帳本,但是不想添上唐氏母女這一筆。

  要見是吧?那就見,她真想看看這對母女臉皮能厚到哪種程度,會沒腦子愚蠢到哪種地她何嘗不知道這對母女真正的目標是誰?

  是她家大爺。

  一顆看起來甜蜜多汁又好吃的蜜桃。

  哼,那也只有她能吃。

  哪裡有永保無虞,可以蹺著大腿吃香喝辣的保證?

  真想扯著她們的耳朵大喊「天下沒有不勞而獲」,這句話,你們聽過沒?

  或許對她們這樣的人來說,一步一腳印太辛苦了,覬覦別人的,要能搶到手,坐享其成反而比較容易。

  不過那個唐嫣要是以為女人比較好講話,就錯得離譜了。

  她是悍婦,是妒婦,隨便要安什麼給她都無妨,她可以賢良淑德,但是這些德性不會用在讓渡丈夫這件事上。這世間很多東西可以讓,但絕對不包括夫君這一項!

  唐家母女不是第一次來湛府,入二門卻是頭一遭,這一路過來,高聳的屋脊,飛揚的檐角,大氣尊貴的石雕,奇花異草、溫室花房隨處可見。五大間高大正堂,窗欞雕著精致的花鳥漁樵圖案,氣派非凡;進到廳裡坐下,擺設官窯看著樣樣稀罕;等丫頭上茶,那丫頭的穿著可比富家小姐還要精致上幾分,再看那甜白瓷的茶碗,通體溫潤,毫無一絲瑕疵,撞進眼裡的事物看起來低調奢華,這一屋子估計價值好幾個房子了。

  唐夫人看得眼睛發直,幾乎不會說話,只要能把女兒塞進湛天動身邊,女兒滿足心願,這些……也會是她的,這是一石二鳥啊。

  端莊年少的西太瀞出來了,她也沒刻意做什麼打扮,但笑容可掏,語氣親切。「唐夫人,唐姑娘,這一大早的,不知道有什麼指教?」還一大早的?唐嫣一聽心裡就來氣,都過午了還早?

  她哪裡知道西太瀞就是存心要惡心她。

  再次看見這被唐夫人驕縱得目中無人的唐姑娘,果然眼裡仍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應該說她被母親呵護得太仔細了,資歷尚淺,不明白人和人的對應,是需要一層心眼隔著的,那麼赤裸裸,一下被人看到根底……讓人都不知道要怎麼說她才好了。

  不過,一人討厭一個人不會輕易改變的,你越討好她,她反而更討厭你,雖然西太瀞有想過看在自己夫婿臉上,對這小師妹假以辭色,不過她的夫君很簡單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就好」,那麼,她也就遵從自己的心意,與其在討厭自己的人身上白白付出笑臉,還不如對不討厭自己的人好一點。

  「指教是沒有,我是想說你和天動也成親幾個月了,看你這府裡空蕩蕩的,可以互相扶持的人也沒有一個。天動家大業大,大男人身邊只有一個正妻,會被人笑話不說,你一個女人家的,要打理這麼大的宅子,得多辛苦?男人娶妻為的就是要開枝散葉,我家嫣兒是自己人,與其以後天動納了不明來路的女人為妾,倒不如抬了嫣兒進門,嫣兒不同,她可以與你齊心,這樣的好事你打著燈籠也沒處找,一舉數得不是?」這唐夫人可吃過西太瀞油鹽不進的苦頭,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連客套話都省了。

  這些日子,她鬧心得差點過不下去,都說兒女是來討債的,她這獨生女天天輪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折騰得她恨不得隨便找個阿狗阿貓把人嫁出去,但是氣歸氣,不論怎樣都是從自己肚皮出來的,還是要為女兒的終身張羅設法。

  子嗣是大事,拿這頂帽子壓她,把她當五指山下的孫猴子嗎?

  「唐夫人說的話句句在理,想必師父是個有福的人,有夫人這麼大度的妻子,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准是不少,姨娘抬了一房又一房吧?」夫君,你可不能怪我把你師父拿來當槍子使,我也是被逼的。西太瀞心想。

  這非要把女兒塞給別人為妾,沒臉沒面的師母是怎麼回事?開枝散葉的事情就真的不勞她們費心了。

  「你這個目無尊長、污言穢語的女人,夫君就得我一個正妻,誰也別想來分一杯羹!」唐夫人氣炸了,慈眉善目的面具卸下,只差沒成了母夜叉。

  「唐夫人可聽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那……還是可以抬為平妻的。」唐夫人心虛的說,就連嗓門氣勢都短了一大截。她還真是小瞧了這位大奶奶。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天動哥哥喜歡的人是我不是你。平妻?那還是抬舉了你,你要嘛干脆答應,要嘛,自己下堂求去,真的是給臉不要臉了!」唐嫣再也坐不住,擰著快被她絞成鹹菜干的帕子,也顧不得什麼淑女風度、禮法名聲,只想上前去抓花那個搶了她位置女人的臉。

  那女人看著臉嫩手細,身邊瞧瞧有多少個丫頭嬤嬤伺候著,這些本來都該她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吃不好睡不好,反觀這個大大方方坐在首位上的女人,夫婿是南方水糧河霸主,單獨府邸而住,沒有公婆妯娌羅唆,府邸隨她布置,銀錢隨她花用,還沒有一個人管得了她,她憑什麼?!

  更氣人的是她嘴角那抹仿佛明了一切的笑,讓自己覺得難堪,無所遁形。

  西太瀞文瀞的把左手貼著右手擺在大腿上,腕上的絞金環滑了下來,金光燦爛,花了人的眼。

  膽子很肥啊,跟她公然叫板!潑婦的真面目遮蓋不住了?

  「這是不可能的。」不過是愛慕虛榮又貪慕富貴的女人,「納妾,他如果點頭,我就讓位;他若不離,我便不棄。」她厭倦了和這對豺狼似的母女多費唇舌,把話說完,便想端茶送客,不想兩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還緩緩的幫她按捏。

  「……夫君?」

  「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都聽見了,你這輩子只能是我的。」不離不棄,相依到老。

  唐家母女兩張臉頓時如塗了鍋灰。不會她們之間的對話都叫他給聽了吧?

  瞧那對夫妻蜜裡調油的樣子,唐夫人心裡像泡泡般破滅的聲音越來越多。

  「天動,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無聲無息,怪駭人的……」湛天動回來,聽見小妻子有客,也不讓人通傳,便尋到這裡,恰恰好西太瀞的那鏗雛有力的宣言落入他耳中。

  他心裡說有多歡喜就有多歡喜,雖然面露疲憊,精神上卻十分亢奮。

  這會兒只見她摟著自己的胳臂,暈紅著小臉,又憨又嬌的模樣,看得他直想把她扛進房裡去。

  「這是我家,我想回來就回來,往後師母若是無事,多費心在師妹身上吧,她這樣的性子,只怕山上的大熊見了她都跑。」西太瀞瞪著眼,掐著湛天動胳膊堅硬的肌肉,不敢噴笑出來。

  哇哈哈,連大熊都要退避三舍,她都不知道自己夫婿這挖苦人的功力如此深厚,然而,手裡的黏膩感教她忽然一怔。

  唐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讓唐夫人拖走了。

  男人都給冷臉子瞧了,這對母女不管知不知羞,她能確定的是,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可以不用再見到她們了。

  她沒看錯人,這男人是會為她擋風遮雨的,但是……西太瀞一把將湛天動按進太師椅,動手便去脫他的衣服。

  「娘子,這於禮不合。」他笑得很是開心。

  「不許動!」她的眼凝了,神情哪還有方才的柔情萬種,手下堅持的剝了他一件又一件衣服,直到一道猙獰肉綻的傷口出現。

  湛天動顯然已經點穴止了血,可是那傷痕怎麼看怎麼觸目驚心。

  十九和鱗囊原先是想避開的,卻在西太瀞脫下湛天動外衣的時候就看見中衣染上的血色,兩人眼色交換,也不吩咐小丫頭們便出去了,很快,水盆和巾子、金創藥、替換的衣服就放在桌案上,然後退到一旁垂手等候。

  西太瀞也沒問傷口是哪來的,兩眼眨也沒眨的看著那傷處,把整瓶合創藥都撒在傷口上,再用長白巾仔仔細細的裡了,最後給他換上干淨的衣物,布料連沾上皮膚都沒沾,那小心勁,就好像他是最上等的瓷器那般值重。

  兩個丫頭收拾了一切,把廳堂留給小倆口。

  「只是小傷,怎麼就哭了?水護衛比我還慘,他的腿肚子可結實的中了一箭。」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把小妻子摟過來,放大腿上。

  「哪有!」只是淚水在眼眶打轉,那不算。

  「明明這麼稀罕我,我擦破皮都要心疼個半天,還對外嘍嘍著你不稀罕我?以後不可以苒動不動就說讓位,我湛天動的婆娘可不是誰都可以當,誰都當得起的。」她這拉著他的柚子,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讓他不把心融化成春泥都不行。

  「瞧妾身這不是自保嘛,花都花你的銀子,把私房、鋪子都攏著,以後你要變心了,妾身還有後路,可以自己過日子花用。」湛天動被她逗笑,心裡的陰霾去了不少。

  「跟妾身說說吧,這是遇上了什麼事?」

  「是朱紫。」

  她一下就反應過來。「京裡頭那一位的老三?」

  「幾個月前他遣人來,對我既是威脅又是示好,恩威並施,我把人請出去,今日他就親自來投帖子。」碰了釘子,然後就動刀了。

  這個喜歡劍走偏鋒的皇子怕是早就計畫好,他若從了,大家還是留著好看的臉面,他要拒絕,便殺之。

  不為他所用,也不給別人用。

  湛天動沒有男主外,國家大事不可對女子言的士大夫習慣,只要西太瀞問,他就會說,不過,對於血腥的場面,他很自然的跳過去,如果可以,這些外面的風雨最好都與她無關。

  他爛在肚子裡的還有那朱紫下了重手派來剌殺的皆是死士,要是他反應慢上一點,武功差一點,她今天就別想再見著他,或者要去給他收屍了。

  不只朱紫,幾位皇子都向他拋出過橄欖枝,對旁人來說這或許是天大的榮寵,對他卻不是什麼好事。

  他們都看上漕運這個錢袋子了,還有她……人人都想覬覦。

  覬覦她賺錢的本事。

  要問這世上最賺錢的買賣無非五樣:鹽務、開礦、漕運、邊貿、海運,這些大宗買賣,他們夫妻倆運氣不好就占了兩項。

  可她不成,他不會讓她出去頂這些風霜雨雪的。

  他太清楚這些個自幼活在爾虞我詐裡的皇子最是狡猾,沒一個吃素的,手下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推去當替死鬼,無處喊冤。

  他不可惜自己的命,如今卻不能不顧及眼前這小女人,他想和她牽手到老,她要有個萬一,他聖心無欲死。

  朱紫這人殺伐決斷,一旦覺得這人不能為他所用,或是失去他的信任,下一刻人頭就會落地。

  這等心胸狹窄之人,要是坐上那把椅子,天下不知會成什麼樣子。

  這些想做大事的人,一個比一個不擇手段。

  而那些還不敢動湛天動的人,忌憚的是他多年苦心經營的江湖綠林勢力,若因他會得罪江湖幫派,也需要三思而後行。

  武林,臥虎藏龍,多少奇人異士,真正有腦子的皇家人絕對不會和下九流的江湖人對著干,不過被利益熏壞了腦子的也大有人在就是了。

  「炙手可熱遠比乏人問津要好,對不對夫君?」看湛天動難得的皺起雙眉,眼中隱含凌厲,她樂觀的寬慰他。

  雖然湛天動少跟她說朝廷事,她也是嫁人的婦人了,卻不是門一關起來,什麼都不知情的深閨女子。她是商人,以前得過她好處的那些商戶夫人,一有宴會就來相請,什麼秋菊宴、桂香宴,誰家孩子滿月、周歲,誰家抬妾等,故做賢德的主母就會宴上一宴,一個月裡總有那幾張帖子。

  而她沒少過這些交際應酬的。

  她和這些商戶夫人周旋過,對如今的態勢很是明白,加上她還有鋪子,對外消息只多不夫婿都讓人砍了,她還能悶聲不響嗎?

  她心中不由得發沉。

  「別發愁,我不愛看你皺眉頭,這事我心中自有盤算,你就好好在家讓我安心就好了。」夫妻做了有那麼一段日子,雖然說他還不能將小妻子的情緒猜出個八、九分,七、八分一定不遠。

  他也不是那種讓自己處於挨打不還手的人,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嘴裡說著喜歡卻無法給對方幸福,這算什麼?

  至於朝廷這筆爛帳,他自有他的想法。

  他不想理這些為了利益鬧得烏煙瘴氣的皇子,卻不代表他沒有能力。

  他將最愛的小女人摟在懷裡,聽著彼此的心跳聲,然而,他神色冰冷,眼中鋒芒一閃,唇瓣抿成直線。

  停了好幾天的雨又成線,從雲裡密密的篩下來。

  他們成親還沒滿一年的深秋季節,湛天動借口要押糧赴京,留下三大暗衛,只帶水和一應人手上船去了。

  西太瀞急得跳腳,她一個婦人要這麼些個身手不凡、高來高去的高手做什麼?幫她上梁拿腊肉嗎?他才是該注意自己安全的那個人哪!

  還有他想騙誰?漕幫裡隨便數過去的堂主、分舵主輪得到牌號的有一籮篋這麼多,不行的話,還有二當家張渤,李衛日前也提拔成為三當家,沒道理他堂堂一個幫主還干這種苦差她這下子會意過來了,這個男人是早早計畫好的。

  她沒忘記他要出發那晚,在她的耳邊吹氣低語說要是有天他不再是漕幫幫主,身上窮得一毛錢也沒有,她還願不願意跟著他?

  她說富有富的過法,窮有窮的過法,不當這撈什子幫主最好了,一起回安途縣的老家去住,他打獵,她煮飯種菜養雞,錢夠用就好。

  至於她的嫁妝,在炎成的打理下,直也經營得不錯,有女兒就留給女兒當嫁妝,有兒子就讓他人生一生順遂,要是一個蛋也孵不出來,也夠他們夫妻一輩子嚼用的了。

  她不愁這個。

  那晚,他抱著她睡了一晚都沒松手。

  其實她隱隱知道他在想什麼,任他抱著而自己全身僵硬,紅著眼眶,沒有阻止,只是由他去。

  兩個月過去,眼看著年就近了,湛天動卻沒有一絲歸家的消息。

  「姐姐,眼看要過年了,再不把庫房裡的節慶物品搬出來清洗整理,怕是要趕不上新年了。」見她心情低落,少言少語,吃得比鳥還少,春水放下海靖,雷打不動的每日過來,就算沒話說也捧著笸籮做女紅,就是不讓西太瀞一個人木著。

  是啊,這是他們第一個年,要是他回來了,家裡冷冷清清,也太不像話了。

  她點頭允了。

  僕人得到口令,瞅著難得的天晴日,洗洗刷刷曬曬,總算給自從湛天動出門後瞬間就寂寥下來的宅子添了幾許人氣。

  西太瀞可以下封口令不讓幾個丫頭在她身邊羅唆嘮叨,對春水,總有著那幾分一路走過來的情感,真要煩了,她便把門上鎖。

  春水也絕,也不知什麼時候攀上的交情,約了張渤的七姨娘來她門口剪窗紙,什麼吉祥如意福,什麼竹報平安,什麼財子聚寶盆……完全走大型創作路線,一攤出來,好看得不得了,兩個人年紀約莫相近,嘰嘰唆唆,像兩只雀鳥沒一刻消停,也不知那七姨娘回去說了什麼,隔個兩日,正頭娘子出現了,就連善針線的麟囊也湊上一腳,簡直就像開起了姐妹會。

  人家的正牌娘子出現,西太瀞說什麼也得出來表示一下善意,把人請到偏廳,不得不說這位二奶奶年紀稍長,雖然不見了那明媚韶華,但別有風情,禮貌話說過一輪後,講到自己的夫君,竹氏便嘆了一口長氣,倒豆子似的把心裡的苦劈哩啪啦的倒出來。

  這春水壓根故意的。西太瀞看了眼貼在門外以為沒人看到的兩道剪影。

  張渤那個人就是個爆炭性子,看起來卻不像沒心肝的。

  她聽完只是淡淡的說:「就冷他一冷吧。」

  愛喝花酒,愛追什麼花魁娘子,漂亮姑娘都往家裡放,都隨他,反正身為男子,從不需要費心去猜測女子到底在想什麼,只要安心接受她們的伺候就好了,久而久之,很容易忘記自己的初心是什麼。

  竹氏可是知道自己丈夫的兄弟夫妻感情甚篤,兩家院子就隔了條巷子,後門還對著後門,半信半疑的回去之後,後續雖然沒有再說什麼,但慢慢的,她不再天天守著那常常從白日等到天黑,又從黑夜等到天明,花徑猶然空曠寂然的院子,偶爾還能聽到她的驚世之語:「男人有什麼好的……」西太瀞有些心虛,她會不會在不知不覺中教壞了人家的老婆啊?

  即便如此,一到夜裡,仍是冷的絲被,冷的床,一燈如豆。她搬來自己江南的全部鋪子帳冊,埋頭在裡面,幾天幾夜過去,瞪著仿佛又黑了一大圈的眼眶,把全部的管事都招來,宣布她要在全國都開上牙行。

  她讓人把庫房裡有價值的金玉珠寶全部搬空,把自己的嫁妝全賭上,要是她的夫君還不回來,她不會有兒子女兒,留這些嫁妝做什麼?

  一干娘子軍也貢獻出自己多年的私房,她們沒想過要回本,但是她們都無條件相信西太她穿回男裝,把臉抹黑,准備帶著炎成的弟弟和海靖出門去做她想做的事。

  原先她人選裡並沒有海靖,是那孩子聽到她要出門,自己跑來一一「我在學堂可以識字,但是跟隨著大奶奶,我可以學到更多。」西太瀞拒絕。

  「大奶奶曾經說過我是個有用的,海靖既然有用,就請大奶奶帶著我,讓我表現給大奶奶看!」西太瀞沉默很久,轉身要進屋以前撂下這麼句話:「出門吃不了苦我可不管你,還有,從明天改口稱呼我「公子」。」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第十二章 重新相守的幸福

  腊月來臨前,京裡傳來消息,看起來似乎要交棒退位的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除了即將要成型的外戚禍患,將皇後一族誅了個殆盡,看在皇後有生下嫡子的分上,將她送進了冷宮了度殘生。

  送進冷宮,這代表什麼?也就是說,這一來,皇位這件事就沒倒霉的二皇子什麼事了。

  這件事要追溯到皇帝還在潛龍當毫不起眼的皇子時代,他是宮女生的孩子,從小看著別人冷眼掙扎長到大,最後借了皇後家的勢力起來的。

  這王皇後是什麼人?王家累代都是國公,可國公的名號很唬人,實際上就一個空殼,人家說富不過三代,何況像他們這種世族,紈绔子弟只多不少,家裡就算有金山銀山,老鼠挖洞挖了兩代也快要擋不住了。

  於是國公想破頭,唯有把女兒送進宮裡當皇後,一家才有再起的希望。

  這王皇後不該遺傳了母親的美貌,長得傾國傾城,漂亮的人眼界本來就高,眼睛長在頭頂不算什麼,她的眼珠子還長在後腦袋,壓根是看不起這皇子的出身。

  可礙於父命,她攀上所謂的高枝,也極盡所能的把所有的好處往家裡搬,自以為搬得神鬼不知。她哪裡知道,男人也是極其敏感的,床笫上可以不要求你每每讓他銷魂享受,反正他還有整個皇宮的嬪妃可備用,但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會讓男人冷成冰棍。

  這不打緊,王皇後自替皇帝生下了嫡子,氣焰更加囂張,兄弟加官不說,買官賣官的事情也做得毫不手軟,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氣焰熏天的王國公私自打造冠冕和龍袍,意圖造反的消息一傳進皇帝耳裡,處處受人掣肘的他再也不忍了,在人人歡喜著要過年的當頭,狠狠潑了一盆冷水,把王國公府給連根拔除個干淨。

  這個年對皇帝來說應該是很難熬的,去掉了枕邊這蛇蠍美人,他好過的日子沒幾天,和三皇子偷來暗去的叔王私自從藩地回來,以為時機成熟,暗中籌措舉兵,想把他扳倒,一場宮變,京城兵馬倒戈,要不是靠著五皇子和一個神秘人物的兵馬裡應外和,幾個皇子爭都不必爭那個位置,皇帝就換人做了。

  這一事變,五皇子厥功至偉,他身邊那個神秘人物更是功不可沒,而且,據說皇後一事也是出自這人的手筆。

  遠在江南代天巡狩的太子不克趕回,無緣參與這場盛事,風聲鶴唳的時機,四皇子瞅著不對,干脆閉門謝客,遣散門下所有清客,規規矩矩的過起日子,而烏煙瘴氣、風雲變色的京城百姓過了一個很悶的年節。

  西一年,聽說湛府花紅柳綠的窗花全都貼上了,該蒸的年糕也蒸上了,蘿蔔糕還有幾十個籠屜……只不過,主子們都不在家,府中只有一個叫娉婷的管家娘子理事。

  這能不出紕漏嗎?

  好事的人等著看,鑽著縫想從出門辦事的下人口裡挖出什麼不該有的話。

  令人失望的是,下人的嘴像蚌殼,不該漏的話,一句都撬不出來,湛府好端端的,鐵桶般箍著一塊。

  春暖花開時,京裡的某皇子府裡還春寒料峭,這和天氣無關,也和有沒有放火盆無關,而是消瘦許多的湛天動神色很難看,心情焦躁。

  他是多麼的想念他的瀞兒。

  一顆心生生熬著,心中的鮮血淋漓只有自己知道。

  還以為自己可以忍受和她暫別的日子,誰知道那無法抑制、撕裂的苦痛,叫他生不如死。

  「我先說喔,別再一收信就宰了信鴿,我養的鴿子就剩下那麼幾只,小心我跟你沒完。」雪團子似的朱璋心疼的瞪著被捏在湛天動指尖的雪白信鴿,只差沒跳腳。

  這信鴿不是普通鴿種,訓練艱難,但是一旦會認路認主,就算身負重創,全身剩下一根羽毛,也會拼死飛回來,可是這個閻羅王卻每次收到攸關妻子的消息,就掐死了。

  只,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華州、離州、袞州、繩州、南寧、肇慶、朔城、白石……五個月,湛天動那不肯安分待在家裡的幫主夫人妻子行腳走過那麼多地方,十一個州城,她經過之處都設了牙行,想把全國都放上自己人的心思昭然若揭,可這是要用來對付誰?

  朱璋不太敢去想其中細節。

  這個漕河幫主每接到她的消息,就暴躁一次,而且越來越難安撫了。

  好嘛,不就當初說好三個月就放他回去瞅瞅老婆的……事情那麼多,也不是他想要的,京城離江南那麼遠,也不是他的錯。

  湛天動心裡的火氣節節升高,眼中的殺氣簡直可以殺人了,他一刻都不想留在這裡,但是不解決這個羅唆嘮叨的家伙,對方不會這麼簡單放他回家。

  他甩手,把信鴿放了。

  「我會補償你的,別說本皇子對你不好,喏,這個拿去。」一疊用了印的紅印紙,准許太記牙行直供皇室絲綢、茶葉、米糧的通文。照理說皇宮自是不會和皇家以外的商賈簽什麼契約,頂多發個通文,也許是旨意,不過去求的人是五皇子,又是皇帝親自任命,這可就稀罕了。

  頭上能頂個官商名義,去哪都有肥油可撈。

  那位幫主夫人既能瞄准商機,運籌帷喔,以靈敏的嗔覺而嫌進大筆財富,這樣的人才不籠絡籠絡,怎麼對得起自己?

  「你這是讓我們夫妻都賣給你嗎?我一個人被你當劍使還不夠嗎?」湛天動的口氣隱隱有雷霆之怒,還有一種陰森,顯而易見的閃電也要劈下來了。

  不在西太瀞眼前的這個湛天動,流氓性格一覽無遺,誰都靠近不了。

  殺了那麼多人,直接、間接的,他都不悔,他要的只有他的小巢是好好的,他的瀞兒是好好的,其他人不關他的事。

  朱璋心裡也是有幾分愧疚的,人家還新婚燕爾呢,這一拆就把人家拆那麼久,何況,對待流氓土匪就得講求江湖道義,答應人家什麼,就要拿出什麼來,以免秋後算帳,就麻煩「坐上我這輛馬車有什麼不好?」這些年,他不是吟詩作樂,便是寄情山水美人,為的就是塑造沒有威脅的文弱公子形像。他沉潛,在羽翼未豐前絕不現於人前,唯一看穿他的,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

  「你們要的不就是銀子?不許打她主意!」這個雪團子是只不會叫的狗,世上的事情原來不是他以為的恩怨兩清就可以兩清,九家牙行不夠填朱璋的牙縫,這會兒竟敢還有別的心思?!

  「這樣說大家傷和氣,我不也答應你,事成以後不再找你麻煩?」朱璋說得可是委屈了,「共乘一條船哪分你我的?」

  「一艘賊船!」

  「是賊船,可要開得穩當,可保你一世平安。」朱璋笑嘻嘻。

  湛天動是自己看中的人才,只能施恩不能欺他,他要氣狠了,自己也會沒好果子吃的,不過,他的毛也不難摸順,不就他那小妻子嗎?

  想想朱璋還是羨慕的,人心隔著肚皮,他湛小子走了狗屎運,身邊居然有個有的人一生都不會有的知心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他……也可能會有嗎?

  湛天動單人一騎披著清冷月色從五皇子府直奔城門口。

  他打馬飛奔,想到就快可以見到西太瀞了,一顆心激越得快跳出胸腔。這五個月漫長得像沒有盡頭,他數日子數得已經苦出膽汁,非常磨心。

  太子和五皇子的爭鬥,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朱璋和朱毓是一母同胞,朱毓被送往北疆的時候,朱璋還是不懂事的嬰兒,他對這兄長無疑是有些愧疚的,愧疚在獨占了母妃、父皇的愛。不過這是皇家的家務事,這對親兄弟到時候要去算帳、要翻臉還是當做因果緣分?那得看朱璋對權力欲望的渴求,是不是強烈到不顧這些,不怕手裡染上至親的血?

  自古以來踩著兄弟的頭往上爬,是常有的事。

  但朱璋心軟,湛天動知道,這樣的人要他說,其實不適合那個大位。

  反過來說,朱毓如今貴為太子,只要安分守己,什麼都不做,也忍得住不對其他兄弟下手,等皇上駕崩,他坐上大位的日子自然不遠,但要是皇上活得夠久,弟兄們不小心先把他做了,就算不得數了。

  他是野心勃勃的,多年的北疆生活養成他「寧可我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我」的偏激性格,朱璋這連番動作下來,不引起他的警覺是不可能的,屆時,誰會對誰狠心,誰會先下手為強,半途被拉下來,實在沒有人知道。

  宮闈暗潮洶湧,是活生生的修羅戰場。

  只是別忘記,他湛天動是個記恨的人,朱毓和他有隔夜仇。

  他留下不少有關朱毓的蛛絲馬跡,讓朱璋自己去回味。

  能不能拉朱毓下馬,湛天動不知道,但是當成引子,絕對夠用。朱璋把他當成劍使,他又何嘗不能回報二一,也把他拿來當劍使一使?

  這個大皇子、現今太子,手握北疆軍權,可只有這一塊是遠遠不夠的,他定然知道自己基礎不穩,一個空架子的太子,那有多危險?

  多年安逸太平的日子,軍中早多弊端,吃空餉,盜軍糧,占用良田,拿軍納放印子錢一一也就是利錢,私開邊貿,器械庫房泰半皆空……即便他掩蓋得很好,也不代表完全不透他想真實的在京城站穩腳跟,需要更多軍權。

  他回到京城後,表面上韜光養晦,聽從皇帝的意思立了太子妃,看似娶妻將來生子,從此和和美美,又每天在皇帝面前盡孝,一副乖兒子的樣子,想激發皇帝對他的愧疚心,但私下,想掌握京中一百萬大軍的野心從來沒短過……

  湛天動一路飛馳,日夜兼程,途中換了七匹馬,每匹都是上好的駿馬,卻也被他的馬不停蹄累到口吐白沫。

  他趕到蘭州的時候,春天已經過了。

  夏日的花依次綻放,他看不到,他眼裡只有經過這座城,再經過下一座城,距離瀞兒還有多遠?還需要多久路程?

  因著太過暴躁,他不只迷路過一次,又曾因為來到本以為西太瀞落腳的都城,卻發現她前腳已經離去,滿滿的希望落空,苦不堪言。下一個城鎮,同樣的事情又重演,這樣捉迷藏的重復追尋,讓他以為一輩子都會見不到她,焦慮得快爆炸了。

  最後,他死趕活趕的,終於來到鄺州一家獨門小院。

  夏日的花開出了牆頭,托紫嫣紅,看門的炎家弟弟炎松愣愣的看著騎馬而來、停在他面前的湛天動,然後像是確定什麼似的重重揉了眼,「……是幫主嗎?」

  接著尾巴夾緊緊,然後往裡奔,「……姑爺,不,幫主……海靖、麟囊姑娘,快去報訊,大當家回來了!」

  門戶大開,湛天動走進沒有幾丈寬的院子,全部的人都衝出來了,唯獨不見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你們大奶奶呢?」

  「大奶奶在房裡……大奶奶病了。」麟囊還有些不敢置信的說。「病了?」湛天動的心一沉,他記憶中的西太瀞從來不生病的。

  「累出來的,大夫說大奶奶脾肺煎熬,郁火濕怠,血氣不調,要是不好好調理,身子會垮。」

  麟囊滿滿都是看不過去的語氣。「她把自己的身體當做鐵打的,情緒又糟,白天要不是沒命的趕路,要不就約人談生意,設點、進貨,什麼都自己來,忙得像陀螺,沒日沒夜。開設的牙行一旦進人狀況,又往前頭趕,吃得少,也不肯睡,連藥都不肯沾口,只是發呆,一天說不上幾句話。」

  湛天動焦急的進了正房,房裡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一本厚厚的帳冊和算籌孤零零的放在桌上,毛筆上的墨汁都干了,沒有擺設,沒有她喜歡的小玩意,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滿目蒼涼。

  窗戶開著,看出去就一缸子荷花、一地落葉。

  那孤單的一抹影子隱在深深淺淺的綠和黃紅之間,白得像一朵很快就會消失的雪花。

  她手裡握著他給她的玉簪子,人坐在窗下榻上,神情惶惑的像迷路的孩子,人干痩得厲害,宛如一抹幽魂。

  「瀞兒,我回來了。」他輕聲說,向她伸出兩臂。

  她沒動,喉嚨哽咽了下,看著他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他知道自己唇裂皮灰,沒有好好梳洗睡覺,像老了十歲,衣服在馬背、韁繩上摩擦,擦出毛邊,形若乞丐。

  難道她沒認出他?不,她認得的,要不是這般確定,湛天動真要哭了。

  他慢慢走近,輕輕將她摟入懷裡。「我回來了,看到我不高興嗎?」仿佛這才回到現實來,西太瀞十指緊扣他的膊側,抱著他嗚嗚咽咽的哭了,「我又作勞了嗎?」

  「傻娘子……」那熱度,那熟悉的曲線弧度,那溫暖的氣息,確定自己不是在婪裡的西太瀞哇一聲女「不許再什麼都不說的離開那麼久……不要、不要了,那麼久……嗚……不要不要烏……」

  「對不起,因為當初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你若回不來就要拋下我一個人了嗎?要不是我堅持了這麼久,若讓我知道你不在了,我就隨即去死!」兩人抱頭痛哭,哪知道西太瀞的身子忽然一軟,倒了下去。

  湛天動的眼淚還在臉頰,被她這一嚇慌了手腳,原來她虛弱的身子已禁不起這巨大的歡喜,高興的厥了過去。

  「我今後再也不會丟下你……你醒醒……來人,快請大夫……」西太瀞這一倒,足足躺了一個月。

  大夫非常不高興,他說這位夫人就是個不聽話的,敢情是一心想死,氣得唇上的胡子一翹一翹的,最後才開了藥方子讓人去抓藥。

  湛天動親自煎藥,蹲在小火爐子前,一步也沒離開的看著熬煮出來的藥,那顏色一看就是苦巴巴的,味道也嗆,他試喝了一口,是不好入口,但應是良藥苦口。

  這舉動把一旁的炎松驚得瞪大眼珠。

  來到房裡,他藥碗先擱在幾上,彎腰把西太瀞抱起來,自己坐進去,身子靠著床板,再一匙一匙的喂著臉色青白的她。她吞下小半碗,才哭喊著醒過來,眼睛一打開發現眼前空落落的,瑟瑟發抖的喊著湛郎,聲音破碎。

  湛天動心疼極了,心被擰成了麻花。

  「我在這,我在這。」

  她很瘦,瘦得見了骨,瘦得腰不盈一握,好像只要他稍微用力點,就會斷成兩截。為了這些不知所謂的皇子,為了一個看起來高不可攀的位置,他差點把命賣在那裡,險險瀞兒的性命也因為他搭進去了。

  值得嗎?

  不了,再把他逼急,為了他的瀞兒,他會拿整條漕河去拼。他要的不是天下,只是可以和小妻子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摩挲著她細頸上清晰可見的血管,顫抖的蹭著她的臉頰,他們誰也不能少了誰,才能活下去。

  西太瀞養病的這個月,他們什麼都不做,過著極其普通的夫妻生活,聊天談瑣事,白天閑看浮雲,黃昏坐望火紅的晚霞,又或者把涼榻抬到院子,她口齒伶俐的念一則故事給他聽,他替她蓋被子或是抱她,兩人偎在一起聽風,聽窸窣的小蟲在草叢中穿梭,聽見了彼此穩穩的心跳。

  可饒是這樣誰也離不開誰,每當夜半三更,西太瀞仍會倉皇的驚醒,非要抱著湛天動的胳臂才能睡。

  天氣一天天的涼,枝頭的葉子掉得更勤快,中秋轉眼便到了。

  左右的鄰居送來應節的月餅瓜果,裡面有湛天動愛吃的核仁。

  人家送禮了,雖然不打算在這裡長住,禮也是要還的,因為湛天動在,西太瀞心情大好,叫了麟囊,兩人在小小的廚下忙了一整天。

  看到白胖的餅皮印上紅花米染上的印子,西太瀞笑說:「幸好湯兒沒跟來,不然她一定會不服氣,麟囊的手藝可以去開店了。」麟囊的臉被灶火撲得紅紅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天分。」神情頗為高興。

  西太瀞拿了餅去獻寶。「大爺。」

  「我喜歡娘子喊我湛郎。」湛天動用指抹去她臉蛋上的白面粉,十分愛憐。

  西太瀞臉上緋紅。

  日子溫馨靜好。

  然而維持到中秋的風平浪瀞突然被驚破了。

  就在百姓賞月吃瓜果度中秋這天,京中傳出消息,先是德蘭太後薨了,還在大肆操辦喪事的當頭,五皇子竟在眾目睽睽下遇刺,據說性命堪憂。

  那些陰謀以另外一種殘酷的姿態崛起。

  皇帝大怒,勒令嚴查,經過十天半個月凄風苦雨的徹查,把京城裡所有涉入其中的王公大臣連地皮都翻過來清查了之後,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東宮太子。

  皇帝召了朱毓來問,一邊派人去把東宮搜了個遍。

  發生這樣的大事,即便下面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照理也牽連不到朱毓的頭上,但是,一個太子擁有過多的武器和兵馬、糧草,都不是好事,一查出來,看在皇帝眼裡會有多刺眼?這一樣樣都是犯忌的事。

  擺放在御書房的證據,讓當今皇上氣得掃掉了案上的全部東西。

  皇帝怒極攻心,氣病了,在病中,他摘掉朱毓太子的位置,令其圈禁在自府省思,一輩子不得入。

  「五皇子不會有事吧?」總歸是見過面的人,湛天動又替他辦過差,西太瀞雖然對這些皇子皇孫沒有什麼好感,問上一問還是要的。

  「照我對他的理解,他這是走了一步極其危險的苦肉計。」不忍心和自己的兄長流血相見,便以自己充餌,可沒有精密的計算,一不小心會換自己沒命,「如今被接進宮中調養,宮中有太醫,應該是無礙了。」這奮起一搏,朱璋替自己掙來的也許是他一直想要的那一片天空。

  湛天動曝吻西太瀞粉嫩的唇,他也擁有自己的一片天,他和朱璋不同,他的這片天空下還有他心愛的妻子——這才是幸福。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番外:整治庫房立威名

  「富貴家的媳婦,你說大奶奶是個怎樣的人?」葫蘆臉的矮個子婦人還有一個瘦削的媳婦穿過夾道和穿堂,來到府中最偏僻的西側角。

  這裡,是府裡庫房所在。

  「不好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她吃得臃腫,擠得只余一條線的眼睛瞄了瞄四周,「這裡就咱倆,又不會有人來。」

  「就是不好說。」叫富貴媳婦的少婦有張敦厚的臉,她想起方才那位新主母在廳堂既不見疾言厲色嚇他們一嚇,也沒有隨便拿人開刀當見面禮,而是不慌不忙,從頭到尾沒有露過怯……好吧,即便大家也照會過幾次面,整個府邸的下人都知道這位大奶奶賺錢的手段……那樣的頭艟,要她來說,還沒見著人,就生了幾分敬畏之心,一付手段的女子能是樸麼軟面團嗎?

  更何況,她總覺得,大奶奶字字句句是在敲打著什麼。

  庫房裡的管事嬤嬤們自詡資格老,並不太把這位新主母放在眼底,總以為虛應故事便沒事了。

  「呋,我還以為你能說出朵什麼花來,瞧我這眼巴巴的,我怎麼會想能從你嘴裡掏出個什麼來。」真是個沒用的!難怪夫妻倆只能干著沒有油水可撈的活兒,一個雜工,一個跑腿的。

  「是啊,賴婆子也知道我是個嘴笨舌鈍的。」

  賴婆子一臉鄙視。

  幾間大屋俱用虎皮牆包著,一旁的小屋外等著幾個婆子、媳婦,見了她倆,立時湧了過來。

  「賴婆子,怎麼去了那麼久?慈嬤嬤等得都不耐煩了。」

  「是啊、是啊,趕緊進去吧!」粗使婆子七嘴八舌的。

  「這不就在動了咩,催什麼催?」賴婆子唾了聲,一腳跨進小屋。

  小屋雖小,也稱不上簡陋,屋裡頭一應器具雖然比不上主屋的古典雅致,卻遠遠超過了下人該有的享受。

  身高、臉龐尖瘦的慈嬤嬤是庫房的管事娘子,今兒個卻是稱病賴在下人平時值日時休憩的小屋裡,等的就是她一向視為心腹的賴婆子。

  「老姐妹,你這可是回來了,讓我好等。」

  「你也知道我這老寒腿的,那富貴媳婦又是個溫吞的,要不然我早回來了。」就是個仗勢欺人的奴才,把不算錯的錯推給了富貴媳婦,反正她在屋外,就算聽到也不能拿自己怎樣,她可還要看自己的臉色吃飯呢。

  「那新主母你瞧著如何?」慈嬤嬤手裡抓著一把瓜子,滿嘴都是瓜仁屑,地上都是瓜子「就是嬌嬌嫩嫩的,好聲好氣的,一點也不足為懼。」

  「我就說嘛,那把年紀沒我一根手指頭大,能有什麼手腕?不就靠著大爺的寵?大爺是個不管宅事的,一個年紀輕輕的丫頭,能有什麼作為?露露臉,讓大家認個主,為著避免往後走在路上讓奴才認錯了人吧?」她語帶譏諷。

  「老姐姐說的是。」賴婆子咯咯笑,宛如枝頭上的老烏鴉。

  兩個老婆子在屋裡頭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歡,絲毫沒感覺到外面突如其來的瀞寂。

  「當人家奴才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能傍上一棵大樹,在樹蔭下吃香喝辣,當主子的哪有我們這些當奴才的快活?哈哈哈,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語畢,門板被人一掌拍開,娉婷目色沉沉的看著屋裡的兩個老虔婆。

  「是誰好大的膽……」慈嬤嬤尖銳的嗓子半途分岔,手裡的瓜子一個沒拿住,掉了一地。她連忙起身,「哎喲,娉婷姑娘,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的?怎麼不著人知會一聲,老奴過去就好了,還勞駕你這細胳臂細腿的。」娉婷轉身出去。

  見她出去,慈嬤嬤尖嘴薄唇的努了努,整整一身棗紅色滾藍邊的綢緞褙子,和扁髻上的包銀簪子,這才慢吞吞的走出去。

  賴婆子見狀也只好夾著尾巴跟出去。

  「我說娉婷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日頭下,敞亮的空地上,方才還聒噪不休的婆子、媳婦挨個站成一排,頭垂得低低的,個個都變成了小媳婦兒。

  「你就是管庫房的慈嬤嬤?」聲音清脆,字字清晰,想錯認都不容易。

  慈嬤嬤凝神一抬眼,喲,這通身氣派,這上好的質料打扮,發上金環是一朵朵細碎小花簇擁在一起,花蕊是細金絲攢成的,極其精致。「……大……奶奶?」要糟,這大奶奶是在外頭站多久了?方才她和賴婆子的嘮叨沒讓她們聽去吧?

  看大奶奶那臉色倒不像……也許只是來得湊巧,她自己嚇自己了。

  「我沒見過你,你哪位?」西太瀞帶著淺淡的笑,人畜無害般的問。

  她的記性好,人,只要讓她見上一面,雖然做不到過目不忘,粗略的印像絕對是有的,這婆子,手腕上那赤金絞絲手環,耳上大拇指大的赤金耳環,還有那衣料……看起來湛府的待遇不錯,一個管事婆子就養得這般油光水滑、這般體面,不錯不錯!

  慈嬤嬤強自鎮定,「老奴惶恐,庫房就是老奴管著,但老婆子身體虛弱,今日大奶奶召見時告了假,所以大奶奶自然沒見著老奴。」

  「慈嬤嬤身體病弱,那就多歇著。明管事,拿了鑰匙,開庫房!」

  「什麼?大奶奶要開庫房?!」慈嬤嬤有些意外。

  「不成嗎?」舍不得交出鑰匙來嗎?

  「大奶奶都來了,哪有不成的道理,只不過這庫房兩個月前才清點過,這下又開庫房,勞師動眾的……」在西太瀞的目光下,她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支吾了。

  「嬤嬤有空閑嗑瓜子,沒空開門嗎?」西太瀞挑眉,臉上漸漸凝聚了慈嬤嬤沒見過的氣「哪的話,老奴這就開!富貴家媳婦,還不給大奶奶開門嗎?」開就開吧,她也不怕一時半刻能看出什麼門道來。

  「是,大奶奶,請跟奴婢來。」富貴媳婦安瀞的低頭施禮。

  開了庫房,西太瀞逕自帶人進去,這一進去才發現,這庫房大得不像話,一屋連著一屋,統共有十幾間之多。

  「這裡面的東西誰能來說說?」她就是要考校這些老油子用不用心。

  一室寂然。

  慢慢地,有人出了聲,「如果大奶奶不反對,奴婢僭越,可以替大奶奶解說一二。」富貴媳婦態度恭敬,卻在重新接觸到慈嬤嬤的苛刻眼光時,頭皮麻了一麻。

  「慈嬤嬤以為如何?」

  「只怕她怠慢了大奶奶,富貴媳婦就只是個打雜的,上不了台面。」

  「要不,你來?」

  「啊……這……老奴老眼昏花,要是一個不詳細說錯了,怕大奶奶責怪。」她哪仔細算過這庫房裡的東西,還一樣樣細點,一樣樣搬弄?她可是一副老骨頭了,為了圖個清閑,平常這些瑣碎笨重又易碎的物品都使喚富貴媳婦來清點,真問她,會露餡的。

  「那就你來吧。」西太瀞對著那穿著府中制式衣著的樸素女子一笑。

  「是。」

  接下來,西太瀞讓娉婷照著清單冊清點,一項一項對比,單子上一部分列著的房屋、田地、銀號、當鋪不算,珠寶庫的大東珠隨便看過去匣子裡就有六十多顆,每枝五尺有余的紅珊瑚樹有四十棵,三尺高的大燒料花瓶,瓶身上是菊花紋掐金,三鑲玉如意、滿布裂紋的哥筆洗、西洋鐘、玉雕駿馬,還有許多她叫不出名堂的古董名貴玉器;綢緞庫有狐皮、貂皮上千張起跳,各種粗細皮上萬張,綾羅綢緞上萬匹;人參庫裡的老人參都像蘿蔔,至於金庫內,赤金有五萬八千兩,銀庫內,銀元寶、京錁、蘇錁更是不計其數。

  慈嬤嬤原先還很篤定的臉色隨著時間過去,越發難看了。

  西太瀞一清點,直到月亮冒出了牙,命人掌燈,才有了初步的結果。

  她讓人抬了兩張舒適的大椅,一把自己坐,一把給了娉婷,然後喝下整整一盅的茶湯,這才覺得松了一口氣。

  她閑適的闔起疲憊了一天的眼睛,五指慢慢的敲著扶手,一點都不急著要去用瞎、休被冷著的慈嬤嬤站也不是,坐也沒她的座位,這多少年來,她曽幾何時受過這款待遇哪?都怪這手腳養得太過矜貴,這六個時辰打磨下來,別說氣焰,連力氣也涓滴不剩了。

  「這府裡看起來是遭了耗子,奇怪的是這耗子不咬別的,專咬綾羅綢緞和小玩意的玉器金飾,癖好與眾不同,慈嬤嬤可知道為什麼?」

  「這……老奴不知。」慈嬤嬤被點名,心重重跳了一跳,無論是不是疲倦欲死都得打起精神。

  這哪是什麼嬌滴滴、花瓣般嫩嫩的大奶奶?這體力,會是那種女子會有的嗎?

  這滿口謊話的賴婆子!

  「娉婷姑娘,這管庫房的人不該對庫房的一切了如指掌嗎?怎可一問三不知?」東西都哪裡去了?偷兒是個有心機的,以為專偷小物品就不會被發現,把庫房當成自家金庫了,「這屋子年老失修,東西太多,有時塞到縫隙裡也是可能。」還狡辯呢,刁奴。

  「大爺開府至今多少年,屋子用料這麼差嗎?」西太瀞的眼中頗有幾分深意。

  「還不說實話?要我讓人去你的房間裡捜?監守自盜可是重罪,送官府,或是自己坦白?別說我不開恩,就讓你自己選。」

  「老奴可是大爺一開府就有的老人,大奶奶這是拿老奴開刀,殺一儆百嗎?老奴可是不依!」她直起嗓子。

  西太瀞最見不得這種倚老賣老的老貨!「我呢,不追究你目中無我,也不追究你怠忽職守,可我要追究你一樣……來人,把東西拿來!」她手一抬,麟囊便遞上一個布包袱。

  慈嬤嬤一見那包只的布料,登時嚇得兩腿發軟。那包只她可是藏在最隱密的地方,沒有人知道的,是怎麼被找出來的?她從頭到尾跟著大奶奶在庫房,這隨侍的丫頭究竟什麼時候不見,又什麼時候出現的?

  砰地一聲,她兩個膝蓋結結實實的跪在地板上,知道賴不掉,只得渾身發抖的磕頭求饒,磕得額頭都破了。

  西太瀞無動於衷的把包袱一丟,已經解開的包袱結松開,從裡頭滑出一件絛色灰貂毛的罪證確鑿,慈嬤嬤嗷了聲,老眼一黑,昏了過去。

  當家主母發落慈嬤嬤和一干人等的消息,不到半個時辰已經傳遍府中全部有耳朵人的耳裡,那些想蠢蠢欲動的人這才驚覺這位大奶奶並不好糊弄,至於本來就安分守己的,便覺得大快人心了。

  庫房的管事位缺懸了一旬,這一旬,西太瀞通盤的把府裡僕役、婆子、媳婦的底細都摸了個清楚,建立成冊後,由富貴媳婦接下了差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番外:皇家兄弟

  一輛華麗大氣的馬車停在一間灰撲撲的宅子前,門前有帶刀的侍侍衛一見下馬車的人,和他身後黑壓壓的衛兵,不禁肅然。

  「職責所在,下官請五皇子出示信物。」

  朱璋亮了亮身上的玉牌,留下衛兵,逕自進了那一年來不曾有人進來過的府邸。雜草叢生的石板路太久沒人走過,他走在上面,驚動了許多草叢中的小動物,紛紛奔逃。

  廳門是敞著的,沒有侍衛,沒有婢女,沒有屬於活生生的人氣,壁上的雕繪都已褪色斑駁,蜘蛛結了一層又一層的網,氣味不好,他不由得掩鼻。這地方,荒涼潮濕又窄小,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要不是確信外頭那布下的天羅地網,叫屋裡頭的人就算長了翅膀都飛不出去,他會以為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而他的腳步聲,並沒能讓裡面的人回過頭看他一眼。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灑在有著裂痕和缺角的地板,帶著凄涼的痕跡。

  蠟像般的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斑駁了的枯枝黃葉,朱毓的目光帶著空洞的死寂。沒有了盼頭的日子,一天和一年到底有什麼分別?

  「皇兄。」

  朱毓慢吞吞的回過頭來,騰地站起來,眼露殺意。

  「你憔悴不少。」

  「廢話少說,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嗎?」他聲音帶著陰陽怪氣,牙磨著,不過短短一年,昔日的意氣風發已被圈禁的生活磨去七、八分。

  曾經生活在雲端的人,一旦跌下來,是無法接受自己兵敗如山倒的悲涼,尤其像他這麼驕傲的人。

  「我以為你心平氣和了些。」朱璋撩起袍子,不管有沒有灰塵,大方的坐下。

  「我心平氣和?像我這般,鬼才相信你能心平氣和得了!」朱毓冷笑,笑得尖酸又刻薄,笑得滄桑又冷涼,一只手拍在桌案上,手勁之用力,青筋直迸。「我只恨自己沒有一回來就殺了你!」這般露骨言論,是完全豁出去了!

  不殺朱璋他死難瞑目,離九五之位僅剩一步之遙,卻被這個只會吃喝玩樂的人給破壞了,他不甘心。

  這人憑什麼?他沒有自己優秀,沒有自己得民心,甚至就只是個紈绔,自己一個天之驕子卻敗在他手裡,滑天下之大稽!

  「你那一箭差點要了我的命。」朱璋有些黯然。

  「哈哈哈哈,要了你的命?你想騙誰?也只有父皇被你蒙蔽,從頭到尾沒把你的狐狸尾巴看出來,你才是那只最陰險、披著羊皮的狼。」到底是沒看出來,還是一個勁的偏袒?說穿了就是縱容,就是偏心!

  「皇兄,我們同是一母所生,你對我一點兄弟之情都不顧念嗎?」恨不得一回來就對他痛下殺手?他卻是百般維護這兄長……「你把糧草、兵器栽贓到我頭上,栽贓栽得好,這可是顧慮到兄弟情誼了?」朱毓冷笑,笑得無比猙獰。

  「你敢說你沒有屯糧,沒有打造兵器?瞿州的兵器廠,徐州、德州,漕運四大糧倉得其二,至於你北疆的兵馬……舉兵叛變的心昭然若揭,還要我再細說?在這天下,最大的是皇帝,你以為父皇沒有眼睛、沒有耳目,你的所作所為他,無所知嗎?

  「你以為父皇為什麼打小就把你往北疆送?因為他看出你桀騖不馴,難駕馭,召你回來,為的是架空你的兵權,要是你肯好好修身養性,或許可保一世平安,這些……聰明如斯的你都知道,偏偏不肯往這方面去細想。父皇是給你太子位置,可只要他高興,隨時都可以把你打回原形。」朱璋百般計較,設了苦肉計的圈套,目的是要保兄長一條命。圈禁終生也許不是最好的結局,起碼一條命還在。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你是說我變成這樣,是父皇的旨意?」朱毓的眼珠亮得驚人,自古皇帝和皇子之間便做不到真正的父子不生間隙。

  「我只能說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朱璋說得隱晦。

  「好你個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哈哈哈哈哈。」朱毓笑得癲狂。帝王家,父不父,子不子,為的就是那把權柄,一旦嘗過權力的滋味,誰又舍得放下?

  「你為什麼要回來?在藩地不好嗎?」如果兄長肯好好耕耘,也是一方霸王,只要他無心天T,將未鉍位的舍王也未必去去動他。

  「這天下本該是我的。」朱毓擰眉,他才不屑那一方荒涼又冷僻的藩地,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睜著眼,數日子熬到今天的,他要得到的是肥美又繁華的天下!

  朱璋長嘆。

  多說已是無益。

  相較起同血緣的皇兄,他也不是潔白如雪的,他是人,也有私心,但是他比皇兄聰明的地方,就是他知道,很多事情要徐徐圖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番外:孩子到來

  那年杏花微雨,花落得特別凶狠,撐著綠竹油紙傘出門,回到家,傘面上總會沾黏幾片猶卷翻飛的粉白花瓣。

  「大奶奶進屋去換一套衣裳吧,再不換要著涼了,從商會到府裡可是一段不短的路,好好的馬車不搭,為什麼非要用走的呢?我看鞋子也濕了,奴婢讓人燒水去,就算泡泡腳也好。」

  這兩年西太瀞不再大江南北到處奔波做生意,海外更是完全交給了炎成,外務停擺,手頭無事,她又是閑不住的人,索性把各自為政的商幫聯合成商會,鐓州、晉陝、廣東福建、蘇州洞庭、江西,絲綢、酒肉、瓷器、農作物,就連外國東西,如歐洲西洋鐘,美洲煙草都有賣,配合她那些牙行,互相支持,生意越做越大。

  至於她一手創立的鏢局……其實後來壓根不管不顧,應該說,她哪來的時間去管這一樁?生意更應接不暇,好在賺錢同時兼顧了往日伙伴的生計,如今已是有模有樣的大鏢局「我哪那麼嬌貴?下來走走路就讓你說成了好像在泥地滾了一圈似的,十九,你越來越羅唆,莫非是因為年紀到了?」雙眸清潤一片,紅唇調侃起別人卻顯現幾分頑皮。

  「大奶奶笑奴婢?奴婢過了年也才十九。」

  「你都十九了啊?」她是不是太忽略這幾個每天在她身邊轉啊轉的丫頭們了?「有中意的對像嗎?我和你們說過,不見得非要是府裡的管事還是漕幫中的人,就算普通人家的家庭,男人忠厚誠懇能做事,嫁過去當正頭娘子都好,告訴我,我會替你們准備好嫁妝的。」這丫頭早過了該放出去的年紀,她提過幾次要放人出去,這傻丫頭就是不願意。

  「大奶奶,十九不嫁人,奴婢寧願一輩子伺候大奶奶和未來的小少爺、小小姐。」小少爺、小小姐嗎?

  歲月匆匆過去,這是她成親的第幾年了?她記得很清楚,三年了,可她的肚皮……她下意識摸了一下,依舊平坦如昔,毫無動靜。

  她沒有忘記發下的誓言,她要生一窩的孩子,讓這個家充滿孩子的聲音和歡笑。

  可都過了三年,雖然湛天動沒說過一句什麼,只要在一起的時候,依然熱情如火,但是,她的小日子還是每個月都准時報到,准時到她以為自己的身體有問題了。

  子嗣對每個家庭都是無比重要的,對自己的夫君來說更是至關重要,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娶回來做什麼呢?

  心頭的郁結難消,莫非真要替他納妾?

  這種念頭不是沒有在她的腦海裡冒出芽來,但一生出來,就會被她立刻掐斷,只是隨著時光移轉,念頭只有越來越強烈,她也矛盾的越來越唾棄自己。

  十九一看主子的臉色就知道自己說岔了話,她隨侍在大奶奶左右多年,哪可能不知道大奶奶的心結。

  「你啊,沒有好對像,要我養你一輩子都可以,但要是上心,就不要放棄幸福,你瞧,婳兒這會兒不嫁得很好?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多叫人羨慕呢。」

  西太瀞振作的跨進自己院中。

  「大奶奶,您不要鑽牛角尖,奴婢一直相信,大奶奶和大爺這麼恩愛,孩子是遲早會有的。」西太瀞拍拍她的手,沒說話。

  院子裡的湯兒和麟囊一見她回來,放下手裡的活,笑嘻嘻的迎上來。「大奶奶。」

  「大奶奶忙活了半天,一定餓了,要傳飯嗎?」十九問。

  「我沒什麼胃口,讓廚房做碗哨子面就好。」她簡單吩咐,讓十九伺候著換了一身家常服和軟布鞋。

  通常她換了家常服,就表示今日不會再出門了。

  「老人三節的面肉銀子都送去了嗎?」自從去年開始,西太瀞為了體恤漕幫上上下下的老人,若是家境困窘的,記在冊子上,便會固定送上面、肉和銀子,謂之「敬老」。

  其實是她看過許多家庭的老人家為了怕小孩吃不飽,將自己的食物讓給孩子,於心不忍,便設了這禮數。

  「娉婷姑娘來回過話,都照著冊子發放了,一戶不缺。」接話的是麟囊,她端著漆盤,上面是香味撲鼻的哨子面。

  「那就好。」等吃過飯她再來合計合計年前的種種大開銷。

  不過,這會兒離過年不到三個月,到時候夫婿趕得回來嗎?

  山東、河南要一口氣拿下,即便漕幫上下如今是一股繩,江南七省漕幫悉入掌中,可昨夜入睡之前,他還說那山東幫主是個剽悍的主,要攻克對方,也要不少時日,若是遲返,要她別擔心……那個她愛的男人,她愛他的每一寸,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面吃進嘴裡香郁彈牙,搓成大拇指大的魚丸也看起來非常可口,一筷子送到嘴裡,她卻忽然一陣干嘔。

  「大奶奶,怎麼回事?是這面有問題?湯?還是魚丸?」十九慌得很。大爺不在,大奶奶要是有個萬一,她就算把腦袋摘下來都難辭其咎。

  「沒事,自己小廚房做的,哪來的問題?」她勉強咽了下去。

  能放在小廚房的人都是她信得過的,加上湯兒那個對食物嚴苛到近乎挑剔的個性,想在湯兒眼皮下作祟,還真不簡單。

  誰知道,那口魚丸不吞下去還沒事,這一咽,西太瀞只覺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她搗著嘴,想吐又吐不出來,幸好那難受瞬間就消失,可她這動作,已嚇得兩個大丫頭團團圍過來,臉色青白。

  「大奶奶,您這是怎麼了?」

  她臉色微微發白。「可能上晌走路有些招寒了,我多喝些熱湯就沒事了。」她端起碗,低頭喝起來。

  結果這一喝,她再也忍不住,一手搗著肚皮,一手搗著嘴就往淨房跑。

  十九和麟囊驚得跟了過去。

  不久兩人扶著西太瀞走出來。

  「大奶奶,您小日子上個月沒來,莫非……」十九貼身伺候西太瀞,對她每個月癸水日子了如指掌。

  「這個月日子好像也過了?!每天扳著手指頭教,怎麼這陣子一忙就給忘了呢?

  麟囊當機立斷,「我讓人去請大夫!」

  「不,別驚動大夫,也許只是遲了,平常心、平常心。」西太瀞神色凝重,要不是,豈不高興得太早了?

  「大奶奶,我就說您要請平安脈,不讓聲張的過來一趟。」

  「好……吧。」她行事從來沒這麼遲疑過,可麟囊一得令,早風卷般的出去了。大夫請來了,是揚州城裡知名的老大夫。

  號了脈以後,幾個丫頭全都眼睛眨也不眨的瞪著老大夫,屏住呼吸。「大奶奶沒事吧?!」

  「恭喜恭喜,是喜脈,雖然微弱,己近兩個月。」老大夫摸摸長髯道。

  「真的?」這下煮開鍋了。

  「老夫從無虛言。」

  幾個丫頭一陣驚喜,幾個人忘形的蹦蹦跳跳。

  這些個傻孩子,再高興也不至於這樣吧?西太瀞呆愣愣的,直到把大夫送出門都沒回過神來。

  三年不孕,怎麼說有就有了?

  「這是喜事,要不要馬上給大爺送信?大爺要是知曉,不知道會有多高興?」隨著年紀增長,略有成熟模樣的幾個丫頭早忘了端莊為何物,嘰嘰喳喳,沒去注意到西太瀞的神色。

  「別。」

  「大奶奶?」

  「整合漕幫的事情箭在弦上,早上才出的門,這會兒都出發在路上了,別叫他分心。」西太瀞出聲阻止了,才兩個多月,她自己心裡都還沒有真實感,要是空歡喜一場怎麼辦?

  期盼了太久,反而需要更長的時間來確認自己的肚子裡真的孕育了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她搗著還見平坦的肚皮,垂首,恍惚地,嘴角漾起一抹彎。

  自從知曉西太瀞有孕以後,莊娘子便負責起叮囑她的活兒一一

  「你身子可有不適?你想吃什麼?我請湯兒姑娘去做?要不是否睡會兒?」

  她心裡可是激動的,想不到她真的能活著見到小姐的外孫,得知大姑娘有孕以後,她高興得幾夜不能睡,又哭又笑,惹得大姑娘還反過來勸慰她。

  「義母,您消停會兒,我很好,剛剛喝了盅冰糖櫻桃露,再不起來動一勒,孩好生。」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這完全像某一種動物。

  「你啊,就是只潑猴,哪有人家孕婦的樣子,欸……動作慢一慢,喲,我的心肝都叫你嚇到越來越堅強了。」莊娘子兩手不停的把引枕往西太瀞背後塞,直到覺得這樣斜躺著最是舒服,這才罷手。

  「這樣表示義母的身子健康,可以活到一百一十歲。」西太瀞還是聽話的躺了下去,拽著她的胳臂搖晃。

  家事裡外不用處理,也不用見客,外頭那些管事們都知道她現在是非常時期,也不敢來煩她,家裡頭娉婷把所有的事都接過去了,屋裡頭幾個大丫頭更是連一根手指頭也不讓她動,都過幾個月了,大夫也說孩子穩定得很,她除了動作比較笨拙,眾人竟一動不讓她動,這夫君回來,還認得出她來嗎?

  「這不成妖怪了?」莊娘子又笑又搖頭。

  「才不呢,我希望義母可以一直陪在我身邊。」

  「都要當娘了,說話還這麼孩子氣。」湛天動出門都四個月了,山東那邊一直沒有消息來,幸好胎兒順順當當,西太瀞歸功自己平時運動量很夠的同時,不免發愁,自己那出門就像丟掉的夫君,一切順利吧?

  她糊裡糊塗的想著,打了長長的哈欠,睡意漸濃。

  隨著肚子越大,常常坐著坐著就擋不住困,迷糊的感覺到有幾只手把她放倒,她窩著舒適的位置,便睡著了。

  只不過,這到底是什麼在蹭著她?一下、兩下,蹭得她很難入睡,「……這到底是誰……」一張毛茸茸的大胡子臉在她眼前放大。

  然後,屋裡陷入了一片論譎的安瀞。

  西太瀞表情空白,木木的把那張風塵僕僕的臉從頭看到脖子,再從脖子看回來,來回看了幾遍,才有了神情。

  「瀞兒!」大胡子先開了口,聲音有點抖,眼光落到她那絲被蓋著的肚子,雙臂圈著她越發臃腫的身子,表情漸漸轉為狂喜。「你的肚子這麼大了?」

  「欸。」都六個多月,快往七個月分上蹭了,肚子怎麼會不大?不過,先讓她起身吧?

  他快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

  湛天動也管不著自己一釐平山東和河南的事,便又是馬又是船的往家裡趕,一身又是灰又是塵又是泥的身軀,喉嚨發出低吼,「我的寶貝兒!」他一把抄起西太瀞牢牢抱住,繞著原地打起轉,就只差沒往上拋個兩拋。

  西太瀞被舉得老高,心裡沒有准備,重重嚇了一嚇,只能死死抱著湛天動的脖子,「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難以形容的喜悅幾乎讓他完全失控,那笑聲遠遠傳出去,就連屋外守著的丫頭都聽得繞了兩圈,湛天動感覺到西太瀞手下的緊繃,又看見她驚惶的臉色,他立覺不好,馬上把懷裡的寶貝慢慢放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

  湛天動還在雲裡霧裡,一下是喜不自勝的神情,一下又蹙緊雙眉,一下又搓手,須臾間,表情變幻,令人來不及看。

  「夫君,你回來了?」她拉回他的心神。

  「欸,我回來了,讓娘子擔心了。」

  湛天動靠著她坐下,此刻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一只大手無意識的覆蓋著她隆起的小腹,「……謝謝你。」

  西太瀞貼近著他,溫熱的體溫令人何其眷戀,這一生都不想放手。

  幾個月後,西太瀞生下一個大胖兒子……又過一會,生下第二個大胖兒子,兩個孩子放在一起,粉雕玉琢,圓潤可愛,一下子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她和湛天動長長的這一輩子感情和樂,生活美滿,一共生了五個孩子,三男二女,可謂圓滿,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番外:小舅舅

  有了孩子就鬧心,這話不錯。但鬧的是為娘的心還是為爹的心,就看各家娘子的本事。

  千裡迢迢來看雙生外甥的西太尹,一見姐夫那青黑的下眼瞼就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再見自家姐姐一臉容光煥發,更覺欣慰。

  到底他沒看錯,姐姐是嫁了個好歸宿。

  「事情都處理完了吧?要不這回多待幾天?」西太瀞用茶蓋撥了撥茶葉沫子,語帶希冀的看著自家弟弟。

  月初湛府剛給兩個孩子辦過滿月酒,那熱鬧的樣子真比得上迎親那回,她夫君笑得咧嘴的樣子也像又娶了個漂亮妻子,不過這玩笑話她可不敢再提,當晚湛天動再次過足了洞房花燭夜的癮,她可筋骨都要散了,暗暗覺得比生孩子還累人。

  可惜的是,那會兒京裡的牙行有事,西太尹走不開腳,這一辦完事趕來,就是半個多月後了。

  說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有了孩子就更念起這血親弟弟,想著若能常見,日子就更圓滿了,但她也知曉,怎麼說西家的根在京城,尹弟更是西家的主,哪能讓她綁在褲腰帶,心裡想想也就罷了。

  聽姐姐這麼一說,西太尹很有眼色的看了湛天動一眼,只見對方嘴角一抽,臉色有些僵,他暗笑一下,答道:「不了,事沒真忙完,就是讓鷹先收尾,明天過午得回,有一筆生意等著。」

  西太瀞一臉可惜,站起身就往弟弟身邊坐,略帶不滿的說:「怎麼不多待幾天?瞧你兩個外甥方才見了你有多歡喜,那手啊腳的只差沒巴著你不放。」

  說到這,她自己都要覺得稀奇了。方才讓奶娘們抱著孩子出來給尹弟瞧瞧,兩個胖小子本就不是怕生的,但笑得這麼給面子的也只給他們的小舅舅了,這笑還不夠,小胖手小胖腳更是上下揮舞,一副想跟尹弟親近的樣子,讓兩小子的親爹都吃醋了。

  聞言,湛天動有些不是滋味的說:「那是,你姐姐、外甥都念著你,你多留幾天,什麼天大的事交代一下,我讓人去處理,真不行,我親自走一趟。」話說得親切,但在場的都明白他正生著悶氣。

  湛天動真覺得自家妻兒都是小沒良心的,一個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妻子,每每見了親弟那股親熱勁,都讓他喝醋喝得牙酸了,這回還多了兩個他疼進骨子裡的胖小子,也光會讓他這親爹捻酸。

  為著瀞兒想跟孩子多親近,他便讓孩子跟著奶娘住主院,是以孩子總在他們房裡待到睡前。為了怕瀞兒辛苦,又不習慣讓奶娘也跟進主屋,兩孩子幾乎由他哄著、逗著、抱著,可這會兒……嘖,活像他們小舅舅才是親爹似的!

  西太尹有眼色,西太瀞更是聰慧,連忙不著痕跡的坐回自家男人身邊,故意用不高興的語氣說:「這兩個月才歇停一會兒就想著出門啦,不是說多陪我跟孩子幾個月,天王老子的事也讓下人們去處理,怎麼?又想拋下我了?」

  的確是天王老子的事,月初收到五皇子的賀禮時,還多了一封信,但這被送信人稱為急件的東西現在連封口都還黏得好好的躺在書房裡,前兩天晚飯多了一道烤乳鴿,她夫君就說,等烤第三只的時候再派兩個人去給那家伙打下手。

  她當時有些擔心,畢竟交情再好也是皇家人,但他說了,那家伙半個天下握手中能有啥急事?若真有變異,他的探子也收得到消息,那家伙不過是看他好過想來亂的,別理會。

  嘖嘖,這男人就是惹不起,還記恨著幾年前的事。

  男人的虛榮心被滿足了,湛天動的臉色放晴了,嘴角都帶著隱隱笑意,「說的也是,養這麼多人不就這時候用,真要出遠門也得等孩子們會叫爹了。」

  越說,那股得意色就越藏不西太尹打蛇隨棍上,連忙附和,「是啊,京裡那些小事我自個兒處埋就行,姐夫得留著照顧姐姐跟孩子們。再說了,姐夫要是出門幾個月,不說姐姐要思念,兩胖小子也要哭鼻子吧,跟姐姐一個樣呢。」

  聞言,西太瀞兩頰略紅,輕斥,「胡說什麼!我哪跟那兩小子一樣了?」

  「姐姐不承認,那我可要跟姐夫說了。」西太尹轉而對,臉興趣濃厚的湛天動說:

  「別看姐姐這樣,每回姐夫出遠門了,姐姐就勤快的往京裡送信,可每次信裡說的都是姐夫的事,可見姐姐有多掛念。」

  「你這家伙真吃裡扒外了,有這麼扒親姐根底的嗎!」西太瀞惱羞成怒,狠瞪弟弟一眼。怎麼她覺得這小子越大越學壞了,以前那股斯文儒雅的氣息在行商後漸漸變了,那嘴巴心眼越發厲害。

  「別扯開話題。」湛天動拉過妻子的手,略微不滿的對她說:「怎麼你就不給我來信?

  出去三個月能收到你兩封家書就很不錯了。」

  很好,真正扯開話題的是這男人,他正為了家書比人少鬧脾氣呢!西太瀞一臉無奈的想。

  「姐姐就這性格。」西太尹含著笑意的聲音揚起,「有時對著越親近的人就越不好意思說心裡話,姐夫可要多擔待。瞧那兩個孩子也是,天性知道爹爹有多疼他們,只敢對著姐夫扁嘴鬧脾氣呢。」

  這話說進湛天動的心坎裡了,他一副樂歪的模樣,本來西太瀞想擰一把弟弟的耳朵,但想著這下男人給弟弟安撫了,省了她一件事,打平算了。

  湛天動心情不錯,說道:「你姐說的不錯,這趕了日程來揚州,不多住幾日怎麼行?要不也等到兩孩子會叫舅舅了再動身。」

  一聽,西太瀞差點笑岔氣,憋著沒敢出聲。難怪都說再厲害的男人當了爹也是傻爹,等孩子叫舅舅?兩孩子才剛滿月呢!

  「不急,這次的事得我親自出面,下回我排了較長的時間來,再多住些時日。」西太尹的話裡別有意涵,笑的樣子也別有深意,但坐在堂上牽著手的夫妻倆沒發現。

  「大爺、大奶奶、舅爺。」進了正廳來的十九先給幾個主子打了招呼,才道「大奶奶讓人設在花廳的席面已准備妥當,請主子們移步。」

  湛天動拉著妻子的手起身,對著西太尹說:「走,陪你姐夫喝兩杯,晚點等孩子午睡醒了,你這舅舅得去逗他們玩。」

  說得像是大方出借珍寶似的!西太瀞失笑,對弟弟眨了眼,跟著湛天動先行離開。

  西太尹起身,看著至親的背影,淡淡露出一抹笑。

  還是下回來再說吧,下回帶鷹來的時候再請姐夫相看一處在揚州的好宅子,再告訴姐姐,忙了這些年,他突然覺得,有親人的地方才是家,尤其他都有外甥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4 08:08 PM

後記

  像一瞬間的幾個月,又像幾個月的瞬間陳毓華這書,寫了很久,寫得非常疲倦。

  這期間,發生許多事,現實的,非得去面對、處理的,沒辦法可以不去理會的,這樣拖磨的,以為這個故事會說不完……不過,終於寫完了,在捏了好幾把冷汗之後。

  常常,以為自己的人生大致就是這樣,一直離著人很遠,也不知道是疏離還是客氣的做著自己,琢磨著,並沒有什麼後悔的意思,也許,事過境遷,自己又會慢慢心平氣和起來,很黑很冷的心又會活過來。

  看不懂嗎?不打緊,只是囈語。

  因為太累,囈語是可以被原諒的。

  只希望,下回別太多雜務事、別太多切割,可以照著該有的步驟,照著時間,完成該完成的。

  這希望很謙虛,對吧?

  所以,應該被實現。

  自己呢,筆耕多年,筆下寫了不少的男主角,湛天動的個性老實說,是我這幾年還滿喜歡的男人性格,嘿嘿。

  每年呢,其實很麻痹的我並沒有什麼新希望之類的展望,很難得的,今年有,就好像混沌的星球忽然有了片刻的清醒,那就是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別再去麻煩我那些辛苦的姐弟女兒。

  健健康康,清清爽爽。

  【全書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garyya16.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